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劉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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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跟老公杜宇參加他同事的婚禮。
在眾人吃驚的眼神中，我聽到了不少議論。
“真沒想到，杜總老婆那麼矮，不知有155嗎？”
“兩人差距太大了，真不般配。”
“你們可得小心點，像這種沒顏值的女人，肯定都有手段。”
“……”
聽著這些議論，我內心波瀾不驚。
自從嫁給杜宇，這樣的場面，我已司空見慣。
就連第一次帶我回家，他媽媽都懷疑自己兒子被訛詐了。
而他那些見過我的朋友，都會拐彎抹角地追問我倆情史。
甚至有半生不熟的朋友向我請教，怎樣才能釣到金龜婿。
我知道，他們真正好奇的，是我如何拿下了杜宇。
面對這些，我早就學會不怒不嗔，一笑而過。
是的，我就是傳說中的醜小鴨。
這一點，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
爸媽帶我參加聚會，大人會誇孩子們：“這個孩子胖乎乎的真可愛，那個孩子又聰明又伶俐。”
到了我這裡，他們往往詞窮，只能說：“這孩子，挺好玩的。”
那會的我，黑、瘦、小，尤其是眼睛，單眼皮，一線天，實在沒什麼讓人誇獎的優勢。
好在，爸媽不嫌棄我，他們努力發掘我身上的優點。
爸爸發現我喜歡讀書，記憶力超好，就經常帶我去圖書館，對於我買書的習慣，有求必應。
而媽媽，無論穿衣打扮還是興趣愛好，任由我的個性發展，從不刻意阻攔。
人家小姑娘都學舞蹈唱歌鋼琴，而我卻選了拳擊。
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在拳擊館，有家長拿我開涮：“小姑娘長成這樣，超級安全，還學什麼拳擊啊。”
另一個家長附和道：“是啊，是啊，哈哈。”
9歲的我徑直走過去，對那兩個家長說：“阿姨，我學拳擊是個人愛好，又沒妨礙你們，你們沒資格說我，還有，你們這樣說別人壞話，真給你們的孩子丟臉。”
兩個家長被我懟的目瞪口呆，對著我的背影直嘀咕：“長得不好看，脾氣還這麼大。”
長得不好看，就連捍衛自己的資格都沒有嗎？
在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些成年人的惡意。
這樣的事情多了，便破除了我對任何權威的迷信。
上學時，明明是同學潑了我墨水，老師非得罰我抄50遍課文。
我抗議。
課間操時我跟同學講話，老師讓我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100遍“我錯了”。
我再次抗議。
講話固然不對，但只罰我，而且讓我說100遍‘我錯了’，這不是教育，而是打擊。
老師把媽媽叫到學校，表示如果我不承認錯誤，那就罰我值日一個學期。
我媽二話沒說，每天下班後，來學校陪我值日。
我們娘倆在教室裡一邊打掃，一邊玩成語接龍，勞動變得格外快樂。
面對偏見，我們選擇了自尊與傲慢，把懲罰，變成了慶典。
夕陽西下，媽媽和我手牽手回家。
那場景，我能記一輩子。
小學四年級，我們換了班主任。
有一次，我在衛生間聽到前班主任跟現班主任聊天。
前任說：“劉苗這孩子太有個性了，總喜歡跟老師作對。”
後任回答：“哦，是嗎？那我得觀察觀察。”
我當時就覺得，自己完了。
可不久之後，我被老師選為班長。
我受寵若驚，斗膽問老師：“為什麼是我？”
她說：“你不會因為跟誰關係好，就庇護，也不會因為和誰有過節，就打擊，這麼多同學，我找不出第二個像你這樣捍衛公正的孩子，你對人對己，都很誠實，老師欣賞這樣的你。”
那句話，我也記了一輩子。
事實上，在飽受前班主任歧視時，我有很多次想要自暴自棄。
但爸媽告訴我，人這一生，會經歷好多人，好多事，總有一天，你會感激那些不好的人或事，出現在你生命裡。
當時，我不能理解這句話。
我只知道，每當我又考了滿分，前班主任不得不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念我名字時，那尷尬的表情。
她那嫌棄的樣子，成了我不放棄的動力。
