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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月10日晚,演員王星被從緬甸詐騙集團解救後,順利乘機返回中國,資訊引爆了仍未被解救的電詐受困者家屬群聊。
過去幾年,中國持續加大對中緬邊境跨境電詐犯罪的打擊力度。但騙局層出不窮,近年往往以高薪就業機會的面貌出現,吸引著渴望躍升的人。
據王星及其女友敘述,近年演員行業接戲難,並非前線演員的王星機會更少,因此他抱著想開拓海外市場的想法,於2024年12月底參加了一家海外劇組的招聘,錄製了試戲影片,最終在抵達泰國後被押運至緬甸妙瓦底園區,接受了兩天詐騙培訓。
隨著王星獲救的熱度,一個名為“星星迴家計劃”的共享文件開始傳播。
文件統計了受困緬甸電詐園區的人員名單和資訊,截止1月11日凌晨,已顯示超1100位受困者資料——他們大多都是出身底層的年輕人,來自貴州、廣西、湖南等地農村,父母多是農民或工人。
在失聯前,有人在長沙做保安被中介介紹去邊境“背貨”;有人在湖北工地打工,被工友介紹“去泰國搭鋼架”。多人最後一次回覆定位顯示在緬甸妙瓦底。這裡聚集著包括KK園區在內的近20個電詐園區。
孩子被困緬甸,給父母打去電話哭喊救命。有人向他們兜售私人救援,要支付“賠付金”幾十萬,窘迫的財務狀況讓普通家庭的親屬們無法輕易交錢贖人。只能在網路上焦灼地呼救。
一、父母
潘伯輝結束通話兒子的電話,淚水淌了一整夜。電話裡,一向沉默、疏離、即使面對面,也可以一整天不與她說話的兒子,自14歲離家出走以來,從沒叫過她“媽”的兒子,第一次這樣叫她。
“媽,救救我。”這是他開口的第一句。
此前吵架時,兒子曾一氣之下說過,“我命是你給的,你不喜歡,就把這個命收回去。”
現在,潘伯輝知道,兒子在緬甸,死亡或許就發生在身邊。在她與近兩百名家長聚集的微信群,驚悚的屍體照片在夜晚被髮進來,據說都是死在緬甸詐騙園區的。
兒子說,和他在一個園區裡的,就有人喝洗衣粉,有人撞牆,有人被拖在地上,用腳踩成了腦震盪。幾個月前,他自己才被脫光了衣服,被拳打腳踢幾小時,一隻手骨折,一直腫脹到現在。
兒子被騙去緬甸以來,這三個月,潘伯輝每天都哭,很少睡覺,“很多次想爬高樓,一了百了。”
噩耗傳來是在5月15日晚,大女兒給她打去電話:“你先答應我,無論聽到什麼,不要胡思亂想。”
21歲的兒子告訴大女兒,自己被勞務介紹所的人以“3萬元去雲南接一批貨”為由,騙去緬甸了,“到了雲南,一上車就被軟禁了,幾個人拿刀要挾他,把他拉到西雙版納,偷渡到緬甸去。去了不肯做詐騙,就把他的手銬起來,吊起來打。”
潘伯輝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她丈夫死得早,兒子在14歲時輟學離家出走,這7年來,兒子和她大女兒、小女兒的關係,都比和她更好。即使跟兩個姐妹,兒子也不稱呼潘伯輝“媽”,而是“你媽”,或者“老太婆”。
