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舍友的關係,
比白開水都淡。
文|慢羊羊
編輯|水母 慢羊羊 毓丹
來源|浪潮工作室(ID:WelleStudio163)
封面來源|視覺中國
本學年已過大半,每天在教室、宿舍和食堂之間三點一線的你,可能發現身邊的人逐漸分化:有人和室友越來越親密,有人卻開始瘋狂吐槽室友,再也不是剛入住時“相親相愛”的和諧畫面了。
這種現象很正常。研究表明,入學初期是大學生最渴望結交新朋友的時候,宿舍這種“臨近性空間”,更容易讓人迅速熟悉彼此[1]。
但與戀愛相似,一旦過了“熱戀期”,隨著彼此瞭解的加深,你可能會發現曾經要好的室友好像變了,甚至開始互相嫌棄,這其實很正常。
大學,本就不只是來交朋友的
對於許多學生而言,大學已不再只是一個充滿自由與浪漫、沉浸於知識海洋並結識志同道合朋友的地方,而是變成了不斷競爭學生活動、獎學金、競賽、論文、綜測和實習的戰場,所有努力都圍繞著四年後的職業規劃或研究生目標展開。
單從考研來說,2015年考研報名人數只有約165萬[2],2025年的報名人數已經翻番,達到了388萬。2022年到2023年碩士研究生整體錄取率下降到24%,較2017年下降超過11個百分點[3]。同一個宿舍的人都要考研,如果再碰上是同專業的,競爭壓力會更加明顯——考什麼學校要不要透露,學習資料要不要分享?
不過到2025年,很多著名高校考研報名人數出現了增長停滯甚至是下滑,例如2024年南開大學碩士研究生報考人數15817人,相比2023年的17263人,減少了1446人。但一些“雙非”大學報名人數逆勢增長,例如2024年江蘇海洋大學研究生報考人數2556人,較上年增長6.3%[2]。
同在考研,有室友每天在宿舍散佈焦慮(例如天天說自己學不進去)就算了,還有網友大方地告訴室友自己考哪裡,結果考試前一天看考場,發現有個室友和自己考同學校同專業,當晚邊背政治邊哭的。
各高校的保研成績通常由課內成績和加分項綜合計算,但主要還是取決於課程成績。因此,學生們除了“菜菜撈撈”,很難繼續“逆天改命”,想要在保研排名中佔據優勢的學生紛紛將目光投向更具操作空間的加分項。
相比之下,論文準備週期長、認可刊物有限,價效比較低,而頻繁舉辦、種類繁多的競賽則成了不少“保研邊緣人”和“卷王”爭取加分的首選途徑。
2017年一項調查發現,在接受訪談的98名中國大學生中,約63%的人坦言參賽主要為了爭取獎勵和保研資格[4] / IC photo
其中,創辦於1989年的“挑戰杯”全國大學生課外學術科技作品競賽,是最受歡迎的賽事之一。自賽事啟動以來,參賽人數和作品數量屢創新高。以2011年第十二屆挑戰杯為例,來自1900多所高校的近5萬件作品完成了網路報備[5]。而到了2023年,第十八屆挑戰杯則吸引了全國2000多所高校、40餘萬作品和250多萬學生參賽[6]。
一項由浙江大學於2025年發表的研究考察了中國不同層次高校(C9、國家重點高校、一批和二批大學)在獎勵學生時所體現的文化規範差異,特別是獨立性與相互依存性的取向。研究發現,C9和國家重點大學更強調獨立性文化規範,例如個人探索、自主性和領導力。然而,這種強調獨立性的氛圍往往伴隨著人與人之間的優越感和疏離感[7]。
賓夕法尼亞大學研究顯示,非競爭環境下人們信任與自己更親密的人,但若存在競爭,信任感便會降低[8] / IC photo
當你和室友為了爭取保研名額、獎學金或競賽機會,你們的關係就從合作伙伴變成競爭對手。康奈爾大學經濟學院基於一所中國大學的隨機宿舍分配實驗資料發現,當學生需要為獎學金、排名等利益上展開激烈競爭時,這種環境可能會降低他們相互幫助的意願,甚至引發不友好的行為[9]。
此外,學術能力越接近的室友之間的競爭越激烈。例如你和你班上的一個同學的名次如膠似漆,而你倆恰好又在一個宿舍,那學業表現上,你們可能都會受到對方的負面影響。
住過宿舍的應該都經歷過,時間長了,生活中任何一點小事,都會成為你和室友衝突的來源:作息時間的不同;對公共空間的維護(例如地板掃不掃、廁所的頭髮,和誰的垃圾扔得更多);過來做客的朋友很吵;有的人愛借用別人的東西等等。
2020年中國高校生均校舍面積28.77平方米,到2022年,就下降到了25.21平方米。當4-8個人擠在一個小房間時,摩擦是必然會發生的[2]。
