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破解時代的困惑:讀李錄最新演講有感

作者:馮震宇
源:芒格書院(ID:mungeracademia)
24年12月7日,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價值投資》課程十週年沙龍在哥倫比亞大學全球中心(北京)舉行。
著名投資人、喜馬拉雅資本創始人李錄先生在沙龍上作了題為《全球價值投資與時代》的主旨演講。這是李先生十年來第三次在該課程發表演講。本次演講將被收入李錄先生的《文明、現代化、價值投資與中國》一書的增訂本中。
為了更好地理解和吸收李先生此次的演講,1月4日,芒格書院在上海舉辦了“《全球價值投資與時代》閉門研討會”,60餘名書院會員參與分享和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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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視角下,當下的困惑
如李錄先生所言,最近五年來,發生了很多事情。從貿易戰,新冠疫情,全球產業鏈重組,內卷和外溢,大家都能切身感覺到生活發生了很多變化。
失業率在提高,新的工作機會不好找了,升職加薪的機會也大大減少;在多數行業中,企業的業務增長放慢了;但大家仍然非常非常努力,在清晨的地鐵裡,在午夜的航班上,都能感受到這點。
同時,所有的這些也的確讓我們感覺現在“很卷,很難,也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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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觀視角下,當下的困惑
當下的困惑,是中國的困惑,也是世界的困惑。
放眼全世界,特別是歐美髮達國家,也在經歷一輪調整和動盪,現今的物價水平較之五年之前大幅提高,社會也出現撕裂的趨勢,雖然整體生活較之我們仍頗為安逸,但較之五年前也大有不同。
當下的困惑,是時代的困惑,亦是歷史的困惑。
李錄先生也提到,歷史上,大多數經濟體在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時,都會面對類似的局面,只是各自的際遇不同,有的經濟體成功跨越,躋身高收入國家之列;有的則深陷泥潭,甚至至今都沒有脫身。
同時,在向文明3.0正規化轉變的過程中,國家,經濟體之間的關係調整,人們基於文明2.0形成的慣性思維(如對“土地”和“人口”的執念),也會帶來極大的不確定性,甚至引發歷史的悲劇。
《凱恩斯、拉斯基、哈耶克:經濟思想如何影響世界》中描繪了歷史上的另一個困惑時代:那是近一百年前,凱恩斯、哈耶克和拉斯基生活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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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恩斯、拉斯基、哈耶克
同身處英國的三人秉持著不同的思想:凱恩斯和哈耶克,既是朋友,也是對手,他們的分歧更多是在於“看得見的手”和“看不見的手”的分界線,拉斯基則倡導改良社會主義 。
他們三人同樣生活在一個充滿困惑的時代,各種思潮洶湧,災禍接踵而至:戰爭、蕭條、再次戰爭;他們也生活在一個生機勃勃的時代,各種思想的碰撞,為人類社會的未來發展探索出了一條可行的道路。
正如狄更斯所言:“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差的時代。”,恰如文一教授給予危機的點評:“危機,危機,危中有機。這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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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困惑的由來
李錄先生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更寬廣的視角詮釋當下的困惑,即人類文明的演化程序。
在他看來,當下的困惑是人類文明2.0到3.0發展正規化轉變過程中的一系列問題造成的:這些問題既包括國家、經濟體之間的關係問題,也包括經濟體自身的問題,還有人們對於過往1.0,2.0文明的慣性思維習慣和新趨勢的衝突。那什麼是人類文明發展正規化呢?
在《文明、現代化、價值投資與中國》一書中,李錄先生總結到,遠在人類還未走出非洲,狩獵採集文明便興起了,這是文明1.0。
隨後,以中東新月沃地和黃河長江流域為代表的農業文明興起,即文明2.0,在文明2.0中,以羅馬帝國為代表的西方文明,和以中華帝國為代表的東方文明長期走在了世界發展的前列。
但是,農業文明都沒有例外地經歷了“發展-崩潰-再發展-再崩潰”的模式,是什麼造成了這種週而復始的王朝替換呢?
