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繼父性侵的13歲女孩,把自己的內衣給了我

大家好,我是田靜。
現在的小孩可太難了。
我搜了搜近一年來的幼女性侵案,最常出現的字眼就是“熟人”。
幾年前就有人爆出一組資料——每起幼女性侵案背後,就有7起隱案。
除了因為“不光彩”報案率很低,還可能因為熟人作案,更不方便報警。
熟人尚且如此,但如果有天,對女孩心懷不軌的角色換成“親人”呢?
劉任俠律師曾援助過一位13歲的女孩,她曾主動報警,並特意保留了證據。
但女孩迅速被軟禁在家裡,證據也被銷燬。
她甚至還被送到性侵者面前,任由對方在小黑屋裡處置。
而讓這一切發生的,卻是她最親近的家人。
劉任俠和【天才捕手計劃】的主理人陳拙一起記錄了這個故事。
除此之外,陳拙還記錄過很多女孩的親身經歷,她們或許曾處於危險,遭受傷害,想給更多女孩以警示;
他也記錄了女律師、女法醫等從業者,給其他女孩提供幫助的故事。
在這些曲折離奇的真實案件中,你能開啟窺見世界與人性的視窗,變得更聰明、勇敢、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援助律師幹久了,我以為自己什麼妖魔鬼怪都見過。
直到我遇見了13歲的婷婷。
那天,她在我手心倒了一顆糖,要我含進嘴裡。
她說,需要我心情好一點,不然恐怕沒有力量聽完她的故事。
01.
婷婷是帶著秘密來到法律援助中心的。
我正在值班,聽到樓梯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但腳步聲越近越拖沓,來者在猶豫。
腳步聲最終還是停在了我的門口,隨後探出一張嬌俏的小臉,是婷婷。
她把小書包抱在懷裡,展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把手心裡攥著的一百塊錢獻到我面前。
我把免費法律諮詢的牌子擺正,說小孩可不能隨便來這裡玩兒。
而婷婷撲閃著大眼睛看了看牌子,“我能諮詢嗎?”
可我卻在納悶,要知道援助中心這地方少有人能找到,就連門牌都是前陣子才掛上去的。
這麼小的姑娘是怎麼一個人走到這裡的?
再看婷婷滿臉的乖巧,我還是不忍心拒絕,擺開了諮詢的架勢。
但我很快發現,這小女孩說是諮詢,卻更像是一種大人才會有的客套話與迂迴。她先是關心我離家遠不遠,又問我平時工作忙不忙。
直到她在一堆客套話裡,穿插了這兩個問題:“警察叔叔一定會抓壞人嗎?”
獲得了我明確的答覆後,她又問:“網上說的強姦就是強姦嗎?”
她先是緊繃著面孔,死死盯著我,似乎在等待一個至關重要的回答。
但意識到這一點後,她馬上又讓自己笑了起來,只是眼神有些躲閃,不再看我。
我有些錯愕,這不是一個13歲少女應該好奇的問題。
我試探性地回答她,“如果你有困難就告訴我,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保護你、援助你。”
我希望婷婷能信任我,所以我首先說的是保護。
我抽出一張名片給她,看她小心翼翼地夾進書裡。
我總覺得這個小姑娘並不是來惡作劇的,她的問題有針對性,卻又把隱私保護的很好。
談到最後,我甚至連她名字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更別說家裡的詳細狀況。
她現在什麼都不願意說,我只能希望是自己多慮了。
但就在告別前,婷婷的一番話讓我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抿著小嘴問:“如果你身上發生了一件事,任何人都不能說,是不是就叫孤獨?”
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02.
沒想到,我再來到法律援助中心時,被一箇中年婦女逮個正著。
她站在婷婷身旁,見我來了,直接一屁股砸在地上,衝我使勁嚎:“天殺的,你居然跟我這麼小的女兒講那些男女之間的骯髒事!”
這謾罵來得太突然。
我才反應過來,這女人應該是婷婷的媽媽,在指責我前些天給她女兒科普了性侵的知識。
“這位大姐,你好好說。我這人有個缺點,就是隻要不理虧,絕對不會被你嚇到。”
婷婷媽媽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然後在地上瘋狂滾動,滾一遍數落我一次,語調極其怪異。
我只能拼命憋著笑,對方太像是東北早年職業哭喪的了。
我只好拿出手機,說這樣誰也講不清楚,還是報警比較好。
結果只見婷婷媽媽像觸電那樣,瞬間收起哭聲,從地上彈起來:“報什麼警?你有什麼臉報警?我就要和你們解決。”
很奇怪,往往這種人來鬧事,巴不得警察來了能鬧更歡。
婷婷在旁邊哽咽著,盡力忍住眼淚,說“媽媽你先起來再說,別這麼丟人。”同時,她望向我的眼神里滿是歉意。
婷婷媽媽敏銳地捕捉到了自己女兒的眼神,異常氣憤。
“你看她做什麼?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比你媽對你好?還有人能比你媽為你付出的多嗎?” 
