對越作戰記事:斷糧、餓暈…打仗的時候吃什麼?

導語:現代戰爭就是打“後勤”,當下的俄烏戰爭詮釋了這個道理,46年前的對越作戰也揭示了這一規律。“糧秣供給”是後勤保障的重要內容,作為對越作戰的一線步兵,作者以親身經歷講述了戰場上“吃”的事情。回顧這些“小事”,進而思考未來戰爭的後勤“大事”,既是對於歷史的反思,也是對未來戰爭的準備。
部隊要去打仗了這天早上,連長對我說,“你們班今天幫著飼養員殺豬,不論大小統統殺掉!把肉醃起來,隨連隊一起走。
飼養員蔡西山紅著眼睛,生離死別地從豬圈裡趕出了他的十多頭豬,最小的還不滿月,很有些滿門抄斬的悽楚。
連隊逢年過節殺豬都是由蔡西山操刀,但這次他卻不願意動手,只遠遠蹲在牆腳嘆氣。好在當兵的不缺力氣,全班一湧而上按翻一頭連殺帶打,亂哄哄廝打了一天總算把豬殺完了,然後一層豬肉一層鹽碼在幾口大缸裡,兩天後裝了滿滿幾麻袋。
部隊出發。在連續4天的悶罐列車行程中,連隊自帶的醃肉並沒有派上用場,早晨在車上吃乾糧喝水,午、晚飯由鐵路沿線的軍供站保障。火車停至軍供站的專用站臺,部隊下車徑直進到餐廳,但見球場般巨大的餐廳裡縱橫擺開上百張餐桌,規模超乎國宴。官兵列隊高歌走進去,營長一聲喝令齊刷刷坐下,每班圍坐一桌。
飯菜早已備好,幾位粗胖丫頭“呼嗨”一聲把一木桶米飯和四個菜盆抬上桌面。我還記得菜盆中總有一盆是紅燒肉,肉塊大得驚人,頭兩頓還被吃得精光,後來就越剩越多了。
開進途中每天還要發些白酒,說是政治任務,一定要喝掉,而且只能在車上喝。部隊這是要去打仗,從和平樹下開進戰場,雖說士氣高昂,但寂靜下來心裡總有些忐忑,幾杯酒下肚就省略了一些思想工作。起初我還以為酒是部隊統一供給的,後來才知道是連長指導員私下商量著買的,官兵生死都沒個定數,連隊多年積攢的伙食費底子也不再留了。
其它參戰部隊大都是提前一兩個月進至邊境進行適應性訓練,我們卻是從北方的冰天雪地陡然開至廣西邊境的暖溼山林,脫下棉衣就開打,眼前萬物迥異,像是地球人去了月亮上打仗。
自帶的醃肉吃了兩頓就要出境作戰了。出境前官兵每人發了一葷一素兩個罐頭,壓縮餅乾隨便拿。可是官兵們寧肯多帶彈藥也不願多帶乾糧,大家都說手裡有槍到哪兒都能找到吃的,彈藥不夠那可是要命的。

彈藥的攜行量是按“基數”來確定的。這個看似簡單的數字卻是由最高軍事機關根據本國的軍工生產水平、部隊的攜行能力和作戰消耗而做出的統一規定。按1979年對越作戰期間我軍步兵的彈藥基數規定,一支半自動步槍的彈藥基數為200發子彈,衝鋒槍為300發,班用輕機槍為1000發,一個步兵班合計為2600發子彈。
但我們出境前的彈藥攜行量卻遠超這個基數,所有士兵都壓滿了全部的彈匣、彈夾、彈鏈和彈鼓,並在彈袋和挎包的邊角里塞滿了子彈。出境時我隨身攜帶了近500發子彈,重量約15市斤,成為身上最大的負重。

同樣,食物的攜行量也是按“基數”確定的,只是它把不同食物按熱量折算成了“天數”,一般是帶三天的量。這些天內的食物,有分發給個人的,如上述的壓縮餅乾和罐頭。也有分攤給每一個人的,通常是大米,裝在制式的條形乾糧袋裡,斜挎在後背上,炊事班野炊時把大米收集起來煮飯。 
野炊煮飯燒菜是高難度的技能,難在煙火的控制上。先要選擇有利地形和風向挖掘野炊鍋灶,還要像蟹腳似的伸出幾條長長的土溝,土溝上邊遮蓋起來,把炊煙遠遠散佈開,消散的無蹤跡,不被敵人發現,夜間野炊做飯時居然看不到火光。一個訓練有素的炊事班長,連隊是不會輕易讓他退役的。
踏出國境線,頭幾天一刻不停走走打打,炊事班停不下來捯飭米糧,官兵只好吃隨身攜帶的乾糧了。
開啟上海產的紅燒豬肉罐頭,記憶中它有將近兩公升的個頭,據說是後勤部門專門派人去上海督造的。