2021年發表的一項針對合租年輕人的研究探討了他們的社會交往能力和個人幸福感,結果發現,當年輕人被迫在狹小的居住空間內與他人共同生活時,他們會更容易出現“社交功能障礙(social dysfunction)”,表現包括更易產生焦慮和不安感[10]。
進入大學後,許多人會覺得,成年人應該更“情緒穩定”且“體面”地解決各種問題——例如透過留便籤紙或發微信來提醒對方改正行為。殊不知,當大家更多選擇不露聲色而非正面溝通解決衝突時,人際關係會更難深入,友誼也容易變得表面化。
研究表明,室友之間的日常互動(如共同學習、吃飯、運動)減少時,彼此的互助行為也會相應減少[11]。中國的一項研究也發現,與室友交流頻率越高,學生對宿舍整體氛圍的滿意度也越高[12]。
每個人的溝通和交流習慣各不相同,這也影響著宿舍關係的建立和維繫。
例如有研究提到,如果你說的話,包含“你”“我”“但是”並且是問句時,對方通常會覺得你咄咄逼人,有挑釁的感覺,對解決問題的幫助很小。而包含更果斷冷靜的“你、我”的陳述句,會更有利於解決問題[13]。
此外,如果室友之間在獨立性和依賴傾向上存在巨大差異,問題就更容易出現。例如,一方可能覺得對方過於冷淡疏離,而另一方則可能抱怨室友太過黏人;有的性格強勢,習慣主導,而有的則更隨和被動。這種性格上的錯位,如果處理不當,容易導致誤解和不滿,最終讓矛盾升級[14]。
有研究分析了不同年級的室友關係,發現大一時,室友關係通常最好;到了大三,矛盾最嚴重;而大二和大四的情況則相差不大。畢竟,把幾個來自完全不同家庭背景的人湊在一起生活四年,文化和地域差異往往是衝突的重要導火索[12]。
尤其中國南北方的文化差異比較顯著。不同地區的學生在生活習慣和人際交往上可能天差地別。研究發現,相較於北方人,南方人的集體主義傾向更強。他們對誠實的朋友更加慷慨,對不誠實的朋友反而更寬容,同時展現出更強的“親屬忠誠”或裙帶關係傾向。此外,他們對朋友和陌生人的界限也劃分得更加清晰[15]。
研究發現,來自經濟欠發達地區、農村地區和北方地區的大學生,對地域歧視的態度通常更敏感,這可能與這些地區較易成為地域歧視的“重災區”有關,同時,這些學生在成長過程中可能經歷過更多相關的不良體驗[16]。畢竟不是每個背“井”離鄉的河南人,一開始就能笑著說自己家裡收藏了一牆井蓋的。
家庭背景的差異,也是影響大學生社交習慣和友誼觀念的重要因素。
例如,來自高學歷或城市家庭的學生,從小可能被鼓勵積極表達、自信社交,早早習慣了各種集體活動的氛圍。而相較之下,父母受教育程度較低或來自農村的第一代大學生,往往被教導要謙遜克制,把重心放在學業上,因此社交經驗相對有限,對人際交往的態度也可能更加謹慎[17]。例如宿舍一起出去吃飯唱K,你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來那些搶著唱《套馬的漢子》的,十有八九是從小就混跡於各種社交場合的“老江湖”。
此外,由於成長過程中缺少與手足相處的經驗,獨生子女在處理人際關係時,往往展現出與有兄弟姐妹者不同的特點。研究發現,中國的“獨生子女一代”在某些社會性格特質上有所差異:相較於有兄弟姐妹的同齡人,獨生子女對他人的信任度較低,在群體中表現出較弱的合作精神和奉獻意識[18]。
在宿舍關係中,獨生子女往往更被動、傾向於迂迴處理矛盾,例如通常會選擇默默忍耐或私下向朋友吐槽,而非獨生子女則更習慣主動溝通且更和緩[12]。
2017年,重慶教育部的一項研究進一步發現,獨生子女在性格特質上也存在顯著區別:他們的靈活性得分更高,意味著更具創造力,但宜人性得分更低——換句話說,他們或許更有主見、更具創新能力,但在人際交往中可能沒那麼“招人喜歡”[19]。
到了最後,你或許會發現,如果在大學宿舍裡交不到知心朋友,那麼“從未交心,也從未翻臉”的關係模式也是舒服的。
畢竟,隨著畢業步入社會,許多大學時期的朋友都會在各自的生活軌跡中漸行漸遠。再往後,時間線拉長,已婚青年往往會逐漸疏遠那些未能與伴侶建立聯絡的老朋友[20]。
所以,如果你現在覺得在宿舍裡格格不入,也沒關係。別太焦慮,不必強求。
[1]McCabe, Janice. (2023). Friendships and Student Success in College. Journal of Postsecondary Student Success. 2. 5-22. 10.33009/fsop_jpss132950.
