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怎麼就啃老到了5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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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8050問題”,定義為80多歲的高齡父母與50多歲無業、蟄居的子女同住的社會現象,他們在經濟上陷入窮困,日益孤立於社會之外。在鄰國日本,超過100萬人正身處類似境遇之中,其中,40~60歲的蟄居人口超過了60萬。“8050問題”已然不再只是日本的社會問題,更是東亞社會未來可能會面對的課題。
震驚社會的兩起案件
2019年5月28日清晨,一群小學生在神奈川縣川崎市多摩區登戶車站附近等待校車。突然,一名50多歲的男子雙手持刀衝了過去……在這起案件中,一名小學六年級的女孩和一名送孩子上學的父親遇害,傷者人數達18名。
四天後的6月1日,一名住在東京都練馬區的父親(70多歲)用廚刀刺向了兒子(40多歲)的胸部等多處部位,起因是兒子嫌“運動會的聲音太吵”而開始暴躁,兒子被送到醫院後確認死亡。據說父親向有關搜查人員透露,兒子曾有家庭暴力行為,並有蟄居傾向。他擔心兒子會做出與川崎案件罪犯同樣的事,所以殺了他。
川崎案件加害人與練馬案件被害人的生活模式都接近蟄居狀態……蟄居是指不參加社會活動,以家庭 為中心生活的“狀態”。誰都有可能處於這種狀態。
厚生勞動省公佈的《對蟄居的評價、援助指南》(2010)中,對蟄居做了以下定義:
由於各種各樣的要因,迴避社會活動(包括義務教育階段的就學、非正規僱用的就業及 家庭外的交際等),原則上是持續 6 個月以上基本不外出的狀態(包括與他人不交往的外出行為),是一種現象概念。 
超過 100 萬的蟄居人口
2019 年 3 月,日本內閣府調查顯示,在全國範圍內,年齡在 40 歲到 64 歲之間、處於蟄居狀態的人口達到了 61.3 萬人。這是首次將中老年群體納入調查物件。
2016 年的調查顯示,年齡在 15 歲到 39 歲之間的年輕群體中,處於蟄居狀態的有 54.1 萬人。由於此次調查將 40 歲以上的人排除在外,不少人呼籲“應該有很多中老年案例”“應該擴大調查對 象的年齡範圍”。為此,日本內閣府擴大了調查物件的年齡範圍。從兩次調查結果的總和來看,日本全國處於蟄居狀態的人口超過了 100 萬。
我們再來看一下調查的概要。2016 年,日本內閣府開展了“關於年輕人生活的調查”(以下簡稱“對 39 歲以下人群的調查”)。該調查以 15 歲到 39 歲之間的人群為物件,有效參與人數為 3115人。其中,處於蟄居狀態的為 49 人,佔有效回收數的 1.57%。根據 2015 年總務省推算的 15 歲到39 歲的人口總數(3445 萬人)推測,蟄居人口達54.1 萬人(圖表 1-1)。
另一方面,2019 年“關於生活狀況相關的調查”(以下簡稱“對 40 歲以上人群的調查”)則以40 歲到 64 歲之間的人群為物件,對 3248 人進行了調查。調查顯示,處於蟄居狀態的有 47 人,佔有效回收數的 1.45%。根據 2018 年總務省對 40 歲到 64 歲的人口總數(4235 萬)推算,蟄居人口為 61.3 萬人。
蟄居狀態的多樣化
說是蟄居,其實符合此定義的狀態很廣泛。對 39 歲以下人群的調查顯示,“平時在家,只在有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時才外出”的“準蟄居者(A)”(圖表 1-1),49 人中有 33 人(有效回收率為 1.06%)。
另外,“平時在家,會去附近便利店”的有 11 人(同比例 0.35%),“會出自己房間,但不出家門,或是幾乎不出自己房間”的有 5 人(同比例 0.16%),
這些都屬於“狹義蟄居者(B)”。我們將“準蟄居者”和“狹義蟄居者”統稱為“廣義蟄居者(C)”。
並且,蟄居族以男性居多,對 39 歲以下人群的調查顯示,男性佔比為 63.3% ;對 40 歲以上人群的調查顯示,男性佔比為 76.6%。
