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同為碳基生物,不同人群的進化程度竟有如此大差異。
這邊廂,有人已next level:
比如憑《山花爛漫時》二封白玉蘭影后的宋佳,以及各行各業以專業實力被看見、被認可的女性們。
“謝謝所有優秀的女性創作者們!
大家在各自的作品裡熠熠生輝,
而我是最幸運的那一個。
我們一直在努力,我們選擇站在這裡,
不是因為我們年輕漂亮,
不是因為我們把家庭事業平衡得很好,
不是因為我們穿了最新一季的衣服。
而是因為我們有創作的能力,
我們有能力創作一個作品,一個角色。
人間煙火是最大的流量,
真善美永遠是最有力的表達。”

可那邊廂,有人還停留在清朝——
最近一款名為《撈女遊戲》的遊戲上線後經歷了售賣火爆、下架、改名等跌宕,掀起網路罵戰。
對該遊戲的名字和立意引起的爭議,我認為:
首先,一個明顯帶有歧視性質的詞彙,確實不適合用於商品名字,就算立什麼“反詐”名目來洗也洗不白。尤其是這款遊戲的下載量極高,對整個社會層面造成的負面影響更加不能忽視。
其次,詐騙犯罪明明男女都有,但製作方只針對女性詐騙男性的行為去設計遊戲劇情,所以用反詐來給遊戲上價值根本說不過去,就是性別歧視,就是對女性的汙名化。
再者,真要論誰盯著男人錢包這件事……這個收割了大量男性玩家、賺得盆滿缽滿的遊戲本身才是不遑多讓哈。

撈女一詞,專指透過婚戀謀取資源的女性。
不否認存在這樣的人,但要強調的是,這樣的人男女都有。而印象中女性更多,歸根溯源離不開傳統社會的資源分配有著極懸殊的性別傾斜,女性不能公平地獲得教育和就業等資源,才會被迫依附男性生存,甚至衍生出此類犯罪。
道理如此簡單,無奈清朝人要裝瞎,只問表象不問原因,正是因為不願直面迴旋鏢一般的真相——一場既得利益者倒打一耙的共謀。
這樣的遊戲能誕生且成為爆款,體現出的是社會風氣的惡化,具體表現為層出不窮的獵巫撈女事件。
撈女指控已如病毒般蔓延,它可能刺向任何試圖進入婚戀的女性。
回顧過去,社會對女性物質追求的態度遠沒有如此苛刻,也沒有如此嚴重的撈女指控。這一點,從文藝作品的變化裡也能窺見一斑。
張愛玲和亦舒的小說裡愛寫拜金女,姜喜寶那句著名的“想要很多很多愛,如果沒有,那麼很多很多的錢也是好的”,說出來其實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悲壯。

因為她們看似逐利,實則是在現實中掙扎後做出的妥協,所以最後只得嘆息“自小到大我只知道錢的好處。我忘記計算一樣。我忘了我也是一個人,我也有感情。我怎麼可以忘記算這一樣。”
觀眾唏噓她們的選擇,也理解她們的困境,甚至為她們的真實與脆弱而動容。那時的觀眾討論的,是愛情中的雜質、人性在物質與情感之間的複雜抉擇,而非簡單一貼撈女標籤了事。
最近大家都在懷念千禧年初的美:吊帶、短褲、高跟鞋,大家看起來氣血很足,自信張揚,美得百花齊放。


更懷念那股蓬勃的精神狀態,敢於展現慾望,不在意他人的眼光,毫不掩飾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一股子衝勁,也不擔心犯錯。
那是一個鼓勵向上的年代,大家相信,只要努力,明天會更好。
那時候推崇的是野心與慾望,拍都市女青年都是這種展現女性生命力的職場奮鬥劇和小妞電影。
《杜拉拉昇職記》中的杜拉拉,包包、衣服、升職加薪和愛情,都是靠自己本事掙來的戰利品。觀眾透過她窺見大城市的光鮮,瞭解職場白領的生活,一個蓬勃生長的獨立女性,我們會嚮往她的生活,卻不會質疑她的動機。

因為在那個時代,大眾相信努力就有回報,追求更好的生活天經地義。
即便是《北京遇上西雅圖》的文佳佳,一個挺著大肚子去美國生孩子的小三,一個在當下幾乎難以想象的充滿“汙點”的女主角,電影也把她拍得生動、可愛、甚至有點清澈的傻氣。

