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倪萍:端莊女神如何活成了“懟人女王”?

如果你活得夠久,你會見證許多人的一生。
十幾歲的她,三十幾歲的她,和六十歲的她,有的人一生不變,有的人卻根本像是不同的幾個人。
比如幾代人都熟悉的國民女神倪萍。
年輕時的倪萍是國民女兒、國民主持,端莊大氣,懂事又善感,經常眼含淚水,熱淚盈眶;但退休後的倪萍,卻慢慢以心直口快、幽默風趣的毒舌風格出現在眾人面前,讓人目瞪口呆。
她懟人出圈的名場面是在2013年《天天向上》裡接連對老搭檔趙忠祥開炮,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損趙忠祥摳門愛財的性格:
“趙老師送給我助理的畫有多大,說出來我都嫌丟人。”
“趙老師雖然摳門,但知道斂財呀。”
“快給趙老師倒點水,公家的水不花錢。”

▲ 倪萍跟趙忠祥是央視的老搭檔,但2013年參加《天天向上》時,趙忠祥已然退休五年,而倪萍更是早在2004年就離開了央視,轉戰影視業,拍了不少影視劇,兩位老同事對彼此的前塵往事非常熟悉,又都是語言藝術家,私下的相處是互懟為樂。
▲ 倪萍在自己的自傳《日子》書中有一章是專門寫趙忠祥的,對他的敬業樂業誇讚有加,但也說他怕事惜財,生活中的不講究讓人難以理解。
關於退休之後的央視主持們是一個很有趣的話題,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放下了架子,放飛了自我,各成一派,或演戲或綜藝或直播,這個我們以後再寫。
回到倪萍,那些年,輿論尺度較寬,憑著廣泛的知名度,離開央視的她慢慢開始活躍在綜藝一線,讓大家看出了反差,看出了幽默感,看出了一個女人的成長和轉變。

▲ 倪萍跟繁花團出發前,填了一張印象表,評價又直白又鬆弛:蔡明是“老朋友”,向太是“沒見過面”,李小冉是“漂亮”,劉曉慶是“太熟了”,張薔是“與眾不同的歌手”,賀峻霖是“帥小夥”,牛在在則是“不熟悉”。這語言風格,是不是感覺倪萍在直接錄口播?

開年《一路繁花》開播,6位姐姐和2位青少年組成旅行團踏上為期20天的西行之旅,候機時,正碰上粉絲,發生了有趣的一幕。
粉絲問她:“你是倪萍嗎?”她調皮地說:“我不是。整容了,網上不都說我整容了嗎?”

▲ 帶著三分親切,三分淡淡的倦意,還是非常親民地與粉絲合影了。
幾句玩笑話,很顯示現在的倪萍的聊天風格,一方面是愛逗趣幽默,一方面又有點冷峻鋒利,還帶著點自嘲。在《一路繁花》裡,倪萍是一個省心的旅遊搭子,一個有趣的聊天物件,一個願意提供情緒價值的“泥巴兒”,一個眼明心亮的智者,一個想說就說尖銳犀利的大姐大。

▲ “我們著名攝影師黑乎乎,是一堵黑牆。”“來巴厘島最好吃的東西是什麼?是大鵝嗎?”倪萍一張嘴,觀眾就發笑。
當然,還有她的心軟。
倪萍和蔡明在瀘沽湖散步,遇到兩位摩梭族媽媽的燒烤攤,繁花團經費有限,兩人又確實想吃,熱情的摩梭媽媽說直接吃吧,“就當送了”,倪萍和蔡明很感動。離開時,倪萍偷偷用自己的錢給兩位媽媽轉了60塊。
▲ 節目組批評倪萍沒有遵守規則,她說這是特殊情況,因為摩梭媽媽不僅要帶孩子還要忙於生計,錢不多但用處大,是自己的一份心意。
作為九十年代最具有知名度的女性,一代名主持人倪萍有著起伏跌宕的一生。她身上有最閃亮的光芒,也有最純真的渴望,也有過最深沉的失落,更深深鑄刻了某些不為人知但在她心頭橫亙不去的傷害,這些,塑造了今天這個與眾不同的她。

