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要變天了
霍之巒覺得這一夜特別漫長,雷雨交加的天氣讓他心情沉悶,再加上精神上的巨大壓力,整夜翻來覆去。他老婆早上起來,看見他蜷縮在沙發裡,茶几上、菸缸裡堆滿了菸頭,關切地問道:“一晚上沒睡覺?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霍之巒不想讓自家婆娘知道什麼,淡淡地說:“工作上的事情,用不著你操心。”這時,電話響了,他一把抓住電話,黎林甫在那頭報告說,省裡專家來了。他說道:“知道了,我一會就來。”說完去洗了澡,換上一身衣裳,就去了醫院。
霍之巒出門的時候,雨已經停了,空氣格外清新。他步行到醫院,見到省醫院專家,黎林甫和醫院院長陪在那裡。他簡短寒暄幾句,鄭重拜託他們盡一切力量治療陸專員,並要求院長全力配合。然後,把黎林甫拉到一邊,反覆囑咐,要他盯在這裡,直到手術完成。他相信黎林甫的辦事能力,覺得自己待在這裡起不了什麼作用,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囑咐完畢就離開了醫院。
進入地委大院,他感覺到了不尋常的氣氛。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麼,見到他,都閉上了嘴,躲開了他的目光,神情詭異。他走進辦公室,秘書姚明志給他端來茶水,他問道:“今天有什麼動靜嗎?”這是他每天見到秘書的例行問話,目的是要掌握地委大院的風向。這是他當領導的經驗和習慣,從細微的跡象中分析判斷事態的發展,以便及時採取措施,使事情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
姚明志見他追問,只好照實說,說地委和行署大院都在傳陸專員出事了,命根子斷了。而且,他今天早上出門時,街上也都在談論這件事。
霍之巒的心猛地一跳,呆呆地看著秘書。他沒想到這訊息傳得這麼快,不是下達了“封口令”嗎,訊息怎麼會洩露出去?到底是誰洩露了訊息?他意識到既然訊息已經傳開了,再去追究“誰洩密”已經無濟於事,現在只能想辦法壓制輿論,儘量減輕影響。
他很快調整了情緒,神色也恢復了正常。這就是霍之巒的本領,無論遇到多大的事情,他都能冷靜思考,從容應對。他認為,每逢大事有靜氣,是一個領導者的基本素質。他最看不起一遇事就張皇失措的人,認為這種人不配當領導。所以他對陸大海身邊的厲慷很不屑,覺得他政治上太不成熟。
他平靜地看著秘書,又問道:“還有什麼事?”
姚明志低聲說:“劉書記來了。”
霍之巒一愣,條件反射地問道:“哪個劉書記?”
姚明志回道:“地委書記劉萬春。”
“呃……”霍之巒驚奇的看著秘書,劉萬春多年在省城養病,他已經感覺生疏了,幾乎忘記他的存在,現在突然聽到他的名字,有種久違的感覺。他突然意識到不對頭,這個書記怎麼突然回來了。他問道:“劉書記來了?在哪兒?”
姚明志回道:“在他的辦公室。”
“呃?”霍之巒正要問下去,有人敲門,他示意姚明志去開門,進來的是他的心腹、地委辦公室主任史宕。霍之巒主政時,排擠秘書長萬華通,大小事務交給史宕,史宕成為辦公室實際負責人。史宕對姚明志點點頭,姚明志知道他們有話要談,帶上門退了出去。
史宕快步上前,壓低聲音對霍之巒說道:“劉書記一大早就來了,說是來上班,他一來就把萬秘書長叫去,兩個人關上門談話。萬秘書長出來後,親自給每個常委打電話,通知召開地委常委擴大會。”我剛才路過劉書記辦公室,聽見他在給軍分割槽王朝陽政委通話。”
這些訊息讓霍之巒心頭一震,心想:這也太巧了吧。他這是要幹什麼?難道有什麼風聲傳到他耳朵裡了,或者是省委領導要他回來主政?他覺得,劉萬春絕不是心血來潮,這是有備而來,來者不善。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到危機四伏。起風了!莫非要變天了?他雖然心裡忐忑不安,卻不動聲色,平靜的問道:“還有什麼,都告訴我。”
史宕說,外面傳聞陸專員住院了,“好像,好像……”他說不下去了。
霍之巒介面道:“是說陸專員斷了根吧?”
