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天的太陽,曬不幹今天的衣裳。
——李娟
生活不在遠方,就在菜市場。
——陳慧
當阿勒泰最後一匹轉場的駱駝踏碎月光,李娟筆下的散文正記錄著牧人褡褳裡饢餅的餘溫;而同一時刻,在浙東小鎮菜場的昏黃燈光下,陳慧筆下的生活筆記早已寫滿了三頁,而在收銀臺邊那張剝落的“誠信經營”貼紙,在她眼裡比獎狀更加動人。
阿勒泰的深夜裡,李娟筆下的牧民在氈房外攏一簇火,火星噼啪著竄向銀河;浙東小鎮的清晨,陳慧描寫的阿婆已支起早點攤,蒸籠的白霧混著方言飄進巷口。
她們像季節的兩極——李娟那口呵在玻璃上的熱氣,讓你看見霜花的綻放;陳慧那件晾在陽臺的舊棉衫,用陽光曬透所有潮溼的心事。

相同的時代,相似的童年
李娟的童年是漂泊的。1979年7月21日,李娟出生於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七師123團。從小到大,李娟跟著媽媽、外婆從四川搬到新疆,從縣城搬到牧場,有時候每年要搬上兩三次家,住過地窩子、帳篷、廢棄的土坯房。
李娟的課堂是大自然。她七歲進入“小學坡”讀學前班。因為上學遲到,總被老師體罰。因為沒有戶口,被中學拒收,家裡多交了些借讀費,才得以入讀。高一那年,媽媽帶她回到四川老家,做小生意賠了錢,一家人決定重回新疆,高三時悄悄退學。
李娟跟著媽媽學裁縫,但生意並不好,於是只好進入山野,跟著哈薩克牧民轉場。她打過工,做過流水線工人,後來開始業餘寫作。

她的覺醒源於牧場。從二十多歲時開始發表作品,用筆尖丈量這片“既像故鄉又像異鄉”的牧場。她在《九篇雪》中寫道:“我是在牛糞火旁學會寫作的,火星迸到本子上,把那些矯情的句子都燒掉了。”
李娟的人生把困境變成養分,“不要急著把自己修剪成溫室植物,野草的生命力往往更強;要學會與孤獨相處,有時在訊號最差的地方,反而能聽見內心最清晰的聲音。”
陳慧的童年是市井的。1978年陳慧出生在江蘇省如皋市的一個傳統家庭。三歲那年被人抱養,十三歲才回到父母身邊。早年養父的磨坊裡有一位愛看書的幫工,經常會帶著書過來,陳慧便跟著一起閱讀,從此開啟了她的閱讀生涯。
中考後,陳慧進入職業高中學習服裝設計,高中畢業後,跟隨著老裁縫練習,隨後便在家附近開了自己的縫紉店。1999年,陳慧重病一直服藥治療。為了養病跟著嫁在浙江的阿姨來到浙江餘姚的梁弄小鎮。
她的歷練源於生存。結婚後,為貼補家用,她在菜市場附近開了一間百貨店,還會承接一些縫補零活。2006年,為維持生計,陳慧把兒子睡覺時用的舊童車改裝成一輛簡易手推車,開始走街串巷,做起了流動攤販。她擺過地攤、開過小店,把顧客的討價還價變成觀察人性的視窗。

她的覺醒源於菜場。2010年,陳慧兒子上幼兒園後,她用下午的時間開始嘗試在QQ空間寫一些自娛自樂的童年舊事、花草動物日記,用她自己的話說是“黑夜裡射亂箭”。
2016年,她開始正式在微信公眾號上寫作,她突然發現“最平凡的日子藏著最閃光的金屑”。後來連續出版了四本書——《渡你的人再久也會來》《世間的小兒女》《在菜場,在人間》《去有花的地方》。
她在一次訪談中說:“當我學會用寫詩的眼光看豆腐攤上的水珠時,整個菜場都變成了我的文學院。”
陳慧彷彿是在告訴我們:平凡即珍貴——“不要輕視你每天經過的菜場,那裡有最生動的人文課”;晚熟即優勢——“三十歲開始追夢也不晚,生活積累就是最好的創作素材”;智慧要接地氣——“真正的學問不在圖書館,在賣菜阿婆的秤桿裡。”
李娟讀的是牧場大學,陳慧讀的是菜場學堂,生活本身就是最好的老師;李娟的創作來自孤寂中的思考,陳慧的創作來自喧鬧中的觀察,任何環境都能孕育創造力。
李娟童年的遷徙,陳慧市井的生活,後來都成了她們創作的金礦,經歷有時其實就是財富。不論是物理上的“牧場”,還是精神上的“菜場”,都要深耕屬於自己的領地。


