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田靜。
當代網際網路的爭議話題排行，「隨母姓」始終榜上有名。
有人認為“隨母姓”是個先鋒之舉，必要到需要用離婚去爭取；
有人覺得不過是在玩“父姓”的套娃遊戲，爭來搶去沒有意義。
我們採訪了3位隨母姓的女孩
，發現事情遠非這麼簡單。
以下，是她們的自述：
“單親家庭啊，怪不得隨母姓”
幸福，26歲，老師
“你隨母姓，是不是家庭不和睦啊？”
這個疑問，貫穿了我如今的生活。
尤其是得知我是單親家庭、跟著媽媽生活以後，大家會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旁人不僅認定我隨母姓與父母離異有關，甚至還會八卦我父母之間的關係：你和父親還有聯絡嗎？
言語之間，似乎篤定我父親一定犯下許多過錯，我母親為了懲罰他，才將我改姓。
其實我隨母姓，原因很簡單，我媽姓“幸”，少見好聽。
於是父母讓我隨了母姓，取名叫“幸福”。
雖說我隨母姓與父母的離婚毫無關係，但他們的婚姻狀況，確實影響了周圍人對我名字的看法。
最初他們感情好時，隨母姓也成為了他們感情的見證。
周圍人都會投來羨慕的表情，誇獎媽媽有福氣，爸爸心疼人。
我那時候也覺得很自豪，萌生出了以後要孩子跟自己姓的想法。
我10歲那年，他們因為對未來規劃不同和平分手後，再也沒有人羨慕我隨母姓。
我的姓名也成了一件“罪證”——
在保守的老家，許多親戚認定我父母婚姻失敗的原因是母親強勢造成，證據就是我“隨母姓”。
畢竟一般孩子都不會隨母姓，在他們眼裡，我爸一定受到了我媽的嚴厲逼迫。
甚至還有人建議我改姓，好讓我媽留住丈夫。
大部分人對我父親都是憐憫的態度，親戚更是勸他少和我來往，趕緊找個妻子再婚，生個和自己姓、屬於自己的孩子。
似乎我少了這個姓，就不是他的孩子一樣。
△金莎和爸爸上節目，被說“尷尬”｜圖源：微博
我再說出以後生孩子也要隨母姓後，換來的也不是家人笑眯眯的表情，而是嚴厲的斥責：“小孩子隨父姓天經地義，不要像你媽媽那麼強勢”。
那也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隨母姓”是一件壞事。
也是從那時候起，我不再主動對外說自己跟隨母姓這件事。
但這件事的影響遠沒有結束，後來還影響了我的擇偶。
我當初和前男友在一起的時候，哪怕我有“編制”護體，她媽媽得知我是單親家庭、隨母姓後，第一反應就是“媽媽強勢、不好相處”，要求我們分手。
男朋友解釋清楚我名字由來以後，他媽媽依舊對我有偏見。
以至於在第一次見面時，就毫不掩飾問我和父親有沒有聯絡，以後孩子跟誰姓，並表明“隨母親姓不好，以後我們家孩子得隨父姓，不然別人怎麼看我們家”。
因為隨母姓帶來的這些偏見，我打算以後有孩子的話，就隨父姓了。
“比起旁人的偏見和誤會，我更在乎父母的愛”
楊怡，29歲，電商從業者
我隨母姓，本是父母為了避免「一場冠姓權大戰」的麻煩。
我爸爸小時候被過繼給親戚，改了姓，所以擁有兩個姓。
我出生時，正值獨生子女政策，兩個爺爺都因為我跟誰姓、誰姓在前爭執不下，為了省事，我乾脆隨母姓了。
沒成想原本為了“省事”的決定，反而成了我生活中最大的麻煩來源。
幼兒園的時候，媽媽給老師解釋過我為什麼隨母姓。
那時候，同學們對跟誰姓沒有概念、也看不懂文字，所以整個幼兒園時期，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什麼特殊之處。
我還因為和媽媽同一個姓，在回答“喜歡爸爸”還是“喜歡媽媽”時候毫不猶豫選擇媽媽。
我自然也不理解，為什麼別人會在我回答選擇媽媽之後，神秘地笑著說：“你爸爸肯定要傷心了。”
直到上小學時，我才漸漸意識到，隨母姓好像是一件不太尋常的事情。
最開始，是班主任看到我提交的家庭成員資料後，委婉問我是不是重組家庭、拐彎抹角問我是不是家裡有哥哥姐姐——
當時計劃生育，很多人會生兩個孩子，為逃避罰款，兩個孩子不會採用同一個姓。
均得到否定答案後，老師會露出驚訝的神色，表示我這種情況很少見。
也正是因為隨母姓不尋常，我還遭遇了人生第一次誤會。
我小學時候有一個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某一天對方突然就不理我了，甚至還給我遞交了小紙條說要絕交。
