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鄭思芳
編輯 | Yang
運營 | 泡芙

穀子店開始倒閉了

2025年的第一天,馬休在重慶的穀子店正式閉店了。5大箱賣不出去的穀子和貨架一起,被卡車拉回了家裡。從穀子店老闆重回二次元愛好者的身份,馬休只用了五個月的時間。
閉店的直接導火索,是另一家連鎖谷店的開業。馬休去過那家新店,面積比自己的店要大上3倍,門面也更顯眼,有足足一整面的展示牆。更重要的是,新店的位置臨街更近,顧客想要進入馬休的店,要多走出300米,大部分人都直接被新店截走了。所以,哪怕自己店裡同款《戀與深空》的立牌要比連鎖店便宜兩成,馬休也眼見著客流少了一大半,流水也跟著減少了六七成。
隔壁新店是11月開業的,12月馬休就開始琢磨閉店的事情。他開始在店裡、小紅書、閒魚清倉甩賣,穀子一律按照之前售價的七折賣掉,差不多就是進貨的原價。如果有人願意一次性把所有庫存穀子都買下,馬休甚至可以把價格降到五折,哪怕這會讓他直接損失5萬元,但這個人也始終沒有出現。

▲ 選址對穀子店的存活或倒閉有重要影響。圖 / 視覺中國
馬休是95後,在開這家穀子店之前,他在上海做過連鎖餐廳的前場運營。來到重慶,他原本想重操舊業,繼續幹餐飲。不過,經過一段時間的調研,他發現在重慶開飯店將面臨著更卷的市場環境,於是將目光轉向了穀子店。
重慶,雖然沒有上海濃厚的二次元底色,但在2024年上半年的時候,重慶方圓LIVE、龍湖時代天街等大型商圈也出現了穀子店遍地開花的現象。馬休本就是二次元愛好者,自然也不想放過這個風口,他將自己工作以來全部的20萬元存款,都投進了這個60平方米的店面。
馬休的穀子店開在重慶大學城覆蓋的商圈。原本他所在的商圈只有他一家穀子店,後來新店開了一家又一家。有一次,馬休所在商圈的招商人員想讓他換一個店面,而那個位置已經開出了兩家穀子店,他很快拒絕了這個建議,“本來就同質化嚴重,真的開一塊的話,那就變成三人跳水了”。但在招商人員的規劃中,那塊區域在2025年2月份要打造二次元商圈,到時候又會開出七八家穀子店。
怪獸是深圳本土連鎖穀子店品牌的創始合夥人,目前在全國擁有8家門店,主要佈局在華南地區。在他看來,一家穀子店能否成功,關鍵因素在於選址和選品,“選址佔50%,選品佔40%,選址決定著門店營業額的下限,選品決定上限”。
怪獸的第一家穀子店並沒有選在深圳的熱門商圈,自然人流量不大,但附近20米處有一家網紅書店,穀子店就卡在前往那裡的路口處。怪獸說,想去書店的人都會先在他的店裡被“清洗”一波。書店內的整體價格都不算便宜,營收以文創為主,怪獸和團隊花了很多心思在做品類和價格的差異化,“轉化那些他們轉化不了的客戶”。
而對於選址出錯的門店,哪怕能夠維持盈虧平衡,怪獸也會選擇關店。對他來說,需要把時間和精力投入到更高效的門店中。關店後,怪獸請來了曾經為喜茶做過選址的專業人士,加入了團隊。
和馬休相比,怪獸的職業經歷更豐富,入局穀子店的時機也更早。怪獸曾在某行業深耕過10年,效益最好的時候,公司一個月的營收能有幾十億元,但在前幾年,經營狀況急轉直下,公司規模也從4000人縮減至不到100人。
怪獸觀察到,近幾年,年輕人開始更願意為興趣和喜好支付高額費用,尤其樂於為情緒價值買單。於是,他變成了追逐風口的人。做過線下的IP展覽、快閃活動,也賣過模玩,直到2023年下半年,怪獸成了穀子熱潮興起前較早一批入局的人,從線上直播做起,再到線下的實體店。