這是因為農業文明的主要發展要素是人口和土地。
在王朝的早期,百廢待興,王朝透過休養生息,鼓勵農業生產,開墾土地,新墾土地的農業產出增量又產出了更多的人口,人口提供了更多的勞動力增量,又可用於開墾更多的土地,週而復始,直到王朝的盛世。
但適合耕種的土地供應是有限的,人口的增量一旦超出了土地的供養能力,災難就會接踵而至,再疊加氣候變化,外族入侵,以及政局動盪等,往往帶來極具破壞性的災禍,甚至可以造成幾百年跨度的國家分裂和混亂。
而後,新的王朝建立,勵精圖治,恢復生產,新的一輪迴圈開始,在中國歷史上這樣的案例不勝列舉。這種受土地供應制約,因人口過多引起的社會崩潰即馬爾薩斯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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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場經濟
而首先打破馬爾薩斯陷阱規律的,是以英國為代表的西方經濟體,機緣則是新大陸的發現。
非常適合耕種又相對易於征服的新大陸,為西歐文明提供了大量肥沃土地,土地供養了更多的人口,新的一輪迴圈開始。
而以新大陸發現為代表的大航海時代,還帶來了另外一個禮物,就是跨大西洋經濟圈的形成:新大陸的農產品和礦藏,非洲的勞動力(奴隸),歐洲的農民,商人這些生產要素都參與其中。
新大陸的土地供應源源不斷,新增的人口除了開拓了更多的土地,也帶來更多的商品消費需求,進而進一步刺激了跨大西洋貿易的增長,這進一步也激發了航海、生產、軍事等技術的需求,帶動了科技的發展。新大陸開採的黃金白銀也作為貨幣流入市場,給予了經濟發展必要的貨幣流動性支撐。
雖然這個過程充滿了偶然性因素,也充斥著血腥與野蠻,但最終的結果是:一個體量足夠大,許多經濟體和國家參與的,可以自我加強的市場經濟的雛形誕生了。
受益於這個市場經濟體系帶來的巨大經濟發展增量,西歐沿海諸國:葡萄牙、西班牙、荷蘭先後走上了富強稱霸的道路,但最終的贏家是英國。
李錄先生指出,權力結構的調整(君主立憲議會制)和採用繼承自荷蘭的現代金融和信用體系,讓英國在世界上成為第一個發展出3.0經濟的國家,即有工業、技術、製造業的3.0經濟。
文一教授也指出,英國有意識的產業政策規劃,為其啟動工業革命,最終脫穎而出起到了關鍵作用。
而現代金融和信用體系的建立,很可能對於英國崛起發揮了更重要的作用:它將個人(既是投資者和消費者,也是生產者),銀行和金融機構,以及企業乃至國家都連線了起來,它將散落在個人手中的資金聚集,透過金融中介機構投資於富有前景的企業之中,幫助企業發展業務,進而將發展的部分成果回饋於股東。
隨著經濟的發展,又讓更多的人(主要勞動者)分享到了發展的果實,不但增加了有效需求,也進一步增加了可投入下一輪經濟發展的資本規模,週而復始,實現了可持續的、複利式的發展。
一套有效的現代金融信任體系,長期來看,會進行優勝劣汰,既淘汰欺詐、低效的資金需求,也懲罰不謹慎、不理智的投資人。金融信用體系不是完美的,也有很多問題,再疊加人性的貪婪,過往到現在的各種資產泡沫便是明證。
但它也一直在改進迭代,由此衍生出了一整套的法律制度、糾紛的處置、習慣性的做法、還有大家的信任。
現代金融信任體系是一整套有效的激勵機制,在這個體系中,個體以私利出發,最終服務於公利。這不禁讓人聯想到了亞當斯密筆下經無形的手作用下的市場機制,兩者似乎也有頗多相似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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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
在《文明的度量》中,作者莫里斯將能量作為度量文明進步程度的最重要指標。他同時指出中國宋朝之所以沒有能突破農業社會進入工業革命,是因為當時沒有找到比農業產出更高效的能量收集方式。
在農業社會,有限的土地供應制約了社會總能量的獲取,這些能量不但要供養人口,還要養活用以耕種、飼養、運輸的牲畜,這使得原本有限的土地供應更加緊張,也更易陷入馬爾薩斯陷阱之中。
突破這個陷阱的是600多年後的一個偏於一隅的西歐島國,它透過工業革命,率先開啟了文明3.0現代化的歷史程序,昔日的彈丸小國也開始蛻變,最終成為了人類歷史上首個全球性帝國。
工業革命本質上是一場技術革命,它改變了人類的生產方式:開始大規模使用以化石能源來驅動的機器進行生產活動。至此,人類文明也終於找到了擺脫馬爾薩斯陷阱的方法。
工業革命能發生在英國有非常多的偶然因素,但跨大西洋貿易圈所激發的西方社會科學技術的大發展,英國本身具有的豐富煤礦資源,以及行業需求(紡織業),重商政府都是其成功的有利條件。
更有趣的是,當時還出現了一大批思想巨匠:休謨、斯賓塞、亞當斯密、達爾文、牛頓等等,至今,他們的真知灼見仍然熠熠生輝,滋養並啟發著一代又一代的人們。這些思想大家為何都出現在同時代的英國,也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問題,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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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範式的轉變
英國工業革命代表著坐擁市場經濟加科學技術的文明3.0正式登場,它很快地席捲了西歐和北美殖民地區。而後,美國接過英國的衣缽,成為了下一個全球性帝國,直至今日。
而文明3.0的正規化轉變仍在繼續,且不可阻擋。為什麼呢?
