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一場“抓姦在床”的10多年後，看到暴力我依然無力招架

每年11月25日是“國際消除對婦女的暴力日”，從這一天開始到12月10日“國際人權日”的16天，是聯合國倡議的“消除性別暴力16日”。就在今年“16日行動”剛剛開始的25日凌晨0點10分，我卻突然收到一個夥伴的微信求助。

朋友的求助文字截圖

好不容易安撫好她的情緒睡下後，凌晨1點38分我又突然從夢中驚醒。我想起了10年前那個上午，想起了最近向我傾訴的朋友們，想起了這10年間的我們。

那是10幾年前的一個上午，電視重播著《情深深雨濛濛》，突然我聽到樓道里有打鬧聲，是表舅屋裡傳來的。母親牽著我走了過去，房門是開啟的，裡面三個人在相互叫罵著。具體的細節已忘記，只記得兩個女人扭打在一起、相互扇著巴掌，不知道誰搬起了電視機，然後被高高扔起的電視機就在我面前5釐米不到的地方重重摔下爆炸了。

小孩的哭聲並沒有人關心，房間裡還是在叫罵著。雖然已經過去10多年，但每每提到家暴、再親歷類似的暴力事件，我總能無限回放起那個上午的爭吵與爆炸聲，想起當時自己的心悸，然後心跳加速、肌肉痙攣。

爭吵事件的主人公分別是我的表舅和前後兩任表舅媽，爭吵的原因則是表舅出軌被“抓姦在床”。那件事後，表舅跟原配離婚，“被抓姦”的人成了第二任表舅媽，她所生的兒子也在做了親子鑑定後被從外面接回了家中，成為了我的表哥。

據母親說，其實第二任表舅媽也很可憐。她是當地一個小學老師的孩子，爸爸和學校另一個老師出軌了，拋棄了自己的糟糠之妻，生下了她。那位原配無法原諒她父親，經常來這邊鬧，所以當地人因為這件事很排擠她，覺得她被一個道德淪喪的女人生下來也是不乾淨的。

當時的我不清楚，為什麼同樣是出軌，表舅和表舅媽的爸爸基本沒什麼損失，最多被罵一句負心漢，反倒還會被一些人認為有魅力。而兩任表舅媽和那位“糟糠之妻”都受到很大的影響，不是被罵成不知羞恥的小三、蕩婦、婊子，就是被看作不懂經營婚姻和家庭的失敗者、離婚的二手貨。

表舅重男輕女，雖然和原配已經生了表姐，但對錶哥的態度明顯更好。這些年他完全不管表姐，但對錶哥卻是棍棒式教育，有時候看到表哥頑皮，就會對他破口大罵，甚至當著別人的面動手打他，罵表哥是個沒用的東西，以後肯定會露宿街頭、曝屍荒野……第二任表舅媽很不喜歡他這樣的教育方式，他們由教育問題引發的爭吵漸漸發展成了互毆，甚至在街上都打起來過。

表哥很反感這樣的表舅，覺得這樣的人不配做他的父親。表舅聽後很生氣，因為這個打過表哥更多次。後來，表哥鼓勵父母離婚，還說要跟著母親，沒有這樣的父親，他為什麼要認一個打他媽還打他的人做爸爸？這在當時的小城裡引起了軒然大波，因為沒有人覺得被打可以成為離婚和斷絕監護人關係的原因。

之後，在表哥的幫助下，父母順利離婚了。即使後來表舅把房子留給了表哥，兩人的關係也沒有緩和。表舅打表哥的電話怎麼都打不通，好不容易聯絡上了，結果電話一打通，表舅就開始破口大罵，說你這個孽子，忘恩負義、不認祖宗和爸爸、不得好死……表舅把生平他能想到最惡毒的話都給了表哥。