2020年,潘伯輝的子宮裡長了一顆雞蛋大的息肉,黑色的血一直往外流,知道母親情況嚴重後,久未謀面的兒子從南京到重慶的醫院見她。
看到兒子時,潘伯輝因為流血過多,全身整塊地發黑。她看見兒子拿起手機,不停地拍她。潘伯輝一齣聲,他又拿起手機錄音。
醫院的人以為兒子是閒人,拉著他的胳膊,想趕出去。潘伯輝急忙對所有人說,“這是我的兒子!”人們才停住了手。兒子立在原地。
潘伯輝脫離危險後,兒子就離開了,自始至終都沒對潘伯輝說一句話。
被騙去緬甸這三個月,成了兒子進入青春期以來,與潘伯輝關係最密切的時候。
潘伯輝聽見兒子用顫抖的語氣說:“我是混蛋,以前的我太傲氣。現在除了你,沒人能救得了我。你要救我,你要救我。”
幾乎每句話,潘伯輝都能聽見他喊一聲“媽”。
經人介紹,潘伯輝加入了一個緬甸受困者的家屬群,群裡有近兩百個心碎的家長,人們在群裡分享與孩子的聯絡,互相安慰。
有人和孩子影片,看見他從腳到屁股沒有一處是好的,“血水和褲子黏在一起,我不敢看。”有姐姐收到弟弟的照片,看見他大腿上被挖去一個窟窿。
有母親聽兒子說,自己在詐騙園區每天工作15至16個小時,一直沒有業績,就被打斷四根肋骨,滲血到肺部,出現了感染,小兒子瞞著母親去救哥哥,最終也被困在了緬甸。
“昨晚孩子打影片,被那些畜生折磨得可憐。”一位母親發來截圖。十幾歲的男孩彎曲著後背,撩起衣服,脊柱兩側,密佈著大大小小的圓形黑斑,是菸頭燙過的痕跡。右上角的通話框,是母親焦慮的面龐。
群裡被困緬甸的孩子,大多出自雲南、貴州、四川、湖南、廣西等地農村,父母多是社會底層的農民或工人。有一個家族裡,一家女性都是保潔,男性都是保安,每個月都只賺兩三千塊錢。
家長們大多沒讀過太多書,不會打字,只能用語音傾訴。
“我每天吃的不是飯,吃的是眼淚”、“晚上睡覺,閉上眼睛就想詐騙園區的各種折磨”、“哪怕剩最後一口氣,我都必須得撐住,我都必須得努力,我都必須得想辦法!”每天,上百條語音,聲調高低起伏,在群裡錯落地彈出。
一向沉穩的湖南農民工楊佑安,在看見大兒子被砸爛的腳趾後,感覺自己“快要失控了”。
孩子奶奶聽說孫子被困那天,從山上跌跌撞撞跑回家,肚子痛得厲害,去醫院一查,腸子打結,出現梗阻,要做手術。
離婚6年的妻子,聽說兒子受虐後,哭得喘不過氣,在跳樓時被小兒子拉了下來。
17歲的小兒子明年中專畢業,現在已無心上學,“我哪都不去。”他天天守在媽媽身邊,怕再次出現意外。
同樣是5月,楊佑安被騙的大兒子告訴媽媽,有人介紹他到雲南的遊戲公司工作,月薪上萬。兒子之前在電子廠工作,工資最高時也才三千。從中專輟學後,他四處打工,都做不長久。
在中專時,他學的是電商,喜歡玩遊戲,覺得自己“專業對口”,就答應了,到了後,卻被挾持到緬甸北部。
楊佑安上網搜尋“緬北”,得知那裡有多個電信詐騙園區,戒備森嚴,手段殘忍,網貼說,緬北軍閥割據,“是政府管不到的野蠻之地”。
由於涉及到跨境執法,家屬們必須等待中緬兩邊警方共同解救。