調查雖然面向全國展開,但樣本規模並不大,調查物件中,處於蟄居狀態的人數也不足以支撐對其進行多角度分析。筆者將在第二章中嘗試從更多角度來把握社交孤立的實際情況。
契機與持續時間
開始蟄居狀態的契機呈現出多樣化趨勢:許多人因為校園欺凌、不登校(拒絕上學)、考試失利、求職失敗、被工作了數十年的公司裁員,或是因丈夫工作調動搬到沒有熟人的地方而開始蟄居,其開始時期和狀態持續期也各種各樣。
對 39 歲以下人群的調查顯示,處於蟄居狀態的 49 人裡,以“逃學”為契機的佔 18.4%,“不適應職場”的佔 18.4%,“求職不順利”的佔 16.3%,“人際關係不好”的佔 16.3%,“生病”的佔 14.3%。
同調查中,我們發現在“中小學時期在學校的經歷”(圖表 1-2)中,蟄居者中很少人“經常和朋友聊天”“有好朋友”,而是比他人更多地經歷“經常需要忍耐”“被朋友霸凌”“跟不上學校的學習進度”“有過逃學”“獨自玩耍比和朋友一起玩更開心”等狀況。蟄居者,很有可能在陷入蟄居狀態之前就存在精神壓力、無法獲得自信的問題。
對 40 歲以上人群的調查顯示,47 位蟄居者中,以“離職”為契機的佔 36.2%,“人際關係不融洽”的佔 21.3%,“生病”的佔 21.3%,“無法適應職場”的佔 19.1%,“求職不順利”的佔 6.4%。
如圖表 1 – 3 所示,我們可以發現,調查時,每個年齡段都有蟄居者。
圖表 1 – 4 呈現的是他們的蟄居狀態持續時間。對 39 歲以下人群的調查顯示,蟄居 3—5 年的人佔28.6%,蟄居 7 年以上的人最多,佔 34.7%。對 40 歲以上人群的調查顯示,蟄居 3—5 年的人最多,佔 21.3%。蟄居 30 多年的人佔比 6.4%,而蟄居6個月以上但不滿一年的人佔 6.4%,呈現出多樣化趨勢。
值得注意的是,“過去處在廣義蟄居狀態”的蟄居者佔比:在對 39 歲以下人群的調查中,3115 人中有 158 人;在對 40 歲以上人群的調查裡,3248 人中有 134 人。所佔比率分別為 5.1%、4.1%,可以看出,在人生某一時期,陷入蟄居狀態的人絕不在少數。
工作經歷與家庭構成
在對 40 歲以上人群的調查中,符合廣義蟄居者定義的人群,其工作經歷和家庭構成多少令人意外。
其中, 曾為正式僱員的人群佔比上升至 73.9%,非正式僱員佔比上升至 39.1%。35 歲以上人群中,無固定職業的佔 53.2%,尼特族 1 佔 21.3%,工作一年內離職或跳槽的人佔 10.6%。由此可見,一定比例的人從事過長期工作。
從家庭構成來看,與母親同住的佔 53.2%,與配偶同住的佔 36.2%,與父親同住的佔 25.5%,與子女同住的佔 25.5%,與兄弟姐妹同住的佔 19.1%,我們可以發現,其中與配偶或子女一起生活的並不在少數。而在對 39 歲以下人群的調查中,沒有家人同住的佔 10.6%,與配偶同住的佔 6.6%,與子女同住的佔 6.1%。相比之下,64 歲以下的蟄居者並不一定符合“未婚且與父母同住”的社會刻板印象。
在對 40 歲以上人群的調查裡,由蟄居者本人維持生計的佔 29.8%,由父親維持的佔 21.3%,母親則佔 12.8%,由此可見,很多蟄居者本人會在經濟上支援家庭。而在對 39 歲以下人群的調查中,由蟄居者本人主要來維持生計的僅佔 2%。
另外,兩項調查都對調查物件的同住人實施了調查。在對 39 歲以下人群的調查中,同住人認為“調查物件處於廣義蟄居狀態”,2897 人中有 74 人;在對 40 歲以上人群的調查中,2812 人中有 138 人。所佔比例分別為 2.6% 和 4.9%。
調查物件本人自認為處於蟄居狀態的,39 歲以下人群的調查中佔比為 1.57%,40 歲以上人群的調查中佔比為 1.45%。相比之下,同住者佔比更高。由此可見,有關蟄居狀態的理解,調查物件和同住者之間大為不同。
判斷一個人是否處在蟄居狀態並不容易,我們不能只關注蟄居現象本身,也要關注無業、未婚的子女和高齡父母所處的社會孤立狀況,多角度地把握實際情況。
蟄居的背景
蟄居狀態開始的契機是不登校、退休、求職失敗,而後真正陷入蟄居狀態並長期持續,其背景大家能想到哪些呢?