李娟筆下的時光是以羊群為指引的——母羊產羔時草原泛起的第一抹綠,雪落進茶碗融化的速度,遷徙路上用三代人腳步丈量出的地平線。在《羊道》裡,一個哈薩克孩子的成年禮不是年齡,是他第一次獨自找回走失的三月羊羔。
陳慧文字的煙火氣是菜場豆漿煮沸時鼓起的泡沫,是裁縫鋪的歲月藏在改腰身的畫粉線裡。當《小日子》中的阿婆說“冬瓜賤賣的時候,囡囡就該穿棉毛褲了”,二十四節氣突然有了蔥薑蒜的味道。
李娟用文字教會了我們在宏大時空裡如何安放焦慮——“你看牧草枯榮七次,駱駝便忘了迷途的恐懼”;
陳慧則時刻提醒我們應該珍惜微觀永恆——“所謂歲月靜好,不過是發現菜場第五個臺階上,二十年不變的裂縫裡開了朵蒲公英。”
李娟筆下的人物帶著風霜:“居麻家女兒的臉頰永遠帶著兩團高原紅,像雪地裡沒摘完的沙棘果。她那雙皸裂的手給羊羔接生時,血漬混著奶漬結成琥珀色的殼——這是荒原給予的勳章,比任何護手霜都珍貴。”
陳慧筆下的人物燃著煙火:“修鞋匠老周總在雨天生意最好,他釘鞋跟的節奏和麻將館的洗牌聲莫名合拍。當《菜場筆記》裡賣魚嫂用佈滿鱗片的圍裙擦淚時,你會發現生活的刺,往往被市井的糙繭磨鈍了鋒芒。”
李娟的文學猶如極寒中的火種:“她在零下四十度描寫溫暖:圖瓦人用體溫化開凍結的提琴絃,遷徙途中陌生人分享的半塊巧克力在舌尖泛起‘奢侈的甜’。這種暖意需要經歷荒涼才能解碼——就像冬牧場裡,最燙的不是火爐,是早晨掀開氈房門簾時,看見雪地上第一行狐狸的腳印。”
陳慧的歲時記恰似油膩裡的糖霜:“她擅長在油膩中提煉糖分:夫妻吵架後冰箱上突然出現的‘螺螄粉少辣’便利貼,垃圾桶邊那盆被阿婆救活的歪脖子綠蘿。這些細節像老式高壓鍋的排氣閥,嗤的一聲,所有壓力都變成香噴噴的煙火氣。”
李娟說:“你要先迷路,才能遇見意想不到的星空”;
陳慧說:“生活從不會堵死所有路——不信你看,就連菜場最窄的過道,都留著給輪椅透過的縫隙。”