如果等不及,一些真假莫明的中間人就會找上來,建議他們自行籌錢“賠付”:這是指透過中間人,和園區老闆談判,定下將孩子贖回的金額。交了錢後,再由中間人把孩子送到邊境,讓家屬接回去,贖金往往在20~40萬不等。
二、命運的泥淖
楊佑安找的中間人,最終告知他需要用25萬贖回兒子。但楊佑安和孩子媽媽拿出全部7萬存款、四處求人借了5萬、再使用所有借款軟體,借到最大額度後,最終只能湊出來24萬。
“別說30萬了,我們這種農村家庭,連3萬都湊不出來。”“本來家裡就窮,兒子就是為了找錢給我治病才被騙,現在更不可能拿出錢。”——群裡聚集的,都是拿不出賠付金額的家庭。
這些來自雲貴川等地的父母,從小也處於資源匱乏的底層,早早輟學打工,中年落下疾病,半生陷於貧窮。
他們透過勞力,試圖託舉下一代接受教育,向上流動,卻往往又因無暇顧及孩子的教育與陪伴,讓他們延續了自己的足跡,在青春期過後就輟學打工。
年輕人們被騙去緬甸,往往始於一種想要改變家族命運的衝動。
“都是因為打工。”楊佑安把一生耗盡在工廠裡,幾乎沒有時間留給家庭與自己,甚至連健康都因打工而磨損。可是到頭來,五旬的他仍然沒有攢下多少錢。
楊佑安第一次開始懷疑這窮忙的人生,是在2011年。那是他外出打工的第八年,父親在農村的房子孤零零去世,過了一個月才被發現。
父親死在楊佑安前妻的老家。那年初春,離家打工之前,楊佑安和父親說妻子老家的房頂漏水,請這位老瓦工去修。
應該是在修理過程中的某個晚上,父親躺在床上,離開了人間。直到近一個月後,前妻回老家拿衣服,被當場嚇傻了眼。
兩天後,楊佑安從江蘇的工廠坐大巴車趕回湖南老家時,也看見了這個場景。
兩床冬天的被子下,是已經腐壞、只剩一堆骨頭的父親。他的臉因為暴露在外,脖子往上,還剩一點點皮,是綠色的,和枕頭連在一起。整個房間,爬滿了蛆蟲。
楊佑安仔細一看,床上是父親的衣服,還有他常背的小揹簍。他確認了,“這就是我的爸爸。”
誰也不敢進這間屋子,不敢動這幅骨架。楊佑安走進去,想把父親的頭皮和枕頭分離。枕頭一抬起來,頭皮就掉了下去。
楊佑安一下跪在父親床前,大哭起來。他不感到害怕,只覺得“心裡很痛”:這就是自己的爸爸。幾個圍在門口,戴了好幾層口罩的長輩進來,將他拉走。
很多年裡,楊佑安都沒有從這個場景緩過來。他想,正月天氣轉暖得快,要是早發現一些,趁天氣還冷的時候,將父親埋葬,也不至於這樣。
但在那時,楊佑安正在各個城市的工廠裡,沒日沒夜地給羽毛球拍噴油漆。
這是他打工一輩子的活計,自2003年離開湖南農村,二十年來,他從學徒,做到流水線組長,拿著一斤重的油漆噴槍,把球拍噴成“白紅黃藍綠紫色”。

二十年前,他一天能掙14塊錢:除開前10小時賺的8塊,他還會加班到晚上22點,拿1塊5每小時的加班費,多掙6塊錢。一個月下來,工作29天,他就能拿400塊:相比其它油漆工,靠加班,楊佑安總是能多賺出100塊。
而油漆工,相比其它普通工人,又會再多賺幾十塊:因為它對身體有傷害。