她那些“撈”的行為,比如揮霍富豪的錢,在浪漫喜劇的光環與角色成長的弧光下,被大大稀釋甚至原諒了。觀眾更關心她能不能找到真愛,能不能獨立起來,而非糾結於她之前的撈女行為。
畢竟“撈”背後指向對更好生活的追逐,反思為何其他追逐渠道被堵死,而非狹隘地揪著道德爭議。女性的瑕疵、野心與物慾,尚能找到被接納的空間。
然而,當搞錢越來越難,上升通道變窄,工作朝不保夕時,指向資源爭奪的撈女一詞變得更尖銳,附著其中的現實焦慮,開始滑向一場更具攻擊性的道德審判,甚至是無差別詆譭。
這種社會戾氣需要一個靶子,於是,撈女開始被具體捏造。
在一系列反映都市青年經濟壓力的北漂劇中,撈女形象被進一步明晰、固化——她們被塑造成一群利用外貌資本,透過婚戀關係換取金錢與社會地位、渴望跨越階層的女性。
《歡樂頌》裡曲筱綃指責樊勝美是撈女,就是因為樊勝美的“掐尖”理論:要削尖腦袋結識頂尖人脈,為自己物色理想物件,對王柏川是騎驢找馬,一邊瞧不上人家,一邊還收人家的禮物。

也有不少觀眾為樊勝美鳴不平。她幫王柏川陪客戶吃飯喝酒,助力他的事業,絕非不勞而獲。

《三十而已》中的王漫妮,其實是很多滬漂的縮影,她在事業上足夠有能力有衝勁,心存的那份對純粹愛情的幻想也不假,但貼在她身上的更多是拜金的標籤,還要被打成沒撈明白、段位不高的撈女。

撈女標籤的流行,是因為資源稀缺競爭加劇,人們急需一個假想敵轉移焦慮。
罵一句撈女,彷彿就能解釋自己為什麼過得這麼累、這麼難,都是這些不守本分、想不勞而獲的女人攪亂了秩序,憑什麼她們可以透過婚戀走捷徑。
父權社會的邏輯裡,女性有關事業與金錢上的慾望與主張往往沒有落腳之處,而在經濟焦慮的時候,女人獲得資源,那就是掠奪了本該屬於另一個男人的資源。
根深蒂固的厭女本質,只會將系統性的不公無腦地歸咎於女性。
撈女一詞的塑造更是對女性主體性的否定。女性的個人奮鬥與物質追求被無限放大為道德汙點,野心與慾望被簡化為“撈”。而男性在婚戀市場中的物質考量或階層躍升企圖,卻享有天然的道德豁免權。
很少有女效能接受被稱為撈女,但男性卻能輕鬆用“阿姨,我不想努力了”自嘲玩梗,也是個中的道德壓力不對等的原因。
與撈女指控如影隨形的,是另一群失意男性的集體畫像——incel(非自願獨身者)。
他們信奉“二八法則”:80%的女性只追逐金字塔尖20%的男性。他們沒有成為父權世界認可的成功男人,自認是受害者,卻將滿腔怨恨傾瀉向女性,一切都怪女人只選擇那20%的人。

他們一面咒罵女性膚淺拜金,一面又極度渴望女性的青睞,畢竟“非自願獨身”的核心,正是對被女性選擇的渴求。
而《撈女遊戲》,正是迎合了這種incel群體的心態。
裡面一位叫陳欣欣的女主播,謊稱因直播遭到騷擾,公司逼迫還債,母親又生病急需用錢,而男主相信自己就是那個能幫她走出泥潭的人,給她充錢送禮物打賞,甚至花光了爺爺留給自己的遺產。
被撈女傷害後的男主成功頓悟,創立了“反撈女聯盟”,一步步破解她們的伎倆、實施懲治,甚至讓所有撈女愛上他,最終以救世主姿態“拯救”她們。

遊戲打著情感教學的旗號,教男性如何識別撈女,卻將女性塑造成無腦、刻板、低階的拜金形象。她們動機單一、手段拙劣,毫無複雜性可言,完全淪為男性建立同盟與自我肯定的工具。
這其中充滿了對女性慾望的汙名化,完美地將男性在性資源競爭中的挫敗感,轉化為對女性拜金的控訴,掩蓋了自己的問題,把鍋全甩給了撈女。
況且這遊戲不知道夾帶了多少私貨。
遊戲指導是香港三級片導演,內容充斥著低俗的暗示;遊戲細節多處影射胖貓事件,甚至透過章節名藏頭詩表達對其的紀念;女主角之一名為陳欣欣,明顯影射現實中的翟欣欣。

