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作者:甘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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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銘的家比陳若瑜想象的更偏遠更荒涼。
車開進縣裡,還要翻過一座山,狹窄的盤山小道只能容一輛車透過,一側是峭壁,一側是深淵,她坐在副駕上一邊吃橘子一邊感嘆:“要不是相識多年,我都懷疑自己被拐賣了。秦銘,這就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嗎?”
“嗯,我家就在山的那邊,一個叫四路枰的小村落,村裡只有十幾戶人家,聽爸媽說,差不多我四五歲,村裡才通上電。至於用上自來水,就是我上初中的事了。”
他心不在焉地說著,語氣裡倒並沒有多悲苦,像在講解歷史書上的插圖:“再後來,我爸為了給我們掙學費出門打工,被一塊鋼板砸中,死了。那年我十六歲,我妹十二歲,我媽媽一個人撐起這個家,跟男人們一起去跑工地接活,落下一身病。若瑜,你知道嗎,我特別感激你媽媽,她一定是個很善良的女人,其實我那時候並不太勝任家教的工作,但她錄用了我,還給了比市場行情更高的報酬。”
“對不起。”陳若瑜小聲地接了一句。
“嗯?為什麼?”
“是我那時候不懂事,才害你辭掉了工作。”如果不是她非要追問他是不是喜歡她,二十一歲的秦銘就不會辭掉工作,直到這一刻,望向一片荒涼的綿延山路,她才知道當時的一句玩笑話,給他的青春製造了多少困難。
“怎麼能怪你呢?是我不對,哪有家教老師喜歡女學生的,我耍流氓。”
“耍流氓是後來的事了,當時可沒有。”她糾正道。
兩人同時相視一笑,漫漫歲月就從這抹眸光中汨汨流過。
起初是他教她,後來是她教他,再後來她在舞臺上演朱麗葉,他在背景板上裝一棵樹。她的兩任男友他都見過,又高又帥又有錢。她穿昂貴的名牌,背幾萬塊的包包。他從實習律師一路走到合夥人,喝下無數杯冰美式,看過許多凌晨四點的月亮,一個月攢下的錢也只能勉強送她一條項鍊。
她帶著他送的項鍊,去他一貧如洗的老家,看望他不久於人世的母親。
日子屈指可數,老人無論如何都不肯治了,他們這一輩子講究的是落葉歸根,死也要死在家裡,死在從小長大、結婚生子、耕種收穫的土地上。
老人特別高興,探出一隻枯瘦的手,去撫摸陳若瑜的衣角。
“好孩子,真好,真漂亮。”她用微弱的氣息嘉許她:“可惜,阿姨不能看到你們結婚了。小銘,你要好好對人家呀!”
秦銘剛想說話,就被陳若瑜截了去:“阿姨,您放心吧,他一直都對我挺好的。”
房間很窄,即便後來秦銘賺了錢對老宅做了翻新,還是保留了原有格局,只因母親說,這是他父親生前住過的房子,改動大了,父親回來就認不出了。
肺癌晚期會撥出腐爛難聞的氣息,秦銘只讓陳若瑜呆了一小陣,就帶她走了出去。

他們坐在一顆柿子樹下聊天,青梅竹馬似的,彷彿他們生來就在一起。
陳若瑜打開了話匣子。
“你知道嗎?其實我家以前也很困難,也是一個小鄉村,我爸有三兄弟,大伯和二伯家都生了男孩,就我媽生的女孩。奶奶重男輕女,月子裡就趕媽媽下地,你說我媽心善,其實她是看到你,想到了她自己,她剛跟我爸進城做生意那會兒,也像你一樣不容易。”
“我爸進城是為了我媽和我。那年我六歲吧,家裡來親戚做了幾個好菜,兩個堂哥帶我去廚房偷吃,他們吃的排骨,我拿的花捲,奶奶進門看見,二話不說就拿起棍子抽我,她說我饞,管不住嘴,將來見到個男人都要去舔,沒想到吧,居然有人會對一個六歲女孩罵這麼惡毒的話,還是我的親奶奶。”
“我媽跑著進來抱走我,說憑什麼吃排骨的不打,只打吃花捲的。奶奶便連她也一起打,說誰叫你沒用,生不出帶把的。我們娘倆哭成一團,我哭,媽媽也哭。晚上,爸爸從外面回來聽說了,又看了我們身上的淤青,這才下定決心出城去。”
“最開始進城的那幾年,三個人擠在一間房裡,喏,就像你媽住的那間那麼小,女大避父,我和媽媽睡床,爸爸就一直打地鋪,鋪一張席子在硬邦邦的地板上,一睡就是好幾年,落下了腰痛的老毛病。秦銘,貧窮太可怕了,只要嘗過一點,一生都會記得它的滋味。”
“其實直到現在,家裡也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外人看上去光鮮,但普通人的上限就在那兒呢,沒有祖蔭,沒有後臺,僅憑一代人的努力,又能賺到多少錢呢?階級晉升不容易,下墜倒是迅速得很,幾十年的辛苦累積,一次投資失敗、一個錯誤決策就可能付諸流水。”
“我沒什麼本事,學習不好,也沒一門特長,這些年在爸媽的庇護下都快養廢了,我自知不能將家業發揚光大,但至少,我該守住爸媽辛苦幾十年的心血吧!”