這場鬧劇以荒唐作為結尾。
最終,婷婷用無聲的沉默,變相承認媽媽是最愛自己的人,自己會聽媽媽的話。
而王主任則代我和中年婦女反覆爭辯,勸對方既然這麼愛孩子,還請保護好。
而女人不依不饒,要求我們必須答應兩個條件——不報警,更不會私下聯絡婷婷。
但婷婷媽媽不知道的是,她的女兒會私下來找我,而我也見識到她是怎麼“愛”女兒的。
值班的週末,婷婷來了,這次她還是拿出了一百塊錢。
她說:“姐姐,我只有這麼多了。”
我說這裡是政府設立的機構,職責就是免費幫助無力自保的人。
我還拿出抽屜裡的書,翻開指給婷婷看,我們要為當事人保守秘密,這是我們的職業操守,也是法律規定,法律是人人都要遵守的。
婷婷陷入沉默,小小方桌之間,我們靜默到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充滿心思地坐在我的對面。我無法形容一個孩子的目光如何從憂鬱變換到堅定,我知道她在做一個重要的決定。
我給了婷婷足夠的時間。
終於,婷婷決定對我開口了,她說:“我被強姦了,那個人是我媽媽的男朋友。”
03.
婷婷說完閉上眼睛,我大腦出現短暫的空白。
那個瞬間,我近乎本能地安慰自己,或許這個13歲的小姑娘還不知道強姦的真實意味。
“這個孩子會不會理解錯了呢?”
婷婷卻告訴我,她求助的人當中,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她從沒成功過的原因,就是因為大家都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個孩子只是理解錯了吧?
被侵害後,婷婷第一時間就想到向母親求助。
母親卻要她息事寧人,說這不是光彩的事。
而且就算說出去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她一個小孩。
婷婷起初不相信媽媽的話,直到她找來自己最好的朋友,剛聊起強姦卻被打斷。
好朋友根本不想聽她講下去,“這話題太流氓,咱們別說了吧?”
自那以後,婷婷知道雖然大家生活在同一個世界裡,但是她的經歷都無法說給任何人聽。
她媽媽甚至是她被強姦的幫兇,只會施加威脅。
而最疼愛她的姥姥,也不太知情,只是讓她要好好保護自己。
沒有直系成年親人的證明,單憑一個小女孩的說辭,或許很多公務部門都難以幫她解決真正的問題。
她總覺得,自己哪怕離開家庭尋找外界的幫助,也像是行走在一個透明無色的玻璃牢籠裡。
牢籠裡最多的是痛苦記憶。
婷婷清楚地記得,小夥伴那天分享成為少女的經歷,給她看藏起來的女生專用品。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流血對於其他女孩來說,意味著長大和小秘密。
而她唯一的成長記憶,卻是媽媽男友的那張老臉。
她說,不知道這樣的傷痛要伴隨自己多久,直到發現了我們這個援助機構。
但是她不確定我們會不會像別人那樣,根本不信,更不想聽她的遭遇。
所以第一次見面,她才要絞盡腦汁跟我繞彎子;連強姦這個字眼都不敢提;哪怕再難過都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
直到她發現,我沒覺得她思想有問題,也沒有坐視不理。
她這才相信被性侵過後,真的有人能幫自己。
此刻,婷婷抹掉臉上的淚水問:“律師姐姐,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應該怎麼辦?”
她還說,媽媽的男友張忠林是大仙。
因此媽媽老是恐嚇她,張忠林身上有仙家,得罪了仙家是會遭受報應的。
同時母親也暗示婷婷:“如果你順著仙家的意思,恐怕還能得到福報。”
望著婷婷淚凝於睫的小臉,我心一橫:“報警,如果再發生這種事,儲存好身體上所有證據,還有內褲或者睡衣,床單。”
避孕套這幾個字在我的喉嚨口滾了滾,最後生生嚥了回去。
婷婷臨走前,我要她記住我的電話,真有事發生,至少能第一時間聯絡到我。
對方卻先我們一步出手了。
04.