直到遇到新班主任，我以10歲的年紀明白了書裡那句話：不要因為一棵樹，而放棄整個森林。
以及，什麼都不能阻擋，你變成更好的自己。
多年之後，看到黃渤說，人在落魄時，壞人特別多。
我深以為然。
長得不好看，不討喜，就是我的落魄，也因此讓我更早體察到世道和人心。
因為皮膚黑，同學們給我起了個“女包公”的外號。
我心裡很難過，但新年聯歡會上，我就給自己畫了包公的京劇臉譜妝，唱了《鍘美案》選段。
曲罷，同學、老師們掌聲雷鳴。
望著臺下那些驚歎欽佩的目光，我明白，自卑和抱怨幫不了我，唯有落落大方地接受自己，才是出路。
自那天之後，我坦然接受了這個外號，並跟同學們一起叫。
這樣的坦蕩陽光讓我獲得越來越多的友誼。
高中時代，少男少女情竇初開。
只不過，醜小鴨的感情通常都只是一場暗戀。
我喜歡了三年的那個男生，直到今天都不知情。
他一直拿我當兄弟，也當競爭對手。
我們在全校重點理科班的排名上，你前我後，糾纏了三年。
期間，他因跟文科校花的分分合合，成績一路下滑。
我就像個老媽子一樣給他補課，幫他找題庫，心在滴血，嘴上卻大大咧咧地給他灌雞湯：“情場得意，考場也得意才是真爺們，就算哪天校花落到別人家，你也得讓她敢對別人吹：那個牛X閃閃的人，曾經喜歡過我。”
那年高考，男生考上了武大，我進了中科大。
時至今日，我們仍是好朋友，他壓根不知道我喜歡過他。
大學時代，怎麼可以沒有一場美麗浪漫的愛情？
雖然我的外表讓一見鍾情這件事永遠不會發生。
但日久生情還是會有的。
追我的那個男生是數學系的。
他見我每天早上六點半準時在操場跑步，風雨無阻，就主動過來搭訕：“一個女生自己跑步多無聊，以後我陪你吧。”
那語氣，那神情，充滿了一個直男對一個醜女的施捨同情。
“你誤會跑步了，跟無聊的人一起跑才會無聊。”
我微笑著拒絕了人生中第一個追求者。
這樣的拒絕，還發生過幾次。
其中一個是和我同城的高中同學，在被我婉拒後，有幾分惱羞成怒。
他跟另一個同學吐槽：“就她那樣的，還真以為別人喜歡她？我不過是想著她還算有趣，打發下時間罷了。”
恰好那位同學跟我走得很近，她很生氣地轉述了這段話。
我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勸慰她：“你看，連他這樣的人都知道我有趣，算他有眼光！你沒聽過那句話嗎？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放心吧，我都萬里挑一了，所以，配得上我的那個人，機率也就更低了，但只要不是零，就有希望。”
不強求，不將就，是我的原則，也是我的自愛。
沒有愛情，我收穫了無數友情。
從大二開始，每年的雙11，班裡男生都會合夥給我買99朵玫瑰。
那時候，雙11還不是剁手節，而是光棍節。
他們明目張膽地祝我永不脫單，我興高采烈跟他們一起嗨皮。
大家一起把雙11過成了班裡獨有的狂歡日。
哪怕如今我已嫁人，每年的雙11，依然會收到大學同學發來的賀電。
他們時常感慨，感謝我的沒心沒肺，給大學生涯留下了一份美好快樂的記憶。
畢業後，我的人生進入快車道。
先是在深圳一家網際網路公司做程式設計師，一年後派駐德國做培訓講師。
兩年後，又被調回總部，做了運營部持股副總裁。
我以火箭般的速度成長，很多人覺得那是運氣眷顧，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努力。
公司每年一度的述職大會暨聯歡會上，我都會作為先進員工發言。
每年，我只有一句話：“顏值就是生產力，因為嫁不出去，所以才能站在這個領獎臺上，明年我還來站臺，請大家祝福我吧。”
每年，同事們都笑得前仰後合。
我也藉機向老闆邀功：“我的存在，極大地提高了員工們的自信心，緩解了他們的顏值焦慮，公司欠我一個特殊貢獻獎。”
當我的事業如日中天時，摯友們開始對我“五行缺男人”獻計獻策。
有人勸我申請調往歐美國家，說我這種面相，比較符合西方人的審美。
再後來，大家一致認為，我應該去整容，讓靈魂與皮囊步調一致起來。
說實話，看著網上那些網紅臉，我曾經動心過。
在痛下決心的那天，我站到了鏡子前。
撫摸著自己的單眼皮，打量著小麥色皮膚，突然很不捨。
它們跟了我20多年。
我無法想象自己變成大眼睛雙眼皮，鼻樑堅挺，印堂飽滿的樣子。
我該怎麼笑？怎麼鬧？怎麼跟升級版劉苗相處？
我是不是要為了這張新臉，重新適配一套性格？
我甚至特別迷信地認為，上帝給了我這張臉，就是要教我靠實力吃飯。
