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作者:甘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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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1-13):年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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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冬季 許清溪篇
(3)
“清溪,坐。”
剛還爛醉如泥的許敬平,這會兒居然強撐著坐了起來:“陪爸爸聊會兒天。”
“聊什麼?”
“你那個男朋友,季東,還在交往?”許敬平大概很難受,頭仰在床頭大口大口呼氣。
“嗯。”
“清溪啊,你什麼都聽爸爸的,怎麼這件事這麼犟?我這些年走南闖北,什麼人什麼事沒見過?我敢大膽預言,你執意跟著他,遲早會後悔的!”
許清溪抬起頭來,聲量不大,語氣卻堅定:“不是‘跟’,我不是誰的附屬,我有自己的學業,未來也會有自己的事業,我過的是自己的人生。”
她心想,若說起‘跟’來,媽媽倒是切切實實跟了你一輩子,可結果呢?幸福嗎?
“你又跟我咬文爵字!好好好,不叫‘跟’,我問你,他現在在哪上班來著?一個月能賺多少錢?他賺的那些錢,夠你買一件衣裳一個包嗎?你讀了那麼多書,難道不知道婚姻最重要的是門當戶對?”
許清溪:“你和媽媽倒是門當戶對,然後呢?”
許敬平搖頭,彷彿有萬般苦衷:“你別總揪著我和你媽不放,我們把日子過爛了,就希望你能過得好,有錯嗎?清溪,爸爸只是不想你受委屈,他那點工資,能帶你過上什麼好生活呢?還有家裡的生意,爸爸老了,幹不動了,總得找個人接班啊。做生意,他會嗎?”
“他不會,齊琅就會嗎?”許清溪迎上許敬平的目光:“您想要我結交的那些就會嗎?柳叔叔的兒子在澳門賭博,前前後後輸了多少錢?張伯伯家的,一年到頭換女朋友,我聞見他身上的香水味就想吐。還有白家那個,開著跑車在高速上撞人,還叫囂著沒人喊抓他!”
許敬平聲氣弱了幾分:“我也沒說讓你跟那些個人!總有好的不是?你李叔叔家的孩子,多好,光今年就拿下幾個市政專案,之前介紹的耶魯回來那個,現在是上市公司高管,還有楊行長的小孩,文質彬彬,博士在讀……”
“爸,我今年才二十三!您為什麼急著將我像一件商品一樣甩賣!”
“不不不!清溪,爸爸絕不會甩賣你,我只是擔心你陷得深了,以後想要抽身,少不得傷筋痛骨。再說,你是女孩子,萬一……萬一有了孩子……”許敬平大概想到自己是個男子,不適宜談這個話題,仰起脖子衝樓上喊道:“梅姜!梅姜!你他媽一天天在家幹什麼,管不管女兒!”
聲音自然是傳不到樓上。
得不到回應的許敬平莫名多了幾分頹態,紅著眼啞聲道:“算了,不說了,你現在還小,也不到談婚論嫁的年紀,說多了你又要不高興……溪溪,爸爸不想讓你不高興……”
“別叫我溪溪!”一貫溫順的許清溪突然爆發,像某種忽然炸毛的小動物,滿臉防禦地起身盯著許敬平:“爸,您喝醉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許敬平被這一聲尖利的喝斷驚到,連醉意都少了幾分,愣了愣,很快垂眼自嘲地笑了笑,抬起手一拂道:“好吧,你去吧,爸爸明天要出差,不能送你回學校了。”
許清溪沒接他的話,沉默著轉身上樓,剛步入地面,迎面撞上新來的保姆蓮姨,這一跳嚇得不輕,撫著胸口道:“蓮姨,你走路怎麼沒聲音啊?”