週三午休時,辦公室裡突然安靜了下來,我回頭一看,是一臉怯意的婷婷。
她從書包裡拿出一個塑膠袋塞到我懷裡,我還以為這是什麼小禮物。
可婷婷面色漲紅到後耳根,強忍著即將溢位的眼淚:“這是我幾天前被強姦時穿的內衣,請你幫我保管好。我媽現在看的很嚴,我上下輔導班的時間超過五分鐘她就會出來找我。”
婷婷背好書包,朝我九十度鞠躬,然後快步跑掉了。

我抱著婷婷給我的東西,愣怔了很久。
我走進房間,打開了婷婷給我的那個塑膠袋,一個廉價的購物袋,畫著庸俗圖案。
裡面是一條純棉的內褲,布料上有一塊明顯的汙漬。
我顫抖的手摸到那塊汙漬上,心頭一涼,癱在椅子上。
我上學的時候,法醫學老師訓練我們摸精斑,用過無數種相似的東西來訓練我們,包括鼻涕乾涸後的痕跡。
婷婷又一次被性侵了。
我也不知道在會議室裡坐了多久,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這件事情敘述給王主任的,雖然一直在流淚,但是情緒出奇得平靜。
王主任拍拍我的肩膀,“既然我們是公益性的援助機構,那麼就不能只讓你一個人盡義務。以我們這個機構的名義去做,會省去很多麻煩。”
但我們都知道,光憑一條已經放置了數天的內褲,根本無法成立完整的證據鏈,以此替婷婷申訴。
只要那個跳大神的張忠林狡辯,就可以顛倒黑白,說我們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他的體液塗抹到內褲上。
除非我們能在婷婷體內找到切確證據,才能置張忠林於死地。
這個證據只能先暫時鎖到置物櫃裡。
但從那以後,那個櫃子成了我的心魔,在辦公室裡的每一刻我都忍不住望向那裡。
它像是被禁錮在家裡的婷婷,明明就是一個悲劇存在的證明,卻無法讓所有人去相信。
它就那麼沉甸甸的壓在我的心上,甚至出現在我的噩夢裡。
05.
與此同時,這事的罪魁禍首張忠林,倒活得很悠哉。
他住在婷婷家,白天喝著小酒,接待慕名而來找他跳大神算命的。
張忠林到這裡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名聲也慢慢傳播開。
為了替算命的人保密,但也要宣傳自己,張忠林每次算命都會邀請幾個相好的鄰居過來觀瞻。
大家都慢慢知道這裡有個仙家。
所謂仙家,往往指的是“狐黃白柳灰”,這五種動物在東北有著非常久遠的歷史,影響力大到很多農村人遇到這五種動物不僅不敢傷害,反而要餵養。
而張忠林作為仙家的最離奇之處,不是算命準,反而是他的情感生活——
有兩個親姐妹爭著搶著供奉他,分別成了他的大房和小妾。
大房是婷婷媽媽,小妾是婷婷的親小姨。她們的日常就是為了張忠林而撕扯扭打。
張忠林原本是婷婷小姨的男朋友,但是兩人相處不久後,他又堂而皇之住進了婷婷媽媽家裡,在兩姐妹之間周旋。
而小姨經常打著為張忠林鳴不平的旗號來聲討婷婷母女。
婷婷身邊的血緣親人,盡數被張忠林收服。
我只能發簡訊建議她:找一個信得過親近的人到身邊,關鍵時刻能救你。
她遍尋現存的親人,發現只有姥姥會毫無私心地幫助自己。
婷婷打了電話過去,這位鄉下老人趕來時還雲裡霧裡,沒明白向來乖巧的外甥女,為什麼硬要自己來作伴。
可因為姥姥的到來,這個家裡的每個成員都各懷心事。
婷婷媽媽小心翼翼,既要保證他的男朋友張忠林在這段時間內不犯渾,還要確保女兒不會洩漏出這個家庭裡被封存的秘密。
婷婷小姨則發來影片,指責姐姐透過賣慘,籠絡了張忠林,甚至不惜把母親拉攏過去伺候一家子,搶男人的手段可謂是卑劣。
但是對於婷婷來說,姥姥在的這段日子裡,是她度過的最有安全感的一段時光。
婷婷可以透過向姥姥申請,獲得准許和同學們去逛街,下了輔導班可以隨意來找我,逗留多久都不會遭到催促或禁足。
但平靜的生活還沒有享受幾天,姥姥就被“趕走”了,出手的正是她的媽媽和親小姨。
那天晚上,婷婷和姥姥剛關燈準備就寢,隔壁臥室突然爆發一陣爭吵,正是兩個姐妹為了張忠林又一次急了眼。
姥姥起身在黑暗中圍著被子靜默地坐著,聽著隔壁的吵鬧一言不發。
翌日清晨,姥姥決定回農村。
她以為是自己的到來,才導致兩個女兒產生間隙,為了男人而謾罵,所以她只能選擇迴避。
但她既不知道事實的真相,也不願意相信婷婷已經獻了出去。
臨上車之前,老人家嚴肅地告訴婷婷媽媽,“既然離婚時選擇獨自帶女兒生活,那麼,一定要照顧好女兒,女兒和兒子不一樣。”
婷婷母親又惱又羞,恨不得回家撕爛女兒的嘴。
回到家裡,張忠林和他的兩個女人聚在一起,準備讓婷婷再也不能說漏嘴。
接下來他們就要在這個小屋裡,對婷婷進行一場“驅魔”儀式
06.