史宕遲疑了一下,霍之巒知道他還有話要說,便道:“有什麼就直說吧,天塌不下來。”
史宕才說,外面盛傳省委派了調查組,已經到了伊江。
霍之巒大吃一驚,如果真是這樣,那可就麻煩了。他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自言自語:“不會吧,怎麼一點兒風聲都沒有?”又像是在分析:“省委派調查組下來,按規矩應該發正式通知的。調查組來了,也應該先和地委聯絡,找人談話。”隨即說道:“傳言不可信,這是有人想攪亂我們。”
這時電話響起,霍之巒拿起話筒,“嗯嗯”幾聲,然後說:“知道了。”他放下電話,對史宕道:“你多派點人出去,在地市縣三級招待所和各個賓館、旅店查一查,有沒有省裡來的人,一查便知。另外,要密切注意大院裡的動靜,有什麼訊息及時報告。”史宕應聲離去。
霍之巒靜了靜心,拿起電話撥給貞世懷,只聽到話筒裡一陣“嘟”的長音,那頭沒人接電話,只得放下。又撥通了一個電話,也沒人接。他擱下話筒,看了看錶,起身向會議室走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反攻倒算
霍之巒走進會議室時,常委們都到了,劉萬春穩穩坐在了主持人的位置上。他本就是地委書記,這本該是他的位置。可這麼多年來,他卻像是被放逐了一樣,常委會不是陸大海主持,就是他霍之巒掌舵。霍之巒曾經很享受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感覺,高高在上,一覽眾山小,那才是真正的一把手權力。而今這個權力又被奪走了,他卻無能為力,心中怒火中燒。
更讓他惱火的是,劉萬春看到他來了,只是冷漠地點了點頭,淡淡地說道:“霍書記來了,請坐。”
霍之巒自嘲地笑了笑,又譏諷道:“呵呵,劉書記,好久不見了啊,你這是身體恢復了?看起來精神還不錯嘛。”他仍然稱劉萬春為“你”,暗示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高低之分。
劉萬春玩味地說道:“嗯嗯,你看,我身體好了,這不又回來了。”
霍之巒心中冷笑:哼哼,這是胡漢三回來反攻倒算了。
兩個人都是笑面虎,表面上笑容滿面,暗裡刀光劍影。官場就是這樣,明知彼此對立,卻要裝作一團和氣,一旦觸及底線,就會露出獠牙利爪,互相撕咬。
劉萬春指著右手邊的空位道:“霍書記,請坐。”儼然一副主人的腔調。
霍之巒看到,劉萬春左邊的座位空著,那是陸大海的位置,心裡不由得湧起一陣失落和孤寂。坐下後,他冷冷地掃了一圈會場,目光落在對面的貞世懷身上,兩個人微微點頭,心意相通。他又看了看組織部長和宣傳部長,都相視一笑,點了點頭。這兩個人是他的鐵桿,開會時無論是表態還是表決,都會跟他站在一起。
霍之巒心裡有了底氣,劉萬春的陣營有政法委書記嚴克難、地委秘書長萬華通和統戰部長,軍分割槽政委王朝陽是個搖擺派,從不參與地方上的紛爭,沒有自己的立場,看誰佔優勢就附和誰。這樣算來,雙方勢均力敵。但問題是,劉萬春是會議主持人,控制著議程和會議節奏,就像法庭上的法官,可以決定採信或否定哪些提議和意見。唉,如果陸大海在場,就有兩個主審法官了,雖然陸大海是副主審法官,但有相當大的發言權,加上自己,足以制衡劉萬春。想到陸大海,他心中一凜,陸大海剛倒下,劉萬春就捲土重來,真實怕什麼來什麼。
劉萬春問萬華通:“陸專員通知到了嗎?”
萬華通說:“沒找到人,據說住院了。”
“哦,陸專員生病?什麼病?嚴重嗎?”劉萬春裝作關心,卻耐人尋味,誰都知道陸大海斷了命根子。
萬華通說:“還不清楚。”劉萬春斥責:“你這個秘書長怎麼搞的,地委副書記、行署專員住院了,你一無所知!趕緊派人查明情況,及時彙報!”