▲ 穀子店紅火時,店裡擠滿了二次元愛好者。圖 / 視覺中國
而馬休的店在去年的8月才開業,那時候,穀子店的賽道已經擠滿了人,熱度也開始有了降溫的趨勢。去年上半年時,一家天津穀子品牌老闆的朋友圈,都是各大城市開新店的訊息,和貨架前擠滿的人,彼時“幾乎整個商場的人都在穀子店裡”。等到了年底,他的朋友圈成為了一家家穀子店的“悼文”。
當潮水退去,就會知道誰在裸泳。最先倒下的往往是抗風險能力較弱的個人穀子店。馬休在同一個拿貨群認識的五家穀子店老闆,都相繼關了店。這些店的利潤普遍只有三成,扣除房租、人力、水電等成本後,真正到手的錢還不到一成,甚至虧損,最後不得不關店。
“根本就是在給房東打工。”看著那些出不掉的冷門IP穀子,馬休說。

穀子店還是一門好生意嗎?

馬休的店也是火過的。剛開業時,正值暑假,他的門店週一到週五每天都有上千元的營業額,週末時甚至能超過5000元。
把選址交給專業人士以後,怪獸的穀子店也變得“開一家賺一家”。旺季時,一家門店一個月就能有超過百萬的營業收入,淡季時也能保持有四五十萬元。
實際上,一年中谷子店真正的旺季只有四個月:暑假、大小黃金週和寒假。而淡旺季間的營業額可以相差3-5倍。
但從宏觀上看,穀子經濟的爆火幾乎貫穿了2024一整年。據艾媒諮詢,2024年中國穀子經濟市場規模達1689億元,較2023年增長40.63%,預計2029年將超3000億元。而那些乘上穀子經濟概念的公司也備受資本關注,2024年已經有81個個股新增了穀子經濟概念。以三月獸、漫庫、布穀社、GOODSLOVE、潮玩星球等為代表的主營AGC IP周邊的公司快速線上下開店,截至10月16日,三月獸、漫庫已經分別開出了34家和21家門店。

▲ 布穀社的門口放著《排球少年》的立牌。圖 / 每日人物攝
尤其在上半年,穀子店甚至成為了許多老商場的“救命稻草”。位於南京東路的上海百聯ZX創趣場,是國內首座二次元商業體。自去年年初開業,就成了“二次元打卡聖地”,也被稱為“中國版秋葉原”(秋葉原,是日本二次元濃度最高的地方,位於東京)。轉型後,這家商場的客流量,最高時暴增了十倍左右。同樣被穀子經濟拯救的,還有在武漢江漢路步行街上的“潮流盒子•武漢X118”,營收比改造前平均增長了32%。
穀子經濟的一飛沖天,讓一個穀子店老闆看了都感嘆,“去年上半年,穀子火到連幾家別針廠都生產斷貨了”。
穀子的爆火,一定程度上和日元匯率的貶值有關。“日元在2023-2024年貶值了將近30%,把日谷包括吧唧、立牌和手辦的平均價格打了下來,才有更多的受眾。”阿五原本是一名金融投資者,因為緩解工作壓力入坑了《五等分的花嫁》,重達500斤的穀子佔滿了他的半個客廳,後來他也開了線上穀子店。根據他的觀察,“對商機最敏感,開始直播賣穀子的是上海和福建的抖音主播們”。
在怪獸的印象裡,最先開始火起來的是那些拆卡直播間。吧唧和卡牌都是穀子店中較受歡迎的品類,客單價相對較低,在學生們的可承受範圍內。彼時線下專營的穀子店還比較少,定價權還能掌握在商家手上,