費勁切開罐頭厚重的頂蓋,咦!上面竟是一寸多厚白花花的豬油,刮一勺放進嘴裡,不鹹不甜不酸,膩歪得舌頭打滑。豬油下面是糊狀的滷汁,滷汁裡是比軍供站菜盆裡更大塊頭的豬肉,而且肥膘遠比瘦肉多,吃起來軟糯像豆腐,既沒嚼頭也沒味道。於是官兵只把瘦肉和肉皮吃了就紛紛丟掉,陣地上扔了些花花綠綠的鐵皮罐子。
行軍途中極度疲憊時,一些士兵會偷偷地把既不好吃也不好攜帶的豬肉罐頭丟掉,就算你把軍用挎包掏空了也塞不進去兩個碩大無比的東西。
於是有計程車兵用繩子把罐頭吊在胸前,有的綁在腰上,有的挎包裡塞一個胸前抱一個,走起路來像個託缽化緣的比丘,不知道後勤部門怎麼就弄出這麼個東西來折騰前線的官兵。
有罐頭吃已經是很不錯了。有回憶錄記述,友軍某部隊出境前,士兵每人發3斤白麵和少量食鹽,自己動手和麵,搓成指頭粗的面棍,然後烤熟焙乾,裝袋背在身上,比我們拖著兩個罐頭還不中看。這支部隊出境作戰時繳獲了許多中國援助越南的軍供食品,比他們的“烤面棍”好吃一百倍,官兵憤憤罵娘說“越南要啥就給啥,我們要啥都沒有!”

相比難吃的豬肉罐頭,另一個脫水菜罐頭味道還不錯,鹹中微帶酸甜,據說還保留著維C,配著壓縮餅乾咕嚕巴唧嚼一通,口感爽脆,很是受用。只是菜罐頭也同樣碩大地像個桶,一頓沒吃完第二天就餿了,只好也丟掉。

在越南的高山密林中作戰,後勤保障的難度超乎人的想象。前些年越南人和美國人打仗,物資前運都是先由中國在中越、中老邊境上配置好,再由越南用大量人力、畜力和簡單機械在密林中的“胡志明小道”上運送,那陣勢不比淮海戰役的獨輪車隊陣勢小。
充盈的戰爭補給使得越軍由弱變強,轉守為攻,最終取勝。這中間除了一線兵員不是由中國派出,其它的事情皆要仰仗中國來做,戰爭背後是中美兩個大國的較量。

據資料記載,1965年至1973年這8年間,中國先後派出了高炮、工程、鐵道、後勤供給等部隊,總計約32萬軍人援助越南,與6年後中國對越作戰的36萬兵力不差上下。他們不是和美軍的地面部隊直接作戰,他們打的是“後勤”,是武器彈藥和人的溫飽。這顯然是汲取了抗美援朝作戰的經驗教訓,打得美軍焦頭爛額又無話可說。
這讓我聯想到眼下的中國人總愛拿“抗美援朝”來提振國威,認為朝鮮戰爭是美國曆史上唯一不勝的戰事。其實不勝的戰事還有一次,那就是不常被中國人提起的“抗美援越”,繼朝鮮戰爭之後又一次讓美軍灰頭土臉的戰爭記錄,而且敗得更加乾淨、徹底。
為了切斷越軍的後勤補給線,五角大樓動用了當時所有能用得上的高科技手段來研究胡志明小道及其對策,並實施高密度的地毯式轟炸。一架B-52轟炸機30秒鐘內傾瀉的炸彈,可在叢林中切出1.6公里長、半公里寬的林間空地,其物理毀損效應並不亞於戰術核彈。
有學者研究統計,僅在1965年至1970年這5年間,美國在越北投擲的炸彈就超過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全部投彈量的總和。到了最後,美軍甚至用重型運輸機噴灑化學脫葉劑來消除地面叢林,不惜以國際公約禁止的生化手段來破壞越軍的後勤補給線,造成了數十年後都難以消弭的生態災難,由此可見後勤對於戰爭的重要。

