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腦的強悍

我是戀愛腦嗎？我顯然是。

沒讀完過瓊瑤小說，中學的時候讀不進去，覺得瑣碎。最流行臺灣女作家的時候，讀過一些席慕蓉和張曉風。

但是我讀《紅樓夢》呀，初中三年的枕邊書。

小時候覺得賈探春好，能力強脾氣爽，薛寶釵懂事，林妹妹好麻煩。隨著年齡漸長，發現自己其實是林妹妹的性格，時常梅雨季節，時常自怨自艾。再後來，便覺得，都是都是，十二釵是女人的多面。

喜歡《紅樓夢》大概就因為這種不確定性，常讀常新，放在腦子裡，後來拿出來又感受不同。

我的人生，也是跟著戀愛的感覺走的，或者說，跟著愛，不一定是男女之愛。

什麼行業賺錢，什麼事情會流行，哪個圈子更有利，這些想得很少。我從小受的教育裡面，沒有什麼激勵奮鬥的要求，好像人生目標是空白的。這也是一種幸運，可以自由探索，而我找到的抓手，只有愛。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做喜歡的人那樣的人，如此簡單，一個標準，每個岔路口都是以此為標準走過來的。

就像人家信上帝，就認同自己會蒙恩，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們信愛，也是如此，但凡煩惱，就是愛得還不夠寬廣，不夠深沉，沒有愛的不對，只有愛得不夠。

因為信仰愛，就對愛挑剔。征服、控制、虛榮、利益捆綁啥的，都不是愛。提高到信仰的程度就好理解了，能想象一個信仰者看到邪教的憤怒和嫌棄嗎，就那樣。

戀愛有男女關係，有了身體的抵押，比大愛要更難一些。動物吸引如一條近道，讓人迅速地以為自己到了目的地，可能自己的能力素質並不能擔當，可能沒看清對方，也可能目的地只是一個歇腳處。但我們戀愛腦們不會就此忍受，這還不是我們要的，就不能停下假裝接受，戀愛腦是不屈服的信徒。

現在網上，說戀愛腦，已經成了一個貶義詞。

意思不是說這個腦子裡以戀愛為重，這個貶義詞實際的意思是，這種人除了戀愛別的都不懂，會為了戀愛失去生命的方向，甚至會不珍惜自我盲目付出。

我觀察下來，被大家看不起，也被我內心某一個自我嫌棄的，不是戀愛腦，而是“戀愛腦殘”或者“戀愛腦補”。

在明明沒有愛的地方幻想出愛來；缺乏自我發動的能量，所以寄生在男女關係上；缺失生命價值，便以愛情作為價值的轉移載體，自己給自己塑了一個偶像。這是要不得的那種戀愛腦。

關戀愛什麼事呢，這是意志虛弱嘛。

上述愛情小說跟《紅樓夢》之類偉大小說最大的不同，通俗愛情小說是提純的，以愛情為主，別的元素都是愛情的背景。而紅樓裡的愛情，有階級矛盾，有財務困境，有道德倫理框架，還有不同的視角。愛情是時代背景前的小火花。

提純的故事，養出簡單的腦子。接著簡單的腦子再執行更簡單的愛情。

最近的反對戀愛腦已經進一步簡約成了，婚配不能扶貧，跟比自己窮的家庭聯姻就算戀愛腦了。變成一個經濟問題了。把財務笨蛋，認知缺陷說成是戀愛腦，一併連戀愛的探索性都一鍋倒掉。

全社會都在諷刺戀愛腦，是另一種危險。

我們終究是要否定愛情本身嗎？要拒絕愛情的一切不確定性，那跟回到包辦婚姻，按品種配種又有什麼兩樣。看看現在父母相親拿出來的條件，都替那些孩子感到無趣。

曖昧的試探、混亂慌張、胡思亂想、交付和接受、狂喜、失望、患得患失……所有這些都沒有的安全愛情，存在嗎？

瓊瑤的人生故事總有一些說不清的地方，早期如何欺騙平先生的夫人說兩個人是在談工作，直到平夫人發現了她的情書，她不久迅速控制了皇冠出版社的財務。以前工作關係，也接觸過瓊瑤公司的電視劇製作和藝人管理，對簽約演員的管理，也不是沒有被埋怨過。臺灣的社會倫理比我們要保守，同樣婚外情走到一起的張毅楊惠姍，根本無法在娛樂圈生存，轉而去研究琉璃，林瑞陽張庭則走上微商之路，叛逆者吃不了賣乖的娛樂飯。瓊瑤這樣婚外上位，終究成為娛樂圈一霸，她的性格手段，可不是小白兔，她是精明大家長，是現實生活的鬥士。

純純的小說，對強大的女作家、女企業家來說，可能是她認為最珍貴稀有的部分。非要以此為精神營養的全部，大可不必。愛瓊瑤要多看她的為人，保衛自己版權的決心，搶人生伴侶的彪悍，電影市場萎縮後毅然轉戰電視劇，第一批來大陸合拍劇，苦情之後創造《還珠格格》這種開心爆款……就沒停下過。我們拿瓊瑤來類比“戀愛腦殘”真是虧對她了。

很佩服瓊瑤阿姨走之前一年，將自己庭院裡兩棵大樹都託付給了合適的單位，最後選擇翩然而去，並由自己來宣佈一切，還用著疊句，風格到底。終究是影響了一代娛樂的大家，最後的告別輕快高階。也可以說，是最後一次專業包裝，人劍合一了。

前塵往事隨風，我們喜歡也好，沉溺也好，不屑也好，終究要感謝那些填滿了我們灰色時光的糖果色。

戀愛腦是強悍的，阿姨給我們的最後一頁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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