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Iapin
來源:你的大海
文章已獲授權
上次大S去世(見:從身心俱疲走向病逝,大S離開人間),不少讀者留言指控作者和大眾只關心娛樂圈「戲子」,不關心「貢獻更大」的科學家。
今天,我們就來關心一位剛去世的科學家。
年輕有為
3月5日,浙江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劉永鋒突發疾病,經搶救無效去世,終年48歲。
在其生前,其研究領悟涵蓋儲氫材料、鋰離子電池材料、電化學儲能材料,這些技術對於新能源、電動汽車、手機及筆記型電腦等領域至關重要。

劉永鋒生前的學術晉升,堪稱火箭式速度。其本科、碩士、博士均畢業於浙江大學,後在新加坡國立大學從事博士後研究。2007年,30歲的他成為浙大副教授。並在35歲時晉升浙大教授,同年榮獲國家優秀青年科學基金資助。
作為對比,中國高校教師平均40.8歲才能晉升教授,劉永鋒足足提前了近6年,堪稱青年有為。而這背後,必然是難以想象的艱辛和努力。
劉永鋒在進入浙大後、晉升教授前,獲得過全國優秀博士論文提名獎,曾斬獲浙江省級、杭州市級多項科研榮譽,併入選過浙江省151人才工程和錢江人才計劃。擔任教授兩年後,他便躋身「愛思唯爾」(一家已有145年曆史的科學與醫學資訊服務機構)釋出的當年「中國高被引學者榜單(能源領域)」。
「近乎瘋狂」
在他去世的新聞被髮布後,一篇題為《劉永鋒教授愛人呼籲關注高校科研工作者過勞問題》的文章,將劉永鋒去世的幕後故事推向公眾視野——辛勤工作帶給劉永鋒超常成就,但也成了壓垮他的稻草。
這篇文章揭示了劉永鋒的死因:他在外地出差的會議現場突發腦溢血。他的妻子從他的工作電腦裡復原了他過去一年的工作時間表,資料「觸目驚心、近乎瘋狂」:
法定工作日183天,實際工作319天。
一年內出差135天。
非出差日中,有105天的下班時間晚於22點。

文章說,家人要為他在浙大「18年高強度工作導致突發腦溢血」要個說法,因為「高校裡中青年科研工作者過勞狀況普遍存在」,家人想「為眾多在一線沒日沒夜苦幹的中青年科研工作者發聲」,呼籲學校和社會為他們建立更完善的健康保障體系,避免類似悲劇重演。
內卷無盡
如果劉永鋒的離世只是個例,那或許可以歸結於個人選擇。但這樣的「燃盡型」工作方式,已成為科研界老生常談的常態。
社會是由各行各業構成的有機整體,一群人的自由被失去,其他群體也難以倖免。在「內卷」、「996」成為職場人關鍵詞的當下,高校和科研界又怎能倖免於難。
早在2021年,新華社《半月談》就曾深入調查,揭示多名中青年頂尖科學家因過度競爭導致過勞死。地球物理學家黃大年、探月專家王煥玉等人,皆因過勞而離世。

