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劉心宜 悉尼大學
廖雨欣 西南政法大學
曹詩悅 中國政法大學
張文宇 華東政法大學
繳增碩 南京大學
郭依貝 康奈爾大學
編輯 | 袁馳程 江西師範大學本科生
loca. 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
責編 | 馮雨萱 北京大學J.D.&J.M.
谷歌安卓反壟斷案：
巨頭的“壟斷枷鎖”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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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背景介紹
2024年10月7日，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北區聯邦地區法院命令谷歌整改其安卓應用業務。法院要求，谷歌必須自2024年11月1日至2027年11月1日，允許安卓使用者從其他具有競爭關係的平臺下載應用程式，並使用其他應用內支付方式，不得再強制要求裝置製造商預裝谷歌應用商店。2024年10月18日，加州北區聯邦地區法院詹姆斯·多納託（James Donato）法官作出裁定，准許谷歌暫不執行開放谷歌安卓應用商店的禁令，直至美國第九巡迴上訴法院對2023年Epic Games針對谷歌的反壟斷訴訟中所做的谷歌涉嫌非法壟斷的裁定進行審查。此項禁令源於遊戲開發商Epic Games於2020年提起的訴訟。
Epic Games成立於1991年，是一家業內知名的老牌遊戲公司。2017年7月Epic Games旗下推出的《堡壘之夜》向公眾開放試玩後好評如潮。《堡壘之夜》最初在安卓上採用“側載”（sideload）方式釋出，以繞開谷歌應用商店抽成，但這種方式帶來了抄襲和安全性等相關問題。2020年4月，Epic將遊戲上架谷歌官方應用商城，但對抽成政策仍不滿意。2020年中，Epic在《堡壘之夜》遊戲更新中嵌入了隱藏程式碼，使玩家能繞過蘋果和谷歌的應用商店直接向Epic支付費用。2020年8月13日，Epic透過“熱修復”正式開放該功能，並向透過此方式購買遊戲貨幣的玩家提供八折優惠。Epic的行為被蘋果和谷歌發現後，2020年8月13日，《堡壘之夜》被兩家公司從應用商店下架。
被蘋果和谷歌下架後的一小時之內，Epic在北加州區域法庭提起了對蘋果和谷歌的訴訟，指控兩家公司違反了聯邦反壟斷法和加州反壟斷法，Epic表示訴訟目的並非追求經濟賠償，而是為行業創造更健康、更可持續發展的環境。2020年9月28日，法院開始第一次與此案相關的聽證會，標誌著案件正式開始審理。美國當地時間2023年12月11日，經過幾個小時的審議，法院認定谷歌在安卓應用分發市場和應用內支付服務市場擁有壟斷地位，並利用這一地位進行反競爭行為，損害了Epic的利益。在兩起訴訟中，蘋果的審判由法官決定，谷歌的審判由陪審員決定，或許正因為這一細小的區別，導致兩例案件的判決結果並不相同。Epic Games在針對蘋果及其對應用商店的控制權的訴訟中基本敗訴，但是在針對谷歌的控制權訴訟中基本勝訴。
谷歌方面最新表示，它將對法院的裁決提出上訴。
（圖片源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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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具體分析
（一）雙方訴訟理由
1、原告（Epic Games）的起訴理由
Epic Games認為谷歌存在壟斷行為，其主要提供了以下幾方面的證據：（1）谷歌內部存在一項名叫“擁抱計劃”（Project Hug）的行動，旨在聯絡其他大型遊戲開發者，透過和他們達成協議，在抽成上給予他們優惠，從而讓他們停留在谷歌應用商店獨家釋出遊戲。因此谷歌構成透過與遊戲開發商交易而鎖定應用商店市場；（2）Epic Games的《堡壘之夜》起初想和三星合作，但谷歌千方百計從中阻撓，導致遊戲只能夠從谷歌應用商店釋出；（3）谷歌公司透過安全警告嚇唬使用者不要使用Android的側載功能（該功能允許Android使用者從網路安裝應用程式）。這些都側面證明了谷歌在安卓系統中的影響力，以及其所實施的壟斷行為。
