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著名導演大衛·林奇去世:在地獄中尋找愛

據央視新聞客戶端訊息,當地時間1月16日,經其家人證實,美國著名導演大衛·林奇(David Lynch)去世,終年78歲。他曾執導、製作出多部經典好萊塢電影和劇集,代表作品有《穆赫蘭道》《藍絲絨》和《雙峰》等。本文為大衛·林奇自傳《夢室》摘編,經出版方授權刊發。(導語:張婷)

原文作者丨大衛·林奇、克里斯汀·麥肯納
《夢室》,作者: (美) 大衛·林奇 (美) 克里斯汀·麥肯納,譯者: 胡陽瀟瀟,版本: 理想國│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2020年8月
在我的電影中,
我總喜歡探索幾個固定區域
不知怎麼的,《雙峰》從一部電影變成了一部電視劇。除馬克和我之外的人加入進來後,我就失去興趣了。然後我讀到了《我心狂野》,我非常喜歡其中的角色。事情大概是這樣的,蒙蒂來找我說:“大衛,我讀了本叫《我心狂野》的書,想拍成電影。你能考慮當執行製片人嗎?”我說:“讓我也讀讀。”然後我開玩笑地說:“蒙蒂,如果我很喜歡這本書,想自己拍怎麼辦?”蒙蒂說:“那就讓你拍,大衛。”—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那是讀這本書的絕佳時刻,因為整個世界彷彿正在逐漸分崩離析。好萊塢大道上出現了毒品交易,晚上從那兒經過都會讓人膽戰心驚;谷區出現了黑社會,每天晚上都會聽到槍聲—世界瘋了,我把它視作發生在這個地獄般的瘋狂世界中的愛情故事。
林奇準備拍攝《我心狂野》的最後一個鏡頭。
巴里·吉福德是個了不起的作家,我很尊重他。他的筆法乾淨又簡練,會激發出你想象的火花。書中有些地方他只是一筆帶過,卻讓我浮想聯翩,我就會加以擴充。巴里筆下的這些人物生活在某種地下文化中,將來不會成為醫生或律師,但他們很聰明。我真的很喜歡那個世界,喜歡那兒所發生的一切。那裡狂野又自由,還有一絲無畏,與此同時也隱藏了對人生深刻的理解。
在我的電影中,我總喜歡探索那麼幾個固定區域。所有藝術家都有自己特殊的思考方式和具體的喜好,他們喜歡的想法也總是某類固定的想法。並不是說你總是在自我重複,但總是會有相似性。就像是爵士樂,有些主旋律很吸引你,雖然這個主旋律存在許多變奏,但你愛的主旋律是恆常不變的。想法產生了,並按一定的順序排列。有時候你看到的是它不同的側面,有時候其中會出現不同的人物,但想法本身起到了決定性作用,你的工作就是忠實於它們。
《我心狂野》的演員陣容基本上立刻就定了下來。我感覺尼古拉斯·凱奇可以演任何角色,包括埃爾維斯·普雷斯利—塞勒這個角色就部分構建在埃爾維斯之上。他是個無畏的演員,超級酷,是我想到唯一能扮演塞勒的人選。我在繆斯餐廳第一次見到了尼克和勞拉,我們見面的那一晚,街盡頭那棟漂亮的裝飾藝術風格老建築—名叫泛太平洋公園(Pan Pacific Park)—著火了。
威廉·達福是蒙蒂的朋友,蒙蒂可能提到過他。威廉簡直是上帝送來的禮物。一裝上那個牙,天哪,鮑比·佩魯(Bobby Peru)就活過來了。他也貢獻了絕對毫無瑕疵、堪稱完美的表演。不過也不僅僅是牙起到了作用。你可以把那副牙裝在另外一個人嘴裡,但效果絕對大不相同。這是角色和演員的完美結合,就像是,這個人能做到的事情其他人都做不到。威廉就是有那個角色所需要的東西。我也愛克里斯平·格洛弗。他演的角色出現在了巴里的書中,但可能只是一帶而過。我不記得書裡提到過他內褲中的蟑螂,好像也沒提到他做三明治的橋段。克里斯平是扮演這個角色的完美人選,又是一場完美無瑕的表演。