一路飛昇一代名主持:1959-1991年
最能代表九十年代的面孔有哪一張?
人們第一個想起的肯定是倪萍。
1983年倪萍第一次主持地方臺春晚。1991年她與趙忠祥搭檔,首次主持央視春晚,自此,她先後主持了13次央視春晚,是央視迄今主持現場直播大型文藝晚會最多的主持人。
嗓音溫暖,應對得體,氣質大方,反應敏捷,熒屏上的倪萍溫婉端莊,有張國泰民安的臉,這個溫柔可親的形象,她一直維持到了45歲。
▲ 可以說,倪萍塑造了上世紀90年代央視審美的標準。
人生的前45年,倪萍是一路奮進永不言敗的模式。
1959年2月,倪萍在青島市立醫院出生,她原名劉萍,有個大她兩歲的哥哥。
媽媽是幾千人大廠的生產廠長兼總會計,典型的女強人,月工資36塊,要往姥姥家寄5塊,忙得根本沒有細緻柔軟的心思照顧兩個孩子的成長。
6歲那年,父母離婚,在那樣的年月,離婚後母親承受了不可想象的壓力。
她和哥哥跟隨嚴厲的母親生活。
多年後在《超級訪問》裡倪萍告訴李靜,小時候她不僅要承擔家裡做飯、打掃的工作,還要每天上下百來層臺階,幫下班的母親推腳踏車上樓。一樣是上幼兒園,母親幾乎天天接送哥哥回家,她則被媽媽長託在幼兒園,三五個月才能回趟家。
家裡放一筐蘋果,哥哥拿個好的就吃,倪萍要拿好的,媽媽說:怎麼爛的不能吃嗎?於是,她永遠吃爛了洞、削了皮的蘋果,“吃半個或者吃三分之一”。哥哥每天能吃到媽媽煎的雞蛋,倪萍呢,吃鍋裡剩的油煮的白菜。
在《南方週末》的採訪中,倪萍也說起不被關愛的童年。小時候她放學不願回家,也不想回家,因為會遭遇媽媽的冷眼,她覺得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收穫母親的疼愛。沒有大饅頭吃,沒有新鮮肉吃,甚至“不能用完整的肥皂洗手絹”。
“我洗個手絹,剛一拿大塊肥皂,我媽就斜著眼說:小肥皂就不是肥皂?我就乖乖地放下大肥皂,用小肥皂洗手絹,洗的都是仇恨。”
這樣的童年,讓倪萍變得又倔強又堅硬。
當然也有愛。
她有個天底下最好的姥姥。寒暑假她到姥姥家,除了快樂地吃喝玩,主要任務就是傾訴媽媽的“罪行”。姥姥聽著,有時跟著外孫女一起哭。
一度姥姥把缺愛的倪萍從青島機關幼兒園接了出來,放到自己身邊。