2003 年,厚生勞動省釋出了舊《“蟄居”應對指標》(最終版),從“生物學”“心理”“社會”等層面分別對蟄居背景進行了說明,我們可以將此作為參考。
“生物學”層面,是指因患感統失調、抑鬱症、強迫症、恐慌症等精神疾病而蟄居。這可能發生於蟄居之前,也可能因蟄居而產生。
另外,蟄居現象背後,也存在輕度的智力障礙、學習障礙、高功能廣泛性發育障礙等。有人吐露,在學校生活中,自己不擅長某門特定的學科,即便擅長學習,卻難以在休息時間與朋友聊天等。正因如此,他們在生活中經歷了旁人難以察覺的艱辛,精神壓力日益積累,繼而陷入了蟄居狀態。另外,2010 年新的《關於蟄居的評價、援助指標》還詳細介紹了蟄居的三種類型(圖表 1-5)。
“心理”層面是指,在蟄居狀態開始之前就存在的精神壓力,以及在蟄居狀態下生活時本人所承受的緊張感和不安感。即使看起來像是突然變成了蟄居者,但或許之前他本人一直在忍耐。
就像人們常說的“優等生的窒息”一樣,受到周圍高度評價的人,有時會突然無法再上學或上班。另外,蟄居者本人諸如“別人會怎麼看我”的焦慮會加劇,進而懼怕與他人交往。
從“社會”層面來看,在升學和就職等備受期待的人生轉折點上,有時會遭遇挫折,未能順利按照預想軌道前進。厚生勞動省在《指標》中指出,在只認可就學、就業的環境中,經歷過蟄居的人想再次進入社會時,會面臨很多困難。“要是蟄居,將來就完了”“不同於他人,這樣不好”,若周圍的人都用這樣的眼光看待蟄居者,不僅是蟄居者本人,就連家人也會覺得蟄居“不妙”,是“壞事”,無法向外界尋求援助,變得越來越孤立。
綜上所述,導致蟄居狀態開始的契機、讓蟄居狀態持續的因素與蟄居本人及其家庭情況的疊加,會使蟄居狀態長期持續下去。在此,想請大家注意的是,蟄居並不意味著疾病或行為障礙。重要的是,要以此為契機,回顧蟄居者及其家人的煩惱並對此持續梳理。同樣,為了不讓蟄居者及其家人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社會要提供必要的援助。
開始蟄居時
父母在子女開始蟄居時是怎麼想的,又是怎麼做的呢?
在養育子女時,恐怕沒多少人預料到孩子會陷入蟄居狀態。因此,他們無法很好地理解眼前的事態。等回過神來,暫時不上學或不上班的子女已經在家裡待了數月甚至數年,很少會及時意識到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蟄居族”。父母感到不安,但也覺得子女“只是稍事休息”,他們原地等待,期待子女能夠有所行動。
周圍的人也覺得,“如果父母能嚴厲對待子女,他們總會回到學校或工作崗位上的”。然而,採用訓斥激勵態度的師長反而往往會讓子女自我封閉,失去和子女的連線點。
很多父母在發現無論怎樣子女都不為所動時,只能自我責備,也有很多家庭以此反省育兒方式:“也許是自己把孩子逼到了蟄居的地步。”
同時,在這種情況下,父母也自然會想“孩子很可憐”“我想等孩子自己開始行動”“先隨他去吧”。
即使想找人聊聊子女,父母面前也矗立著一堵“高牆”。一想到找人諮詢、接受家庭訪問會暴露“家醜”,就會產生牴觸情緒,索性“就這樣吧”。但父母也並非放任不管,許多人會在子女年幼的時候經常去視窗諮詢。但是,蟄居問題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諮詢的父母受到專家說教,也會受到傷害。久而久之,父母就會對向外界諮詢感到猶豫。
在蟄居援助體制尚不健全的 21 世紀初,面對蟄居的子女,父母們像迷路般在困惑和不安中摸索著前進。我們來聽聽這些父母的傾訴吧(本書介紹的案例在不影響內容理解的前提下,做了細節上的變更)。
案例 1- ①
處於蟄居狀態的加藤清美(化名、20 多歲)
清美因在人際關係中受挫而休學。當初,母親倖子(化名、50 多歲)認為,女兒總有一天會去學校。得知這種狀態可能會持續多年時,她開始反省自己的育兒方式。
被母親語言傷害的女兒
三女兒清美上大學時,母親倖子面臨了蟄居問題。女兒抱怨社團成員之間關係不和,幸子建議道 :“又不能改變對方的性格,所以你自己必須要改變。”對此,清美抗議道 :“我不希望媽媽這麼說。”第二天起,她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沒再去學校。