我不記得書裡是否出現過馴鹿先生,也不記得這個角色是從哪裡來的。他就那麼出現了。書裡有哈利·戴恩那個角色,但不記得寫了多少。書裡沒寫格蕾絲·扎布里斯基的角色。格蕾絲來自新奧爾良,因為《雙峰》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給我表演了路易斯安那法語式的語調,那個聲音簡直在我腦袋上燒出了一個洞。我一直記得她的表演。寫那個角色的時候,好像我把她和那種路易斯安那法語式的語調聯絡在了一起。我知道這麼寫沒錯,格蕾絲愛死那個語調了。
雪莉·李扮演了好女巫格琳達,在影片最後她才出現。當時所有東西看起來都消失了,而她挽救了塞勒和盧拉的愛情。那些日子裡,大團圓的結局會讓人想吐—他們覺得導演出賣了自己的靈魂,一個東西越低落,就顯得越酷。但以悲劇結束《我心狂野》感覺就是不對。
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有時候某些事會突然而至,將一切帶上正軌。這種事在人生中有可能發生。但假如你盼望著它發生,就可能會失望。
但你應該隨時做好準備,因為這種事可能在任何時候發生。舉例來說,電影中有一幕,一位女士從畫面中穿過,揮了揮手。劇本里原本沒有她,我是在一家餐廳裡遇到了這位女士,讓她演了這一幕。她的美麗永遠留在了人們心裡。
《我心狂野》中用到了很多搖滾樂。搖滾樂是種節奏,把愛、性和夢都混在了一起。雖然不光是年輕人喜歡搖滾樂,但它確實是場年輕的夢,讓你沉醉於自由之中。
《我心狂野》是在洛杉磯和新奧爾良拍攝的,後者是個很棒的城市。有天晚上,我們在一傢俱樂部裡,裡面燈光很亮,播放著音樂。在新奧爾良的任何一家餐廳中你都能找到各種各樣的人,坐在我們旁邊的是一家黑人。爸爸不在,媽媽帶著幾個女兒,好像還有個兒子,他們是從農村進城來玩的。他們絲毫不虛偽做作,只是做著他們自己,享受著生活。我們聊起天來,然後我請其中一個小女孩一起跳舞,她真是個無價之寶。她是那麼純潔。我們就在那裡,山南海北地聊著,雖然我們來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對於我的世界一無所知,而她是那麼好的一個女孩。我喜歡那座城市的一點,就是不同的人能聚在一起。那還是座音樂之城,到處都是音樂、有趣的食物和法國元素。那還是個充滿魔力的地方,到了夜晚就呈現出一種夢幻感。
我不記得在新奧爾良去過蒙蒂描述的那傢俱樂部。但是,當然了,我們可能確實去了。我覺得人們的記憶是不同的。有時候,他們的記憶會徹底出錯,但大部分情況下它們只是有所不同。不過關於新奧爾良我有許多回憶,我真的很愛那座城市。
有線電視成了新的藝術影院
現在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城市裡,再也不懷念大自然了。我覺得我把它從我的體系中剔除出去了,也對它不再有渴望。小時候在博伊西,森林很健康也很豐茂,在樹林中穿行時聞到的那股氣味真是無比美妙。不過自那之後發生了許多事。
帶著槍架的皮卡車和顏色亮麗的越野車在森林裡橫衝直撞,它們和森林一點都不協調。此外還有全球變暖和蟲害的問題。天氣特別冷的時候蠹蟲就會死掉,但現在天氣永遠不會特別冷了,它們死不了,就會破壞所有的樹。我爸爸告訴我,如果一棵樹看上去快要死了,其實它在十至十五年前就已經走向死亡了。你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他們說,大量的森林正在死去。我成長的那個自然世界其實已經不在了。很多揹著旅行包和高檔露營裝置的人湧到森林裡,那兒現在可真擁擠!過去我在森林裡從來看不到任何人,一個人都沒有。可能時不時會在森林裡遇到幾個怪人,但通常情況下都是空無一人。
所以,地方會變,但也不會徹底改變。1992年時我重回博伊西,發現那裡已經不同了,但很多事情還保持著原樣。特定的地勢會造就出特定的氣候和光線—這些東西不會改變。但其他東西都消失了。如果你是在某個地方長大的,你就會對那裡產生某種感覺,你心裡總會給它留個溫暖的地方,一想到在那裡經歷的事情你就會感覺很良好。可現在它們消失了,你就無法向任何人描述這種感覺。我可以和隨便遇到的某個孩子講博伊西,可我給不了他我記憶中的那種感覺。等他變成個怪老頭,想給別人講述自己16歲時發生的事情,也會遇到同樣的問題。