▲ 拆卡直播間。圖 / 抖音截圖
作為高毛利行業,穀子也正在以驚人的速度開始內卷。穀子店越開越多,價格越卷越低。“只要同行保持默契,利潤都不會低,一開始穀子整體的價格基本上不低於10匯(匯是日元和人民幣之間的兌換比率,10匯指在穀子日元價格的基礎上×0.1)”,但後來大家都捲到了3匯、2匯(售價為穀子日元價格的基礎上×0.03或0.02),甚至更低。
捲到後期,真正賺了流量也賺了錢的,往往是那些有著更強大IP授權、供應鏈渠道和資金實力的從業者。“90-95%的貨盤相通,想拿到剩下5-10%的獨佔品牌,需要強大的供應鏈資源和資金。”怪獸的穀子店能開起來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在日本有合資公司作為供貨商,可以第一時間取得日谷一手資訊,以及更具竟爭力的進貨價。而一般的穀子店店主,沒有足夠的資金去選擇穀子的品類,渠道只有上一層級的國內代理、批發商或者是代購,這意味著,他們拿到的貨盤大多數是雷同的。
效率,是怪獸反覆提到的事。他的店裡85%以上都是熱門產品和IP,剩下則是作為補充的冷門IP。在做選擇時,怪獸考慮最多的是資金週轉效率。而怪獸接觸過的很多年輕的穀子店店主,在進貨時,會以個人喜好為先,不去選擇那些明顯賣得好的產品。
日匯貶值吸引了無數人跟風入場,一旦出現波動,對於日谷而言就可能產生一連串的連鎖效應。阿五在日本有幾家合作供貨的中古店。在他的印象裡,匯率好的時候日元兌人民幣只有0.045,差的時候是0.049,因為國際快遞/關稅都是要用日元算,所以匯率的好壞能直接影響成本相差10%。一枚《名偵探柯南》的毛利蘭女僕風吧唧(徽章),標價50萬日元,當匯率不同時,對應人民幣分別是22500元和24500元,一枚吧唧價差就達到了2000元,而個人穀子店一次性進貨的金額也不過幾千元。

得IP者得天下

縱觀穀子產業鏈,上游是手握IP的版權方、中游是負責生產製作的穀子廠商、下游是作為銷售渠道的穀子店。其中,熱門IP是所有人爭奪的焦點,搶到就意味著實打實進入口袋的真金白銀。
去年,所有人真正見識了名為“Chiikawa”的三隻萌物的吸金能力。3月29日,Chiikawa和名創優品聯名的主題快閃活動登陸上海靜安大悅城,10小時內創下了268萬元的銷售記錄,開業三天,業績直超800萬元,客單價超過千元,引得路人紛紛感嘆,“二次元的錢就是好掙”。
Chiikawa來自同名動漫《Chiikawa》,即這些穀子周邊得以運營、製作、出售的基礎——IP。在二次元的世界裡,動漫、遊戲、小說等IP源源不斷湧現,成了整個產業鏈中最重要的一環,也是穀子的核心賣點和需求來源。谷圈消費的特殊之處就在於,驅動消費行為的不是商品使用價值,而是包涵了對IP角色的喜愛和對開啟同好交流可能性的期待。

▲ Chiikawa和名創優品聯名周邊。圖 / 視覺中國
以《戀與深空》為例,這是一款由疊紙遊戲開發的3D戀愛互動手遊,上線不到兩週獲得了超過540萬次下載。去年10月,《戀與深空》出了官方穀子,最便宜的一款產品是“心影瞬間”系列方形馬口鐵徽章,售價為15元,同時,還啟動男主角沈星迴的單人生日周邊預售,單人徽章售價為18元,3小時銷量破百萬。發售不到兩天,前者銷量總數超過430萬,後者超過215萬,預估總計銷售額超過1.4億元。按照國內透明的工廠報價來算,這類周邊的製作成本在2-5元之間,甚至更低,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由熱門IP生產出來的穀子,正在以印鈔機一般的速度賺錢。
現實卻是,除了版權方,所有人都在面臨IP同質化的問題。尤其是在經歷了2024年上半年的高峰後,大量的IP被消耗,缺乏新IP和新相簿刺激市場。
無論是穀子店還是消費者,在一輪又一輪的上新中都發現,相比於剛火時,“許多穀子共用一個IP、一套圖”。據Oricon資料,2024年日本漫畫銷量榜單中,《咒術回戰》《藍色監獄》《排球少年》名列前茅,國內穀子店也多以此三部動漫IP的穀子為主,馬休的店亦是如此。