霍之巒心裡滋味不好受。他知道劉萬春在和萬華通在演雙簧,不只是給在場的人看,更是給他看。
萬華通出去又回來,向劉萬春點頭。劉萬春看錶,喝茶,咳嗽一聲,說:“時間到了,開會吧。我這幾年因病休息,工作荒廢了,辛苦各位了。現在身體恢復了……”
霍之巒心想:最好你一直病著。接著聽到劉萬春說:“省委領導讓我回來主持工作。”
霍之巒一怔,這才是重點:是省委領導叫他回來的,為什麼選在這時候?聯想到那篇報道,這時候省委叫劉萬春回來,說明省委對伊江地區已經失望透頂,對他和陸大海的工作非常不滿。他心裡突然升起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對面的貞世懷也感覺到了,直愣愣地看著他。
第一百六十六章 鹿死誰手
劉萬春說:“今天的常委擴大會有兩個目的:一個是我向各位常委報到,併為以前失職道歉;二是傳達省委主要領導的指示。”他讓秘書長把列席會議的幾個人叫來,有省委嚴打督察組組長賈振京、副組長姚衛國、伊江市市長蕭堯歡、伊江縣縣長陶華源。
霍之巒看到他們,心裡冷笑:真是煞有介事啊!蕭堯歡和陶華源都是劉萬春的心腹,他們是來攪局奪權的。這個劉萬春真不簡單啊!韜光養晦了幾年,一齣手就下重手。對面的貞世懷也看到了陶華源,和霍之巒有同樣的感覺。
劉萬春笑著說:“這幾位大家都認識,不用我介紹吧?他們和今天的會議議程有關。今天只討論一個問題:如何推動嚴打。”
霍之巒心想:這不就是我們昨天商量的嗎?他們昨天分析了一番,認為必須表現出嚴打的姿態,搞得聲勢浩大,才能應付省裡。聽劉萬春說“嚴打”,他率先表態贊成,還說了些表達歉意的話,說劉書記不在,我們像無頭蒼蠅,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說:“嚴打這麼重要的事,我們不敢貿然決定,導致行動遲緩。”這樣一說,就把責任推得乾乾淨淨,還把嚴打不力的責任扣在劉萬春頭上:是你不在啊!
貞世懷插話:“霍書記,你也不用自責,現在好了,劉書記回來主持工作,我們有了主心骨,下面就在劉書記親自領導下進行嚴打。”他強化了霍之巒的責任論。然後又說:“劉書記,既然是討論嚴打,何不擴大到地市兩級政法委書記和公安局長,畢竟具體工作靠他們去做。”
霍之巒立馬附和:“有道理。”組織部長、宣傳部長緊跟著附和。
劉萬春心一沉,感到了這傢伙的老辣。一方面推卸嚴打不力的責任,另一方面叫板他確定的會議範圍。但他們說得在理,無懈可擊,不好駁回去,就說:“也行。萬秘書長,你去通知一下。”
萬華通去後,劉萬春道:“也不能讓常委們乾等在這裡,會議照常進行,邊開邊等。”不等霍之巒的反應,劉萬春嚴肅起來,說道:”嚴打是目前全省的中心任務,根據省委領導指示,伊江地區惡勢力猖獗,各種刑事案件層出不窮,治安形勢嚴峻,嚴打卻落後於其他地區。省委要求我們堅持原則,直面矛盾,敢於硬碰硬,堅決把嚴打進行下去。”
這番話說得霍之巒心驚肉跳:誰是惡勢力?自己的兒子和“棍刀幫”,還是“四公子”?
劉萬春轉向賈振京和姚衛國,用徵詢的語氣說:“你們兩位是省委派來伊江督察嚴打的,你們覺得應該怎麼推進伊江地區的嚴打工作?”
賈振京說:“我們的職責是督察,至於具體怎麼嚴打,我們尊重地委的決定。”
劉萬春嚴肅地說:“賈組長,這話只對了一半,你們還有指導和督促嚴打的職責。”賈振京嚥了咽喉嚨,指著姚衛國對劉萬春說:“劉書記,這是省委新派來的副組長姚衛國同志,讓他來說說吧。”
劉萬春想起孟立達書記說過,在嚴打問題上,可以多和姚衛國溝通,接過話頭說:“衛國同志,你說說看。”語氣很友好,霍之巒和賈振京都覺得奇怪。
姚衛國直視劉萬春,說道:“其實也沒什麼複雜的,就是嚴格按照省委的部署和要求,把地市縣政法系統動員起來,認真清理各種刑事犯罪案件,嚴厲打擊各種刑事犯罪團伙,整頓社會治安,該抓的抓,該關的關,從重從嚴。關鍵有兩點,一是各級黨委要親自指揮、親自部署;二是要廣泛發動群眾,收集犯罪團伙的犯罪線索,讓他們無處可藏。”
“說得好,相信群眾相信黨,這是我黨的兩條法寶。”劉萬春接過姚衛國的話,“衛國同志說到重點了,各級黨委要站在一線,真正抓緊抓實;地市縣公安部門要全力打擊犯罪團伙,整頓社會治安。”又笑說:“衛國同志給我們拋了個磚,在座的各位都說說,集思廣益嘛。”
看到大家都沉默不語,劉萬春對嚴克難說:“克難,你是政法委書記,這項工作應該由你牽頭,你有什麼看法?”