大衛·林奇。
《我心狂野》基本上很容易拍,世界似乎也準備好了迎接這部電影。有一幕戲有點過分了,不得不剪掉。你預估不到人們會被什麼樣的場景嚇到,因為你只能用自己的品味對事物進行判斷—我也想到過那些讓我自己感覺不安的東西,我不敢去探索那樣的區域。當你產生了非常有力度的想法時,你必須看看周邊的情況,想想世界會對它做何反應。有時候你會察覺到,不行,時機不對。
想法產生的時候,我通常很清楚它將走向何處。但有時我不清楚,而我不喜歡這種不確定的狀態。有時候你覺得自己知道了,後來才意識到,不對,我錯了,這樣不行。就像畫畫一樣—它是個行動與反應的過程,然後才能找到你的路。有時候要花費很長時間,但找到後你就會知道就是那樣。就好像你一旦決定了我要去紐約,從那一刻起你就只能去紐約,其他地方就不在考慮範疇之內了。你做出了決定,現在要做的就是去紐約,自由意志不復存在。一旦決定要拍某部電影,它就成了一條道路,你的道路已經設定好了。你能時不時地左右搖擺,但假如偏離得太遠,它就成了另一部電影。 
我的想法太多,處理不過來,也不可能一一照顧到。我有了繪畫的想法,但我現在不能畫,因為忙著做其他事。但到了有機會畫的時候,今天產生的想法卻無法讓我激動了。我能記住有過的那些想法,但它們已不再吸引我。沒法畫畫的時候我總是很懷念畫畫。
《我心狂野》參加戛納電影節的那年,費里尼也在那兒放映了他的《月吟》(The Voice of the Moon)。我太激動了,因為我拍的電影居然要緊接著費里尼的電影放映。真是難以置信。去戛納是一段激動人心的經歷,毫無疑問,我們一直忙到了影片播出前的最後一分鐘。《我心狂野》放映前一天,杜維因和我很晚才到放映廳,我們順著梯子爬進了放映室,那兒的放映機就像是俄羅斯科幻電影中的道具。它們巨大無比,我們用的是雙系統,畫面和聲音是分開的。這是個類似磁的東西,能讓複製轉動得特別流暢。難以置信。
現在人們很少能看到正確放映的好複製了,真丟人。我覺得接下來會出現兩種情況:家庭放映裝置會變得非常好,電視螢幕能佔滿一面牆,還有絕佳的聲音系統。想看電影的時候,你就把燈關了,把手機關掉,調大音量,然後就開始看,能夠很快很好地進入電影中的世界。不過,除非邀請很多朋友一起來看,否則看電影不再是件和別人共同分享的事情,這是很重要的改變。另一件可能發生的事情是,電影能直接在手機上看到,不過效果不會太好。至於人們現在想要什麼,好吧,反正他們不想再去電影院了,劇情片也喪失了誘惑力。有線電視成了新的藝術影院。
在戛納的時候,直到最後一分鐘,你都不會知道自己到底贏沒贏。如果他們讓你留到週日,那你就知道自己肯定贏了點什麼,但具體是什麼不清楚。我記得那天晚上走紅毯的時候,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會贏。你沿著紅毯走過去,和皮埃爾·維奧特(Pierre Viot)握握手,這個酷哥從戛納剛創辦起就在為電影節工作,是當時的評委會主席。他說:“大衛,這部電影符合一些人的胃口,但絕對不符合另一些人的胃口。”然後我們走進去坐下了。典禮開始之前,戛納2001年到2014年的主席吉爾斯·雅各布(Gilles Jacob)走過來說:“你獲得了金棕櫚獎。”
本文為大衛·林奇自傳《夢室》摘編,經出版方授權刊發。作者:大衛·林奇、克里斯汀·麥肯納;摘編:張婷;編輯:張進;導語校對:趙琳。歡迎轉發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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