2、被告（Google）的抗辯理由
谷歌抗辯稱自己並未實施壟斷行為，“我們和閉源的蘋果生態系統不一樣，我們會跟開發者合作，手機廠商也能有自己的app store，所以我們並不壟斷”，但結合判決和整體案情，谷歌公司並未對自己的抗辯事由提供充分的證據加以支援，因此最終敗訴。
（二）法院最終裁決
法院最終認為谷歌構成壟斷行為，同時也用壟斷行為讓遊戲應用必須使用谷歌的支付系統，因此對谷歌公司作出一項禁令，禁令中主要包括以下內容：
1. 適用物件：這項禁令適用於谷歌有限責任公司及其每個母公司、關聯公司和子公司、官員、代理人、僱員以及任何與它們積極協作或參與的人。
2. 適用地域：美國。
3. 禁止內容：根據裁定顯示，從11月1日開始的三年內，谷歌將不得：（1）向公司付費，讓其在Google Play上獨家或率先推出應用；（2）向公司支付費用，以免與Google Play競爭；（3）向公司付費讓他們在新裝置上預裝Google Play；（4）要求應用程式製造商使用Google Play計費服務，或禁止應用程式製造商在其網站上告知使用者更便宜的線上商品（Google Play會向大型應用程式製造商收取15%到30%的應用內購買費用）；（5）谷歌還必須允許競爭對手的Android應用商店訪問Google Play的應用目錄；（6）谷歌將必須在其Google Play應用商店中搭載第三方Android應用商店。
4. 後續監管措施：在本命令之日起三十天內，需要組建一個三人技術委員會。Epic Games和谷歌將各自選擇一名技術委員會成員，這兩名成員將選擇第三名成員。經法院任命後，技術委員會將審查禁令中所要求的技術和流程相關的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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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歌面臨的其他反壟斷訴訟
作為美國最為著名的科技巨頭之一，谷歌的業務範圍橫跨多個領域，其在各個領域的業務擴張，也使得美國司法部和各州對谷歌可能形成的行業壟斷倍加警惕。近年來，除了此次事件中的應用商店領域，谷歌在搜尋引擎、數字廣告方面也面臨著多起反壟斷訴訟。
（一）搜尋引擎領域
在搜尋引擎領域，美國近90%的搜尋查詢都由谷歌提供。早在2020年，美國司法部就聯合11個州的檢察長在哥倫比亞特區地方法院提起了反壟斷民事訴訟，指控谷歌在搜尋和搜尋廣告方面出現了一系列反競爭和排他性的做法，要求阻止谷歌維持壟斷的行為。
本次訴訟的依據是《謝爾曼法》，該法律禁止從事反競爭行為，包括但不限於獨家交易、排他性協議等。該法還授權司法部起訴相關案件，以恢復市場的正常競爭秩序。
根據起訴書，谷歌簽署了眾多排他性協議，要求將谷歌設定為計算機和移動裝置上的預設搜尋引擎，這些排他性協議具體包括：（1）簽訂禁止預裝任何競爭對手的搜尋引擎的獨家協議；（2）不顧消費者偏好，進行捆綁銷售，強制將搜尋應用程式預裝在移動裝置黃金位置，並使之無法刪除；（3）與蘋果達成長期協議，要求谷歌成為蘋果瀏覽器和其他搜尋工具的預設（實際上是唯一的）搜尋引擎；（4）利用壟斷獲取的利潤為其在各種搜尋接入點上購買優惠待遇，從而形成持續、自我強化的壟斷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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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司法部在此次訴訟中指出，谷歌的壟斷行為對競爭對手和消費者產生了廣泛的負面影響。對於競爭對手，谷歌阻止搜尋領域的競爭對手獲得市場份額，從而消除了大多數美國搜尋查詢方面的競爭。對於消費者，限制搜尋競爭的行為損害了消費者的利益，包括隱私保護、資料保護和消費者資料使用等方面的搜尋質量，將因為缺乏競爭而降低；同時，消費者也會因為谷歌的壟斷行為而缺少消費選擇。
2024年8月，哥倫比亞特區法院公佈了判決，判決書指出，谷歌在搜尋引擎市場中具有壟斷地位，並透過獨家協議維持壟斷，谷歌與瀏覽器開發商和裝置提供商之間簽訂了獨家協議，這些協議剝奪對手的市場份額，不利於創新和投資激勵。法院認為谷歌的搜尋業務違反了美國反壟斷法，判定其支付賠償，但駁回了對其實施制裁的要求。
（二）數字化廣告領域
2023年1月24日，司法部聯合弗吉尼亞州等8州的總檢察長對谷歌提起民事反壟斷訴訟，指控谷歌壟斷了多種關鍵廣告技術，違反了《謝爾曼法案》第1條和第2條。