那天,婷婷看見母親少見的在大白天拉上了超市的卷閘門。
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一場災難的開始。
母親將堆滿貨物的客廳裡唯一一扇窗戶關上,整個房間就完全變成了地下室。
坐在飯桌邊的張忠林專心地數著手裡的珠子,半眯縫著眼睛。
而小姨也趕了過來,抱著胳膊倚著門框站著,斜眼旁觀這一切。
婷婷看見母親摁開燈,整個房間恢復明亮。隨後,張忠林眼皮輕微抽搐了幾下。
婷婷慢慢地挪到自己的房間,輕輕地合上門,不敢扭動門鎖。
儀式還沒開始,小姨就率先發難,大聲數落姐姐當年搶走了自己的男人。
所以教出來的女兒也是狐狸精,這麼小就會搬弄是非,到處散播謠言說被強姦,這哪是一個十多歲小姑娘該有的樣子?
這些指責一字不落地傳到婷婷的耳朵裡,她在黑暗中瑟瑟發抖。
因為來自長輩的這種侮辱和指責對於她來說,就像是無法掙脫的枷鎖,將她徹底釘在了壞孩子的恥辱柱上。
繼而發展成兩個女人之間的肉搏,尖叫聲、撞擊聲不停地刺激著婷婷的耳膜。
婷婷開啟門偷瞄著,看見張忠林只是靜靜坐在那,嘴角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稍顯滿足的笑。
最終,可能是耗盡了力氣,姐妹倆披頭散髮地席地而坐,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張忠林睜開眼睛,掃過這一地狼藉,“你們都是為了我好,我們都是一家人,感情都在。”
兩個女人聽到這句話,彷彿受到了莫大肯定,都看向張忠林。
他說:“婷婷這個孩子還小,生日時辰所佔的八字又註定愛招邪祟,我算了,她又是招了不乾淨的東西了。”
張忠林說罷,眼球一翻只剩眼白,上下牙齒噠噠作響,喉嚨裡發出一連串的異響。
婷婷小姨馬上從地上爬起來,在包裡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上,嫻熟地塞到了張忠林嘴裡。
婷婷媽媽也不甘落後,倒出一杯酒,雙手奉到張忠林面前,張忠林仰頭幹掉了這杯白酒。
此時的張忠林彷彿換了一個人,面目扭曲,操著一副與平時完全不同的口音,告訴面前的兩個“信女”:
婷婷被邪祟附體,迷了心智,整日幻想與繼父發生關係。
說完這番話,張忠林的眼球恢復正常,卻好似耗盡了力氣一般,虛弱地說要給婷婷驅邪。
婷婷看見,這個男人向自己走過來,手裡端著一杯被他稱為“藥酒”的東西。
而他身後的,是自己曾經最親的媽媽和小姨。
在親人的注視之下,婷婷被張忠林捏著下巴灌下這杯不明液體。
驅邪怎麼做的婷婷不知道,因為她已經昏迷了。
醒來時,屋內一片漆黑,沒燃盡的香散發著刺鼻的味道,她發現自己渾身赤裸,只蓋著一條薄薄的浴巾。
床鋪整潔異常,肯定是被收拾過了,因為之前姥姥來過,現在的張忠林更加小心了。
一切都不留痕跡。
婷婷靜靜地躺著,她知道發生了什麼,她看著天亮起來又暗下去。
她想起了那些關於母親的記憶,想起了對方口口聲聲說的愛自己。
當年婷婷母親不容易,離婚也要帶著她來到這個城市。
她們經營一家小超市,為了節省房租,一樓用於經營,半地下室的那一層用作倉庫和母女二人的住處。婷婷會幫著媽媽在超市裡理貨或者賣貨,收拾超市裡的衛生。
