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屆“聞一多詩歌獎”頒予詩人西川!“詩人是戴著鐐銬跳舞的人”

12月14日,詩人西川在武漢琴臺音樂廳2024武漢詩歌節詩歌音樂會上獲頒第十五屆“聞一多詩歌獎”。 
據詩歌獎評委會主任、中國作家協會詩歌委員會原主任葉延濱介紹,今年的聞一多詩歌獎候選人由中國十大詩刊主編和《中國詩歌》編委共同推薦,面向中國詩壇優秀詩人進行評獎。
第十五屆“聞一多詩歌獎”授予西川的理由是:從八十年代至今,西川一直保持了寫作的效力和重要性,他在個人化的歷史想象力和求真意志層面不斷拓展當代漢語詩歌的邊界,他的複雜性和個人風格已經贏得國內外廣泛的共識。
西川表示,獲得聞一多詩歌獎意義非凡,聞一多先生不僅是一位詩人,而且他在古典文學研究方面,以及繪畫、篆刻方面的成就也非常高。他曾經說過“詩人是戴著鐐銬跳舞的人”,今天在現場回想起聞一多先生的這句話,依然感同身受。(卓爾書店《第十五屆“聞一多詩歌獎”揭曉》)
西川不僅是有創造性的詩人,還是一位學者型詩人。無論是對中國當代詩歌的研究,對傳統詩歌的研究,還是對國際詩壇潮流的研究,都有其獨到之處。(葉延濱)
活字文化與西川有許多合作。2018年起,由活字文化策劃的西川專論《唐詩的讀法》《北宋:山水畫烏托邦》相繼推出,前者討論唐詩閱讀的問題,後者豐富對宋畫的賞析。作者興趣均在文化發現,非在古詩詞考辨和美術欣賞。
2022年,西川參與拍攝紀錄片《山水之上》,在北宋山水畫達到的高峰面前,召喚對當代文化的反思。同年10月,西川在嗶哩嗶哩影片網開了詩歌普及課程《西川的詩歌課》,以課程向觀眾呈現世界詩歌寫作的現場。
2024年7月,西川將目光望向我們的鄰居們——亞洲的一些國家,並開設線上閱讀課程《發明東方》。掃清盲區,修正西方中心主義視角,從而認清中國之於東方,東方之於世界的位置。
最近,西川剛剛出版了《唐詩的讀法(增訂版)》,由活字文化策劃,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唐詩的讀法(增訂版)》在保留原版內容的基礎上,修訂校正,新增文章由作者親自選定,增補近五萬字內容,擴充套件了西川的唐詩宇宙。
《唐詩的讀法(增訂版)》


西川 著
活字文化 策劃
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
2024年12月
在《唐詩的讀法》出版以後,收到了許多讀者的留言和來信,西川在接受《北京青年報·青閱讀》專訪時,對一些讀者留言給出了他的回答,而詩人解答的方式遠遠超過了對於古典詩歌的解讀。今天,活字君與書友們分享這篇題為《答劉淨植問:我接唐朝的地氣兒》的訪談,節選自《唐詩的讀法(增訂版)》。

答劉淨植問:
我接唐朝的地氣兒
《唯美》創刊號封面藝術家
本文節選自《唐詩的讀法(增訂版)》
本訪談的刪節版發表於2018年3月30日《北京青年報·青閱讀》。導語為劉淨植女士所寫。
我們都知道唐詩的偉大,但是,我們真的瞭解唐詩嗎?比如《全唐詩》近五萬首詩中百分之七十都是應酬詩;比如唐人為應付寫詩,很多人都帶著“隨身卷子”隨時“打小抄”;比如淺白如白居易並不在乎在老太太中間獲得鐵桿粉絲;比如王維一定不喜歡李白;比如寫下“二十四橋明月夜”的杜牧還是優秀的軍事學家……詩人西川《唐詩的讀法》,就揭示了唐詩許多不為人熟知的“真相”。然而僅以此來介紹這本氣象開闊的詩論未免輕浮,充滿著當下思考和問題意識的西川,在書中大膽而直率地引領今天的讀者重返歷史現場去學習如何讀懂唐詩,並將唐詩的“創造秘密”帶回當下,為今天的新詩創作和閱讀提供參考。
我需要與我的文學經驗相稱的、透著歷史感的文學批評硬度和強度
《唐詩的讀法》開宗明義就強調了此書不是對唐詩的全面論述,而是針對當代唐詩閱讀中存在的種種問題,從一個寫作者的角度給出看法。您一開始就談到我們熟知的大部分人閱讀古詩文的態度:即把古人供起來、僅從文化意義上去獲取薰陶和滋養的讀法,您認為這離李賀所說的“尋章摘句老鵰蟲”不遠了。做下如此鮮明的否定,您是否已經做好得罪多數好讀古詩文、能背誦和使用古詩詞的讀者的準備了?
我長期在大學裡教書。每次開始一門課程,我都會對學生們講,既然你們來上我的課,你們就得準備好告別你們過去習得和養成的一些審美習慣和思維方式,真正進入由偉大靈魂創造的文學。我們自己不一定是偉大靈魂,但能夠獲得接近偉大靈魂的機會也是好的。這裡涉及兩個問題:一個是審美問題,究竟什麼是美的、美的多樣性、美和俗氣的關係、美和崇高的關係、美的難度、美的當下性(時尚的和反時尚的)、美的變與不變,等等;第二個問題是文學藝術的發生問題,包括創作現場、時代的文化與政治環境、主流和支流的文化趣味、歷史邏輯、人們說話的物件、經濟條件與物質條件,等等。您已經注意到了,我是“從一個寫作者的角度給出看法”,這也就是說,在討論問題時我不可避免地會帶入個人經驗所賦予我的看問題的角度。從事文學藝術創造,你會敏感於一些所謂“秘傳”的東西。它們不見於書本,是你必須自我提升或下潛到一定程度才能看到、聽到和悟到的東西。我一向尊重學者們窮經皓首的工作,他們的工作使我受益良多。當然我也能夠區分有才華的學者和沒有才華的學者。
事實上在我們大多數人的教育經歷中,普遍接受的,都是以提純的方式,也就是說單純從文學或者文化的角度來學習和閱讀古詩文的,相信在您的閱讀經驗裡,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吧?
我的閱讀經驗裡當然包括了大量的“提純閱讀”,也就是我書中說的“以面對永恆的姿態”來面對古聖先賢的文化遺產的閱讀。但當我思欲向他們靠得更近一點的時候,思欲與他們同臺演出而不是僅做觀眾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找不到登臺的階梯。於是我就知道了“提純閱讀”的侷限性。“提純閱讀”是句讀和風格意義上的欣賞型閱讀,是非歷史化的閱讀,指向格式化了的審美和道德的自我塑造。但要參悟創造的秘密,這是遠遠不夠的。