如此打工20年,楊佑安肺部早已有了陰影,經常咳嗽、喘氣。他拼命地掙錢,一兩年才能回家一次。因為過年時,工錢更高,再加上回家“車費還要那麼多”,他捨不得。
二十年後,和孩子媽媽一起,他才攢下這7萬。如果將存款與借貸都拿去贖人,剛查出腸癌的母親,就無錢醫治。
自少年時輟學以來,楊佑安從農民到工人,
從農村到城鎮,吃了半輩子的苦,向上流動的渠道,卻始終沒那麼暢通。
楊佑安是在14歲那年放棄學業的,為了照顧哥哥,減輕家庭的負擔。
那年他哥哥17歲,犯了搶劫罪在看守所關了幾年,恢復自由時,整個人因為營養不良,肌肉萎縮,無法再動彈。父親把哥哥從廣州揹回來,用了兩根布腰帶將他捆在背上,一路坐火車回家。
哥哥回家後,楊佑安就跟父母提出不想再上學,不想再花家裡的錢了。父母最終沒阻止,對貧苦的農村家庭來說,當大兒子無法成為經濟支柱,小兒子就沒有資格繼續享受教育的投入。
如今,兒子成了楊佑安的指望。他本來想自己努力打工,有天熬到了頭,至少兒子能不再重複自己的命運。
但兒子剛滿一歲時,他就離開家,漂流打工。兒子留守在農村,缺少看管教育。老婆和他離婚後,兒子終於也在14歲時輟了學,直到今年被騙去了緬北。

圖丨楊佑安湖南老家的照片
潘伯輝也感到,自己的命運不知從何時起掉進一個無法解脫的迴圈。
作為女孩,生在貴州農村,她從小被父親毆打。逢年過節,她就被分配去餵豬,等她回來,桌上的菜和肉就被兩個弟弟吃完了。
在她13歲那年,母親離開了她和弟弟,14歲那年,父親開柏油機撞到路邊樹根,人滾下坡去,被機器打斷了脖子。
父親死的那天是1994年的9月1日,潘伯輝正好升上初一。父母都沒了,她就去退了學費。
家裡還剩一個爺爺,兩個弟弟,但在五個月後,爺爺在一天早上起來找水喝時,摔了一跤,潘伯輝過去時,爺爺看見他,喉嚨咕嚕咕嚕地叫了幾聲,就死了。
這個家就再也沒有成年人了。14歲的潘伯輝坐在家裡,放聲大哭,來來往往幹活的村民,聽見哭聲,從山上下來,從路邊走來。人們把肩上挑著的籮筐、糞桶,扛著的鋤頭、鐮刀,放在地上,圍攏在一塊兒,拉起她的手。
沒有親戚接納她,潘伯輝一個人在家養豬、種地,帶著兩個弟弟長大。

圖丨潘伯輝貴州麻江老家的照片
19歲那年,她在工廠認識了一個高大的男人,20歲嫁給了他。丈夫對她好,她生病時,會揹著她走,也會攢錢給她買漂亮的帶毛領的皮衣,但丈夫和她依然貧窮。
2002年冬月晚上九點,生下那一對雙胞胎兒女時,丈夫還在工地加班。潘伯輝在家自己給自己接生。冬天冷,她自己坐月子、洗衣服,從那時起,患上風溼,為她後來的雙手癱瘓埋下了病根。
丈夫死於2008年的一個晚上,在山上打野兔掙錢時,他不幸踩到了打野豬的高壓電線。
潘伯輝從此獨自帶著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四處打工。作為單身母親,她和孩子常被男人欺負,大兒子就成了她的倚靠。兒子在外處處保護著她和女兒,在校成績也好。
她說,兒子從小到大,無論在哪所小學讀書,無論學校有500人還是4000人,成績一直都是年級前三。常帶回800或1000元的獎金。