這是婷婷多年被養成的習慣,主動分擔更多事兒,以償還對母親的虧欠感。
這些年,母親因為帶著她錯過了幾段感情,從開始堅持不能骨肉分離,慢慢變成說她是個拖油瓶。
抱怨如果不是離婚時爭取撫養權,她現在就可以不用活得這麼辛苦。
她總是一邊抱怨,一邊又告訴婷婷,媽媽愛你,媽媽這些年都是為了你。
婷婷仍然深愛並感激媽媽的一切。
她早已習慣且無視那些抱怨,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因為表現優異時,媽媽獎勵的每一塊硬糖,是那種小賣部用來替代零錢的劣質硬糖。
她總覺得,吃糖就會開心,還能忘記很多不開心。
一切因為張忠林的到來被打破了。
這個男人來到婷婷家,除了算命不做任何事情,想吃什麼隨手從貨架上拿,婷婷媽媽總會不論價格買來供上。
她說,這是神仙想吃的東西。
終於有一天,“神仙”把手伸向了她13歲的女兒。
婷婷被侵犯過後,在超市裡幫完忙,會拿一個最便宜的棒棒糖回自己的小房間細細品嚐。
就像曾經母親給她的安慰那樣。
但經歷了這一次的驅魔儀式,再多的糖都無法將她治癒了。
07.
驅魔儀式過後的第二天, 婷婷媽媽並沒有因此放鬆對女兒的管制。
她登出了婷婷的微訊號,不給婷婷的手機繳費,婷婷只能連著家裡的WiFi用手機瀏覽網站和APP。
這似乎掐斷了婷婷與我的一切聯絡。
但在那個週末的午後,婷婷還是衝到了法律援助中心,細碎的頭髮被汗水打溼粘在額上。
她說自己是逃輔導課出來的。
她喝著茶水,比前幾次見面時瘦削了一些,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隨意紮起的馬尾松散。
婷婷的眼神停留在茶杯上,對我說到:“姐姐,我必須擺脫這種生活,不然我就不想活了。”她的語氣出奇得平靜。
我拍了拍婷婷的手,卻不知該如何安慰這個小姑娘,或者是該如何助她脫離苦海。
婷婷從包裡翻出一盒糖,倒出一顆,自己吃了一顆,“你吃啊姐姐,甜,心情會好。”
那一刻,我發現更脆弱的人彷彿是我,這女孩的每句話每個動作都讓我心慌,卻束手無策。
吃過糖之後,婷婷歪在椅子上,像耗盡全部的氣力。
她就那麼隨意地吃著糖,緩緩地跟我說著這些天裡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婷婷沒有哭,甚至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沉默片刻,婷婷的眼睛裡突然蓄滿淚水,“小姐姐,我必須得讓我自己擺脫這樣的生活啊,我需要人幫我啊。”
婷婷用力握住我的手。
我想不到我怎麼能幫到婷婷,我不能帶她出走,我不能讓她現在就貿然去報警,我更不能去告誡她的母親看護好自己的女兒,因為母親對於女兒被強姦是“默許”的。
面對這樣一個小女孩,無能為力這種感覺讓我心窩子好疼。
婷婷像是明白了,反過來安慰我“姐姐你放心,我聽你的話,我把我姥姥接過來陪我。”婷婷的手機反覆響了無數次,是她媽媽催她回家。
婷婷與我告別時,用力擠出了一個微笑。
如果讓我提前知道後邊會發生什麼,那天我絕對不會讓她離開律所。
08.