數年之後,中越交戰,同樣的地域、地形上,後勤補給的事情該由中國人自己來做了,前方彈藥倒是不缺,但官兵的肚皮問題讓後勤部長們著實犯難。
罐頭餿了扔了,壓縮餅乾已經啃光,米糧消耗殆盡,後續糧秣卻還不見蹤影。頭幾天我們指導員還貓著腰轉塹壕,告誡官兵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云云,到後來就不吱聲了。
官兵餓得兩眼發綠,咋辦?
連長痛快:下山殺牛!
戰區的老百姓早就跑光了,只剩下水牛在稻田裡野牛似的遊蕩,走近些端槍射擊,子彈這邊進去那邊卻不見出來,每打一槍牛就抽搐一下,“呯呯”幾槍牛還傻愣愣站著,滯滯的善善的眼睛瞅著你,讓人不忍心再開槍。
無奈飢餓難耐,咬牙再走近些,槍口抵住牛頭,閉緊眼睛一槍斃掉。
水牛轟然倒下,四腳朝天伸直,像個超大的課桌翻倒在稻田裡。士兵上前奮力揮刀砍掉一條牛腿,血淋淋扛在肩上,掉頭飛奔上山。
牛腿被砍成拳頭大的肉塊,點把火略微一烤,撕扯著吞下。敵情嚴重的時候山上不敢點火,因為哪裡冒煙哪裡可能就落炮彈,只好生著吃了,吃得滿臉沾血,腮幫痠疼,感覺那牛肉在嘴裡還在抽搐。
寫到這裡可能有讀者會想:你們戰場殺牛,那不是違犯紀律嗎?
的確是違反紀律。但對於斷供多日的任何軍隊來說,“秋毫無犯”都是一句空話,相同景況下,中國軍隊可能是做得最好的了。
然而“殺牛”的事情不知道怎麼就傳到了最高統帥部,據說是一位政治幹事拍了照片電傳到了北京,總政治部下令要堅決杜絕並嚴肅處理違反戰場紀律的人和事,絕不姑息遷就。
友鄰團某營在這道命令下達的第二天,眼瞅著官兵在陣地上餓得難受,隨隊的團政治處副主任說,那就殺一頭牛吧,以後鐵定不能再動手了。
戰後,政治處副主任被記過處分並做轉業處理,全團官兵都為他叫屈也不行!中國抗美援越堆積如山的援助,竟也不抵一頭牛的分量
越南的豬大都是散養的,二師兄跑得快,也比較機靈,故死的比牛少。只是豬這東西貪吃,主人躲避戰火跑掉了,多日不飼餵,見了異國士兵不分敵我哼唧哼唧蹭過來討食,豈不知士兵也是癟著肚子的,討食不成反倒捱了一刀,但迎頭一刀卻殺不死,豬嚎叫著逃奔而去,追又追不上,只好作罷。
士兵下山執行搜尋任務時常常也會捉只雞鴨來果腹,拎起兩爪先把雞鴨摔死,從脖頸下最薄弱處撕下皮毛,再從腹後扯掉肚腸,能點火時略微燒烤一下,不能點火就撕拽開來每人分得一塊,嚼巴嚼巴就嚥下去了,那攻略鼻口的血腥味啥時候回想起來,都會減去三成的飯量。
有一件事讓我什麼時候回想起來心裡都不是滋味。那是一次在無人的村莊裡巡邏,返回時想到山上的弟兄還空著肚子,就從雞窩裡拽出了一隻雞。雞拼命掙扎尖叫,於是就在地上摔一下提著雞爪走開,走出老遠了聽到身後有“嘀嘀嘀”的微小聲音,回頭一看竟是一群毛茸茸的雞仔跟在後面,天知道這竟是一隻帶雞仔的母雞!  
我把母雞放著地上,試著想把它再撫弄活,但無濟於事,雞死了。雞仔們偎著死雞,有的還鑽進雞翅膀下。我後悔做了件傷天害理的事,陣地上那些炸碎的屍體都不比眼前這群雞仔更讓我揪心,人間打仗,禽畜何罪?我把身上空癟的條形米袋解下來,把袋子邊角的米屑徹底抖摟淨,趁著雞仔們啄食,提著死雞黯然離去。我想我不能把死雞留給它們,那樣的話雞仔們會一直守候著死去的母雞,還不如回到雞窩裡的好——從那兒以後再餓我也不打禽畜的主意,要求班裡計程車兵也要這樣做,儘管我知道那做不到。

