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兩天舅舅在家庭群貼了個報名表格，是他們社群辦的游泳比賽。一同比賽的年齡最大65，我家這個小老頭快90了。
我媽照例點贊誇獎勸退三件套，先是馬屁連連地讚歎舅舅身體好，然後對游泳這個運動專案給與高度肯定，最後來一句：但是，畢竟年歲不饒人，二哥你要量力而行啊。
隨後轉了好幾個養生文章和影片，老人健身幾忌幾宜等等，下面還有小標題：此影片已經被26萬人觀看，快來加入！
不得不說，我媽這幾年的情商真是顯著提高，擱早年她轉的肯定都是帶著紅字標題的社會新聞：九旬老人一意孤行，盲目健身慘釀悲劇。。。
我舅舅是個特別閒不住的人，喜歡參加各種文體活動，唱歌吹口琴游泳拍公益廣告，哪都有他。還喜歡四處打零工，出門看到任何地方招人，他都會躥進去問一嘴：我可以不？
有一次舅舅和舅媽出去旅遊，回來後舅媽氣得在家庭群瘋狂吐槽，說舅舅到了度假中心看到旅館在招臨時工，立刻興致盎然地跑去應聘。隨後幾天，舅媽度假，我舅打工。有時在度假中心倆人碰到了，舅舅還會上前殷勤打招呼：老婆你要喝點什麼不？我買飲料有員工優惠！
我和姐姐聽了都很稀奇，沒想到舅舅這個年紀去打工人家居然也敢收。舅舅說有啥不能收的，我工作經驗豐富啊！
那是，他工作的時間比工友活著的時間都長，能不豐富麼。
其實我猜度假中心經理心裡肯定是緊張的，但礙於政策規定又沒啥理由拒收。就好比舅舅參加游泳比賽，主辦方每次也是如臨大敵，各種預防準備，賽前要求醫生證明，現場安排醫護監督。
好在時間久了組織者倒也被老頭折騰得習慣了，每每看到舅舅的名字，便麻溜安排好一切。來唄，你九十歲都不怕折騰，我們怕啥。
我媽對此的反應非常矛盾，總是誇得謹慎又有保留，既不想打擊舅舅的積極性，又覺得老爺子太給人家添麻煩了。
舅舅倒是理直氣壯：為什麼不可以？就是要多給政府添麻煩，才能讓社會時刻記得我們老年人不光需要照顧，也有參加活動和工作的需求。
這讓我想起脫口秀演員黑燈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呼籲殘障人士要多出門多麻煩這個社會，才能幫助社會提高和完善殘障人士的相關保障。（大意）
二
晚飯時跟有剩說起這事，忍不住把老爺子好一通誇。
沒想到有剩聽得很是哀怨，說你也太雙標了，為啥同樣的事你舅舅做了就是社會責任感，換做我你就要每次都罵我閒著找事？
嗯？我有嗎？
認真想了想，好像是有。
有剩的確是個挺愛管閒事的人。以前還有家用電話的時候，經常接到各種慈善機構打來要求捐款，每次有剩都會仔細問對方，捐款中有百分之多少是用在受助群體，又有百分之多少用在該機構的行政開銷上。
通常電話那頭都答不出來，這種時候我就會在旁邊急赤白臉地讓有剩掛了，覺得他多事，人家一份工作而已，要麼捐錢要麼拒絕，何苦問這麼多問題浪費別人的時間。
有剩的解釋是曾經看過報道，大多慈善機構都有尾大不掉的問題，行政開銷能佔掉捐款的一半。他說如果每個潛在的捐款人都在電話裡問一下捐款的具體分配，也許能在這些機構今後的財務規劃上造成點約束力。
這話若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我一定會點頭贊同並深深佩服，但因為是有剩說的，我只會覺得不耐煩，嫌他找事。
因為我自己是個特別怕給人添麻煩的人，過馬路有車子停下讓我時，我總要快走甚至小跑，生怕耽誤了人家時間。
由己及人，有剩跟我是一家的，我自然也要用對自己的標準要求他，你給我老實點就好，別扯那些有的沒的四處惹麻煩。
那天我跟有剩解釋了我的思路，他糾正我，說你把不麻煩人這個概念弄擰了，不給人添麻煩應該是針對個人，但當個人面對組織時，就應該在合理範圍內多添麻煩，否則一個社會怎麼進步呢？
三
我真是個特別善於反省和自我提升的人。
跟有剩談完沒兩天，我就做了一件造福社會的事。
不知道有沒有人跟我一樣，總覺得很多商業建築的玻璃大門設計特別不合理。
比如公共場所玻璃大門上的把手，有的是橫的，有的是豎的，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剛來美國時，我媽告訴我，橫著的把手說明這個門需要推著開啟，而豎著的把手則需要拉著開門。
我花了幾年的時間，撞了無數次的門，得出一個結論：不一定。
其實大多情況下，門把手是橫著還是豎著並不影響我，因為門上會有pull/push標誌。碰到那種沒有標誌，也沒按照我媽的規則安把手的，即便第一下會弄錯，反正只有兩個選項，也不會耽誤啥事。
討厭就討厭在有剩這種人，如果我走在前面，該拉的門我推了，他總會在後面說一句：拉。
就好像沒了他的提醒，我接下來要麼一根筋地繼續推門，要麼跟個野人似的嗷嗷叫著撞碎玻璃穿門而入，在偌大的玻璃門上留下個人形窟窿。
偏偏我還不能罵他多嘴，因為我知道他一定會無比誠懇地說：可你的確經常撞門啊。
我們家大概是有點心不在焉的基因，我，我媽，我姐，都有過走路撞玻璃門的經歷。尤其是我媽，撞的居然還是茶色玻璃，連我和我姐這樣的同道中人都沒法理解她。
我們撞玻璃門是因為沒看見，茶色玻璃你也撞。。。就沒覺得走著走著眼前突然暗了下來嗎？
四
我們公寓健身房的大門就是個三無大門，沒有門框，沒有pull/push標誌，把手也不是橫推豎拉。
那天去鍛鍊，走時又忘了門是需要拉的，一邊回頭跟鄰居打招呼說我先走了，一邊用肩膀推門，自然沒推開。
鄰居和旁邊一個經過的一起說：拉。
煩死了！要你們說！我是個傻子嗎？
出來直奔公寓辦公室，說健身房那個大門設計太不合理了，一個推拉標誌都沒有，好多人都搞錯。
經理有些困惑地說哦是嗎？沒人抱怨過。。。
我說我是沒關係，但這樣的設計對歲數大的還是很不方便，尤其是那裡透明一片，上次有個老人差點撞上，很危險的。
一聽說有安全隱患，經理顯然警覺起來，說好的，他們會盡快解決。
回去的路上好開心，嗯，為社會盡力的感覺是不錯。
隔天跟有剩一起去健身房，看見公寓臨時在門上貼了好幾張大紙，對外貼著push，對內貼著pull，正中間還有個好大的黃色警告牌：Approach
Door Slowly（小心有門）。
Door Slowly（小心有門）。
挺醜的，但的確做到了讓人一眼看到此處有門的效果。
正想跟有剩炫耀“看！知道這是誰的功勞嗎？” 回頭發現這人已經開始笑了。
有剩：看這弱智標誌，顯然公寓裡搬進來一個跟你一樣傻的，而且比你還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