那天是婷婷姥姥主動找到我,原因讓我差點崩潰。
婷婷姥姥早早等在法律援助中心的大門口,手裡攥著我送給婷婷的那張名片。
王主任幾乎是每十分鐘一個電話催促我儘量快點過去。
婷婷的姥姥還沒說話就先哭了出來,淚水糊住了她的眼睛,“我悔啊,我腸子都悔青了。”她的聲音顫抖,雙手不斷捶打著心口的位置。
從婷婷姥姥夾雜著長時間哭泣的敘述中我得知,婷婷在最近一次面臨張忠林的性侵時激烈反抗。
這種力量懸殊的較量沒能喚醒裝睡的婷婷媽媽,反倒使婷婷招致嚴重的下體撕裂。
是婷婷的鮮血和哭喊嚇退了野獸一樣的張忠林。
但婷婷卻見媽媽意外地冷靜,為了不讓事情暴露,還清理了床單被套和婷婷的衣物,強行給婷婷擦洗了身體。
手法細心,沒留下一絲可用的證據。
姥姥連夜趕來,但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婷婷把我的名片交給姥姥,讓姥姥找我幫忙,如今張忠林已經被警察帶走,她希望這人能夠被判決,回到監獄就不要再出來了。
在醫院,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發呆的婷婷,剛坐下來還沒寒暄,一場戰爭突然爆發。
婷婷媽媽和小姨衝了進來,跟這個13歲女孩陳述著自己感情的不幸遭遇,以及張忠林在自己的生命中佔有多麼重要的地位,這樣一個親近仙家的人更能給自己幸福。
她們甚至希望姥姥加入勸說,讓婷婷放棄對張忠林的指控。
姥姥氣得罵不出聲,只是哭,她根本搞不清楚這個張忠林到底是什麼神仙,居然讓自己兩個女兒都得了失心瘋。
很久以後,我才透過口供瞭解到這位“大仙”不僅不是仙,反而是一名入監多年的囚徒。
被釋放前,他不想出獄當無業遊民,於是借鑑監室裡紅極一時的某位神運算元的經歷,給自己設計了一條江湖神棍的道路。
張忠林發現,這位外號神運算元的獄友,憑藉算命就是監室一霸。
其實,大家問他的無非就是這一次能判多久、以及家裡情況這些問題。
然而這些事件基本都在監室裡公開聊過了,神運算元只是偷聽,最後加以分析就敢來給人算命。
張忠林出來以後不僅學以致用,還特意加入了一些內容。
出馬仙在東北特別的流行,張忠林打著自己身上有仙家的名義,開啟了給人算命的生涯。
每次,他都演得神乎其神。
仙家附體後,會不停地抽菸,甚至講話口音都變了,但這種口音是他偷偷跟外地獄友學的。
他還會在附體結束時,表現出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這樣客戶才相信他洩露天機,打賞多些。
他最得意的戰績,是來自於情感上的兩次算命。
第一次是給別人,讓大老闆包養某個屬相的情婦,這樣招財,老闆夫人不敢有半點異議。
第二次是給自己,婷婷的小姨就是因為失戀被騙才找到張忠林的,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張忠林不過是順著她的思路來解答而已。
結果張忠林算了一卦,說她想要治癒情傷,最好的辦法就是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婷婷小姨就這麼一頭扎進了張忠林的懷抱裡,還帶著幾分對仙家的敬畏,這種敬畏幾乎使其智商一降再降,對於張忠林言聽計從。
這段感情結束得倉促且不太磊落。
張忠林因一面之緣,與婷婷母親相戀,其實不過是婷婷母親有一家得以傍身的小超市而已,這就勝過婷婷小姨四處打零工。
常年累月的勞苦和抱怨,都寫在這位單親母親的臉上,她太想要一份愛情了。
張忠林把慣用的伎倆一用,婷婷的母親就把張忠林帶回家裡,不管妹妹的傷心欲絕。
直到現在,張忠林又被逮捕了,兩姐妹還在為他爭寵。
幾乎每一天,兩姐妹都會衝到婷婷的病房,上演著相同的戲碼——
婷婷媽媽會在送飯的同時,倚靠在床邊哭訴自己不幸的一生,抱怨自己之前因為女兒失去的每一段感情,這次的男人居然被女兒送進了看守所,造孽啊。
她的意思很明顯,她擔心婷婷的報警,張忠林就再也出不來了。
好多個瞬間,我都試圖想要質問她:
為什麼要爭取撫養權?
為什麼要在婷婷的成長中一直利用虧欠感去控制婷婷?
為什麼任由男朋友在女兒身上發洩獸慾?
她怎麼配在這歌頌自己的美德?
可話到嘴邊,我只想說:“或許你曾經很辛苦,但你要知道,給你這種人當女兒,也很辛苦。”
09.