蓮姨抱歉地笑:“老了,走路不出聲了。”
自那件事以後,家裡陸續換過幾任保姆,但無一例外,都是上了年紀的。
許清溪交代蓮姨給許敬平送蜂蜜水,又交代她給梅姜送安神香,這幾年,梅姜的失眠症越來越嚴重,她好像沒了魂,只剩一具空空的軀殼,沒日沒夜地苦熬著,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蓮姨忙不迭地點頭,許清溪稍稍鬆開從剛剛起就一直抓在手裡的挎包,皮質的紋路上留下一個暈溼的手印,大冬天裡,居然沁出了不少汗。
這一天總算過去了。
這充斥著勢利與虛偽,貌合神離的夫妻,見人下菜碟的賓客,徒有其表的公子少爺……令人厭煩的一切一切,總算過去了。
***
雲城咖啡館。
季東把黑色羊絨帽壓得低低的,寬大的圍巾遮住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
“清溪,這裡!”他衝門口張望的許清溪揮了揮手。
“你怎麼裹這麼嚴實,差點沒認出來。”
“氛圍!氛圍感懂嗎!我看電視劇裡的大俠,出門都是錦衣夜行。”季東比了個揮劍手勢,唰唰兩下:“拿到了嗎?”
“嗯。”許清溪從包裡拿出檔案:“看看,這些資料在網上傳開,輿論就能救出嚴記者。”
服務員遞上兩杯咖啡。
許清溪往其中一杯扔了塊方糖:“所以,季東少俠,想好了嗎?確定要以身犯險嗎?”
季東挑眉,故作詫異道:“怎麼,清溪女俠,你還有比我更好的人選?”
兩人相視一笑,眼波流轉,想起的是同一樁往事。
時間回到2007年,高二課堂上。
向來以嚴厲著稱的班主任揹著手在教室巡查,走到許清溪座位旁停住了腳步,伸出一隻手,用指節在課桌上敲了敲,再攤開手心來。
許清溪嘆了口氣,將桌肚子裡的紙條遞上去。
“敢和我一起冒險嗎?”
“You jump,i jump.”
班主任眉心一擰,眼風分別掃過許清溪和後座的季東:“你,還有你,來我辦公室。”
所有人都以為所謂的“冒險”,指的是早戀,其實不然。
當時教育部門面向中學下發伙食補貼,許清溪所在的重點高中當然也在補貼名單之中。但奇就奇在,這筆款項非但沒有改善學生伙食,反倒因為更換承包商,導致餐食條件更為惡劣,用小五小六的話來講,說是潲水也不為過。
所有人都懷疑黑心承包商貪汙了補貼,卻又苦於沒有證據,外加高中學業繁重,誰也沒心思把時間和精力放在這種事上,只能一邊抱怨一邊下嚥難吃的飯菜。
直到某天校園論壇出現一個帖子。
何止證據確鑿,簡直分毫畢現。如有內幕般將所有來龍去脈,包括承包商資訊、採購單、補貼資訊、回扣資料、相應發票盡數貼了出來,一時間引起軒然大波,學生們紛紛轉發擴散,沒等學校反應過來,帖子已經傳遍全市大小論壇。
接下來便是記者採訪、教育部門調查、校領導革職、承包商行賄入獄等一系列懲處。
一個震驚教育系統的貪腐案件,居然在短短幾天裡告破,全校同學驚呼提氣,恨不得給發帖人送去錦旗,然而神奇的是,相關部門查來查去,竟然沒查到發帖人的個人資訊。
為此,這位“食堂反貪俠”成了學校的傳奇人物,有人說是承包商內部上演無間道,食堂阿姨臥底虎穴龍潭收集證據;有人說是校方分贓不均黑吃黑,小領導怒揭大領導老底;還有人說“反貪俠”其實就本校的一名精通計算機的學生,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相關細節越傳越懸,說到最後集諜戰、玄幻、宮鬥為一體,將發帖人吹得猶如金庸小說裡武功蓋世的高手,拂柳分花,走線穿針,千里之外殺人於無形。
而眾人尋遍無果的真相,其實就在兩個普通高中生上課傳遞的紙條裡。
老師收繳的是下半部分,未被收繳的上半部分寫著這樣兩句話:
“我有校方領導聯合承包商貪汙補貼的全部證據。”
“你想怎麼辦?”
於是便有了這被誤認為早戀的下半部分:
“敢和我一起冒險嗎?”
“You jump,i jump.”