後來誤會得以解除，但我始終對這件事耿耿於懷，我不理解為什麼單憑我隨母姓，就覺得我品行不好？
年紀漸長，隨母姓帶來的誤會數不勝數。
這樣的誤會多了之後，勸我媽帶我改姓的人也多。
言語之間都是覺得孩子應該和爸爸姓，不然會影響家庭感情，爺爺奶奶那邊會不管孩子。
還有很多人將我父親大度歸結於重男輕女，因為我是女兒，他才同意跟隨母親姓，言之鑿鑿說就沒有正常人家，會讓兒子跟隨母親姓的。
二胎放開後，勸我媽媽再生一個補償我爸的聲音更多了。
遭到我媽拒絕後，這些聲音將目光放到了我身上，還開玩笑說讓我以後多生一個，好補償我爸爸。
似乎不給我爸留一個冠有他姓氏的後代，我就是不孝女了。
這些流言蜚語確實讓我經受過很多壓力。
幸運的是，我爺爺奶奶對我很好，父母感情篤定，所以隨母姓的偏見也沒對我造成影響。
直到如今，我都覺得孩子跟隨父親姓還是母親姓都不重要，最主要的是父母怎麼做。
在我成長的歲月裡，父母一直不斷告訴我“姓名不重要，你永遠都是我們孩子，我們永遠愛你”。
我也從未感受到有什麼缺憾。
△主持人孟非對於“隨母姓”的看法
我生活在廣東。
在大多數人眼裡，這是個對家族、姓氏、傳承格外看中的地區。
所以得知我和姐姐都是隨媽媽姓之後，會有很多人驚訝，“你家人不反對嗎？”
我外公是外來戶，上個世紀60年代從外地來到廣東的。
那時候廣東還沒現在這麼開放，農村都是以姓氏為單位居住，姓氏和土地、生產資料緊密相連。
作為異姓人的外公自然備受歧視，因此和外婆結婚後，他選擇讓孩子跟外婆姓。
我媽生長在“王家村”，外來男人找了當地女人，都會讓孩子隨母姓。
所以我媽也沒覺得和母親姓有什麼不對，和我爸爸結婚後，就提出了讓後代隨母姓的建議。
而我能跟母姓，一來是因為爸爸很愛媽媽，很尊重她的想法。他當初追求媽媽時，就直接將房子買在了媽媽所在的城市。
二來我奶奶是泰國人，在泰國習俗裡女兒繼承家產為主。但她多子多孫，有其他後代隨父姓了，所以傳承顯得不那麼要緊。
我奶奶在中國呆久了，加上全世界範圍裡“隨父姓”是主流，她也會透露出一些偏見。
比如奶奶會憂心忡忡地跟父親說，“你們這支斷後了”。
她勸說父親讓我或者姐姐改姓，或者再生一個隨父姓，並表示要將“家產”留給同姓的孩子，不能便宜外姓人。
但我爸也是個固執的“戀愛腦”。戀愛那會兒，他就和奶奶說：娶不到她，我就跳河吧。
在這件事上，他也堅持站在我媽這邊，紋絲不動。
見說服不了我爸，奶奶就會把一些“怒氣”轉到我和姐姐身上，區別對待我們。
像每年過年時，按照習俗會給小孩子分糖，我奶奶就會偏心給隨父姓的子孫多分一些，給我和姐分少一點。
在紅包上我們也有差異，給其他兄弟姐妹多一些，給我們這些“外姓人”少一些。
因為沒和奶奶住在一起，這樣“受氣”的日子也不多。
但周圍的言論也會影響父親的一些行為。
像我爸爸雖然不介意我和姐姐跟著母親姓，可在當地難免會被認為是“倒插門”。
於是早些年我們就搬到了一線城市居住，和父親那邊的親戚也來往少。
另一方面爸爸也不是很願意給我和姐姐去開家長會，我猜可能是怕老師問他為什麼我們不和他一個姓吧。
不過除了爸爸不願意給我開家長會以外，好像人生也沒有因為隨母姓有什麼波折。
而我也打算效仿媽媽，以後讓自己的孩子隨自己姓。
（應受訪者要求，楊怡、王菲為化名）
——
田靜後記
現代婚姻，常常被視作兩個人的自由結合。
然而，家庭、人情、宗族、社會規則，種種束縛，往往在“隨母姓”這件事上爆發。
大部分人會從現實出發，認為冠母姓是種不必要的堅持。
它是種次要的追求，並不會給生活帶來“美好”和實際的變化。
相反，它會帶來諸多麻煩——不管父母還是孩子，似乎都要與偏見作終生的抗爭。
與隨父姓的“妻為夫綱”傳統對應，“隨母姓”也被打上了母權復興的烙印。
確實，“姓”這個字本身，就是母系社會的產物。
最古老的原始八姓——姜、姬、媯（gui)、嬴、姒（sì）、姞（jí）、姚、妘（yún），也都帶著女字旁。
然而，冠姓權本身，未必如同人們對於平權的偏見一般，認為“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的鬥爭。
它可以成為一種基於平等、自由的選擇。
而這個前提，正是人們不再將“隨母姓”視作異端，圍繞“隨母姓”的爭議能真正消弭。
這時，我們再對“冠姓權”說聲無所謂，也不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