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會不會因為一本書,開啟一場旅行?
我經常幹這樣的事,很多年前去埃及的亞歷山大港,就是因為毛姆曾經描寫過這座城市。他時不時去那裡一家名叫西塞爾的豪華旅館住上一個月,旅館正對著地中海,極為奢華,2011年時,賣300美金一晚,真是天價。不過亞歷山大港對於女性旅行者來說,是個很糟糕的地方。風景很好,卻容易碰到一塌糊塗的當地男人。
我還會因為一本書,取消某個旅行目的地。比如越南,16歲讀完《情人》,20多年來從來沒想去過。真的去了才知道,越南跟書裡炎熱潮溼的殖民地,完全不一樣。
這次去北海道,起因是10月份時,我買了本新書《遠東冰原上的貓頭鷹》。書原本是買給艾文的,和往常一樣,他對親媽送來的書採取不聞不問態度,放在一旁沒開啟過。有一天我去他房間,看到原封不動的書,心想不如我先看看。
書講的是一個美國人,不遠千里,跑去俄羅斯遠疆調查毛腿漁鴞的事。看著看著,我就入迷了。雖然我對毛腿漁鴞一開始沒有多大興趣,不過書裡寫得很趣味橫生。有一小節,講到他們去的村裡,有獵人專門殺漁鴞,見一隻殺一隻。原因是這獵人去野外大便時,踩在了掉下來的漁鴞身上,漁鴞出於防禦,用利爪抓掉了他一隻睪丸。
這本書裡找漁鴞的地方,冬天才能去。於是書裡充斥著一股極寒地區的風味,冰面,雪碴子,刺骨的寒冷,喝得爛醉如泥的俄羅斯人……
書看了一半,那時候我們正好要去馬來西亞古晉旅行。飛機上艾文閒極無聊,把我手裡的書搶了去。利用來回飛機上的時間,他把書看完了,說不錯,有意思。而且他有個想法,也想像作者一樣,去森林裡追蹤某種鳥類,保護他們。
另外,他查了資料,說北海道可以拍漁鴞,以後有機會可以去。
我坐在電腦前,看著螢幕裡那個拍漁鴞的民宿,大為震撼,那裡面一群頭髮花白的老頭,每一個都比我爸年紀大。跑到北海道去拍漁鴞?這事能成嗎?他們都是怎麼去的呢?
我讓小陳查了查,小陳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在得知可以去,機票,民宿都不貴後,北海道貓頭鷹之旅就這麼定了。
漁鴞的拍攝點,在北海道最東邊的知床半島。我們一家下飛機後,開著租的車,一路向東。先到釧路看丹頂鶴,那時我剛剛開始發燒,喉嚨啞了說不了話,對冬天的感受只有一個字:恨。
到知床後,雪開始下得大了。民宿離公路很近,一條岔路開進去,不過一兩百米距離。我記得那天雪極其大,我還發著燒,不太方便進去。小陳送艾文進民宿,我和妹妹在外面玩雪,中間有兩輛車開進來,也是不遠萬里來看貓頭鷹的外國人。
艾文後來告訴我,其中有對父子,兒子來徒步,老爸來看鳥,兩人從英國來的。還有一個從美國洛杉磯來的小夥子,帶著一臺尼康相機。另外一對匆匆出現的男女,女的是中國人,男的是個老外,他們在民宿裡等到貓頭鷹第一次現身,立刻就走了,要趕去下一個觀鳥點。
我兒子在民宿裡待了兩天兩夜,民宿分為兩個房子,一個是住宿區,一個是拍攝區。遠遠的,我看到艾文從一間小屋出來,又進入另一間小屋。跟書裡艱難尋找漁鴞的過程相比,在北海道拍漁鴞確實太簡單了。
他在第一天晚上六點就等到了第一隻漁鴞,之後整晚不睡,一直固執地等著漁鴞再次光臨。這些我都是聽小陳說的,我和妹住在另一間民宿裡,距離大概20分鐘。這間民宿對著海,一住進去,外面開始飄起鵝毛大雪,我則發起了39度高燒。朦朦朧朧中,看到妹在榻榻米上玩得很開心,小陳跟我彙報,說今晚漁鴞只來了一次云云。
第二天還是大雪,好不容易恢復了點,出去掙扎著吃了頓生薑炒肉片定食,喝了兩碗味噌湯,又回來昏睡。那晚漁鴞很活躍,飛來好幾次。據小陳說,他去民宿找艾文,他們正在吃帝王蟹大餐。小陳出門剛準備走,看到一隻大鳥飛過來,他回頭跟他們說:這不是你們要拍的貓頭鷹嗎?他以為大家已經看膩了,沒想到一群人久等貓頭鷹不來,才集體去吃飯。聽說貓頭鷹來了,大家都放下手中的帝王蟹,架起相機不停咔嚓咔嚓按起快門。
小陳想不通,這群人怎麼回事,也不留個放哨的。