當李娟的人物在荒原上守護亙古的承諾時,陳慧的角色正用市井智慧重新定義善良——前者讓我們看見堅守的形狀,後者教會我們柔軟的戰術。
“太陽未出時,全世界都像一個夢,唯有月亮是真實的;太陽出來後,全世界都真實了,唯有月亮像一個夢。牧人們就在這夢境與真實的交替中,跟著羊群走向荒原深處。”——李娟《冬牧場》
“五點的早市路燈還亮著,魚攤老王用凍紅的手擺出第一盆活蝦。天光與燈光曖昧交織時,最會砍價的阿婆們總能精準出擊——她們比公雞更懂黎明。”——陳慧《菜場筆記》
在李娟看來,荒原的溫暖要穿過風雪才能抵達;而陳慧認為,市井的溫情總是假裝偶然。
“外婆拄杖站在葵花田裡,衣服上落滿花粉。她突然回頭說:‘蜜蜂把我的咳嗽治好啦!’那一刻,她佝僂的脊背像一株被陽光壓彎的向日葵。”——李娟《遙遠的向日葵地》
“發高燒的夜晚,鄰居阿翠隔著防盜門遞來生薑紅糖。她粗聲粗氣地說:‘多出來的!’卻不知道玻璃瓶上還留著溫水燙過的指痕。”——陳慧《世間的小兒女》
李娟展示的是苦難如何被馴服成生命圖騰,陳慧揭露的是傷痛怎樣被轉化成幽默——前者是生存的史詩,後者是生活的兵法。
“暴風雪夜,我們的帳篷像狂浪中的紙船。居麻突然唱起歌來,歌聲被風吹得斷斷續續,卻讓所有人想起:駱駝還在外面,它們正用身體為我們擋風。”——李娟《前山夏牧場》
“癌症病房裡,老周偷偷把止痛藥讓給新來的病友。護士發現時,他正啃著涼饅頭笑:‘我這種老骨頭,疼習慣了反倒睡得香。’”——陳慧《渡你的人再久也會來》
李娟的慈悲是那些不經意間吹落給螞蟻的餅屑,陳慧的溫柔是偷偷藏在麵碗底的那個荷包蛋。
“早茶是在晨霧中進行的。掰開的饢餅會突然落進一隻螞蟻,哈薩克孩子把它輕輕吹到草地上。‘它也在找早餐呢。’說著把餅渣撒向螞蟻離去的方向。”——李娟《深山夏牧場》
“麵攤老趙總會給趕考學生多臥個蛋。當孩子道謝時,他總用沾滿面粉的手揮一揮:‘讀書人用腦多嘛!’其實所有人都知道,他兒子當年輟學就是這個年紀。”——陳慧《早餐中國》
李娟筆下的愛情是生命的契約,像荒原上的風,沉默卻刻骨;陳慧筆下的愛情是日子的餘溫,像灶臺裡的火,不熾烈卻熬得過歲月;在阿勒泰,愛是一匹認得歸途的馬;在江南巷弄,愛是一碗罵罵咧咧的排骨湯。
“年輕的哈薩克牧人追求心愛的姑娘,不是送花,而是送一匹自己馴服的馬。他說:‘這匹馬能認得回家的路,以後你生氣了趕我走,它也會把我馱回你的氈房。’”——李娟《我的阿勒泰》
“賣豬肉的老王總把最好的肋排留給妻子,卻嘟囔著‘肥肉沒人要’。直到他肝癌晚期,妻子在病床前罵他:‘騙了我一輩子,連最後這點排骨錢都要省?’罵完卻把眼淚全掉進保溫桶的湯裡。”——陳慧《小日子》
李娟筆下的生死是自然的輪迴,生命如風,吹過便不留痕跡;陳慧文字中的生死是人間的迴響,逝者已去,卻仍在市井的煙火裡低語。荒原上的死亡是一匹馬奔向星空,菜場裡的告別是一塊豆腐,在記憶中繼續冒著熱氣。當李娟的阿勒泰牧人仰望星空時,陳慧的市井小民正數著找來的零錢——前者讓我們相信靈魂不滅,後者讓我們珍惜此生溫熱。
“牧人去世時,家人會把他最愛的馬放歸荒野。他們說:‘靈魂會騎上那匹馬,跑得比風還快,最後變成一顆星星。’葬禮上沒有哭聲,只有馬蹄聲漸漸消失在地平線。”——李娟《冬牧場》
“菜場賣豆腐的阿婆走了,攤位上擺滿鄰居們偷偷放的豆腐——硬的、嫩的、炸的。‘她總嫌我們不會挑,’賣魚的老李紅著眼眶說,‘現在讓她在那邊慢慢教吧。’”——陳慧《渡你的人再久也會來》