▲ 在姥姥的愛裡長大的倪萍,在姥姥的晚年也儘可能讓姥姥開心,姥姥總像個孩子一樣開懷大笑。
姥姥家從前開染坊,兩個哥哥在青島、煙臺經商,家境富裕。
她本人是典型的大家閨秀,持家有道,多年後倪萍在《姥姥語錄》裡說,姥姥一生識字不超過20個,卻用質樸的生活哲學和人生智慧滋養了一家人,姥姥“慢火熬著自己,暖著別人”。
姥姥愛生活,大小節日倪萍全都跟著姥姥過,哪天吃餃子,哪天吃麵條都是有說頭兒的。
姥姥給倪萍買雞蛋吃,把孫女養得健健康康。“噌噌往上猛長,夜裡靜的時候,能聽見骨頭嘎嘣嘎嘣伸展的聲音”。關鍵姥姥還很有人生的智慧:
“你年輕時說的那些‘廢話’,我都像寶貝一樣‘拾到籃子裡都是菜’,有的都不用擇,下到鍋裡就養命。那些蘿蔔、白菜不值什麼錢,卻是最順口、最對胃的好東西。你一輩子不嘮叨,說話擲地有聲,講理。”
這是倪萍生命裡最寶貴的底色,她敏感善良,講情義,領情,真誠又溫暖,深深瞭解生活的不易,人生的苦難。
▲ 倪萍的微博裡有不少關於姥姥的往事,姥姥是她生命裡最重要的人。
到了上學的年紀,倪萍不得不回到母親家。
從小好強的她事事都要出類拔萃,小學、初中、高中,她幾乎回回都是第一名。
17歲,山東藝術學院招生,倪萍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被戲劇表演專業錄取。
老師和同學想讓她再等等,等後面更好的北電、中戲。但山東藝術學院很珍惜她這樣的人才,為了不讓她被北京的藝術院校挖走,特意提前一個月給她發了錄取通知書。
單純的倪萍認為山藝對自己很好,不能不領情,於是毫不猶豫地填報了山藝。
從什麼時候開始想當演員的?倪萍回憶,高中有年夏天,學校組織大家參加農場夏收,一行學生去了八大關修葡萄園。恰好那年上海電影製片廠在青島拍攝《第二個春天》,因為有於洋和楊雅琴,葡萄園的牆上爬滿了學生,大家都想看電影明星。
於洋指著學生群裡的倪萍,誇她,“那個小姑娘多好看,楊雅琴,瞧她那雙眼睛多像你。”倪萍被電影廠看上的事傳遍了學校。從那一刻開始,倪萍真正萌生了當演員的念頭。
此時正逢上山下鄉開始。當地有規定,家裡只留一個孩子在青島,其他子女都要下鄉,母親覺得去濟南讀書比下鄉好,千不捨萬不捨,同意了倪萍去濟南讀山藝。
堅硬的媽媽,在離別面前,也柔軟了下來。
離別前的那段時間,媽媽特意早點下班回家,就為了多陪陪女兒。到家後,她自己喝涼水解渴,卻給兩個孩子買了甜滋滋的西瓜。錄取通知書到的那天,媽媽帶倪萍去樓下小飯館吃熱乎乎的餛飩和芝麻燒餅,她自己就著一點白菜鹹菜吃米飯。
重男輕女的媽媽,面對即將步入社會的女兒,表達出最樸素的愛與擔心。媽媽給她許多叮囑,用自己的苦難給倪萍做榜樣,將自己的尊嚴變成力量,陪伴倪萍之後的人生。
離別前一週,倪萍去派出所將姓改了,從“劉”變成跟媽媽姓“倪”,以此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
那個年代,考上藝術院校比出國還值得讓人驕傲,倪萍在山藝迅速的出眾遠不於此。上學期間,她拍了兩部電影,表演和臺詞課都是七八十分,學得最好的是大學語文,因為可以在外面學習。
人生第一部電影名叫《山菊花》,它給倪萍帶來了知名度,也讓她多了演戲的經驗。她在書中回憶道,那時的自己“已經在山東小有名氣”。
畢業後,倪萍憑藉優秀的成績順利進入山東話劇院,出演、編排了不少影視作品,《他們並不陌生》《中國姑娘》《祁連山的回聲》《破土》見證了倪萍的成長。
《中國姑娘》給倪萍留下了深刻印象,整個劇組悄悄搬到女排姑娘們的樓下,給單調緊張的訓練基地帶來了趣味。
為了演好這部戲,演員們每天跟著女排姑娘一起練球,體驗拼搏的生活,一同經歷汗水和甘苦,一起八卦女排教練袁偉民。《中國姑娘》殺青多年,倪萍還在懷念那些在訓練場的日子。
《中國姑娘》《祁連山的回聲》《那五》記錄了倪萍的青春歲月。
1987年,倪萍開始與春晚結緣,這是她命運的轉折點。央視女導演劉瑞琴看中了她端莊大方的形象和紮實的基本功,邀她加入青島電視臺春晚劇組。一同進組的還有唐國強和宋佳,倪萍最終與唐國強搭檔,擔任青島春晚主持人。
錄製時間緊,臺詞本子需要隨時修改,這反而給了倪萍許多創作上的自由,加上對故鄉青島的熟悉和熱愛,倪萍主持的得心應手,給劉導留下深刻印象。
劉導於是邀請倪萍到她執導的大型專題片《人與人》中擔任主持人。節目很出彩,用不同形式展現一幕幕生活悲喜劇,主持人貫穿其中,相當重要。
倪萍沒想到會因此喜歡上主持人這個職業,更沒想到她的表現被央視看中了。
1990年,央視週末黃金時段的《綜藝大觀》缺人,原主持人成方圓和王剛要去歐洲。
▲ 一代歌后成方圓和王剛曾經是一對情侶,後來兩人分開,王剛再婚老來得子,成方圓單身至今。
編導一眼看上《人與人》的倪萍,“這女孩不錯”。7天后倪萍被調到北京,20天后上《綜藝大觀》。
《綜藝大觀》是國內最早的綜藝節目,女主持人當然也是當時最紅的人,幾乎沒有人覺得這個新人姑娘能成功,但第一次主持《綜藝大觀》,倪萍就震住了場子。
她的開場詞是這樣的:“大家好我是倪萍,我從前跟你們一樣,也是坐在底下看電視的,但從今天開始我換位置了。”接著用同事們都看不上的山東話直播了一段天氣預報。
那個極少娛樂的年代,很少有女主持人能親自下場玩這麼接地氣的幽默,又親切,又清新,感覺就這麼找到了。一路主持下來,倪萍得心應手、行雲流水,除了臺本上的話,她還輸出了不少肺腑之言,用真誠和親和感染了全場,效果極佳。