霍之巒心裡一驚,這不是把嚴打的指揮權交給了自己的對手嗎?如果嚴克難來主導,那霍海、四公子、棍刀幫還有活路嗎?深入查下去,豈不是要牽連到自己嗎?但是又不能明說反對,政法委書記不抓嚴打,還能幹什麼?
貞世懷也在思考這個問題,覺得不能讓嚴克難獨攬嚴打大權,就插了一嘴:“我說兩句。嚴打是必要的,但要堅持黨委領導、政法委執行的原則。”
霍之巒表態:“我同意貞書記的意見。”“我也同意。”組織部長、宣傳部長紛紛附和。
霍之巒覺得時機成熟,該他說話了,就說道:“貞書記的話和劉書記的講話並不衝突,政法委負責制是在黨委領導下實行的,各級黨委主抓大方向,政法委在一線執行黨委的決策。”
嚴克難一看這架勢,不好再說什麼,只好保持沉默。
姚衛國心知肚明:這不是要搞亂局面嗎?他是個直爽的人,有話就直說:“其實也沒那麼複雜,伊江地區就按照省裡模式,地委成立嚴打指揮部,地委書記任指揮長,政法委書記任副指揮長,下設嚴打辦公室,負責嚴打的具體工作。市、縣相應成立類似機構。”
劉萬春立即表態:“好,衛國同志把省委精神理解透了,就按照省裡的方法辦。”
霍之巒和貞世懷也樂見此法,覺得對他們有利,畢竟地市縣公安部門都在他們掌控之中,政法委只是個空架子,紛紛表示贊同。嚴克難也無異議,心想市縣雖然插不上手,但我還能直接用地區政法力量辦案抓人,也表示贊同。於是,會議一致通過了這個議題:地區成立嚴打指揮部,指揮長由地委書記劉萬春擔任,嚴克難任副指揮長、兼任嚴打辦公室主任。
接著,劉萬春說,既然要推動嚴打,地委也要有個決議,我讓地委辦公室和政研室起草了一個決議草案,提交會議討論透過。萬華通隨即讓工作人員分發這個決議草案。決議草案著重講了伊江地區嚴峻的治安形勢,其中一段話用黑體字強調:從一些案件反映的事情來看,犯罪團伙背後有“保護傘”存在,導致大批犯罪分子沒有得到法律的制裁。所以,嚴打包括查出並打擊“保護傘”。
決議草案強調:各級領導幹部,特別是高階幹部必須管好自己的後院,嚴格要求子女遵紀守法,收斂自己的行為。否則,法不容情!
決議草案的基本內容套用了省委嚴打決議,強調要堅持兩手抓,一手抓嚴打,一手抓經濟工作,重點是農村改革。要求地委經濟工作部牽頭,計經委參與,擬定方案,著力抓好經濟建設,促進就業,從根本上緩解社會矛盾。
決議草案通過後,萬華通請示:“劉書記,我們是否要像省裡一樣,召開嚴打動員大會?”
劉萬春肯定地表示,“當然,我建議明天就召開地市嚴打動員大會。在座的常委、行署領導、伊江市委常委、市府領導都要參加。同時,地市縣政法委書記、公檢法負責人,以及地市黨政各部門負責人也要參加。”
會議決定嚴打動員大會由地委辦公室和政法委共同組織。大會由霍之巒主持,由政法委書記嚴克難同志宣佈《伊江地委關於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活動、整頓社會治安的決定》;由地委書記劉萬春做動員報告。
會議結束時,劉萬春問道:“大家還有什麼意見?”貞世懷和組織部長、宣傳部長都望向霍之巒,霍之巒感到無路可退,心想:還能有什麼意見?你劉萬春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不過是敷衍地徵求我們的意見而已。哼,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厲慷漏財
地委常委擴大會外面,發生了幾件事。一件事是厲慷和陸謙接受省地媒體專訪。這是霍、陸、貞的決定。他們認為,為了平息厲尚天事件的輿論風波,當事人及其父母要做出樣子,公開向死傷家屬道歉,並承諾賠償。
專訪特別邀請了死傷家屬到場。專訪開始後,厲慷聲淚俱下,對兒子肇事造成死傷“深感悔恨、深感自責”。厲慷說,孩子闖了禍,給死傷家屬帶來了巨大的傷痛,我非常痛心。他說,作為厲尚天的父親,他代表他全家、也代表孩子向受難者及其家屬表示深深的歉意。他幾次作哽咽狀,並向死傷者家屬深深鞠躬道歉,並承諾對死難者家屬做出賠償,全力配合救治傷者,承擔全部醫藥費。
省報派來法制部記者張傑,他問道:“請問厲慷局長具體怎麼賠償?”