數字廣告市場包括三方，廣告發布者、數字廣告交易平臺及廣告發布需求方（廣告商）。谷歌現在控制著幾乎所有主要生產者用來在其網站上銷售廣告的數字工具（釋出者廣告伺服器）；控制著幫助數百萬大型和小型廣告商購買廣告展示的工具（Advertiser Ad Network）；以及控制著最大的廣告交易平臺（Ad Exchange）。同時，谷歌掌握執行即時拍賣以匹配線上廣告買家和賣家的技術。也即，谷歌在線上展示的數字廣告領域的“三重壟斷”，可在其網站或者影片中插入廣告的廣告發布者、需要釋出廣告的廣告商廣告網路，以及廣告交易平臺。
根據指控，谷歌參與了一系列反競爭和排他性行為，包括：
1.透過收購消除競爭對手的威脅或消除競爭對手的影響；
2.強制採用谷歌的工具。由於谷歌掌握數字廣告業的關鍵技術，所以廣告發布者需使用谷歌的廣告平臺尋找需求、釋出廣告，潛在廣告商則依靠這些技術購買廣告模板。並透過限制生產者和需求者在廣告交易平臺的訪問時間，來提供使用者忠誠度；
3.扭曲競價競爭。透過對釋出者的即時出價限制，將釋出者繫結在其廣告交易平臺內，並阻礙競爭對手的廣告交易平臺以與谷歌的廣告交易平臺在相同條件下進行競爭；
4.拍賣操縱。谷歌在其提供的多種商品或服務中操縱拍賣機制，以此來保護自己免受競爭，削弱競爭對手的規模優勢，並阻止競爭對手技術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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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9月24日，谷歌辯稱，其收取廣告佣金費用的行為具有合理性，以及谷歌促進該行業的有序競爭，幫助廣告發布者、廣告商提供更好的服務。
1.檢察官控告谷歌透過濫用其壟斷地位收取廣告成功佣金，從而推高了廣告的價格並減少了釋出者能夠獲得的收入。
谷歌反駁說，數字廣告技術行業競爭激烈，對其佣金合理性的質疑忽視了Facebook、Microsoft和Amazon等競爭對手的市場競爭力，從而論證其佣金的定價合理。
2.谷歌認為其行為有利於買賣雙方及數字廣告行業的開放競爭。谷歌認為其廣告平臺和技術部門透過打擊廣告欺詐和垃圾郵件，幫助了消費者和競爭對手。
除此之外，谷歌為廣告買賣雙方提供了廣泛的廣告工具供其挑選。廣告商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選擇不同的產品。
目前，谷歌在弗吉尼亞州的案件，雙方已完成陳述，正在等待法官判決。谷歌在得克薩斯州的反壟斷案件定於2025年3月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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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決影響與啟示
美國法院就Epic訴谷歌案作出的裁決，標誌著針對大型科技公司的反壟斷執法格局發生了重大轉變。該裁決與蘋果勝訴的Epic訴蘋果案有顯著不同。首先，蘋果案中將“壟斷市場”定義為遊戲交易和支付，但在谷歌案中，市場被定義為“安卓應用分發市場”。其次，蘋果系統長期保持閉源，相比之下，谷歌系統更加開源，雖然大多數軟體需要經由谷歌的Play Store進行下載，但使用者仍可以透過第三方進行“側載”。此外，在Epic訴蘋果案中，法院裁定蘋果沒有違反反壟斷法，主要是因為它對所有開發者統一徵收30%的佣金，並未進行任何特殊交易。而在Epic訴谷歌案中，法院認為谷歌透過與部分開發者達成優惠交易，並迫使其他開發者使用其計費系統的行為，構成反競爭行為。
這項裁決，加上針對谷歌的其他反壟斷行動，將對谷歌的商業模式和未來發展造成深遠的影響。法院的裁決要求谷歌必須允許第三方應用商店和替代計費系統在其平臺上執行。這可能會導致谷歌商業模式的重組，削弱其對應用分發的控制，並可能減少其來自Google Play Store的收入。此外，持續的反壟斷審查，包括司法部對谷歌搜尋和廣告行為的訴訟，進一步迫使公司改變其運營方式以遵守監管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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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其他大型科技公司來說，這些裁帶來的警示是顯而易見的。法院愈發願意挑戰和拆除壟斷行為，這表明反壟斷執法的立場更為激進。亞馬遜、Facebook和微軟等公司現在必須考慮維持類似商業行為的潛在法律和財務風險。此類裁決強調了透明度、公平競爭的重要性，以及避免對某些合作伙伴給予優惠待遇的必要性。隨著全球監管機構繼續審查科技行業，這些公司將需要透過培育更開放和更具競爭力的生態系統，以適應不斷加嚴的監管環境。