▲ 影片來自網路,圖源見水印。
誰也沒有想到的。倪萍就這樣在《綜藝大觀》打開了局面,人們因此知道了她,而《綜藝大觀》的收視率甚至比《新聞聯播》還高,倪萍在節目裡穿的衣服款式,瞬間能流行到全國。
一個月後倪萍登上了央視春晚,從此她成為最耀眼的女主持人,在那個沒有太多媒介的時代,成為整個中國最出名的女性。
和所有富有天賦的人一樣,倪萍在挑戰面前越戰越勇,那些驚險萬分的現場直播,反而給了她很大的成就感,因為是話劇演員出身,倪萍有對鏡頭的感知力和表現力 ,加上紮實的臺詞功底,所以現場主持遊刃有餘。
一個人紅到什麼程度算紅?
街知巷聞。
倪萍是完全做到了。
▲ 春晚最火的喜劇節目裡,趙本山代表了全中國男性表達了對倪萍的熱愛“我的夢中情人”。

風光的背後:1991-2004年
早在八十年代,劉曉慶就曾經寫過:做女人難,做名女人更難,做一個單身的名女人是難乎其難。
第一次去中央電視臺報到,倪萍換來換去,精心準備了一套孔雀藍真絲上衣,配了條皮裙子,結果臺裡沒一個人理睬她,迎接她的是漫長的等待,“根本沒人多看我一眼”。
央視藏龍臥虎,全靠自己本事,沒有人會對年輕漂亮的女主持人憐香惜玉,倪萍告訴自己:我一定要在這樣的環境下站起來。
1991年央視春晚念春節賀電時,其他主持人收到的都是完整的祝福,匆忙之中,她只收到了四張空白的紙,“腦子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可春晚直播還在繼續,情急之下,倪萍編了整整4頁祝福,生動形象的話語,鎮定自若、笑容滿面的模樣,騙過了上億觀眾,也造就了神級救場名場面。
▲ 這段即興發揮是央視春晚上的名場面,也成了倪萍的經典註腳
“你越是一個訓練有素、身經百戰的老兵,你的仗就會打得越漂亮。”倪萍刻在骨子裡的倔強和堅強,讓她在央視站穩了腳步,一待就十多年。
主持了13年春晚,倪萍打了13場仗,春晚舞臺對她來說就是戰場,“沒有比現場直播再嚴峻的事情了”。倪萍說,自此,就沒有不能克服的困難。
但九十年代,是中國發展最快的時代,電視臺需要新鮮的面孔,觀眾也厭倦了老面孔,年輕的女主持人一個一個湧現。
1995年,《綜藝大觀》迎來了新的主持人周濤。
而倪萍也做了一檔新節目,《文化視點——倪萍訪談錄》,而意外地,這個節目引發了許多惡評,人們對於“文化”的要求,對於以“倪萍”個人為欄目名的苛責讓她承受了許多的壓力。
▲ 倪萍因為接地氣而受觀眾喜愛,而她想要進軍的“文化”則無端惹怒了很多人,她事後反思自己“做了一個的確有些不自量力的節目 ,那半年我過得壓抑,恍如在夢中奔跑,傾盡全力卻無從著力,我畢竟是個俗人”。
▲《文化視點》是倪萍事業中一個大的滑鐵盧,如日中天的她因此備受責難,她沒有做錯什麼,對她的口誅筆伐中隱含著一種非常隱秘的嗜血心態,人們樂於看到一個形象非常正面紅人的倒塌和崩潰。
▲ 接下來的《聊天》也不復當年的聲勢。
2002年,倪萍迴歸了影視業,主演《美麗的大腳》。
▲《美麗的大腳》是倪萍和後來的丈夫楊亞洲的作品,這部片子讓她拿到金雞獎影后,是她迴歸影壇的力作。