幸子一直認為自家與“蟄居”一詞無緣。印象裡,女兒當時看起來非常疲憊。她很納悶,“作為一個母親,我能做的都做了,能教的都教了,為什麼孩子會這麼累呢?一不愉快就不去學校了”,她覺得女兒不願意去學校,只是因為懶惰。
但是,幸子仔細聆聽了清美的故事,發現女兒的煩惱很是深重。“活著真難,你不生我就好了”, 聽到女兒吐露心聲,為了減輕女兒的心理負擔,幸子便告訴女兒:“不用勉強去學校,辦理休學手續吧。”

之後,清美開心地度過了一個月。幸子心裡琢磨,“等她情緒穩定下來就會去學校了”,然而不久,清美的生活就開始晝夜顛倒,徹底不再走出房間了。
“我這麼關心你,你到底在想什麼!”幸子覺得自己的期待被辜負了,非常失望,但又對女兒的狀況感到困惑,擔心得淚流不止。
幸子開始尋找有關蟄居的書籍,收集關於諮詢視窗的資訊,後來得知當地有一家 NPO 機構。此時,距離女兒表現反常已經過去了四個月。幸子來到該機構所在的公寓一室,遇到了很多年輕人,有的甚至蟄居近十年。看到他們想要和人接觸卻又畏懼痛苦的樣子,幸子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把女兒從這種狀態中拯救出來”。
悔恨過往的育兒方式
幸子邊養育包括清美在內的三個女兒,邊從事保育員的工作,併為此感到驕傲。她扮演著妻子、母親、社會人這三種角色,總是力求做到完美。
對幸子來說,蟄居的女兒讓她開始回看自己的育兒方式。她開始反省並思考:說實話,長女和次女是她在反覆摸索、不斷試錯的過程中養大的,三女兒則完全不同。彼時,她充滿作為母親的自信,按照自己的想法養大了清美。
幸子突然想起來一件事。3 歲時,剛被送進託兒所的清美曾說:“媽媽很忙,所以我要一直很乖。” 幸子對此深感後悔,生活忙碌充實,卻沒能給足孩子向父母撒嬌的時間。
之後,清美和親戚們一起旅行,慢慢恢復了精神,完成畢業論文後從大學畢業了。女兒剛開始蟄居的時候,丈夫還無法直接面對,但之後便和幸子同心協力一起守護清美。
多數情況下,蟄居初次出現在子女 10 或 20 多歲、父母步入中老年的時候。儘管常會感到育兒辛苦,但日常生活中,孩子也沒出現什麼大“問題”,卻突然有一天開始抗拒家庭,抗拒社會。“直至昨日,孩子還過著普通的正常生活”,想到這裡,父母心中會感到巨大的落差。
8050問題:如何拯救極限家庭
(日)川北稔 著 馬靜 譯
ISBN:978-7-5598-7948-6
【內容簡介】
在初入職場的年紀遭遇就業冰河期,隨之而來的“疤痕效應”會持續存在。
隨著時間推移,當初就業受挫的年輕人到四五十歲會承受更嚴重的心理創傷。他們拒絕走出家門,拒絕與人交流;他們羞於求助,害怕求助,也不知向誰求助。當問題封存於家庭內部,當八十多歲的父母再也無力支援子女的生活時,“8050家庭”又該怎樣走下去?
本書將“8050 問題”視為高齡父母與壯年期子女同住而產生的社會問題,聚焦在擁有 40 歲以上子女且難以成為援助物件的家庭。在鄰國日本,超過100萬人正身處類似境遇之中,其中,40~60歲的蟄居人口超過了60萬。
“8050問題”,已然不再只是日本的社會問題,更是東亞社會未來可能會面對的課題。書中所介紹的有關“8050問題”的成因、現狀與未來值得關注。
【作者簡介】
川北稔,1974年出生,神奈川縣人。愛知教育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名古屋大學研究生院博士課程修畢。從社會學角度調查研究兒童拒絕上學、青年與中老年蟄居等社會孤立相關課題。合著作品《社會學角度探度“蟄居”——媒體、當事人、援助活動》,個人著作《“貧困兒童”系列4:長大成人,建立社會》
【目錄】
前言
第一章 沒有盡頭的養育
第二章 日益擴大的“社會孤立”與“8050問題”
第三章 蟄居援助的切入點
第四章 如何拯救極限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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