後來我發現,小陳這人野外觀察能力挺強的。有時開車在路上,經常時不時告訴我們:快看,那邊有個黑黑的東西,是個什麼啊?
艾文拍完貓頭鷹,我的高燒也差不多好了。遺憾的是,我沒能有機會去那個小屋,跟他一起看貓頭鷹。我們很快自駕到了知床半島的另一側,在那裡,小陳給我們報了一個探索自然的活動,可以去森林看鹿,熊什麼的。
結果那個活動相當可笑,我本以為是在森林徒步,沒想到只是一個日本人,帶著一車八九個中國人,用極其不熟練的英文,停了幾個點,給我們看動物腳印。那日本人一邊開車一邊到處看,發出遺憾的聲音說:今天動物沒有來呢。
最後僅有的收穫,是靠著望遠鏡,看到幾百米外有一對虎頭海雕。
我們後來自己開車,小陳一邊開車一邊說,看,樹上有兩隻大鳥。果然,一對虎頭海雕就在路邊的大樹上站著。過了一會,小陳又說,看,路邊有狐狸。知床的狐狸多極了,光路上就看見三四次。

有時,也能看到動物腳印,雪面上一串鹿的腳印,看起來很漂亮。《遠東冰原上的貓頭鷹》這本書裡,也提到過好幾次找爪印,他們找毛腿漁鴞的爪印,但過程要比我們兇險多了,除了貓頭鷹的爪印外,雪上還會出現西伯利亞虎的腳印。
相比之下,北海道非常溫和,只有一群又一群的鹿,一隻又一隻的狐狸。
一次,小陳在小路上驚喜地大叫:你看前面那個黑黑的是什麼?我倆定睛看了好久,發現不過是一個帶著黑色毛茸帽子的行人,慢吞吞在散步,一車人都很失望。
多麼渴望是一隻黑熊啊。
等艾文的貓頭鷹拍完,我們按照原計劃去了旭川。那裡的旭山動物園很有名,小朋友都愛看動物園裡的企鵝散步活動。給大的安排了節目,總要給小的也安排點。
旭山動物園很小,裡面出名的動物除了企鵝外,還有哈利波特里的雪鴞,北極熊等等。妹在動物園裡玩得很開心,每次看完動物,興高采烈說:現在出發去看下一個動物吧。
她比我先到北極熊館,看到我後說:媽媽,北極熊一會走到這邊,一會走到那邊。
我過去一看,一隻巨大的北極熊,正在一整面玻璃牆前,不停地打轉。它看起來就像關在精神病院裡的病人一般,無比煩躁。明明旁邊還有很大一塊區域,但是熊只在那塊玻璃牆前打轉,巨大的身軀在狹窄的空間裡轉了無數回,看起來無比悲哀。

再去看棕熊,也是一樣,正在不停繞著一個小圈。這種刻板行為,幾乎出現在每一隻大型動物上,老虎在繞圈,獅子也在繞圈。
艾文字來拿著相機去,拍了幾次後說,動物園裡的動物,眼神遠沒有野外的動物有生氣,每一隻看起來都無精打采。
貓頭鷹的書裡說,毛腿漁鴞是一種瀕危動物,瀕危的原因跟別的動物一樣,因為人類不停侵佔它們的生存空間。漁鴞只吃迴流而上的鮭魚鱒魚,但人類在河裡建了大壩,魚沒法再從海里游回來了。它們棲息的巢穴,需要巨大的枯樹,這種樹因為人類砍伐,也在數目銳減。
艾文拍貓頭鷹的地方,其實是個鳥塘。觀鳥的人,覺得鳥塘並不是個好主意,因為改變了野生動物的生態。一旦習慣鳥塘,漁鴞就會失去自我捕食的能力。問題是北海道的漁鴞也剩不多了,它們原先在小溪裡捕食鮭魚,現在沒有魚了,要不是民宿老闆,這些漁鴞可能壓根沒法活下來。
艾文絮絮叨叨地在車裡說著這些事,讓我心情又沉重了幾分。
每次跟他去看動物,能看到動物自然好,但瞭解到動物背後的故事,總忍不住琢磨,人類到底做了些什麼孽啊?
每看完一回,我都會跟艾文重複同樣的對話,等你長大了,這種動物可能就沒有了吧?
我的朋友Maggie跟《遠東冰原上的貓頭鷹》的作者喬納森認識,她幫我給艾文要了一本簽名本,上面寫著,in shared love of fish owls.

他花了很長時間在俄羅斯找漁鴞,文章結尾,他驚訝於漁鴞竟然能從一次災難性的風暴中活下來,並找到新的巢穴。
這是一個不會不戰而敗的物種,他在文中說,會像漁鴞一樣,保持警惕,監控不斷演進的人類威脅。
艾文說得對,人類對野生動物無動於衷,原因是不瞭解它們。等你真的瞭解一種動物,心中就會升起一種對朋友的悲憫,朋友啊,雖然處境艱難,但是請好好活著吧。

(本文中貓頭鷹,虎頭海雕,狐狸照片,由艾文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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