這就是許清溪和季東的秘密,他們相親相愛,他們永不分離,因為他們不僅是情侶,還有一層更隱秘的關係——同謀。
而現在,他們要合夥作下第二樁案。
更冒險,更兇險,一旦傳揚開來,也必將更轟動。
事情得從許清溪的好友蘇楠說起。
大學畢業後,蘇楠進入雲城日報,成為一名時事記者。按慣例,報社會給新人記者分配一名“老師”,由老記者帶著一起策劃選題、落實採訪任務,以更好適應環境和行業。
帶蘇楠的記者叫嚴明,是一個內向寡言的中年男人,話不多,做事卻相當負責,專業能力也非常出眾,雲城許多轟動一時的頭條新聞都是他一手採來的。
嚴明擁有最樸素的善惡觀和富有正義感的心,遇到重大議題,總是衝在第一線。很多“老人”會在一定程度上欺壓“新人”,把最髒最累、吃力不討好的活交給新人幹。嚴明從不,他派給蘇楠的都是相對輕鬆、好出成績的活,還事無鉅細提點她行業潛規則和為人處事的道理。
就連蘇楠租房被黑中介扣留押金,都是嚴明幫忙出頭抱不平,面對蘇楠的感激道謝,嚴明總是淡淡一笑:“應該的,年輕人留在大城市不容易,能幫一點是一點。”
如此種種,蘇楠對這位前輩十分敬重。然而,兩個月前,一樁意外忽然降臨。
嚴明因報道知名寵物糧食品牌“壯壯寵物”低價收購遭洪水浸泡、汙染的糧食,製作成寵物貓糧、狗糧並偽造“有機認證”標籤出售的事件,被警方以“損害商品信譽罪”“尋釁滋事”“誹謗罪”等多項罪名連夜帶走,迄今羈押六十餘天仍不予保釋。
“壯壯寵物”顯然動用了某種關係,報社高層對此事件避而不談,非但不積極營救旗下記者,反倒要求撤去相關所有報道。只有蘇楠為營救老師日夜奔走,費了好些功夫,查到該寵物食品製作公司所收購的汙染原材料,有一小部分來自瀾城安心食品供應公司,而這家公司的股東之一,正是許清溪的父親許敬平。
蘇楠於一周前找到許清溪,央求她無論如何幫忙救出老師,兩人分析利弊,一則事關利益,安心食品公司作為供應商,必然不會主動交出證據來指控甲方公司“壯壯寵物”;二則據蘇楠瞭解,安心食品跟“壯壯寵物”合作並不深,此次也只是其中一個小供應商,許敬平作為安心食品的股東之一,跟“壯壯寵物”相關負責人沒有任何私交,故而動用私人情感說服“壯壯寵物”放人的可能性不大,反倒會有打草驚蛇的可能。
多番商議,最終許清溪決定,借母親梅姜生日宴的由頭回一趟瀾城,想方設法從許敬平處搜尋到涉及當初受洪水浸泡、汙染糧食流向的證據,一旦確鑿這批本該被銷燬的糧食,的確被“壯壯寵物”以超低價進行採購,再經網友輿論發酵,引發對“壯壯寵物”的一致聲討和進一步調查,嚴明自然可以洗清罪名。
這就是他們的計劃。
像多年前一樣,一個負責採集證據,一個負責將證據鏈條公佈到網上,引導網民製造聲勢。
“不後悔?”
“後悔什麼?”
“這可是你爸的公司。”
“不是早研究過嗎,其一,安心食品只是其中一個小供應商,不太可能成為輿論的焦點;其二,安心食品作為原材料供應商,並不能決定採購方的用途,所以主要責任還是在‘壯壯寵物’;其三,我爸在安心食品佔有的股份很少,即便安心食品因這件事關停、受罰,也並不影響我爸爸的其他公司和主要業務。”許清溪頓了頓,抬起頭來與之對視:“倒是你,會後悔嗎?”
“我後悔什麼?”
“現在的網路技術和錄影監控可不同當年,隱匿ip的手段並不一定管用,不怕被追查出是你發的貼?”許清溪眸光澄澈,靜靜審視著眼前的男子。
“清溪,我還是那句話。”季東把圍巾向下扯,露出下半張臉來:“You jump,i jump!這麼說好像有點中二,但我一直是這麼想的,無論你想幹什麼。”
許清溪明媚地笑了,那一瞬間,她想到齊琅——看吧,齊琅,即便再強人所難,也總有人能為我做到。
-未完待續-
(出版及版權請聯絡微信:Dave_liang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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