▲ 精品店番茄口袋裡的穀子專區擺滿了排球少年的穀子。圖 / 每日人物攝
馬休所在的穀子商家群,有日本留學生、有零售從業者,大部分還是二次元愛好者,有人定期去日本選購,馬休報品後由對方帶回寄送。市面上熱門的IP太過集中,馬休開始進冷門IP的穀子,但這種嘗試並沒有給店裡帶來更多客流,有時進了一盒冷門的穀子,一兩個月都沒有找它的人出現。
一些人則選擇自己從日本海淘和代購,除了需要承擔關稅,還可能面對各種臨時出現的風險。有一次,阿五的一批穀子在運送途中被海浪打溼,到手時,包裹貨物的編織袋還沒幹,帶著些海上的漂浮物。裡面的吧唧全都生了鏽、變得發黑,毛絨也能擠出半斤水,立牌、畫板、海報等也基本全部損壞。扔掉這些泡了水的穀子以後,阿五隻能安慰自己,好在這箱貨物只有800塊左右,但還是忍不住心煩。
相比於個人開出的小穀子店,怪獸團隊有網際網路營銷的背景,會結合個人經驗,再借助資料分析IP熱度,但“並不是搜尋量大就代表願意為之消費的粉絲就一定多”。
團隊裡,隨時有可能爆發關於選品的爭論,大多要靠投票解決。一次選品失誤,就可能直接導致一批價值十幾萬元的貨物積壓。“現在選品的準確率在70%左右”,但對於怪獸和團隊來說已經算是高的了。
更上一個層級的IP爭奪戰,則會牽扯到更多的資源,戰場也更加殘酷。“爭取熱門IP授權是最難的。”TOP TOY品牌總監孔筱告訴每日人物,熱門IP的授權通常需要提前半年甚至更長時間進行談判,且授權方對合作方的要求極高。
市面上被爭奪的IP大致分為三類,超級IP、熱門IP和新興IP,代表的例子分別為三麗鷗、戀與深空和小熊蟲。“因為長期合作,爭取超級IP的相簿對TOP TOY來說並不難,但難的地方是在於有沒有獨家的相簿。”孔筱說。
靠Chiikawa大賺一筆的名創優品,也面臨著要失去一家獨大的局面。轉變發生在去年10月,阿里魚宣佈將與版權方Spiral Cute一同針對Chiikawa、貓福珊迪、點贊鵝三大IP展開戰略合作,這一動作直接改寫了此前“名創吃肉、其餘品牌喝湯”的格局。
對於IP授權方來說,則是賺得盆滿缽滿。其中不得不提到的一家公司是羚邦。截至2024年9月30日,羚邦旗下共擁有717個可用的有效媒體內容版權及410個可用品牌,其中包括《小王子》《時光代理人》《芝麻街》等。根據中期財報顯示,截至2024年9月30日的6個月內,羚邦的品牌授權業務共計實現營收1.17億港元(約合人民幣1.09億元),同比增長42.6%。其中,品牌再授權部分收入增長了61.4%至6388萬港元,增加值超2400萬港元。顯然,品牌授權成了羚邦增速最快的業務之一。在2019年財年時,品牌授權業務佔總營收的比重僅有11%,而2025財年的上半年,這一比例已提升至40%。
除了零售店鋪遍地開花,越來越多品牌也選擇將穀子、餐飲兩手抓。潮玩星球在上海、廣州、武漢、成都、北京等城市均開設了主題餐廳,目前正在運營中的包括《名偵探柯南》《櫻桃小丸子》《躍動青春》等。路畫影視旗下穀子品牌“GUGUGUGU”,也在上海開出“新海誠作品CAFE”首店。

▲ 上海“新海誠作品CAFE”首店。圖 / GUGUGUGU公眾號
在很多人的認知裡,穀子經濟是去年“突然火起來的”。但其實,動輒幾萬元的海景谷(價格貴發行量少的穀子),時不時的谷圈崩盤,對於80後怪獸來說並不新鮮。穀子一直以不同的形式出現在他的生活中,20多年前,即便零花錢不多,他也會擠出100元去買一盤《寶可夢》90年代釋出的遊戲卡帶拿來珍藏。如今這盤卡帶身價漲到一萬元以上,他也沒想過要轉手賣掉。現在,買穀子的還是那群年輕人,只是入局行業的人和錢越來越多了。
(馬休、怪獸、阿五均為化名)
參考資料:
1.娛樂資本論,找100家公司,聊2025年IP授權機遇在哪裡?
2.ACGx ,千億市場、近600萬家企業,2024年的穀子經濟有多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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