▲ 2004年是她最後一次主持春晚。
2004年,倪萍決定離開央視,她坦然地承認離開是因為壓力,“我左邊周濤,口齒伶俐頭腦清晰,比我年輕十歲。右邊是小董卿,更年輕,小腰細的我有她三個粗。我還站在這裡主持文藝,豈不是個傻子。”
當然,離開還因為生活境遇的變化。
1997年《日子》出版,這是倪萍的首部個人隨筆集。她在序裡寫道:“剩餘的生命都融進了這本書,太陽和我一起翻曬著那顆沉寂多年的心靈。”她與觀眾坦誠地做了一次話筒之外的交流,說起自己前半生的喜怒哀樂,關於自己的情感生活,她也毫不迴避。
倪萍學生階段有過一段懵懂的感情,和一個叫穀風機的男孩有過一段似有似無的情愫。

畢業二十多年後,再見穀風機,同學們刨根問底想知道當年他倆是否有好過,穀風機說“也算好過吧,因為我覺得倪萍比別的女同學好”。聚會結束,穀風機提議去沙灘上走走,倪萍是唯一響應的人。
他們像戀人一般在沙灘上散步,一對話才發現,雙方都已結了婚。
穀風機把倪萍當親人,訴說了自己經歷的喪女之痛。“原來大家都知道了穀風機的不幸,也知道今天穀風機為什麼一定要在沙灘上走一走,也明白了為什麼要讓我陪著他。”
那晚,她就像穀風機當年送她回家一樣,護送他在人生黑暗的路上走了一段。倪萍說,願上天再賜給穀風機一個女兒,他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父親。
去北京前,倪萍結束了自己的第一段婚姻。
▲ 摘自《日子》。
九十年代初期,倪萍與名導演相知相戀,她見證了他的成名,擔責了他的家務瑣事,她相信他,渴望與他攜手同行。
“我性格中有一種急切了的誠實,一種純真的善良使我信賴他人更勝於依賴自己,倍倍爾說:把婦女類比於無產階級是有道理的。我真是沒帶一點私心雜念走到了愛慕我的男人面前的……可是欺騙你的事實一次一次地發生。”
所有人都以為他們佳偶天成、能一輩子走下去時,名導演卻和別人結婚了。
“自信和理想在一夜之間全部坍塌”。