“秦銘,我不敢想再回去過苦日子,所以我很怕……我不能……”
她的話哽咽了,秦銘默默探過手去握緊她,示意她別說了。
不用說了,他懂了,他都懂了。
她的傷痛,她的恐懼,她明明早動過心卻假裝玩世不恭的一切,他都懂了。

他起身去給她做吃的,鄉下地方,別的沒有,時蔬卻最新鮮。他手法利落,輕輕鬆鬆做出幾個好菜,她在一旁看得起勁,豎著大拇指說:“看不出嘛,你還有一手好廚藝。”
他不以為意地頷首:“我會的東西多了去了,以後一樣樣帶你見識。”
陳若瑜笑了,這一次,她沒有給他潑冷水,問他哪來的以後,而是像一個真的女朋友一樣,輕盈地跑過去,從背後抱住他道:“好啊,我倒要看看,秦老師還會什麼花樣。”
“不準叫我秦老師!”他假裝兇巴巴。
“就叫,秦老師秦老師秦老師秦老師。”她故意和他作對。
那天夜裡,他們並排坐在天幕下看星空,鄉村的夜很黑,星卻很亮,一顆一顆閃耀著,排成一列寬寬的銀河。她把頭倚在他肩上,聽他講著從前的往事。
說父親死後頭兩年,他是怎麼一家家借錢讀書,積攢的欠條畢業後才還清;說母親在工地幹活,身上經常有大大小小的傷痕,卻從沒有去過醫院;說他這一生吃的第一塊生日蛋糕,就是二十一歲那年,她給他的那塊。
他說得無波無瀾,她卻聽得淚流滿面,小聲地吸著鼻涕。
“你哭了?”
“嗯。”
“若瑜,聽人說,愛的表現是心疼,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其實也有一點點愛我?”
陳若瑜沒有說話,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她愛他嗎?愛吧,興許吧。
可她不年輕了,知道一個人的愛是無比廣博的,愛星空,愛大地,愛自由,愛幻想,愛莫扎特,愛莎士比亞,愛文學和繪畫,愛流動的湖水和靜止的山脈。
人可以愛太多太多東西,卻只能擁有很少很少東西。
如果註定不能擁有,那麼,愛與不愛,還那麼重要嗎?
她忽然希望鄉村的夜能再漫長一些,最好是時光凝滯,最好是一夜白頭。
因為只有在這裡,物質才不腐蝕人類的靈魂,沒有香奈兒,沒有愛馬仕,沒有香車和名錶,沒有需要抵抗的誘惑和無窮無盡的慾望。
只有鄉村才這樣簡單,清水一般,映照出人心中最純真最乾淨的嚮往。
只有在這裡,他們才能光明正大地靠在一起,像一對真正的愛侶。
——未完待續——
(出版及版權請聯絡微信:Dave_liang55)
甘北碎碎念:
聽我說,你倆就住小鄉村,在柿子樹下白頭偕老,城裡的房子我幫你們守著,我做保姆,我老公做司機,我還有個逆子可以拿把水槍biubiubiu做保安,完美~秦律師,家政費麻煩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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