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醫生會那麼累?因為這身白衣,實在太沉重了~

昨天,我把組裡的一線醫生,我的小師弟,給嚇壞了。
每年的6-9月份,是燒傷科最忙的時候。由於天氣炎熱等原因,這段時間是燒燙傷包括大面積燒燙傷的高發時期。作為全國最頂級的燒傷科,每年這段時間,科裡都忙得不可開交。
不知道是觸犯了哪位急診神靈,今年阿寶這組格外的忙,收治的危重大面積燒傷患者特別多。
50%體表面積燒傷病人剛脫離危險,立馬來個70%的;70%的患者剛脫離危險,立馬來個95%的。好不容易體表面積95%燒傷的極危重患者脫離危險了,想著可以喘口氣了吧,急診值班竟然又來一個體表面積100%燒傷的。100%燒傷的患者入院半個月,還遠遠沒有脫離危險,急診又來一個體表面積90%燒傷的。
彷彿還嫌不夠忙,又來個體表面積40%燒傷合併嚴重吸入性損傷的。三個大面積燒傷病人躺在燒傷ICU,其中一個100%,一個90%。
普通病房裡,還有近二十個病人。這些病人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大都是反覆多次轉院最後來到積水潭的病人。每一個都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認真處理,不敢有絲毫馬虎和疏失。
過去這一個多月時間,阿寶所在的醫療組,全組人都一直加班加點夜以繼日的忙碌。
最辛苦的,是組裡的兩個年輕的一線醫生。
作為高年資二線醫生,阿寶工作比一線輕鬆很多。但是,畢竟年歲不饒人,已經近知名之年的阿寶,這段時間簡直是心力交瘁。
昨天,在手術室做手術做到下午,危重患者手術做完了,還剩一個比較簡單的手術。我覺得自己實在撐不住了,和兄弟們說:最後這臺你們做吧,我累的不行了,先回去歇會,我感覺自己快要猝死了回到家,往床上一躺,衣服沒脫飯沒吃,直接呼呼睡著了,手機沒充電,過會也耗盡電量關機了。晚上九點多,同組的一線醫生,我的小師弟給我打電話,請示病人的事情,發現手機無法打通。師弟瞬間慌了,因為之前只要是病人的事情,無論電話還是微信,我都是二十四小時線上,所有資訊秒回,所有問題都馬上解決。小師弟擔心:大師兄會不會真的猝死了啊?然後就各種緊張,又是找同事又是找領導,差點就想辦法聯絡我家屬,讓家人看看我出事兒沒。大家安慰他:你師兄那樣子不像是短命的,等等看吧彆著急。晚上十一點半,我睡醒了,給師弟回了電話,他才放下心來。搶救那些特別危重患者的時候,會很累。不是單純的身體累,而是心累。對處在生死邊緣的危重患者,醫生幾乎每時每刻都在關注,在思考,在權衡,在判斷,在決策。那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對每一個細節都極盡苛刻,唯恐有一點做的不夠完美斷送患者微弱生機的心理壓力;那種細鋼絲上閃轉騰挪,備左則右寡,備右則左寡,處處皆備則處處皆寡的艱難;那種全力排程,把所有兵力用到極致,卻始終左支右絀的痛苦;那種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的持續焦慮~~
大概,只有歷史上那些退無可退只能背水一戰,試圖以弱勝強,以寡敵眾,竭力在絕境中殺出一條血路的將軍才有的一比。醫生搶救危重病人的時候,大腦就如同一臺24小時不間斷高速執行一套大型軟體的電腦,算力稍有不足,就有系統崩潰徹底宕機的危險。
而醫生同時搶救多名危重患者的時候,就等於讓一臺電腦24小時持續不斷的同時執行多套大型軟體,而且要保證每個軟體都執行流暢絕不卡機宕機。
這種恐怖的算力要求,足以讓配置了最先進晶片和硬體的電腦過熱和宕機。
對血肉之軀的醫生而言,這意味著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極度透支。這種體力和精力的損耗是極其可怕的,絕對會讓人心力交瘁。
這種累,是旁人難以體會的,甚至患者本人和患者的家人,也無法體會和想象。
那麼,醫生是不是可以不那麼累呢?
其實,想不累,辦法也很簡單。
你只要能把這份工作當成一個普通的飯碗,你只要能把上班看病當成簡單的謀取衣食,你只要把這身白衣當成一件普通的工作服,你只要不對患者投入太多的情感,你只要不讓自己揹負太多的道德壓力~
那這份工作,完全可以一點都不累。
你其實大可不必二十四小時關注患者的每一個細小病情變化,因為你的法定工作時間只有每天8小時。8小時到了,你完全可以理直氣壯的下班,把患者交給值班醫生處理。
你其實大可不必為患者日夜操勞加班加點,沒有任何人有權強制你這樣做。甚至,在很多人眼裡,你加班加點不就是想多掙病人點錢嗎?
你其實可以不必為病人絞盡腦汁搞的自己心力交瘁,只要每天查查房看看化驗檢查,根據病情調整一下治療方案就可以。作為一個而臨床摸爬滾打二十多年的老醫生,即便最頂級的專家來了,也幾乎不可能從你這裡挑出什麼錯。
甚至,病人最後死了,也沒有任何人能指責你什麼。
一個全身體表面積100%燒傷,連腳趾頭縫裡都沒有一點好皮的病人,救不活那才是天經地義的,救活了反而是反常和逆天的。
作為一名已近知命之年的老醫生,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阿寶在臨床上的發展前途基本上已經到了天花板。我自己也早就絕了各種念想,準備寫寫文章賣賣貨,求田問舍,安心躺平混退休了。
但是,當一個危重患者來到我面前,當一條生命被交到我手裡的時候,我總是彷彿不受控制一般,進入一種CPU二十四小時不間斷高速運轉的狀態,加班加點,夜以繼日,不眠不休,累死累活,竭盡全力為患者爭取那一線生機。
因為,那位全身體表100%燒傷的15歲患者,是他人的孩子。
因為,那位全身體表90%燒傷的51歲患者,是他人的父親。
因為,我只有確信自己盡了百分比的努力,我才能在面對孩子的父親,面對父親的孩子的時候,不心存愧疚。
醫生累,是因為醫生拼了命的想讓患者活。如果醫生僅僅將救人視為一份養家餬口的工作,如果醫生可以對患者的結局徹底看淡內心超脫,那醫生是不會那麼累的。
醫生累,是因為醫生身上,揹負著沉重的道德十字架。當一個十幾歲的懵懂少年走進醫學院,舉起右手莊嚴的念出醫學生誓言的時候,那句“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就成了我們永生無法擺脫的道德枷鎖。
醫生累,因為這身白衣上,銘刻著看不見的幾個字:健康所繫,性命相托。
每個字,都重逾千鈞。
穿上這身白衣,就等於背上了千鈞重擔,就等於給自己套上了永生無法擺脫的道德枷鎖。
無論你有多少不滿,無論你有多少抱怨,無論你有多少怒火,無論你有多少委屈,無論你有多少失望,當面對可能失去孩子的父親和可能失去父親的孩子,你終究無法做到雲淡風輕。
也許,這就是醫者的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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