那麼，我擅自更改了老天給的版本，是不是會動了命裡的風水？
那一天，鏡子前的我，在心裡說：“就這樣吧，做最真實的自己，如果沒人欣賞，那就自我欣賞好了。”
自那以後，我再沒動過整容的心思。
我無法掌控自己的長相，但可以掌控自己的表情。
一個總是微笑的人，能難看到哪裡去！
2014年5月13日，是我命運毫無徵兆逆襲的一天。
在深圳飛北京的商務艙裡，我跟一個德國人意外交鋒。
當時，他用德語跟他的助理吐槽中國人的飲食，稱自己再待下去就會活活餓死，說什麼一個連吃都吃不好的民族，是沒有希望的等等。
我越聽越上火。
終於忍不住，笑裡藏刀地介紹了中國的八大菜系，從菜品到做法再到味道。
口說無憑，我還順道把手機裡下載的舌尖上的中國放給他看。
我用純熟的德語全程給他翻譯，在他看了一集還想看下一集時，我果斷關掉手機：“想細品中國味道，你可以自己去搜，現在，我認為你應該收回那句話，就是說中國是一個連吃都吃不好的民族。”
好在，這是一個格外通情達理的老外，不僅表示收回，還道了歉，並且嚥著口水聽我講了一路的中國美食。
那天飛機一落地，德國人就急吼吼地去找東來順了。
而我取完行李，在等車時，後來成為我老公的杜宇主動上來打招呼。
他拿著自己的名片跟我做自我介紹。
並且以感謝我為國爭光的名義，堅持要請我吃飯。
我再沒有被男人追求的經驗，也看得出這個人對我不加掩飾的好感。
可是，目測過去，杜宇身高至少185，五官俊朗，我心裡的退堂鼓擂得山響。
然後，我拒絕了。
回到賓館，整個人又後悔得要吐血。
劉苗，你的自信呢？都去了哪裡？
如果緣分是你的，逃也逃不掉。
杜宇並沒有放棄我。
他以互相拿錯行李的名義，從航空公司要來我的電話號碼，然後開始了他的追求攻勢。
杜宇是一家道橋設計公司的工程師兼法人，妥妥的青年才俊。
被這樣一個人喜歡，我哪裡是受寵若驚，簡直是懷疑人生。
第一次約會，我問得超級直白：“說吧，我怎麼惹著你了，你非得看上我？”
杜宇笑過之後，給出了答案——他對我一見鍾情。
他說那天一上飛機就注意到我了。
溫和堅定的眼神，禮貌中帶著一絲調皮的微笑，烏黑光澤的齊耳短髮，透著幹練自信，小巧玲瓏的身材讓人想抱起來轉上幾圈。
“尤其是你鏗鏘有力地懟那個德國佬時，我當場就在心裡跟你求婚了。”
天哪！
這個男人的描述完全是對我審美的一場突襲。
我長這麼大，所有賴以自卑的缺陷，都被他看成了優點。
在我知道醜小鴨永遠不可以變成白天鵝的時候，有一個人，出現在我生命裡，堅定地對我說：“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白天鵝，醜小鴨有醜小鴨的獨特。”
和杜宇戀愛一年後，我們結婚了。
儘管現在已經結婚五年，依然有人在質疑這場婚姻的生命力。
很遺憾，它成熟穩固並且美滿幸福。
回首前程，我內心無比感慨。
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家庭、社會都會不停地給你貼標籤。
而標籤並非都是有益的，人的成長就是別人不停貼，你不停揭下它們的過程。
直到留下的標籤都是你喜歡的。
我的人生，沒什麼逆襲。
只是有幸有一對開明有愛的父母，讓我一直覺得自己並不差。
同樣有幸遇到良師益友，教我朝著天分努力，不在自己不擅長的地方死磕。
當然，我必須毫不謙虛地承認：我的努力，就是我最好的風水。
人生一世，是需要那麼一點點自卑，一點點自戀的。
我很想對那些求而不得，曾經像我一樣自卑的女孩們說：堅定地做你自己，你的特點總有一天會成為你的特長。
那句話雖然用到濫，但它是真的：你若盛開，蝴蝶自來。
而且，就算蝴蝶沒來，盛開的你，也不會辜負春天和自己。
-經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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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小念，一個寫故事的手藝人，也是一個二胎媽媽，專寫婚姻內外那些事兒，著有作品《二胎時代》《煮婦煉愛記》《創業情侶》等，開設公眾號：寫故事的劉小念（ID：xgsdlxn），回覆“目錄”，可閱讀所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