隨後倪萍與大攝影師王文瀾相遇,王文瀾能看見倪萍的美,為她拍下許多美麗的照片。

▲ 王文瀾給倪萍拍了一整本《日子》的照片,在他的鏡頭裡倪萍美得大方驚豔,但可惜這段婚姻也沒有走到最後。
1997年,38歲的倪萍出了自己的書,事業處在轉型期,成立了家庭,有了新房子,把姥姥接到身邊養老,一切看上去都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
第二年,高齡產婦倪萍生下兒子虎子,但不幸再次降臨。虎子患有先天性白內障,眼球前面總有厚厚的一層膜,如果不能及時治療,5歲後可能失明。
“兒子生下來了,我就要對他負責任,哪怕遭太大的罪,也要將他的眼睛治好。”倪萍帶著虎子開始了漫漫求醫路。美國的一位醫生告訴他們可以治療,但不能保證一定成功,但光醫藥費就是天價。
四處求醫問藥,掏空了家裡所有積蓄。為了支付高昂的醫療費,倪萍拼命地接戲演出賺錢。王文瀾漸漸失去信心,兩人平靜地離了婚。
2004年,倪萍辭去了央視主持人的工作。
▲“這十年我幾乎沒有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全是兒子。”
“對我兒子來說,母親只有一個,而主持人還有很多。從現在開始,成為一個好母親就是我的職業了。”
成為母親後的倪萍變得越來越堅韌,熬不下去時,她想起姥姥的話:“你自己不倒,別人推都推不倒;自己倒了,誰也扶不起你。”
她也終於理解了當年的母親,“等我掙錢後,才覺得我媽不容易。我很感謝她,我的堅強、我的勇敢、我的能受委屈,都是因為她”。
▲ 從質疑媽媽、對抗媽媽,到理解媽媽、成為媽媽
母女就這樣,穿越時空,和解了。多年後,倪萍寫下和暮年媽媽的相處:
前幾年過年的時候,那會我已經是60歲了,才第一次跟我媽睡在一張床上。我跟我媽從沒有擁抱過,也沒躺過在我媽懷裡。那天晚上我媽老早就把我的被子鋪到她那張大床上了,老太太很硬核,也不說。我一想,我的媽,讓我睡這兒一晚上?怎麼睡?
然後,我使勁拖著到了晚上11點,我媽一遍遍地問我:還不睡?我說:對,還有工作,不睡。我想我媽睡了我再睡。
結果那一晚上躺在那兒,我媽無數次地就給我往上扯被子。我一點都不感動,我生怕我媽知道我醒了,跟我說一些類似‘過去對你是太嚴了’或者跟我有點道歉意思的話。我特別怕她說過去,我會忍不住地、心情複雜地大哭,收不住。後來,我知道我想多了,我媽不會跟我道歉。

▲ 倪萍在《日子》中專門留出一頁,放上一家子四代同堂的合影。
在兒子的疾病面前,倪萍從萬眾矚目的名利場之巔,一步步走下來,變成一位打不垮的平凡媽媽,一如當年自己的媽媽。裹在央視一姐身上的溫柔外衣褪下,露出一顆不會叫苦的、勇敢的心。
2014年9月,醫生對倪萍說,不用再來了。虎子的眼睛宣告痊癒。晚飯時,倪萍與姥姥、虎子喝了兩杯紅酒,一家人抱著彼此,淚流滿面。

▲ 母親放棄了青島的退休生活,到洛杉磯照顧虎子,而倪萍隻身一人回國賺錢付高昂的醫療費。住的是倪萍朋友免費提供的房子,吃的是便宜打折的菜,過的是緊巴巴的艱辛日子。
拍電影的過程中,倪萍結識了導演楊亞洲。志同道合的兩人喜結連理,也許因為經歷過太多風風雨雨,倪萍後來對於自己的感情異常低調。
冬天的積雪在春天融化,露出山石的蔥鬱和生命力,倪萍的溫婉脆弱在風雨面前褪盡,露出她鋒利和堅韌的真我。