華南師範大學教授陳先哲曾對此做過調研:當前中國高校普遍採用「學術錦標賽制」,這加劇了學術界過度競爭,「學校排名依賴於各學科排名,學科排名又依賴於學科所有教師的成果產出,高校教師尤其是青年教師作為成果貢獻的終端,承載了很大壓力。」
這篇報道還介紹了中國高校的KPI考核制度:受聘科研者的崗位津貼、績效工資要從課題經費中支出。這意味著,沒課題,就沒經費,沒經費,就養不活團隊,甚至自己也沒工資。因此,科研人員不得不持續尋找並申請新課題,維持團隊運營。
科研界這種KPI考核方式,與銷售、自媒體、小飯館等行業「手停口停」的生存邏輯,幾乎無異。
在這種「學術錦標賽制」和KPI考核制度下,許多科研者都承擔了超出其承受能力的身心壓力,一些人還患上抑鬱症、焦慮症、強迫症等心理疾病,諸多早逝者都處在40到50歲年富力強的生命階段。
國家培養一個優秀人才需要近30年。頂尖科學家英年早逝,不僅是家庭的痛苦,也是國家的損失。
回到本文一開始的問題,每當有娛樂明星去世,便有人指責社會只關注「戲子」,卻漠視科學家的離世。然而,對科學家的真正關心,不僅該關注他們的科研成果,更要關心他們的生存環境和工作狀態:
在學術錦標賽制和KPI考核的重壓下,一些人的人生被一點點榨乾。
在無休止的科研任務和經費生存邏輯下,一些人的健康問題被忽視。
在社會對「拼命工作=成功」的崇拜中,一些人的過勞被美化為奮鬥。
真正的問題從來都不是「大眾不關心科學家」。對他人的真正關心,也不是裝模作樣發個無關痛癢的網路蠟燭,零成本說句國士無雙,而應是關心他人的痛苦和幸福,去解決問題。
現在的科研行業,甚至更多行業存在的問題是:社會和人們默許甚至讚譽過度工作,學術界和各行各業成為高強度內卷的戰場。當有人倒下,會換來短暫惋惜,然後繼續週而復始。
當然,在這個失業率高企的當下,有份工作就已是幸運。經濟上行期,人們或許更能共情他人的過勞,而如今卻愈發難以做到——「我連工作都沒有了,我不配同情還在上班的你。」
根據國家統計局資料,2024年12月,全國城鎮不包含在校生的16到24歲勞動力失業率為15.7%。那些還有工作的人,為了保住難得的工作機會,過度內卷就會成為必然。
累到垮塌
一個行業中各個崗位都互相聯動,科研行業也不會例外。過勞不僅壓垮了一些教授,也影響了教授帶的研究生。
在導師評價網站RateYourSupervisor上,有8條針對劉永鋒的匿名評價,幾乎都是惡評,例如:

「他不關心學生的前途,碩士暑假不能實習,要在實驗室做實驗」。
「對學生態度差,沒有人情味……不把學生當人看,安排學生幹雜活,學生僅僅是生產資料的工具……能利用就利用,能壓制就壓榨」。
「非常摳門……僅給可憐的300元,多一分也不給,是學校最低要求……心心念念如何剋扣學生的工資」。
「一週七天,每天八點半都要到,不到就扣工資……沒有休息,要是他想找你,晚上十一點半也得接活,因為他第二天早上八點半就得看到你做完的成果。」
人無完人,科學家也不是神,是人就會有缺點,有他人惡評也屬正常。這些惡評的真實性,也無法驗證。但如果有一些屬實,那將形成令人唏噓的迴圈:
導師自己被高壓壓垮,又對學生施加同樣的壓力。或許這也是由於導師對自己嚴格,也因此對別人嚴格。上過班的人,都會對這樣的領導有所恐懼。
「累」成了劉永鋒及其一些學生的科研生涯關鍵詞。
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劉寧,昨天讀到了劉永鋒病逝的新聞。她因此有感而發,在正在召開的那場大會的社科界別小組討論上,打破了沉默:
「現在的年輕人太累了。在研究機構工作,觀察到身邊的學生和青年學者壓力很大。」
「強度過大的工作和壓力,不僅傷害了年輕人的健康和生活,還會成為創新的阻礙。」
「建議全社會不要把過勞當成典型、樹為榜樣,不要在沒日沒夜工作和成功之間建立因果聯絡,應當保障年輕人休息權。」
送別
劉永鋒48歲的生命已經戛然而止,留下的不只是遺憾。
21項科研專案、48項授權發明專利、國際學術期刊上的230多篇論文——這些是他燃盡一生的成果。但是,比成果更重要的,是科學家乃至每一個人的健康和工作尊嚴。
劉永鋒生前的高強度工作,反映的是中青年科研工作者,甚至各行從業者的現實處境。我們送別劉永鋒,也希望科研工作者和每個人,不再只有透支生命換來的成功。
無止境的內卷工作,卷不出幸福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