表哥只是回了一句"胎神！"（編者注：方言，類似於“神經病”的意思），就結束通話了電話。之後兩人再也沒有聯絡過。

腦海裡的那句“胎神”、叫罵以及打鬥聲，在我的腦海裡跟另外兩件事重合了。

一件是之前提到凌晨求助的夥伴的故事，是之前昆明理工大學李心草事件引發了她的求助。她向我袒露了自己在公眾場合被前男友暴力對待但是無人幫助的事情。

朋友的求助文字截圖

在她好不容易從上一段感情走出來，以為遇到一個可以相信的人，不想遇到的卻是已婚男出來騙p。

朋友的求助文字截圖

而這兩個男人，在現有性別制度的默許下，毫髮無損、變本加厲——打人的繼續把暴力伸向下一個人，騙p的繼續把目標投向下一個獵物。

還有一件的主人公是做社群服務認識的夥伴L。那時我回老家辦事，他打來電話求助，說剛和男朋友打完架，他是外地人，不知道能去哪裡，想到我家去借宿。打他的是他的同性戀人，他不敢報案，害怕出櫃、失去工作。他們住在一起，很多物品都在同居的家裡。而那個時候，他才真切感受到兩人相處關係中權力關係帶來的壓迫。

這種模式的關係並不只存在於他們之前，更在無數其他類似的地方。權力上位的人壓迫、掠奪、侵襲著下位者的意志、自由、情緒，ta們的身體不再屬於自己，而是可以被支配、消解、交換的物品。而因為我們的生活被嚴格地被區分為公領域與私領域，許多人認為家庭暴力只是一件私事，不應該被放到檯面上來講，是自己的事，外人無權干涉。

因為做過一些反家暴活動，我收到過一些和他類似的性少數夥伴的求助。每每收到求助的一刻，彷彿都聽到不同方向傳到我耳裡的“胎神”和類似的話語，看到了ta們臉上甚至心裡的傷痕，想起了那些反家暴宣傳片裡的主人公，看到ta們手足無措的樣子，像極了那年電視爆炸後只能在一邊哭泣的自己。

雖然很多人覺得這些事很狗血，但是它就真實地發生在我們身邊，發生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發生在每一次呼吸間。而且這並不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我們每個人都有權利和義務制止身邊的暴力，一個舉手投足間的幫助，也許就能幫到他人免於傷害。

現在，筆者成為了一名推動多元性別平等的倡導者，我能由衷地感受到，這些故事裡的每一個人，包括我自己，都受到了父權制體系的壓迫:

兩任表舅媽和第二任表舅媽的母親，是男性的附屬品，要靠以男權思維為中心的審美與評價體系決定價值，而自我的需求和價值是被無視的；

因為家暴跟父親斷絕關係的表哥，逃離了以父親為中心的父權家庭，但卻遭到了周圍擁護父權制人們的惡語相加，社會生活也屢屢受到壓迫；

兩個求助的朋友則直接成為制度壓迫下的縮影，被強權的男性隨意支配，包括侵害ta們的身體；

看似最受益的表舅和打人、騙人的男友們，也無法逃離一些評價和規則——他們的價值和掠奪劃上等號。或許沒有這個制度，表舅可以沒有穩定的婚姻只是看能力就能升職，後面這麼多故事也就不會發生；騙p的男人可以開誠佈公、開放婚姻，不用靠睡了多少女人來提高自己在男性群體內部的競爭力；打人的人不用學習進攻性來證明自己的強大，做個更有共情能力的人。

彷彿是局外人的筆者，以及閱讀文章的你，也被要求著做一個怎樣的“好女孩”或“好男孩”。這個沒有中間地帶和其他選項的二元劃分，像緊箍咒一樣，壓迫著每一個冒出頭渴望自由與平等的個體。

就像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通向羅馬和幸福的道路也不只一條。我在“反對暴力16日行動”期間釋出文章，就是希望大家能夠更加平和、不帶歧視地尊重每一個合理的個體。誰都可能在一個方面成為少數，誰也不可能永遠在一段不平等的關係中成為受益者，成為全身而退的局外人。我們一起去改變這些不平等中的一點，構建更和諧的關係，是不是會更美好？

天亮了，我點亮了那盞橙色的檯燈，走出了房間，走向了下個未知的街道。但我們的故事還沒有結束。我想，我們都需要在未知裡，在一條暫時看不到終點的路上，尊重彼此的多元性繼續生活著，在更廣闊的天地中做著更普通、更瑣碎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