厲慷從包裡拿出兩包現金,說道:“我拿出三萬元,賠償死難者;拿出一萬元,作為支付傷者的醫療費。”說著,分別遞給死傷者家屬,並再次向他們鞠躬。
現場一片譁然聲,議論紛紛說:“真是有錢”“這是我見過的最多的錢”“這筆賠償費到天花板了”“死傷家屬都成了萬元戶了”……
死傷者家屬顫抖著接過賠償金。他們世代務農,哪裡見過這麼多錢?在他們大隊,過去一個全勞力一天只能掙一角幾分,秋後算賬,一年到頭也拿不到一百元現金,現在包產到戶,一年也只能掙兩百元左右。這些錢對他們來說,一輩子都掙不到。當記者問他們對此有何感想時,死者家屬話不成聲:“太,太多了,可以了。”他們還向厲慷鞠躬道謝。
張傑追問厲慷:“厲局長,您兒子肇事後說‘我爸是厲慷,你們敢告我!’您怎麼看?”
厲慷一驚,愣了半天才說道:“我沒有教育好孩子,我很痛心,很內疚,也很慚愧。”
張傑又問道:“您兒子這樣說,是不是因為他覺得您有權有勢,法律無法制裁他?”
厲慷心裡暗罵:誰找來的記者,專門找茬。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看向主持採訪的地委宣傳部副部長,後者開口說:“這位記者,厲局長兒子的話不能代表厲局長的想法。我們相信,厲局長不會包庇兒子。
厲慷趕緊接過話:“我是我,我兒子是我兒子,他犯了錯,我絕不包庇,堅決支援有關部門依法處理。”
簫長劍也在現場,他對張傑的提問十分讚賞,覺得一針見血。張傑也看見了他,向他點了點頭。其他幾個記者提了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厲慷、陸謙應付了一下,採訪就結束了。採訪結束後,市委宣傳部給每個記者發了一份通稿,要求按照這個口徑報道。張傑沒有去參加市委宣傳部的宴請,跟著簫長劍離開了。
與此同時,被異地羈押的厲尚天接受了省報記者白雲霞的採訪。他還以為父親會救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白雲霞問他為什麼肇事意圖逃逸,他說:“我們當時很興奮,沒注意到撞了什麼。哎呀,這只是個意外,下次小心點就是。”
白雲霞問他為什麼說“我爸是厲慷,有本事你們告去”?
他說:“這些小事,以前都是我爸幫我擺平。沒想到遇到省廳的人,怪我運氣不好,真倒黴。”
白雲霞問他對死傷者是否感到內疚和痛心?厲尚天說:“他們也活該倒黴,怎麼就撞上了我的車?我爸會給他們賠錢,多給點就行了,讓他們家人滿意。”白雲霞聽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第二天,省報法制版刊登了兩篇採訪報道。一篇題為“兒子致死人命,父親拿三萬元賠償!”描述了厲慷、陸謙回答記者提問的過程,以及厲慷當場拿出三萬元現金賠償死傷家屬的場面和人們的議論。另一篇題為“兒子致死人命不認錯,認為父親可以擺平這種小事”披露了厲尚天在採訪時的冷漠和傲慢的態度。兩篇報道的立意和側重點不同。地區報則重點報道了厲慷和陸謙的道歉和沉痛心情,以及受難者家屬接受賠償時的感激之情。
程文峴書記看了省報報道,心情沉重:這些官員怎麼出手如此闊綽?感到問題遠不止肇事那麼簡單,背後折射出伊江官員的畸形生態。
霍之巒看了報道,直罵厲慷愚蠢到家,為了顯擺賠償誠意,竟然當場拿出那麼大兩筆錢,眾目睽睽之下露出鉅額財富。哀嘆:這傢伙沒救了。他更擔心拔出蘿蔔帶出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