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的某一天,阿寶作為二線醫生帶著小師妹值急診班。
白天順利過去,一切平安。晚飯之後,按照慣例,阿寶擺好蘋果塔,喝過蘋果醋,吃完蘋果派,祈禱今晚一切平安。
然而今天的蘋果派質量似乎不太行,剛過深夜十二點,阿寶就接到小師妹電話:快來急診吧,有大面積燒傷病人需要搶救。
匆匆忙忙趕到急診搶救室,看到病人之後,燒傷搶救經驗豐富如阿寶,也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
這個病人不僅傷的非常嚴重,而且實在太胖了。
病人是個青年男性,北京某縣的農民,因為家中煤氣爆炸導致全身大面積燒傷,被120急送到我院急診。
病人傷情極為嚴重,全身體表面積95%的皮膚燒傷,僅腰部和足底有部分未受傷皮膚。且顏面部燒傷嚴重,合併有吸入性損傷。
而且,這個病人實在太胖了,體重足足300斤,躺在床上像一座肉山一樣。這種體型的病人,治療和護理都會極其困難。
病人病情極其危重,不能在急診長時間停留,需要緊急做氣管切開手術,然後收入燒傷重症監護室進一步搶救治療。
給病人做好必要的緊急處理之後,我讓小師妹繼續處理病人,自己走到急救室門外找病人家屬,想和家屬交代一下病情。
病人病情極其危重,救治費用極其高昂,且患者死亡風險很大。這些,都是必須和家屬趕緊交代清楚的。
我在急診門口喊了兩嗓子:誰是**的家屬?誰是**的家屬?
只見急診室門口的座椅上,一個身體極其虛弱的老人顫顫巍巍站了起來,口齒非常困難的說:我是!
我說大爺您趕緊坐下,有事咱坐下說,千萬別把您摔著。
一問才知道,患者沒有配偶,沒有子女,也沒有兄弟姐妹,母親已經去世,和父親兩人相依為命。因為肥胖等原因,他也沒有正式的工作,平時送個外賣啥的。患者的父親,也就是我面前這位老先生,有嚴重的腦梗後遺症,行走和說話都有困難。走路只能一步步慢慢往前挪,說話只能慢慢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此情此景,我已經無語凝噎。
和老先生談話的時候,我竭力斟酌用詞和控制語氣,唯恐那句話刺激到了老爺子,他一頭栽地上。那樣的話,我們就得同時搶救兩個病人。
最後,我小心翼翼的問了老先生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您帶了多少住院押金?
老爺子顫顫巍巍的說:我們家就兩萬塊錢,全帶來了。
回到急診辦公室,和小師妹大眼瞪小眼,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小師妹問:這咋辦啊師兄?
我長嘆一口氣:咱做醫生的,還能咋滴?救唄。如果這個病人死了,你覺得外面那老爺子還能活嗎?那不妥妥的一屍兩命嗎。
幸運的是,病人有醫保,好歹能報銷一部分。
給病人開個兩萬塊錢的住院押金條,讓護士陪著老人,幫他辦了住院手續。然後安排急診氣管切開手術。
氣管切開手術,算是燒傷科的基本操作了。但是,這個病人實在是太胖了,不僅頸部暴露十分困難,氣管距離皮膚也非常遠。
普通人做氣管切開,切開皮膚就是氣管。他做氣管切開,切開皮膚後在脂肪中挖出一個深洞才勉強見到氣管。
憑藉幾十年燒傷臨床摸爬滾打練出來的技術,阿寶總算是順利找到了氣管,但到了置管的時候又出了麻煩,相對於他厚的驚人的皮下脂肪,最大號的氣管套管依然顯得有點短,勉強放進去很容易脫管。
幸虧,積水潭燒傷科裝備齊全,有特製的延長管。但是延長管特別軟,透過深深的窟窿往氣管裡放的時候,很難使上力氣。
經過一番折騰,總算把管順利放了進去。
阿寶擦擦頭上的汗,說你真夠走運的,你也就是來積水潭了,換個經驗不夠豐富技術不夠過硬的地方,你今晚上說不定就交待過去了。
氣管切開後,病人收入重症監護病房,抗休克,抗感染,修復創面,上呼吸機,處理ARDS。患者病情雖然極其危重,但作為國內最頂級的燒傷救治中心,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條不紊。
但是,患者300斤的體重,還是給臨床搶救和護理工作造成了極大的困難。病人體型和體重已經超出了翻身床的設計極限,無法使用翻身床。每次給病人翻身,都需要科裡十個左右護士護工和醫生一起,大家喊著一二三用盡力氣才能完成,每次所有人都累的一身大汗。同時,還得密切關注患者過山車一般的血壓和血氧。
由於體重的關係,病人對藥物和敷料的消耗量也遠超普通人。他的腿比我們很多護士的腰都粗,每次包紮創面所耗費的抗菌敷料數量,都比普通人多一倍不止。
儘管絞盡腦汁的幫他省錢,但病人的住院費用還是不可避免的翻著跟頭往上漲。
我們也幫病人想了很多辦法,比如讓家屬找村委求助之類的,最終都沒有結果。
開始的幾天,每次開啟電腦,看到病人的欠費數字,我都愁的不行。
等過了一個月以後,再看到那個把我賣了都賠不起的欠費數字,阿寶已經連焦慮發愁的心情都沒有了,整個人徹底麻了。
搶救的日子長著呢,這日子愁也是過,不愁也是過。
愁也得救,不愁也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