在越南打仗不愁沒水喝,因為山泉小溪很多。這天戰鬥結束後連隊下山,山腳有一小溪,官兵擁上去喝水,喝著喝著就聽有人喊叫起來,四下一看,上游十來米處竟泡著一具炸爛的越軍屍體!破布似地漂浮在水面上。
現在想來很難理解,在越南不管你吃生肉也好,喝不潔淨的水也好,官兵居然沒有一個鬧肚子的。我想一來是因為戰事持續時間不長,人的抵抗力被激發到了頂點,短期內不會得病。
另一個原因,可能就是那粒神秘的藥片了——
出境前一天,副連長召集班長開會,讓衛生員從山塘裡提來一桶水,抓把土丟進去把水攪渾了,然後開啟一個拇指大的塑膠瓶,倒出幾粒綠豆大小的白色藥片,丟進水桶裡嘩啦啦攪動,片刻工夫渾水變清,泥土沉到桶底,大家驚奇地嚷嚷起來。
副連長說“嚎個錘子!每人都喝幾口,嚐嚐啥子味道。”說罷舀起半茶缸水咕咚咕咚灌進肚裡,大家也上前咪一小口咂咂嘴,味道怪怪的。
出境前每人都發了一小瓶藥片,每灌一壺溪水都要放進一片藥,搖化了再喝。往下不管你吃生的雞鴨牛肉,還是啃野果,竟無一人鬧肚子。我問軍醫這藥片是不是國家最新研製的特效藥哦,軍醫“嗤”了一聲,說就是普通的淨水片嘛,抗美援朝都在用了。

這天的任務是搜剿山林,下午全班在山頂匯合,都嚷嚷著肚子餓。壓縮餅乾已經啃光了,指望炊事班把飯菜送上山那是做夢,於是我讓兩個士兵悄悄下山,去空無一人的村莊裡找些吃的。
太陽落山前,士兵垂頭喪氣回到山上,從褲兜裡掏出幾把杏子大小的山藥蛋,點把柴草烤糊了,每人分幾個,再沒有其它東西。我知道山下的村莊也搞了對付我軍的“堅壁清野”,能找到些山藥蛋已經不錯了。
正啃著脆生生的山藥蛋,機槍手石三榮蹭到我跟前,訕訕地從屁股後的挎包裡掏出個玻璃酒瓶,登時讓全班張大了眼睛。
只見那酒瓶裡有大半瓶淡淡的黃綠色的液體,瓶上還貼著有菊花圖案和像是法文的商標。拔開木塞,有清甜的酒味飄出來,石三榮說這是他在山下的村莊裡找到的,但又不敢喝,因為——
不說了,因為怕酒裡有毒。
早就聽說越南人在井裡、缸裡投毒,所以官兵喝水都是找流動的小渠或者泉水。眼下半瓶酒杵在臉前,不由得讓人滿腹狐疑,大家都把眼光投向了我,我是班長,在這個小山包上,數我官最大。
肚子餓得很,飢渴與狐疑在打架。我盯住酒瓶好大一會兒,終於抵不住誘惑,說,我先試試吧。聞了聞瓶口,酒香怡人,並無異味,於是小心翼翼抿了一口,在舌尖上反覆品研——就是一般果酒的味道嘛,品著品著竟咕咚嚥下去了。

一口酒水下肚,腸肚溫潤,瓊漿玉液般地受用,並沒有不好的感覺。大家的目光盯著酒瓶,怔怔地不說話。又等了一會兒,好了,沒毒。於是我先喝了一口,然後遞給石三榮,擊鼓傳花轉了兩圈,酒瓶就底朝天了。
然而不大工夫,問題就來了。我感覺先是胃部抽搐兩下,就慢慢就痛起來,最後竟是腸胃翻江倒海,痛得站都站不住了。
劇痛中我想到了戰前軍醫上課時講到的不要吃喝越南百姓的任何東西的告誡,想到了砒霜、鴆毒、氰化鉀等可怕的字眼,想到了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人陸續倒下來,他們沒有倒在敵人的槍炮之下,而是倒在了那罪惡的黃綠色液體的誘惑之下!都說鳥為食亡,不想人亦如此!