然而由於需要輾轉各地打工,潘伯輝無法給孩子提供穩定的成長環境。兒子初二那年,因為在學校常被人罵是“沒有爸的野孩子”,開始頻繁打架,被學校反覆開除。
是大女兒先離家出走的,接著成績好的兒子也開始離開。潘伯輝去成都,去遂寧,去資陽,四處找孩子,求兒子回來上學。
兒子不願意,說不想回家,“我的家和別人不一樣。”她傷心透了,喝農藥自殺兩次,上吊自殺一次,都失敗了。
無論留守在家,還是跟隨在外,在外打工的父母養育的子女,都難以順利完成中學教育。這是楊佑安和潘伯輝,在耗盡身體與時間換取金錢、託舉後輩時,難以預料的結果。
離家的少年甩開母親,是為了告別生活的磨難為童年留下的陰影。在外摸爬滾打,有了更多人生體悟後,他也有了回頭的跡象。
儘管語氣仍然疏離,幾年後,兒子逐漸和潘伯輝恢復溝通。起初少有的幾次通話裡,他們幾乎每次都吵架。但到了2021年春節,兒子突然給她打電話,問候她過年“吃什麼?”他還是不叫“媽”,直接“喂”,然後就開始問。
潘伯輝回答,買了幾斤蝦子,兒子接下來的話語轉為關心,他讓母親“該吃吃,該玩玩。我也沒什麼能耐,我也沒什麼本事”,接下來他開始袒露心跡,“我一直拼命賺錢,就想有一個好的家”,並建議母親好好照顧自己,“把眼睛擦亮,找個人吧。”
兒子被騙去緬甸前,潘伯輝剛剛透過二十六年的打工,攢下三四萬塊錢,買下一套做酒的裝置。她打算叫在五金廠打工的兒子,從南京回到貴州麻江,再貸款買幾頭豬,母子倆一起做酒、開廠,共同陪伴正上高一的小女兒。
儘管生活動盪,小女兒仍然堅持學習。今年17歲的她,是潘伯輝和丈夫的家族裡“世世代代,十幾戶人裡,第一個考上高中的女孩”。她喜歡畫畫,想在四川透過藝考,考上大學,學服裝設計。
不管畫畫還是讀書,潘伯輝覺得小女兒走了正道,“不會再受我受過的煎熬。”

圖丨潘伯輝女兒小時候的照片
正一步步向上搭建的生活,又在倏忽間倒塌。自2000年生育以來,潘伯輝的風溼越來越嚴重,如今,雙手彎曲90度,幾近癱瘓,連換衣服都有些困難。
45歲的她,今年已不能在工廠工作。沒有兒子,她也很難做出酒來。找兒子的這四個月,她又花完了買完裝置後為數不多的積蓄。
潘伯輝老家的那間土屋,在2018年被泥石流沖塌。5年裡,麻江縣下屬的賢昌鎮政府,一直未將賠償款發下來。母女倆沒有房子,只能租住在幾平米的出租屋。
每個月除了300塊房租,潘伯輝的風溼病、心臟病,除去醫保還要花五六百塊買藥。去雲南前,兒子曾告訴她,想買一個差點的房子給她住,還差幾萬塊錢。
兒子也曾負擔過女兒的學費。如今,眼看著還有半個月就要高中開學。如果拿不出3000元學費,家族裡的第一個女高中生,潘伯輝的小女兒,也將在17歲輟學,外出打工,重複她過往的命運。潘伯輝心急如焚。

圖丨潘伯輝被泥石流侵襲的家
被困在緬甸後,彷彿是要抓住機會,兒子在電話裡對潘伯輝傾訴情感。
有一天,兒子語氣平靜地講起,同個園區的人被打得受不了,撞牆自殺死去了,最後他絕望地問:“媽,你跟我說實話,能不能有人救我?”
