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鴻的《中國在梁莊》,凋敝的鄉村,寂寞的生命何去何從

梁鴻  圖源網路
凋敝的鄉村,寂寞生命
——讀梁鴻“梁莊三部曲”有感
文/刺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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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田殺人案中,歐某某的命運令人唏噓,被他殺害或重傷的生命也同樣讓人惋惜。這是他個人的悲劇,也是整個社會的悲劇。這種生命悲劇,就是這片土地上最觸目驚心的傷口,它們裸露在那裡,血肉模糊,但一直被盛世的背景所忽略。
文明的程序毀壞了鄉村的美好,卻沒有給它帶來相應的重建之路。讀完梁鴻老師的“梁莊三部曲”:《中國在梁莊》、《出梁莊記》、《梁莊十年》,被她對對家鄉沉重的田野調查報告所震撼。
梁鴻作為一個書寫者,對自己家鄉梁莊的觀察與記述是持續深入的。十幾年來,她寫梁莊的廢墟,被掏空沙石充滿危險的黑色河流,每年都要淹死幾個孩子;寫留守兒童的教育問題以及他們的情感缺失,王家少年的犯罪就是其中最極端的例子;寫出外打工的農民工在城市的辛苦和沒有歸屬感,以及他們留守在家的妻子身體和情感的飢渴,春梅的自殺也是一個典型事件;寫農村老人的贍養以及大面積自殺現象,他們被土葬還是火葬的糾紛問題;寫鄉村文化建設以及農民精神文化的匱乏現狀……
在《中國在梁莊》中,她寫到2006年1月,縣公安局到鎮上高中,把正在高三上課的王家少年帶走,他殺害並強姦了村裡的82歲劉老太,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這個安靜好學的小男孩是兇手,更無法想象那一晚他揮動鋤頭,拿起磚頭,殘忍殺害了年邁的劉老太,並強姦了她。事後他卻若無其事,頗為淡然。
梁鴻陷入了深深的震驚與心痛,她想調查他犯罪背後的心理動機,就去監獄採訪他。他戴著手銬,單薄瘦弱,一張臉連鬍鬚都沒有,他還未滿18歲,還是個孩子,一個單純內向的孩子。甚至,還有些教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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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無法張口,淚水模糊了雙眼。在故鄉聽到過很多悲痛的故事,但面對王家少年時,她一下子崩潰了。據介紹,他的父母在他很小時就外出打工,他先是被託付給爺爺奶奶帶,老人去世後跟哥哥一起生活,哥哥結婚後,他就自己一個人過,從來都是獨來獨往,沒有人關愛也不懂怎麼愛別人。那晚,他睡前看了黃片,半夜1點起來上廁所,鬼使神差摸到劉老太獨居的屋裡……
父母的缺失、愛的缺失、寂寞的生活對王家少年的潛在影響,這些原因在鄉村,是極其幼稚且站不住腳的。而鄉村,又有多少處於這樣狀態中的少年啊!誰能保證他們的心靈健康呢?看著他,一切的原因都不是原因,而所有不是原因的因素又導致了最終的結果。
她寫道:“一切的詢問都是蒼白的,誰能弄清楚,那一個個寂寞的夜晚,在少年的心頭鬱結了怎樣的黑暗?誰又能明白,那一天天沒有愛的日子彙集成了怎樣的吶喊?又有誰去關注一個少年最初的性衝動?”
2009年4月,終審判決書下來了:王家少年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終身。
劉老太65歲的女兒建坤嬸,對王家少年恨之入骨,站在她的角度,她年邁的母親死得如此屈辱悽慘,她永遠都不會原諒他的惡行。而在黑暗中死去的劉老太,她更有足夠的理由讓兇手得到嚴懲。梁莊的鄉親們,也一致信奉古老的道德正義:殺人償命,惡有惡報,王家少年死有餘辜。
施害者、被施害者的命運都令人同情,這種道德的兩難抉擇,讓梁鴻和我們,都陷入了撕心裂骨的痛,更令人心痛的是,你知道這種悲劇還會持續,但我們又無能為力。
2008年夏天,正當盛年的春梅服毒自殺。春梅是梁莊漂亮的小媳婦,她和丈夫結婚不到一個月,丈夫就出去打工了,春梅也想一起去,可她暈車,一坐車就吐得死去活來。
春梅和丈夫的感情很好,有個女兒,是個勤快能幹的媳婦兒。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有個大房子搬出去住,不和婆婆住在一起。這年春節前丈夫來了電話說要看礦,一天雙工資就不回家過年了,他已經一年半沒回家,春梅非常想他,鬱悶的她氣得在家打閨女罵牲口,把自己關在屋裡,婆婆卻數落她想男人想瘋了。
別人出點子讓她給丈夫寫封信,春梅不識字就讓別人代寫,每天眼巴巴等著丈夫的回信,見到郵遞員就跟在後面問,等了一個多月沒見音信。後來又讓人代寫一封信,還夾了張照片寄過去,仍然石沉大海。春梅整個人就蔫了,慢慢地活也不做了,變得神智不清,婆婆還罵她“花痴”。
當她聽說鄰村有個小媳婦因為丈夫而被感染了性病,被要求做艾滋病毒檢測。她猜疑自己的丈夫在外面也有了別的女人,這件事徹底壓垮了她,春梅喝了敵敵畏,在彌留之際她對婆婆說我不想死,我好了給你做雙鞋。她的丈夫匆匆趕來,料理完後事又急急離開,他為什麼不給妻子回信,似乎也有了一個沒有答案的答案。
農村女性的命運格外悽慘。在重男輕女的鄉村文化氛圍裡,女孩子是沒有話語權的,她們對土地也沒有繼承權,一旦出嫁就像蒲公英散落各地,默默消失在村莊的記憶裡。婚後,她們在孃家不再有戶籍身份,在夫家也成了丈夫或孩子的附庸,她們的姓名不被人熟知,只是被稱為某某的女人或某某某的媽媽。打工潮又捲走了她們的丈夫,寂寞長夜,她們的精神和身體極度渴望愛撫,卻又難以說出口。在鄉村記憶裡,她們只是被淡忘的影子,曾經存在,但早都面目模糊。
