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萬萬沒想到,《抓娃娃》會讓陸川變成“顯眼包”。
片子剛上映,已經10年沒電影進院線的導演陸川,就發了一句需要仔細咂摸才能明白到底有多難聽的話。

就在大家爭論,陸川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還是決定用他今年即將進院線的《749局》硬剛國產電影的時候,陸川和他的公司又公開澄清,說自己被盜號了。
但事情並沒有結束,緊接著平臺就根據後臺資料公開宣告:盜號這鍋、平臺不背,因為“其登入手機裝置、發文手機裝置、刪文手機裝置資訊均一致。”

除了“社死”,陸川此舉最大的影響,就是再為《抓娃娃》的火爆,增加一條新的熱搜和話題度。
今天,咱們就聊一聊,這部讓陸川意外“社死”的《抓娃娃》。
一
今年暑期檔有兩撥喜劇人,都選擇致敬了金·凱瑞主演的電影《楚門的世界》。
前有綜藝節目,呂嚴《小品的世界》把舞臺當作一個被監控的盒子,解構春晚小品。

現有沈騰、馬麗主演的《抓娃娃》,在電影裡造了一個“雞娃版”楚門。

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
同樣致敬金·凱瑞的經典“恐怖片”,呂嚴大呼不合理的表演消解了恐怖,而沈騰和馬麗始終理直氣壯地為孩子打造虛假的世界,成功將這部喜劇拽入悲哀和令人背脊發涼的思考。
影片結束時,帶孩子看電影的家長可能多少都有些尷尬——你這樣批判我了,但我也是這樣長大的。
二
先不談故事,談談“沈馬組合”的表現。
電影預告片釋出時,精煉的幾秒鐘給我留下深刻印象。沈騰和馬麗無需說一句臺詞,僅僅穿著寒磣的冬衣在風中一走,到院門一個別扭的回眸,好笑的氣勢已撲面而來。

當然,沈騰作為喜劇明星由來已有這樣的自信。他只要出現就很好笑,源自他所扮演的人物身上,始終有種“明明不合理但我偏覺得可行”的架勢。在飾演底層小人物時,沈騰的無賴撒潑又帶點小善良,總能引起人們的發笑和同情。觀眾一邊讚歎“好賤”,一邊笑得肚子發痛,因為他能徹底釋放大家心中真誠而卑微的想法——沒錯,我就是想一夜暴富,就是想抱得美人歸,我理直氣壯還付出所有不堪的行動。
在過往的表演中,馬麗雖然是沈騰不能忽視的搭檔,但她的存在始終弱一些,更多為綠葉扶紅花。但這位女演員在不同型別電影中已經證明了自己不俗的實力,她可以反串,可以裝腔作勢,也可以自然如一個普通家庭的母親,守衛自己的孩子(《第二十條》)。2022年《獨行月球》裡,馬麗顯然已經更多承擔了喜劇中穩住底盤的分量——沈騰哪怕飄到天上都沒關係,有馬麗拉回來,這好笑就不至於瞎鬧騰,有放有收,喜劇也講究節奏的平衡。
沈騰和馬麗各自磨鍊多年後重新搭檔,明顯提升了《抓娃娃》穩當而不失野心的底氣。既有信心讓大家笑,也有信心表達更深層的資訊,是這部電影不同於“沈馬”以往作品最明顯的氣質。

舉個簡單的例子,在《夏洛特煩惱》中,主創雖不經意地批判教育制度——老師勢利、校長虛偽、學生上行下效,但統統都在插科打諢中將批判小心掩藏。《西虹市首富》也是,諷刺人性在金錢面前根本經不起考驗,但諷刺如隔靴搔癢,很快就被更喧囂的聲音(鉅額財富)蓋過,觀眾大笑一場後,很難記得電影中輕微的價值判斷。
而在“沈馬組合”的春晚小品裡,他們反而多有批判現實的思考,批判官僚主義、形式主義的《投其所好》《走過場》,批判社會熱點現象的《扶不扶》等等。正因敢於發聲,他們才能從高歌主旋律的模式化春晚小品中脫穎而出,吸引越來越多的觀眾。

然而將批判元素放在電影中,過往“沈馬”的嘗試都是小心翼翼、點到即止。
喜劇表演更多聚焦在貧富、性別倒換引起的衝突上,能夠爭取到更大群體觀眾的同時,也不免流向粗鄙媚俗。

也許因為有了電影經驗和觀眾的積累,現在《抓娃娃》主創團隊終於有足夠信心在銀幕上表達更清晰的觀點。雖然影片不免有《小品的世界》中所諷刺的舞臺感的裝腔作勢——中國喜劇演員通常都有的定格毛病(賈冰瞪眼、坐地上、等待觀眾發笑的固定套路就是典型)。
但電影整體是批判現實的、敢於發聲的,這是“沈馬組合”此次帶來的驚喜。
三
再談談這版“楚門的世界”。
1998年金·凱瑞主演的電影,如今已成為現實。我們沒有人不生活在攝像頭之下,被無形的人觀看、管控,但依然安之若素,平靜地接受日復一日機器般的生活,甚至機器般的人生。呂嚴和“沈馬”不約而同將這部電影作為創意來源,一個談春晚小品,一個談教育。在臨近時間裡我們看到主題相似的作品,可見大家所感到的現實,也趨於一致。