潘伯輝聽完這話,又流淚了。她只能請求兒子多給媽媽一點時間。
彷彿在描述幻想,她溫柔地和兒子說,等他回來,她就教他怎麼做酒,怎麼調酒,母豬怎麼配種,怎麼接生,小豬生下來怎麼打補血針。
她和兒子約定,要一起做臘肉、香腸、豇豆、血豆腐,還有貴州酸湯牛肉。他們要養牛、養魚、養豬,“等城裡的人下鄉來吃飯,人家一吃肉,就知道我們的好吃。”
她承諾兒子,等他回來,要把駕照考起來,要考開大貨車的B照,不能考C照。
她讓兒子開大貨車去幫他收購蔬菜,一起搞起來一個大超市,裡面什麼都有。“我們倆從小做到大,一步步來。開始苦一點,做大了,就有了錢。”
兒子專心地聽著,情緒緩和了一些。掛了電話,潘伯輝繼續在家裡哭,在群裡哭。找大使館、立案,她能做的都做了,仍然不知道兒子何時能回來,如何能回來。她只知道,聽了這些,兒子才又能堅持活一陣子。

圖丨潘伯輝17歲小女兒畫的畫
楊佑安最終將賠付的價格砍到了24萬。他和孩子媽媽挨家挨戶,求人借錢,按時把錢給了中間人。中間人收了錢,開車到園區門口,給他發去照片。其中的建築,和兒子發來的是同一棟樓。按照之前的說法,楊佑安明天就可以買張機票,飛到邊境口岸,等著接孩子回家了。
楊佑安最終沒有見到兒子。中間人告訴他,園區老闆反悔了,還需要“再想一想,緩一緩,至少得過一週再談”。又過了半個月,中間人才說,談不了了。楊佑安讓他把錢退回來,對方退了10萬,還差14萬。
2020年,楊佑安用打工二十年的積蓄,加上一些貸款,在縣城給兒子付了一套三室一廳的首付。他想本打算再掙一點錢,把房子裝修一下,這樣過兩年,兒子就能和談了許多年的女朋友一起住進去,成家了。但上個月,為了湊賠付的錢,他又借了幾萬網貸。
現在,每個月,他需要償還的房貸和網貸,加起來有12000塊錢。作為老工人和小組長,他在羽毛球拍廠的工資是一萬二三,“剛好扯平”。他的經濟狀況,像抻到極限的皮筋一樣,再扯就斷了。
這個月上班時,楊佑安有時聽不清別人說話。下班時,他會累得暈倒過去,餓醒後,才發現自己一直沒吃飯。他覺得自己已經“嚴重不正常了”。同事看見他,都問,你怎麼老了這麼多,多了半頭白髮。
最近,怕兒子聯絡時自己不在,楊佑安總是隻睡三四個小時。半夜,他擔心孩子被打,就在社交網路上發僅自己可見的影片,哭給自己聽。
2023年春節,是楊佑安最後一次看見兒子。他們在奶奶家相見。
他記得,兒子喝了許多啤酒,坐在他身旁,眼淚突然大顆地掉下來,此前兒子跟他進廠,做油漆工,做了半個月,就受不了刺鼻的油漆味,回了家。
兒子開始理解父親的那刻,是在2022年9月23日凌晨2點23分。那時楊佑安突然收到了來自兒子的長訊息:
“爸爸,你辛苦了。我在QQ裡面看到你很多年前寫給我的日記。我還是永遠長不大,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都是這樣幼稚……我真的對不起你,讓你失望了,為什麼兒子永遠長不大,為什麼兒子不能獨立。”
2003年離家打工時,兒子才一歲,楊佑安很少回家。有時他會將心裡的想法,寫成QQ空間日誌。他看到了兒子的訪問記錄。9月23日凌晨2點39分,在湖南電子廠的兒子,打開了他10年前寫的那篇日誌《兒子:生日快樂!》:
願你像顆種子,勇敢地衝破泥沙,將嫩綠的幼芽伸出地面,指向天空。我認為健康和快樂是人生最重要的兩件東西,如果它們可以轉讓,我願意把我的那一份都給你!
“以後,我能不能幫你掙錢?”春節的相聚上,兒子藉著酒意說出了貼心的話。如今再回憶起來,楊佑安覺得,就憑孩子這句話,自己二十年來的辛苦就都有了意義。
春節後,楊佑安親自送兒子出門。孩子說要去安徽跟江蘇交界處的一家電子廠上班。早上凌晨5點,兒子就起了床。上大巴的時候,楊佑安看見他半睡半醒的樣子,感覺心疼又欣慰。
但在電子廠打螺絲,一個月還是隻能掙三千多塊錢。於是今年5月,楊佑安的兒子在網上,收到那家“遊戲公司”招工的資訊:一個月能掙一萬多,中介包買機票,試用期半個月,如果做不了,還能回家。

* 文中楊佑安為化名。本文首發於2023年8月14日,如今潘伯輝和楊佑安兩家被困緬北的孩子,已被解救回國。
AI故事計劃Pro(ID:AIstory1) 每天講述一個從生命裡拿出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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