活出真我,放飛自由:2014年至今
一邊拍戲,一邊綜藝,一邊主持,一邊生活。
退休後的倪萍,把娛樂圈當成了遊樂場,帶著天真的孩子氣毫無顧忌地玩耍。重新迴歸銀幕前的她,做回真實的自己。大家這才發現,從前永遠溫和退讓的她變得如此耿直,言語犀利、鋒利如刀,刀刀見血,讓你好我好的社交場變得鴉雀無聲。
《一路繁花》中,一行人去到巴厘島malini懸崖餐廳吃飯聊天,餐廳位於烏魯瓦圖情人崖,背後有一段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男女主的愛情遭到雙方父母的強烈反對,兩個人為了在一起雙雙跳崖殉情。
向太年輕時過得艱難,成長過程經歷磨難,她坦言想過自殺。聽了這話,倪萍對著向太說,你年輕時應該來這,“選擇死就來這跳崖”。向太立刻自嘲:“沒有情人可以一起。”匆匆結束了這段對話。
▲ 全場瞬間鴉雀無聲,牛在在和張薔尷尬地笑,蔡明一下子收起了笑容,氣氛尷尬,連字幕都在不停為倪萍找補:耿直。
綜藝節目中,倪萍以敢言毒舌著稱,吐槽名場面層出不窮。《超級訪問》中,倪萍繪聲繪色講述了唱《軍港之夜》的蘇小明一天的生活節奏,光洗澡就要洗一個小時,“不知道怎麼洗能洗一個小時”“是每天洗還是一個月洗一次”。
▲ 蘇小明當年以唱《軍港之夜》出名,倪萍的這段“蘇小明生活素描”讓她又火了一次。倪萍說蘇小明“活得無比自由”,每天睡到自然醒、醒了就玩樂,無憂無慮。倪萍將自己與蘇小明的生活進行對比,觀眾自然能品出她的忙與苦。
《一年級·畢業季》裡一場比賽前,倪萍說要挑戰一個人懟八個人。談到演員整不整容,孟子義說整了不一定好看,倪萍直接開懟:你這麼好看肯定整了。另一位女演員說,老師我沒整,倪萍瞥了她一眼,脫口而出:怪不得你那麼難看。
一點停頓都沒有。這懟人的功力,驚到了在場嘉賓。
說她伶牙俐齒也好、反應機敏也好,亦或是為了節目效果語出驚人也好,倪萍肉眼可見地越來越犀利,她不再是央視那個周到溫婉、密不透風的女主持,也逐漸和90後的父母那輩觀眾心中的“知心姐姐”、“恬靜主持”越來越遠。
在年輕一輩觀眾眼裡,她是個口無遮攔、銳利而又鋒芒,肚子裡故事多,而她也一直敢說——2004年倪萍主持金雞獎頒獎禮,霍廷霄憑藉《十面埋伏》獲得最佳美術獎,倪萍用激將法說他是“一個老實的人,不會給大傢伙面子的”,結果這個陝北漢子給大家唱了首《信天游》。
馮遠征獲得最佳男配,領獎時說:“我得的太晚了,等了10年!”倪萍立馬玩梗:“那沒辦法,誰讓你媽給你名叫‘遠征’,要叫個‘近道’早得了。”
《花樣新世界》裡,倪萍問張晨光煎餅多少錢一張,張晨光說一次性付的不記得了,倪萍一臉震驚:“你這個這麼摳門的人,不算計一張煎餅多少錢?”接著開始爆料張晨光冰箱裡放著陳年的鱈魚,惹得眾人哈哈大笑。張晨光拿煎餅想堵她的嘴,倪萍咬了一個洞,繼續一頓輸出。
倪萍漸漸變成了“倪懟懟”,說起央視老同事來也毫不嘴軟,火力全開:
“別買白巖松的書,浪費錢。”
“小撒的智慧遠超他的什麼形象。”
明星上綜藝,敢說實話的少而又少,倪萍一針見血,觀眾看得樂呵,節目效果有了。
除了反應迅速“直接開大”,倪萍還有一門絕活兒:用最煽情的語氣說最鋒利的話。
《王牌對王牌》中嘉賓和常駐辯論,討論“嘉賓重要還是王牌家族重要?”倪萍眼含熱淚,娓娓道來,大家都以為她要說點走心的“雞湯”,結果她的一句“我們想告訴以後所有的嘉賓的孩子們,上哪兒掙錢也不要掙這點……”直接讓全場起鬨。
在倪萍身上,我們清晰地看到了一個五零後女性的成長和轉變。
早年她是愛情腦,是婚姻迷,在她最紅最美的時候,她迷失在一段“不堪回首”的痴情裡。
去北大座談時,她自稱自己不是成功的女人,因為那時的她認為一個成功的女性有兩個不可缺少的條件,第一是她建造了一個成功的家庭,第二才是她有成功的事業,並且說自己更適合做家庭主婦,讓臺下的北大的同學一臉驚奇。
但許多年以後,她似乎從這種對婚姻對生育的迷思中覺醒了。
2014年,她接受《超級訪問》時淡然說道“如果有下一輩子,我既不要爹孃,也不要孩子,也不要家庭。”
▲ 從這一句話中,可以看到倪萍的傷感,父母給她的愛太稀缺,而孩子的病讓她疲於奔命,做一個傳統概念中的好女人,除了忍受就是奉獻,大部分傳統的婚姻模式根基就建立在女性無償的犧牲之上。圖源水印
經歷得多,見得多,倪萍也在改變。
《再見愛人4》中,她坦言在節目裡見證了太多婚姻的悲歡離合,也時常透過這些故事發現了自己婚姻中存在的不足和需要彌補的遺憾,也會因此徹夜難眠。“有時候我在想,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結婚?”倪萍犀利地批評楊子:“事業和愛情必須選擇一個的時候,你是會放下老婆的人吧。”
這麼多年,這位不服輸的女戰士承受了潑天的名氣,但也領受了無盡的悲涼:當一姐要忍受的妒忌與孤立、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受到過分關注後的非議與無端惡意、童年時冷遇、婚戀中的苦楚、育兒中的辛酸,還有與她的巨大名氣不相稱的待遇與收入。
▲早年因為主持時經常流淚,倪萍的主持風格被指煽情,為此她也承受了不少非議。
1992年6月,倪萍與翁倩玉一起主持了“中日友好歌會”,同為主持人,翁倩玉有專用休息室和換衣間以及私人伙食,而倪萍只能吃盒飯,那一晚翁倩玉先後換了四套昂貴華麗的服裝,倪萍從頭到尾只穿了一套深寶藍色的晚禮服,主持完之後倪萍痛哭了一場。
倪萍一心一意要做個好女人,好女兒,好妻子,好母親,她也做到了,但為此她付出太過昂貴的代價,身邊所有的人都要依靠她,她卻無人可依。
生性敏感好強如她,這其中的打擊與震動不言而喻。