暮色蒼茫的異國山頭上,幾個中國士兵手足無措地圍著雙目緊閉的班長,水灌不進去,急救包用不上,衛生員隨連部在另一個山頭上,真急死人了!
我躺在地上,除了劇烈的腹痛,還感覺周身奇癢。連部衛生員揹著個藥箱氣喘吁吁跑上山來,托起我的頭,呀!怎麼滿臉疙瘩咧?解開衣服再看,除了腳後跟,渾身上下竟和苦瓜一個樣。
問問周圍計程車兵,並無任何不適,衛生員說不像是中毒,倒像是過敏吔,於是捏了一撮撲爾敏藥片,也沒數多少片就我吞嚥下去。過了一會兒肚裡好像平靜些了,只是兩眼被膠水粘住似的睜不開,直到第二天依然感覺頭大腳小。
幾口果酒把我撂倒,是不是越南人下毒了!
13年後,這個謎終於被解開——1991年我調往廣州,去朋友家裡做客,朋友沏了一壺茶,說是上好的杭白菊,清香微甜,很是好喝。但喝著喝著問題來了,肚子漸漸劇痛難忍,周身又呈苦瓜狀,被朋友攙扶到醫院,反覆檢查後確定是菊花惹的禍。醫生說平均每三萬人中有一人對此物過敏——聯想起在越南那次被撂倒,酒瓶上印的就是菊花圖案,看來是冤枉人家了。

戰場上的戰友就是生死兄弟,一支菸點著,你傳我我傳你,會不會都要吸幾口,不吸好像就不是兄弟了。
撤軍回國的那天夜裡,15公里疾走下來,肚子餓得咕咕叫,我摸出火柴盒大小的半塊壓縮餅乾,那是和“最後一發子彈”一樣留在“最後時刻”用的。我把餅乾掰開,每人分了指甲蓋大的一小塊,我是班長,只吃了些碎屑。
對越作戰短短28天的戰事,能讓一些前沿步兵減去十多斤的體重,那不光是勞累所致,腹中缺食是主要原因。
“戴綠帽背黑鍋”的炊事班長蹲在樹下低著頭搓著手,任誰問話都不吱聲,火頭軍也難為無米之炊。
熟識的戰友相遇,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有沒有點兒吃的?”能給你翻出半塊壓縮餅乾那是要記一輩子恩德的。
一位在650高地固守的同鄉戰友告訴我,這個高地打了幾天才攻下來,上去時已是彈盡糧絕。彈藥倒是得到了補充,可是以後的幾天裡他們步兵班、步兵排卻沒有補充一丁點的給養,上邊似乎忘記了人要吃東西這個最原始的道理。等任務結束後有東西吃了,有計程車兵已經餓到連咀嚼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先灌進一些水果罐頭的糖水,慢慢才緩過來。
堅守809高地的戰士們,第一天就面臨斷糧的危機,指導員命令每個戰士將所有乾糧集中起來,然後共同分配。誰知35個人收上來的只有5片壓縮餅乾,只能幹生生的掰成了35塊分給大家。然而,有的戰士卻不吃,而是將乾糧留給了那些體弱的同志。到了第三天,嚴重的飢餓已經威脅到35名戰士的生命,先後有28名戰士昏倒。
戰後,官兵抱怨上邊為什麼給養跟不上?上邊反倒責備他們:“為什麼不能自己下山找點兒吃的去?死板!”
“自己下山找點兒吃的”,這個在國內游擊戰年月裡挺好使的法子繼續成為了一些部隊在幾十年後的一場有限縱深戰爭中的無奈舉措。
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個古人都懂的道理,軍師團長們能不懂嗎?懂,只是力不從心。
現代戰爭對於後勤保障的需求,遠不是在傳統基數上做加法。
1979年中國對越作戰動員了數十萬民兵、民工前運後送,但仍不能滿足戰爭之需,傳統的“民工支前”在同樣是打人民戰爭的越南,場面就不如過去好看了,遠不是淮海戰役獨輪車隊的皮實耐打。專找四個人一支槍的支前民工隊下手”成為越南人慣用的手法。
“補給上不去,傷員下不來,民工傷亡大”,是戰後一些部隊總結報告中常見的語句。
到了1984年,雲南老山之役首戰,僅僅是我軍一個步兵師略多的戰鬥規模,但7月12日一天內就消耗彈藥3400噸,按常規的鐵路貨運量要裝滿兩列火車。