[2]中國線上教育.(2023). 2024年全國研究生招生調查報告.
[3]中國線上教育.(2024). 2025全國研究生招生調查報告.
[4]張磊. 大學生“挑戰杯”競賽實效性研究——基於98位參賽者的問卷調查與半結構化訪談[J]. 中國青年研究,2017(8):105-109,63.
[5]挑戰杯.(2019).“挑戰杯”全國大學生課外學術科技作品競賽 歷屆回顧
[6]新華社.(2023).科創挑戰 追夢未來——來自第十八屆“挑戰杯”大學生科技競賽觀察
[7]Lu, Y., Zhu, Y., Huang, W., Zhou, C., Shen, Z., Qiu, Y., Ke, Y., Zong, X., Guo, Q., Yashengjiang, M., & Man, J. (2025). Institutional Cultural Norms, Cultural Motives for College and Adjustment: Cultural Mismatch Theory in the Chinese Context. Journal of Cross-Cultural Psychology, 56(2), 150-174.
[8]Dimant, Eugen & Hyndman, Kyle. (2019). Becoming Friends or Foes? How Competitive Environments Shape Altruistic Preferences. SSRN Electronic Journal. 10.2139/ssrn.3326107.
[9]Siyu Chen, Zihan Hu; How Competition Shapes Peer Effects: Evidence from a University in China. The 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 2024.
[10]Oh, J., & Kim, J. (2021). Relationship between mental health and house sharing: Evidence from Seoul.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Research and Public Health, 18(5), 2495.
[11]Öztürk, Nilgün & Sumbas, Ezgi. (2023). How Do Adolescent Friendships End and How Do Adolescents Experience and Interpret This Development?. 12-21. 10.24106/kefdergi..
[12]胡耀華.衝突與融合:當代大學生室友關係實證研究——基於長沙市在校大學生的調查與研究[J].當代教育論壇,2016,(02):77-84.
[13]Winer, Steve & Ramos Salazar, Leslie & Anderson, Amy & Busch, Mike. (2023). Resolving conflict in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s using passive, aggressive, and assertive verbal statement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nflict Management. 35. 10.1108/IJCMA-03-2023-0048.
[14]Xu C, Yan W. Negative parenting styles and social adjustment of university students: a moderated chain mediation model. Curr Psychol. 2022 Nov 2:1-14. doi: 10.1007/s12144-022-03809-1. Epub ahead of print. PMID: 36340895; PMCID: PMC9628611.
[15]Ma, Xinran & Ren, Xiaopeng & XU, Jiang. (2016). The difference of collectivism between north and south China and its cultural dynamics. Advances in Psychological Science. 24. 1551. 10.3724/SP.J.1042.2016.01551.
[16]尚元東,盧培傑,董親子,等.大學生地域歧視現象態度量表的編制及信效度檢驗[J].心理學探新,2021,41(05):474-480.
[17]Lu, Y., Zhu, Y., Huang, W., Zhou, C., Shen, Z., Qiu, Y., … & Man, J. (2025). Institutional Cultural Norms, Cultural Motives for College and Adjustment: Cultural Mismatch Theory in the Chinese Context. Journal of Cross-Cultural Psychology, 00220221241305094.
[18]Cameron, L., Erkal, N., Gangadharan, L., & Meng, X. (2013). Little emperors: behavioral impacts of China's One-Child Policy. Science (New York, N.Y.), 339(6122), 953–957.
[19]Yang, J., Hou, X., Wei, D., Wang, K., Li, Y., & Qiu, J. (2017). Only-child and non-only-child exhibit differences in creativity and agreeableness: evidence from behavioral and anatomical structural studies. Brain imaging and behavior, 11(2), 493–502.
[20]Lee, K. (2022). Multiple types of friends and life stage differences in friendship. Social Networks, 71, 32-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