婷婷姥姥再來,是因為給張忠林定罪出現了問題。
張忠林作為一個幾度進宮的老油條,在發現婷婷數次搬救兵之後,就已經警惕婷婷會報警了,所以之後再實施強姦時,都戴上了避孕套。
也就是說,在婷婷的身體裡提取不到張忠林的體液。
而且,張忠林不承認強姦,他說只是摸了摸婷婷,並且是婷婷主動讓他摸的,他喝了酒之後難以自持。
最讓我覺得反胃的是,張忠林稱是他一直拒絕,而婷婷一直主動才導致他在爭執過程中誤傷了婷婷。
張忠林的這一番供述,只夠定性為侮辱猥褻,而無法定罪為強姦。
因為他有前科無法取保候審,但進一步的調查還需要婷婷配合。
一時間,躺在醫院裡的婷婷就成了矛盾的聚焦點。
婷婷姥姥焦躁不安,如果告不成,張忠林出來肯定會變本加厲。
但是婷婷媽媽卻勸說這不是大事,而且親生女兒怎麼一點都不理解她的苦衷,不願意網開一面。
婷婷比我更能沉得住氣,她從來不反駁,只是靜靜地看著母親表演。
“媽媽,如果你問我一句疼不疼,我都可能會原諒你。但是你沒有,你一直告訴我是我做錯了他沒有錯,那為什麼要我網開一面呢?”婷婷單薄的身體在輕微地顫抖。
婷婷媽媽黯然地看著旁邊,不敢與女兒對視。
婷婷出院後就到公安局做筆錄,因為她未成年,需要由一位監護人陪伴她共同去做筆錄。
在辦案區門口,打鬥又開始上演,驚呆了警察。
婷婷媽媽堅持要陪同進去,她是唯一法定的監護人,但是婷婷小姨堅決不同意,她認為婷婷母女因為扭曲的嫉妒心,肯定會做不利於張忠林的陳述。
兩位女士撒潑耍橫,薅住彼此的頭髮就往外面拽。
警察鄭重警告這兩位,如果繼續胡鬧下去怕就要被拘留了。
婷婷小姨絲毫不懼,大喊進去了也是好事,就能見到張忠林了。
在這場鬧劇中,沒有人關注婷婷。
她遠離所有人,孤零零坐在角落的長椅上,注視著自己腳下,然而腳下什麼都沒有。
我輕輕地坐到婷婷旁邊,問她想讓誰陪她進去,婷婷靠在我的肩膀,閉著眼睛不說話。
我告訴她,其實主要的陳述還是她自己來,因為她年齡的原因,必須有一個人陪在她身邊。
婷婷輕輕地告訴辦案人員,讓姥姥陪她進去。
婷婷做完決定,那兩個女人像打了雞血一樣直奔我而來,她們覺得是我在出主意。
我大踏步地走到辦公樓外面,剛點燃一根菸,兩個女人就緊跟出來。
在她們倆開口之前,我用煙指著她倆,咬牙切齒地發出警告:
“別他媽的跟我撒潑,你們以為強姦罪沒有共犯嗎?信不信我讓你們倆都他媽的進去給婷婷贖罪。垃圾!”
我狠狠吸了一口煙,把菸蒂咬得咯吱響。

這兩人一聽到強姦罪共犯,還是心存忌憚,馬上躲到牆角咒罵我。
婷婷做完筆錄找過來,說需要當初給我的內衣褲作為物證。
張宗林不認強姦罪的事實,有利的證據都被婷婷的母親抹除掉了。
這條內褲拿出來並不一定能成為直接認定張忠林強姦罪的證據,因為這不是事發時婷婷穿的那一條。
張忠林完全可以說這條內褲是被偷拿走才沾上體液的。
而且細究起來,這條內褲儲存這麼久了,恐怕不符合證據法則的規定。
我沒跟婷婷說太多,只是告訴她內褲被封存得很好,隨時可以送到公安機關。
10.