仗打到關鍵時刻,慣常的彈藥前運手段已經滿足不了戰場需要,不得已,昆明軍區張銍秀司令員越過各級政府,直接下命令在公路上攔截民用車輛800多臺,緊急徵用搶運炮彈,才解決了激戰之需——此事是儘管是由網文披露,其可靠性尚有待證實,但也著實讓我吃驚。我想好在這是發生在境內公路上,如果是在境外,又會是怎樣的情形?
我還想,如果不是彈藥而是糧秣運不上去,部隊餓幾天了,會不會截停民用車輛呢?我想大概不會。中國軍隊特麼扛餓,中國人有精神原子彈?

開啟1979年我軍對越作戰全幅作戰圖,你會看到無論是東線還是西線戰區,中國軍隊的戰役攻勢都不是寬大正面的推進,而是成建制的向敵縱深穿插包抄,力求盡多圍殲越軍有生力量,不以攻城略地為目的。這符合我軍大兵團、大縱深、運動戰的一貫原則。
但是大縱深突進需要有可靠的遠端保障和支援手段,它不再是過去年代只要帶夠了子彈和小米,想往哪裡打就往哪裡去,尤其是在山高林密又全民皆兵的越南,部隊向縱深突進的每一步都不會是暢順無阻。
“補給上不去,傷員下不來,官兵餓肚子,行進受阻擊”——這些我在戰後許多戰例資料中看到的語句,現在想來是再正常不過了。
現代戰爭就是打後勤、比科技、拼國力,是唯物主義取代唯心主義。這個道理美軍比我們理解得早,在此之前的美國侵越戰爭中,美軍的後勤保障和目標壓制大都由空軍來做。
而相同的地域、地形上作戰,我方空軍卻不越境,只在國境線內盤旋轟鳴,不知是什麼道理,我想可能是外交顧慮上的原因吧。
我們連隊到了南疆剛一下火車,抬頭就看見編隊飛行的殲六、強五戰機低空呼嘯而過,這讓我豪氣十足,心裡說咱們有制空權,打到哪裡都不怕!
誰知出了國境線就再也沒見過這東西,只能聽見東北方向天空的戰機轟鳴聲,就像是你在和人打架,不仗義的哥們兒卻在隔著牆助威,除了吆喝,別的沒有。

牆這邊的步兵小弟,癟著肚子攻山頭,巴望著空軍大哥能飛過來衝著前面的山頭丟一通炸彈,然後把罐頭、大餅之類天女散花般飄落下來,就像電影裡演的那樣。可是沒有。始終都沒有。天空,空軍,空襲,空投,都是一個“空”。
沒有空中支援的地面部隊補給遲緩,我們連隊出境打到第8天,才有後勤人員送來了兩袋大米和一條豬腿,百十號人,杯水車薪,不想餓肚子就得“自己去找點吃的”,於是就有前面所述“殺牛”、“抓雞”的情況。
和我們同一作戰方向上的友軍數個步兵師,已輕裝開進至敵縱深。重炮和後勤車隊,卻在國境線外不寬的公路上擁堵著行走,時不時還要挨些冷槍黑炮,哪裡還顧得上前邊官兵肚皮的事情?
好在戰事只打了一個月,再打下去,後勤保障必然是重中之重,首要之首了。

作為跟著部隊參戰的步兵班長,我熱愛我們的部隊,不想給它抹一丁點的黑,只是想借助“吃”的事情來告訴人們後勤對於戰爭是何等的重要!
小仗說戰法,大戰看後勤,當下的俄烏戰爭已經把這個道理詮釋地十分透徹了。
切不要把戰爭想象成詩畫,不要試圖以“精神原子彈”取代戰爭的物質性,那不是戰爭的本來面目,尤其不是未來戰爭的預想模式。
民以食為天,填飽了肚子才能擺弄詩和遠方,打仗大體也是這樣的。

總之,對越作戰中掛在官兵肩上的乾糧袋,成為行軍、打仗的累贅,顯露著當年我軍後勤保障的短板。我相信,解決我軍戰時吃飯問題的重要性,已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只有確保極端情況下官兵飲食的基本需求,才能做到能打仗,打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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