呂嚴的小品因為過早抖落包袱使得“楚門秀”的恐怖感被削弱。試想下如果有他曾經搭檔土豆的加入,所有荒誕不經的事物將會多麼自洽又讓人感到無法反駁。觀眾在《小品的世界》中共鳴的笑點,其實更多來源於對小品明星的戲仿。那熟悉的春晚味並沒有被真正解構,反而加強了它套路的成功,也削弱了作品的批判性。

而沈騰、馬麗在《抓娃娃》中,用電影能夠達到的長篇幅,精心構建了一個真正虛假又自圓其說的世界。既順著他們IP《西虹市首富》主角一夜暴富繼續下去,又在這部作品中玩轉熟悉的“角色互換”、“身份倒置”,從富人變窮人,依循類似的方法。
然而這當中,低齡兒童角色的加入,使得轉換有了天真的視角——當從孩子馬繼業的視角看去,所謂為了他的變化而變化,看起來更像一個恐怖的騙局。

仔細回想沈騰過去的角色,他在時光倒流、由貧轉富、loser逆襲各種相似的路徑中實現了人生飛躍,但故事給出的條件都是“天外來物”,他既沒有透過自己的努力獲取,也沒有改變自己的一身毛病。反而因為那種“既來之則安之”的坦然心態,贏得了廣大觀眾的心——正因他如此理直氣壯,他還獲得了成功,所以他受人喜愛。
然而《抓娃娃》的邏輯絕非如此。在一個既定成功的環境裡,主角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回到過去(假定時光倒流)、變成窮人(貧富身份轉換),實現自己期待的夢想(兒子考上清北)。他苦心經營(又看似毫不費力)地打造了一個現實貧民窟將孩子撫養長大,最終孩子痛苦地發現,自己不過是這場集體真人秀中被設定好路線的主角。

這件事無關貧窮富有,已是最大的悲哀。
即使馬繼業在十幾年的成長中如期達到了父母想要的所有品質,但這條路徑不過證明他所獲得的父母之愛是一場虛空,父母將他看成一個空洞無知的工具,只需在設計好的遊戲地圖中走完所有路線,就替操控者完成了贏家的美夢。
當史彭元飾演的兒子發現地下室裡有無數監控攝像頭、每個身邊熟悉的人都在螢幕上閃動、說著真誠的謊言——謎底揭曉的那一刻,世界轟然倒塌。他所愛的世界、愛的身邊之人不過是機器上的影像,同樣被佈置好的工具,而他要達到的目標和終點也不再有意義。長大成人的十幾年,被無情地置入虛空。
億萬富翁的處境觀眾們不曾有,但是想要孩子考上清北、“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父母卻遍地都是。多少家庭為了培養一個孩子傾其所有,三代同堂精心照料,但到頭來,孩子內心的想法並沒有被聽到;以孩子之名行使的“為你好”特權,卻操控了生活和學習的所有細節——當結果違逆家長所願,全盤皆輸,沒人能夠接受得了這樣高昂的代價。

《抓娃娃》看似虛擬了一個億萬富翁不切實際的狂想,但實際上,他所實行的教育方式,正是對現實的還原和放大。觀眾不必對富有感同身受,但當爸媽爺奶費盡苦心地勸你讀書、關心你交友、嚴格管理你的時間,又始終將“考上清北”掛在嘴邊——那句“等你考上清北就好了”換成分數、工作、婚姻、生育都是成立的,它們都通向孩子成功的唯一路徑:聽家長的話,他們都是為你好。
馬繼業相信爸媽的苦衷,奉行孝道,因此不問自己志向埋頭扎進了紙堆。他唯一的一次疑問是,“既然你們都說讀書能改變命運,那為啥咱家還這麼窮”,引發了一場不小的震盪。當一個聽話的孩子有一天學會懷疑時,他就開始思考。他作為人的獨立人格開始顯現——但這人格能不能長大、真正衝破無形的牆,未知。

相信許多觀眾看到馬繼業沿著隧道往外走時,被觸動到了內心。然而沈騰的表演妙在,即使到這樣的地步,所有謊言都被揭穿了,他仍然相信自己的堅持是有意義的,他們是為孩子好付出了自己的一生,孩子應該懂得感恩。
這正是中國式教育最讓人窒息、無法辯駁的一點,父母所有的“為你好”從不問你是否需要,當他們做到極致,孩子莫名欠下一堆孝債,要用一輩子的“聽話”去還。
沈騰這個從來都是演loser逆襲成功的幸運兒,終於有了一次徹底失敗的機會。

但可怕的是,即使大家都覺得他失敗了,他仍然堅信自己是對的、依然值得一往無前——他的執著如此可笑,但也可憐可悲。多少中國父母執拗地抱守這套價值觀度過一生,所謂“代溝”不過是個體面的理由,背後迂腐陳舊的教育觀念、功名至上的功利主義依然是主導價值,將一代又一代孩子送上千軍萬馬趕上岸的獨木橋。
今時今日,做到管控孩子的一切太容易了。學校有打卡,到處有監控,家中有家長,沒有幾個孩子還能有真正自己的時間,從家和學校兩點外出去,到人群中,和別的孩子共享快樂時光。如果大家以為“楚門的世界”只存在於馬繼業家的地下室,那就把《抓娃娃》當作一部徹頭徹尾的幻想喜劇來看好了。
但我相信更多人感到了這部電影的恐怖,因為我們知道這就是現實,我們也依舊必須這樣下去:沒有人能逃離“楚門的世界”。
作者丨李婧
自由撰稿人,豆瓣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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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丨pelyliu
責任編輯丨To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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