時隔太久,那個屬於婷婷的物證櫃終於被打開了。
王主任拿出物證,思來想去,還是直接交給了公安機關。
主任坦誠了我們儲存證據的整個過程,也說了我們為什麼要義務幫助婷婷。
按照規定,婷婷不屬於被援助的範疇,但是我們做出力所能及的援助,是因為任何一個未成年人在面對侵害時,都應該被無條件地保護。
我們相信辦案警察的審訊技巧,也願意放心地提交證物,至於到底能不能達到目的,就全看公安機關了。
好在,公安幹警的審訊技巧並沒有讓我們失望。
原本死咬著牙,說自己沒強姦的張忠林,最後面對婷婷那條印著動物圖案的內褲崩潰了。
那其實只是婷婷第一次被性侵時的舊內褲。
張忠林並不知道的是,多年來被母親疏忽的婷婷,每個花色的內褲都有好幾條。
他看到如此相似的內褲,不敢確定自己性侵那天,婷婷的內褲是不是也被清洗了。
公安機關賭中了。張忠林承認,他確實性侵了婷婷。
張忠林被定罪已成事實,但是根據張忠林的供述,婷婷母親難逃其咎。
但是,我和警方還在收集證據時,她就變賣了超市,逃到外鄉,從此杳無音信。
因為強姦案件涉及個人隱私不允許旁聽,我作為婷婷民事賠償的代理人得以出庭。
知曉全部事實的我,在發表代理意見時強烈譴責張忠林的獸行,要求對其重判。
這是我唯一能面對張忠林的機會,我做好了被法官制止發言的準備也要說一些不應該說的話。
但在法官制止我之前,沒請律師的張忠林,竟然自己就開始反擊。
他斜睨著我,突然露出一口焦黃的牙齒,“我出來之後你就是我下一個強姦物件。”
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那麼我會讓你成為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個太監。”
說完,我把等候開庭時看的一大本案例指導砸到他臉上了。
四百多頁,賊厚,肯定疼。
那是我第一次在開庭時被法官請出了法庭,也是我至今為止唯一的一次。
庭審過後,我跟婷婷聊過一次,我像一個不善交際的人,拙劣地喋喋不休。
我想用好多好多話告訴婷婷,人生才剛剛開始,不管揹負怎樣的痛苦,我希望她能破繭重生。
婷婷聽得很平靜,自這次事件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原來那個自如表達情緒的婷婷。
她慢了半拍,緩緩對我說:“姐姐,我終於要去很遠的地方了,我會去新的學校,有新的同學。我以後考大學會去的更遠更遠。”
我囑咐婷婷,不管去多遠,需要我就記得打電話。
3年過去,我的電話號碼沒換,她沒有打過來一次。
我還在等。
小姑娘勇敢闖吧,實在不行就回來。
姐姐的抽屜裡永遠有你的糖。
————
後記
婷婷遭遇性侵之前,還發生過兩次侵害。
第一次是媽媽施加給婷婷的。媽媽總把自己的不幸說成是為了婷婷,讓她有虧欠感,從而控制她。
第二次是張忠林施加給媽媽的。據口供證明,他曾試探對婷婷動手,看她媽媽是否順從,如果有不滿,他就以兩人感情做威脅。
心理學上把這種侵害叫做“情感勒索”,通常發生在親密關係裡,一方利用恐懼感、責任感和罪惡感,控制另一方。
情感勒索的下一步往往是更大的傷害,就像這兩次侵害沒被阻止,最後導致了婷婷的悲劇。
劉任俠辦過很多關於情感勒索的案子,她整理了情感勒索的幾個步驟,希望能有幫助:
1、甲與乙感情親密,有天甲提出了一個過分的要求;
2、乙不同意;
3、甲反應強烈,扮演受害者,對乙施壓、威脅;
4、乙顧忌兩人感情,心裡有愧,表示了屈服;
5、甲繼續提出下一個要求。
劉任俠說,對付情感勒索不要心軟,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對這種死迴圈堅決說“不”。
能自保的善良,向來帶著一點鋒芒。
這個故事的作者劉任俠,在【天才捕手計劃】不止寫了這一個故事。
她記錄了從業近十年以來的很多真實案例,很多極端案件發生,都與親密關係有關:
她曾幫當地最大的女毒梟做無罪辯護,這個女孩人生前半段一直最乖巧聽話,只因為父親重男輕女,她逐漸走向另一個極端,不但販毒,還擁有武裝堡壘,連警察都敢罵;
劉任俠還遇到過一個東北女孩,就因為母親的一句話,她在朋友圈賣了2000萬化妝品,還差點被判無期徒刑
劉任俠記錄下這些故事,不只記錄這些當事人如何面對困境,更希望透過這些故事提醒大家,不要被親密關係勒索了整個人生。
也許看過這些故事後,我們都能學會對親密關係中的那些傷害說“不”。
“我們雖然不能決定自己的出生,但我們能決定自己未來的路。”
下面是【天才捕手計劃】的連結,點選後【天才捕手計劃】回覆【更好的未來】,就能看到劉任俠的這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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