倪萍說:“我是個感性的孩子,無論溫暖還是冰冷,仇恨還是愛,都在我心裡儲存著。”
心重、敏感、善良、細膩,過分關注外界的反應,容易與人共情,這些名利場中最不合時宜的品質都在倪萍的身上共存著,被嚴酷的世情沖刷著,要非常堅強的人才能扛住這一浪又一浪的驚天巨浪。
有人被摧毀了,有人變得膽小、自閉,拒絕與外界溝通。
有人卻在努力適應這個嚴酷的社會。
▲ 近年倪萍活躍在網路上,成為大家的嘴替,當年她走的悲情與溫暖路線已然被她放棄,現在她走的是調侃與毒舌路線。
▲ 在脫口秀中倪萍還拿自己開涮,說自己當年做主持憑的是“煽情”和“雞湯”這兩把小刷子,現在她不用了,她學會了扎針,給自己扎,也給別人扎,哪疼針哪。雖然是玩笑,也倒是實情,充分說明了她與時俱進的性格。
也許因為放下了許多無謂的桎梏,也許因為看透了許多無聊的世情,也許因為經歷過太多的變化,倪萍越來越放飛了自我,她發現,一旦你不再介意,你不再看重那些評價,就做真實的自己,反而最輕鬆,你不尷尬了,尷尬的就是別人。
66年,彷彿過了別人的幾輩子,哭過、紅過、笑過、苦過、慘過、胖過、遭遇過背叛、趟過泥沼後,她仍然活下來了,而且越來越真,越來越直。
而在怕犯錯,大家都謹言慎行的時代,她成了少數敢講實話的人,一個敢於袒露傷疤、揭開真相、談笑風生、嬉笑怒罵的“活人”。
這個活人,她紅的時候未必做得到。
剛剛去世的秘魯大作家略薩說過,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人有走出自我的能力,用夢想的黏土將自己塑造為另一個人甚至是另一些人的能力。
從前的溫柔端莊是倪萍,現在的毒舌犀利也是倪萍,生活的經歷將我們塑造成了我們現在的樣子,解語花煉成了小飛刀,受氣包變成了大懟四方的女王,在網路時代,這暗合了爽劇的大女主版本,但真實生活裡這就是“成長”。
成長沒有好壞,只是一種變化。
而變,總比不變好。
作者:盛夏、吉祥
 責任編輯:Miss H
出品:藍小姐和黃小姐
文字原創,配圖來源於網路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