男人們走出梁莊,進入城市,成了一群無名無姓的農民工,他們住在髒亂差的城中村,吃最簡單的飯菜,過最低賤的生活。輾轉在中小型工廠,幹最枯燥的工作,毫無技術可言,就像流水線上的機器人一樣,收入微薄,不敢請假不敢生病。在青島的電鍍廠車間,衛生和通風裝置極差,工人在慢性氯化物中毒,猝死的人也得不到合理賠償。其中,年輕人小柱的死亡,尤其讓人感慨。
他們被城裡人歧視,沒有身份認同,沒有地位,沒有歸屬感,甚至需要拉幫結派打群架來討生活。這種殘酷的底層生態普遍存在。
在《出梁莊記》裡,梁鴻說:“哀痛能讓我們避免用那些抽象的、概念的大詞語去思考這個時代的諸多問題,會使我們意識到在電視新聞上、報紙上、網路上看到讀到的那些事情不是抽象的風景,而是真實的人和人生,會使我們感受到個體生命真實的哀痛和那些哀痛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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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錄他們的生存現狀,感慨他們的艱辛,但當她採訪結束,從那種困苦的生活環境裡離開,她會有種解脫的輕鬆感。這種矛盾心理她在書中也深刻剖析,特別真誠。
對於這些城市打工者的各種生活問題,其實我們並不陌生。我們也早都默認了這些問題的存在,除了同情,似乎也覺得與自己無關。在追逐物質生活富裕的路上,在鄉鎮逐步城市化的程序中,如果我們預設甚至漠視農民工的底層生存現狀,這種社會其實也是非常可怕的。
梁鴻在《梁莊十年》裡寫到:“中國當代村莊仍在動盪之中,或改造,或衰敗,或消失,而更重要的是,隨著村莊的改變,數千年以來的中國文化形態、性格形態及情感生成形態也在發生變化。”她想堅持將梁莊的故事寫下去,寫成一部真正的村莊志,寫村莊裡的房子,河流,樹木,人的新生和死亡。
死亡和衰敗,以一種最醒目的形象在農村存在。每一個村莊裡的人,他們都曾經有過青春,有過熱血,有過美好的憧憬,最後卻如同土地一樣逐漸乾涸,貧瘠,被遺棄,這彷彿是一幕悲劇。
因為怕拖累孩子而餓死自己的生重病的福伯,拔刀刺向取笑自己的醉漢的精神病患者清立,決心自殺的明太爺,篤信基督教的靈蘭大奶奶,沉默但倔強的少年陽陽……那麼真實,那麼富有自我的認知,每個人都在為生存的尊嚴而竭盡全力,他們值得被記錄,他們的生命,也曾經真真切切的存在過。
跟著梁鴻老師的腳步,走近梁莊,一次次被生活在其中的人所打動。他們的頑強堅韌,熱情爽朗,給一點陽光就燦爛無比的隨遇而安的客觀,又是如此清澈明亮。這樣的鄉村記錄,有痛感,有深思,有悲憫,也有自責,沉甸甸的。
梁鴻在書中提出自己的疑問:“有沒有可能,農民不離開自己的村莊,不進入城市淪為貧民或底層,在他們祖輩生活的地方,也能夠過上幸福、團圓、現代,同時也有主人公之感的生活?或者,他們可以堂堂正正地在城市獲得生存的空間,夫妻可以團聚,子女可以入學,他們也可以享受社會保障、醫療保險、住房補貼等等在這些城市居民那裡已經是最基本的生存條件。這一天,還很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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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這也是一系列農村問題得到徹底解決的途徑。讓農村和城市一樣有健全的社會保障體系,有優質的教育資源,合理的收入,豐富的娛樂生活,我相信大多數農民並不喜歡背井離鄉。就是因為城鄉差距太大,農民收入與付出不成正比,才逼得他們拋家別子,開始一種流浪生活。
這些年,國家對農村實施了非常多的惠民政策:土地免稅,實施“新農合”醫療補貼;修建學校,給農村孩子提供免費早餐;建立村村通公路,實現運輸的暢通;精準扶貧政策,解決農村貧困戶的實際困難;開展農業技術培訓,指導農民科學種地,提高土地的經濟效益……
這些政策極大地改善了城鄉差距,但並沒有根本解決農村日漸凋敝的程序。城市越來越擁擠,農村越來越荒涼,那麼,城市真的是我們居住的伊甸園嗎?
莫名傷感,又懷抱希望,總覺得一切都頹敗到難以承受的地步,但又總髮現新的葉子在腐敗處長出新鮮的嫩芽。中國的農村,古老得彷彿自人類誕生就是這種生活方式,但那裡的農人也最懂得土地的秘語,用不變應萬變,找到了最實用的生存方式。不僅僅是鄉村,整個中國,似乎也一直都是這樣矛盾的存在。
所有的歷史似乎都適合每一塊土地的命運,沒有鮮明的地域特徵,也沒有激盪的社會因素,細節消融于山河之間。但生活在其中的每個人,卻又如此具象,他們如同浮雕一樣立在大地之上,超越時空的侷限性,共通的歡笑悲哀,即使隔了幾千年,依然意味深長。這種感覺,如此複雜,讓人一時間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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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刺蝟:自帶軟蝟甲,不再羨黃蓉。在公眾號“思想的鳥巢”,樂得浮生半日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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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感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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