當被辦公室政治消耗時,或許應該跟著李娟去趟夏天的牧場,看雲朵如何不費力氣就飄過整片天空;
當陷入存在主義焦慮時,或許應該隨著陳慧蹲在菜場角落,觀察一棵芹菜如何被捆紮、稱重、討價還價,最終成就某個人晚餐桌上的春天。
正如牧人的轉場不是為了到達,而是為了經過;市井的喧鬧不是背景音,而是生命本身的搏動——這兩位寫作者用筆墨完成的,正是對“活著”最隆重的平反。
最高階的溫暖,是李娟讓你看見星空如何降落在牛糞火上,陳慧讓你發現火種其實藏在發黴的豆瓣醬裡。
當你在人生的荒野中迷失時,不妨像阿勒泰的牧人一樣——跟著星辰走,而不是路燈。真正的方向往往藏在最原始的本能裡。
如果不知道未來在哪,就先做好眼前的事。就像菜場裡的小販,今天把青菜碼整齊,明天自然會有顧客上門。
迷茫時,既要學會像李娟那樣仰望星空,也要學會像陳慧那樣記得整理好眼前的“菜攤”。
看冬牧場裡的小羊羔,跌倒了就爬起來繼續跑。荒原從不會為誰停下風雪,但每道傷痕都會長出更厚的絨毛。
觀察菜場裡被壓壞的番茄,聰明的攤主會把它做成特價番茄醬。有時候,你的“缺陷”恰恰是獨特的賣點。
遇到挫折時,既要像李娟那樣的牧羊少年般堅韌,也要學會像陳慧那樣的市井智者般變通。
在牧區,最好的友誼是共用一壺奶茶的沉默。有時候,陪伴比言語更有力量。
就像早點鋪的老闆娘,記住熟客的口味比說漂亮話更重要。真誠藏在細節裡,不在朋友圈的點贊中。
交朋友,既要學會像李娟那樣享受安靜的陪伴,也要學會像陳慧那樣懂得經營溫暖的細節。
轉場的牧人說:“嚮往遠方沒有錯,但要記得帶著自己的‘氈房’(根基)一起走。”
賣豆腐的阿婆說:“夢想是明天的豆漿,但今天得先把豆子泡上。”
戈壁灘上的梭梭草從不羨慕胡楊的高大,它在風沙中找到了自己的生存美學。菜場裡每個攤位都有自己的“招牌菜”,不必模仿隔壁的網紅小吃。

迷茫時怎麼辦?受挫時怎麼辦?交友時怎麼辦?追夢時怎麼辦?
或許每個讀者心裡都住著兩個自己:一個想跟著李娟的駱駝隊走向地平線,讓曠野的風吹散所有糾結;一個想蹲在陳慧的菜場口聽阿姨們吵架,在活色生香裡重新愛上狼狽卻鮮活的人生。
李娟說,孤獨不是深淵,而是曠野——你走得越深,越能聽見自己的回聲;陳慧說,孤獨是菜市場收攤後的空籃子,但只要明天太陽昇起,總有人會為你留一把最新鮮的蔥。李娟教我們與孤獨共處,陳慧教我們被孤獨治癒。
李娟說,荒原的風雪從不問你準備好了沒有,它只管吹——但吹不滅的,就成了篝火;陳慧說,生活的苦像隔夜的冷飯,硬得硌牙。可只要肯加點水,慢火熬一熬,總能變成暖胃的粥。李娟讓我們直面苦難的凜冽,陳慧教我們馴服苦難的粗糲。
李娟說,幸福是駱駝刺在戈壁灘上開出的花——你要先學會欣賞荒涼,才看得見那抹黃;陳慧說,幸福是買完菜發現秤桿翹得高高的,攤主卻假裝沒看見你多抓的那頭蒜。李娟的幸福需要跋涉,陳慧的幸福只需彎腰。
李娟是牧場的詩人,她讓我們相信:“在最荒涼處,能長出最自由的靈魂。”
陳慧是菜場的哲學家,她讓我們明白:“在最瑣碎處,藏著最結實的浪漫。”
最後的頓悟——想活得遼闊,去讀李娟;想活得踏實,去讀陳慧;想活得完整,兩個都讀。
—— · END · ——
No.6413 原創首發文章|作者 知止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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