總而言之，Epic訴Google的裁決不僅將直接影響Google的業務結構，也為其他科技巨頭敲響了警鐘。強調了遵守反壟斷法的必要性以及違反反壟斷法的潛在後果。科技巨頭的未來可能面臨更嚴格的監管，促使其轉向更公平的商業實踐，以避免類似的法律挑戰。
參考資料
[1] 陳茜，“史詩級反壟斷較量：覆盤Epic Games與蘋果、谷歌官司始末”，載於微信公眾號“矽谷101”，https://mp.weixin.qq.com/s/fjStHG8m_xkOZHBewgwo3g
[2] Sean Hollister, ‘The Epic question: how Google lost when Apple won’, The Verge:
https://www.theverge.com/24003500/epic-v-google-loss-apple-win-fortnite-trial-monopoly
[3] Sean Hollister, ‘Google must crack open Android for third-party stores, rules Epic judge’, The Verge:
https://www.theverge.com/policy/2024/10/7/24243316/epic-google-permanent-injunction-ruling-third-party-stores
[4] Office of Public Affairs, Justice Department Sues Monopolist Google For Violating Antitrust Laws, October 20 2020,
https://www.justice.gov/opa/pr/justice-department-sues-monopolist-google-violating-antitrust-laws.
[5] U.S. Department of Justice v. Google LLC, Complaint, October 20 2020, https://www.justice.gov/opa/press-release/file/1328941/dl.
[6] 《美法官裁定谷歌必須為第三方商店開放Android系統（附全文及翻譯）》，載微信公眾號“網路訴訟圈”2024年10月10日，https://mp.weixin.qq.com/s/1EpmyFgLxxmnns6tnAq19A。
[7] Matthew Barakat, Google faces a new antitrust trial afterruling declaring search engine amonopoly.
https://apnews.com/article/google-antitrust-ad-tech-virginia-opening-7a19f525287f782609a5316b1fdb08f0
[8] Nico Grant and David McCabe, How Google Defended Itself in the Ad Tech Antitrust Trial
https://www.nytimes.com/2024/09/27/technology/google-antitrust-case-lawsuit.html
[9] Allison Schiff, The Google Ad Tech Antitrust Case Is Over – And Here’s What’s Happening Next.
https://www.adexchanger.com/marketers/the-google-ad-tech-antitrust-case-is-over-and-heres-whats-happening-ne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