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永鋒,浙江大學求是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2025年1月21日在西安出差會議現場突發腦溢血,並於3月5日離世,終年48歲。
寫了那麼多英年早逝的學者,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寫母校校友。
劉老師本碩博都在浙大讀書,2007年博士後歸國,進入浙江大學材料系任教,那一年我們高考結束,在這年九月,我幸運地踏進浙大紫金港校區,成為一名大學生。
但由於在不同院系,我並沒有跨專業去聽過他的課,只知道我們文科的老師,原本在杭大中文系,後來被併入浙大人文學院(現在已經單獨成為文學院了),因為管理考核的體系都是理工科的,我們院不少老師堅決反對;當然,老師們的反對同樣於事無補,並不能改變校領導們的堅強決心,於是不少老師毅然離開浙大,有的去了北大,有的去了復旦,讓我們這些學生頗為傷感。
當時我心裡就在想,校領導用理工科的方式管理整個校園,使浙大文科越來越弱,那對理工科的發展一定是極為有利吧!隨著那幾年浙大在全國高校排名的不斷上升,我們的這一個看法得到映證。
當時浙大要跟國際接軌,因此,就算是古代文史專業的學生,對外語要求也很高,我專業學習比較勤奮,專業績點跟另一位同學並列第一,得到任教老師的肯定,畢業的時候,推薦我去做另一位老師的直博生。但文科教授沒有發言權,就算極力推薦,也因為我的六級英語成績沒有達到480(我四六級是大一一次性透過的,不知道會有這個限制,否則努力刷幾次不知道能不能達標)而直博失敗。不過,熱心的老師繼續推薦我去外校保研,後來就去了北京師範大學讀研,後來又回到南方另一個985高校讀博。碩博期間,所在高校文科話語權稍微大一些,使我找工作時不自覺地傾向於那些文理比較平衡的高校,應該來說,浙大給我留下的心理陰影起到比較大的作用。
劉老師去世之後,我才知道,浙大理工科雖然發展迅速,但那也是普通科研工作者拿命換來的!試看劉老師妻子所復原的劉老師在2024年3月至2025年1月腦溢血生病之前這段時間裡,劉老師的工作強度何其之大!這段時間的法定工作日是183天,劉老師實際工作天數319天,其中出差135天,出差及晚於九點下班的總天數為277天!
這絕不是劉老師一個學者的特殊案例,而是廣大全年無休的學者的普遍作息!所不同的是,劉老師已經是青年長江,走在了自己學科的最前沿,名譽和酬金雙管齊下(劉老師妻子不要大家捐款,應該是發自肺腑的,一個青年長江據說每年都有小百萬獎金,其他更不必說;當然,我覺得這點報酬對寶貴的生命來說,其實真不算什麼),而對大多數普通科研工作者來說,形式要更為嚴峻!
最普遍的狀況是,科研成果也搞不出來,身體健康又不斷被透支,最後除了職業病,什麼也沒有得到。
這時我才明白,以前文科老師們所普遍反對的那些管理考核方式,真的不僅僅是為文科老師呼籲,也是在保護廣大理工科老師!
劉老師的妻子呼籲學校和社會關注高校教師群體的超負荷工作,體現出了她的大愛,但我知道,學校和社會其實已經在關注了,但它們關注起不了作用,為什麼呢?社會只能灑一把同情的熱淚,有的社會上的朋友可能不明就裡,還會順便踩一腳;學校也沒辦法,學校之間也要競爭。
唯一能改變的,就是我們學者自己!靠什麼都不如靠我們自己,這才是真實的有可能的解決辦法。現在學校、單位為什麼可以肆無忌憚地大搞這類考核,說白了,就是不缺學術耗材,因為就算有一個學者倒下了,會有無數個學者奔湧而來,想要填補那個坑,在這種情況下,要讓別人尊重我們,等於天方夜譚,痴人說夢!
第一個要改變的,就是建立真正的學術共同體,而不是各種互相惡性競爭的小團體!什麼叫真正的學術共同體,就是以專業學術為唯一標準的超越高校、各類期刊尤其是核心期刊、各種學術團體、單位的學會組織,它們要能正確引導學術的健康發展,使這一領域的學者能夠團結一致,共同進退。但據我所知,目前的各類學會恰恰相反,它們不僅不能起到學術共同體的真正作用,反而把學校、社會及各種其他單位的烏煙瘴氣引進來、從而加速內部腐蝕!再這麼搞下去,說句危言聳聽的話,學術會比我們這一代學者先亡!
真正的學術共同體建立不起來,各種亂七八糟的手段盡顯神通,這隻能加劇學術內耗,最終不會有幸存者。
以劉老師這個事情為例,他剛進浙大的2007年,正是浙大起飛的時間,那時候的考核制度雖然不適合文科,但卻給理工科專業帶來巨大福利,那時候文科老師毫無話語權,理工科老師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看看劉老師的簡歷就能一目瞭然了,傑青、優青、教育部青年人才、國家拔尖青年人才,一路高升,勢如破竹。然而,隨著2018年來的社會轉型,經濟發展出現巨大轉折,內卷已經成為社會標籤,原來那一套弱肉強食的考核評價體系,已無法適應當下的社會發展,但受益於那十多年的騰飛,大家都無法掉頭,只好眼睜睜看著無效競爭越來越多,搭上一條又一條寶貴的生命,也完全停不下來!
要相信社會大勢不會以我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我們能做的,就是靠我們自己。什麼叫靠我們自己?就是要學會知足常樂,退步抽身。而這一點,恰恰是我們專業的古聖前賢所經常告訴我們的道理。
我舉個浙大老師的例子。我們讀書的時候,班主任是一位副教授。他從來不催促我們卷學習,他自己做學術也不急。他當然沒有什麼人才帽子,但他對學術有追求,在退休前終於把一直要做的學術成果完成了,成為那個領域裡繞不開的學者,然後健健康康、無聲無息地退休了,繼續享受他的平淡生活。
我們不是想要從對比中做高下的判斷和拉踩,而是想借劉老師這個悲劇來說明,學者尤其是學校管理者目光要放長遠,不能因為眼前的利弊而破壞學術生態,否則,像劉老師妻子說的那樣,類似的悲劇會不會不再發生呢?我們當然希望不會,但那只是希望。
以上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供朋友們批評指正,希望劉老師安息,家人們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