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澳洲何大笨

     上週六應邀觀賞了在悉尼車士活(Chatswood)舉辦的一箇中國書法展覽。習慣於居家自娛的我,完全是因為“捧場”而出門;再說,發出邀請的人是我最好的大學同學,而她的頭銜又是主辦方澳大利亞書法協會的現任主席,沒有缺席的任何理由。

       我是書法愛好者,於我而言,書法是藝術的巔峰,可望不可及,故多少年來,我只能止步於“愛好”,一寫就廢,半點裝腔賣弄的衝動都不敢有,哪怕是欣賞別人書法作品,也只能看看熱鬧,絲毫不懂門道。
       據介紹,該澳大利亞書法協會已成立三十年,創立者主要為當地數位有書法愛好也有志於在澳大利亞傳播與弘揚中華藝術的當地華人。創立者中另有一位的名字特別有趣,叫何大笨。中國人起這樣的名字,不是真的很笨嗎?一打聽,原來他還真不是中國人,是個地地道道的本地白人,真名叫Mike Harty,今年正好九十。

       對洋人來說,世上無難事,學漢字除外。大笨不僅懂漢字,還愛書法,而且一愛就是七十年,那簡直罕見,一點也不笨。我想當然他一定是個漢學家,漢語會說得很溜,誰知道這又想錯了,其實他一句漢語都不會說!
       以對外漢語教學為職業的我,教過的外國學生可謂遍佈全球,當中會說漢語而不懂漢字的並不少見,這種人放在中國就叫做“文盲”。可像大笨這樣識字而不會說的,第一個遇到,不知該叫什麼。我要是還沒退休,會好好研究他一下,說不定還能寫出篇論文來。
       大笨可不是隻認幾個常用字那麼簡單,他連甲骨文等古文字都能認能寫,一位老華人對我說:“我們經常要向他討教,他查字典比我們快得多,好多生僻字我們查不到,他一下就能在字典中翻出來。”大笨不僅寫字,還會篆刻,而認識古文字當是篆刻的基本要求了。

      看他在展覽上的作品,“四海為家”的“四”字,畫了四條槓槓,聽到有參觀者議論,“四”是這樣寫的麼?沒錯,甲骨文、金文、大篆都是這樣寫的。

      有人懷疑他到底是寫字還是畫畫,問他:“你用的筆是西方的油畫筆還是中國毛筆?”他笑笑:“當然是用毛筆。”他說,下筆之前,他能完全理解每個字的含義,然後形成自己想法,就用筆把心中的感情表達出來。
       面對大笨和他的作品,有所感嘆。漢字到底是惹人愛的美人還是招人恨的魔鬼?從清代開始就有人說,漢字阻礙了中國的發展,必須革除。他們說,“外國之巧,在文書簡,故速。中國之患,在文書繁,故遲。”在他們眼裡,漢字真是罪過。1903年,直隸大學堂學生何鳳華等人聯名上書袁世凱,要求推行切音字(類似今日之拼音)。魯迅,字寫得很好,曾被郭沫若吹捧到“遠逾唐宋,直攀魏晉”的高度。但是,魯迅對漢字的態度卻表現出深惡痛絕,1936年10月,臨終前最後一次接受採訪時,他還堅定地說:“漢字不滅,中國必亡。”
      “新青年”們對漢字痛恨,連書法也不放過。曾任北京大學代理校長和臺灣大學校長的傅斯年當年也說過這樣的話:“凡是一種美術須得有意義,有標準,有印象。請問書法有什麼意義?有什麼印象?什麼是判斷它的美的標準?一言以蔽之,什麼是書法的美,誰不是一攤黑墨,弄到白紙上,有什麼意義?”“書法和研究書法的人,都是吃飽飯,沒事幹,閒扯淡。”
        設想一下,假如痛恨漢字的中國的“新青年”們今天能與熱愛漢字的西方人大笨先生面對面,他們會聊什麼?誰沒事幹,誰扯淡?是不是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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