更值得警惕的是,在這場遊戲中,撈女本身並非重點,只是給男人賦魅的工具。
撈女的存在暗示男性擁有足夠的性吸引力,能夠成為女性狩獵的物件,讓男性在想象中成為被追逐的中心。其次,撈女對男性資源的覬覦,又進一步肯定了男性社會上的成功——只有擁有財富、地位或資源的男性,才值得被“撈”。
之前類似的遊戲《完蛋!我被美女包圍了》只是直白地yy男性身處一個被美女環繞的世界,幻想和現實的壁壘始終存在。但《撈女遊戲》已滑向一場意識形態的塑造,加劇男性“生來就是性市場的贏家,是社會競爭的勝利者”的臆想。
王漫妮與“海王”梁正賢的互動,雖然表面上是批判王漫妮的撈女行為,但圍繞男性的選擇權和優越感大家心照不宣。

所以,撈女的意義在於為男性提供一種雙重的精神勝利,他們既有作為生理男人的性魅力,又有作為社會男人的成功身份。
它暴露了深層的厭女本質,在這場遊戲裡,女人被徹底工具化。她們不再是活生生的、有慾望、有掙扎、有選擇的人,而是變成了衡量男人價值、證明男人魅力的道具。
《撈女遊戲》的荒誕在於:它一面控訴撈女,一面卻依賴這套邏輯構建男性價值,進一步加劇男性的競爭焦慮,畢竟沒人“撈”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失敗者。
過去,父權制賦予男性天然的支配地位,但如今,女性的經濟獨立和擇偶自主削弱了這種特權。面對這種失落,incel文化透過將女性妖魔化為撈女,將男性的失敗歸因於外部因素。好像所有男人結不了婚的問題都要怪一個物質拜金、索要高價彩禮的女人。
incel執著於製造撈女,獵巫撈女,攻擊撈女,卻看不到真正的根源。女性被當成替罪羊,掩蓋了父權秩序與社會結構性不公的深層問題。
這種厭女邏輯讓女性總是承受著驚人一致的惡意。
擁有權力和地位的男性上位者肆意物化女性,視其為消遣和玩物。
《裝腔啟示錄》裡的富豪眼中,那些渴望進入上流社會的年輕女孩都是可以供他燒燬作樂的無用的倉房。

他們一邊享受對方的仰慕,一邊樂於施捨般地帶她們見世面,去看更好的世界,來填補自己內心的空虛,最後再一腳踢開她們,等著她們絕望、崩潰。
權力的另一端,則是那些自詡底層的男性,他們被稱為三低人士(低學歷低收入低智商),會為胖貓事件鳴不平,沉迷“莫欺少年窮”的逆襲意淫。
《南來北往》中,牛大力帶著年輕貌美的妻子,面對昔日高攀不上的女神姚玉玲淪落街頭賣烤串,還要深情地多買幾串。

姚玉玲被塑造成拜金女的反面教材,曾經愛錢的她瞧不起屌絲牛大力,結果看不上的才是好男人,而自己因選擇了錯的男人,過得不好,只能上街擺攤。
不止讓她潦倒,還要讓她出醜,一個年輕時那麼愛美的人,被刻意描繪成邋遢不堪,遠超現實的落魄形象,其實就是要讓物質的拜金女受到懲罰和羞辱。
這也是《撈女遊戲》最讓人厭惡的地方,先是將女性打上撈女的標籤,自詡正義要識別所謂“以愛為名的掠奪”。
自導自演這麼一齣後,還要擺出悲憫姿態用真愛來拯救這些被物質世界洗腦的墮落撈女。
本質上,這都是對自身性壓抑的浪漫化包裝,以救世主姿態要求女性既配合他們的意淫幻想,又要感激他們的“深刻”與“善意”,看他們裝模作樣、故作深情地共情這些撈女背後的困境,用“真愛”將撈女們打撈起來。
最後還是回到傳統的救風塵、開後宮劇本。撈女陳欣欣,最後也被教化成了被男主打動、和男主好好過日子的好女人。

而遊戲外的劇情更幽默。
《撈女遊戲》一上線就引發巨大的爭議,立刻改名《情感反詐模擬器》,試圖平息眾怒。部分男玩家們花錢體驗後,怒斥這遊戲洗白撈女,再次欺騙男人的感情。遊戲官方最近還發聲,感謝喜歡這款遊戲的玩家,並且強調不分男女,卻遭到部分男玩家強烈抵制,堪稱“養蠱自食惡果”。
前幾天《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2》開播,出圈的全是幾位優秀的女脫口秀演員,結果又有人開始不滿女脫口秀演員諷刺婚姻諷刺生子諷刺男人。

教科書級別的“我不懂但我覺得”。
結果還是怪女人,還是沒有反思,還是找不到真正的敵人。
果然,楊笠定律又再一次生效:一場脫口秀越是罵到點上,就越多小丑跳出來證實其含金量。
所以我們女人就是要發聲,就是要講這些,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女人真的不會再為男人的慾望和自尊買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