回顧上一次的文明範式轉化,即狩獵採集到農業社會的轉變,由於農業生產效率的高於狩獵採集,2.0文明會擁有更多的人口,更多的人口需要更多的土地,因此他們會不斷擠壓狩獵採集文明的生存空間,而作為狩獵採集文明,也沒太多選擇,要麼加入農業文明,要麼退到不適宜農耕的邊緣地區繼續保持狩獵採集的習俗。
可以想見,這次的正規化轉變,也會有類似的效應,而且市場機制本質是一種激勵和競爭機制:激勵有效參與者,而與其競爭對手(其他市場)進行激烈的競爭(經濟甚至軍事競爭),最終體量最大的市場將一家獨大,其他人要麼加入最大的市場,要麼被推向邊緣(現今的俄羅斯)。
同時,這種文明範式的轉變也會帶來動盪和不確定性。而且對於其中的個體來說,可能也未必都是“進步”的體驗。
現代考古學證據顯示,剛進入農業文明的人類無論是營養程度,還是平均壽命都相較狩獵採集時期大大退步,這很可能是和農業社會初期食物種類單一,種植的糧食質量不高有關。
在工業革命時代,無論是英國還是美國,血汗工廠和童工都是非常普遍的事情,很多城市裡工人的遭遇和處境之悲慘惡劣大大劣於當時的農民。
而且,在這個宏大的正規化轉換過程中,各個經濟體的遭遇可能也會有所不同,結合李錄先生談及的“要在最有活力經濟體中找最優秀公司”和“保持在經濟體中的購買力佔比”的觀點,進行更多的思考是非常有必要且迫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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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和價值投資
價值投資理念正是困惑的時代中孕育、前行和發展的。
價值投資理念誕生於100多年前,凱恩斯和哈耶克生活的那個困惑時代。當時以格雷厄姆、凱恩斯為代表的投資人,大多在大蕭條的證券市場中,個人資產遭受了重創,至此開始反思,並逐漸開始實踐基於理性思考的價值投資。
格雷厄姆更是透過《證券分析》和《聰明的投資者》提出了價值投資的三大基石理念:即股票是公司的部分所有權,市場先生,和安全邊際。
格雷厄姆的學生,施洛斯更是將老師的理念整整實踐了一輩子,一直工作到2002年,以86歲高齡和兒子一起退休,在近半個世紀裡(1955-2002年)取得了年化20%的優異業績表現,而這一切都是施洛斯父子兩人在一間狹小的辦公室中完成的,非常令人驚歎和敬佩。
施洛斯用其一生踐行了“Repeat what works”的理念,就像他最喜歡的低估值股一樣,他也被後人嚴重低估了。而凱恩斯其實也是一位被其經濟學成就掩蓋的投資大師,他在當時就提出了要重視公司質量的投資理念,而把“買好公司”理念發揚光大的,正是後來登場的巴菲特和芒格。
巴菲特在芒格的幫助下,逐漸把尋找好公司作為投資的重點,並且為價值投資基石理念增加了一個“能力圈”的概念。
這個預示著,公司價值評估從“資產”轉向“盈利能力”的轉變。但要評估公司的盈利能力,並不像評估資產,那麼直接,它需要對公司所處的行業,競爭環境,發展勢態等等做出一個可以粗略但不能有錯誤的預測。顯然,這種預測和判斷,只能在真正懂的公司和行業中,才能有較高的正確率,因此能力圈的概念應運而生。
巴菲特和芒格逐漸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們真正懂的好公司上,等待一個好價格,然後長期持有,充分享受公司業務發展帶來的複利。這個做法還帶來一個額外好處:由於對所投公司的認識非常深刻,當好機會出現時,往往可以下重注,這樣又可以提高投資收益率。
在他們幾十年的投資實踐中,他們不斷精進對於生意的理解,不斷擴大自己的能力圈,在知識的複利效應加成下實現了財富的複利效應,取得了現今的巨大成就。
李錄先生繼承了芒格先生的衣缽,透過近三十年的價值投資實踐,從負資產起步,在美國和亞洲新興市場,取得了顯著的成功。
他的投資生涯也經歷了很多動盪的時期,亞洲經濟危機,網際網路泡沫破裂,次貸危機,以及當下的時期。如他自己所言,拉長了看,個人經歷的這些起起伏伏在歷史的長河中其實大多不值一提。
文明3.0正規化的轉變不可阻擋,由此造成的時代的困惑,就個人來說我們也只能去接受,而對於未來不妨樂觀些,過往的歷史經驗也表明,時代的進步整體看是會對樂觀者有所獎勵的。
在這次的演講中,李錄先生,更是把“魚塘“和”購買力“概念提升到了價值投資的基石理念的高度。
所謂“魚塘”就是芒格先生經常講的“去有魚的地方釣魚”,李錄先生透過講述了與芒格先生一起釣魚的經歷,指出“需要到最有活力經濟體中尋找最優秀公司”的理念。
所謂購買力概念,是指財富其實是在經濟體中購買力的佔比,我們要關注的是這個佔比,而非僅僅是絕對的數值。
把這兩個新的基石理念放在文明3.0正規化轉變的大背景下,結合當下時代的困惑,以及未來的種種可能,對我們今後的生活、工作和投資決策提供了很多非常有價值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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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最後
誠然,投資可能僅僅是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的一部分,也許,就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但我們可以透過學習觀察這滴水,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開啟尋求真知的旅程,瞭解人類文明範式的轉換,生物演化之旅的奇妙,滄海桑田的變遷,宇宙的起源和終結… 以此更好地認識我們自己,我們的文明,以及我們這個時代的機會和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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