西川
不僅是教育,連學術界古典文學研究的主流,至今也多是進行純文化領域的研究。您認為這種閱讀和研究的傳統是如何形成的呢?
這個問題我不好回答。我認為自己首先是一個詩人——藝術家詩人——而不是學者,尤其不是學術史學者。但我想,中國古人的歷史書寫和學術研究總會包括“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因素。在文學研究方面,《文心雕龍》以後,《詩品》《詩式》以後,涉及詩歌寫作與鑑賞的多為“詩話”類著作。這是傳統批評,有人把它看做“詩餘”之事(元好問以詩評詩並不常見)。在更廣闊的學術界,經過明代的覆亡和清初向漢儒致敬的乾嘉學派的興起,所謂學術,就必須容納嚴謹的考據,避開義理討論。這當然符合歷史邏輯。但其不足之處也顯而易見。五四以後,白話文寫作(包括文學的和學術的)登場,現在我們已經把白話文發展成了現代漢語。與此相應,我們的學術也變成了現代學術、當代學術。但有趣的是,“文革”結束以後,一些文學研究者,尤其是中國古典文學學人轉回傳統考據式的學術,認為這是真學術,“可以鎮浮躁”。與此同時其他領域的學術研究則向充滿新觀念的現代學術敞開。我本人說不上有什麼研究。我讀書,與其說是為了做研究,不如說是為了我自己的寫作和進行文學、文化批評。我關心學術研究成果。我對作為現代學術的考古學頗感興趣。福柯的“知識考古”也是我的興趣點。我覺得孤立地討論文學問題不夠過癮,所以我向考古、知識考古、社會學、思想史敞開,我希望自己最終靠近的是一種當代批評。另外,《唐詩的讀法》潛在地指向當代文化創造,也就是說有些話我是說給詩人們、藝術家們聽的。可能古代的詩人們也在偷聽。
您是從什麼時候意識到,這種脫離了具體歷史現場、以永恆的態度來面對古詩文的閱讀是有問題的呢?
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了。我曾長期教“中國古代文學”這門課。我用的教材是林庚的《中國古代文學簡史》。我基本上用這本書做講課的線索,但具體的講課內容有不少是對這本書的補充或者批判。例如書中說《詩經》風格簡潔質樸,可我認為《詩經》雖簡潔質樸但不是風格問題,這與當時的書寫條件、文字的數量、思維的發展階段、樂器的原始性有關。另外,現當代寫就的文學史多重視《詩經》中的“國風”部分,而對“頌”這部分重視不夠——這可能是受了革命現實主義文學趣味的影響。現在很多人在生活方式上都已經很洋派了,但文學趣味依然是革命現實主義加積極浪漫主義的,而這種趣味又被媒體拉過來和娛樂結合在一起,其勢力巨大。再舉個例子,對《楚辭》的閱讀。人人都知道屈原喜歡“香草美人”,那“香草”只有裝飾作用或者象徵作用嗎?魏晉人服五石散,垮掉派吸毒,那“香草”是不是有致幻作用?沒見有人研究過。屈原是楚國人(當然屈原和《楚辭》的關係也是一個學術問題),既然楚人好巫鬼,那他們不需要致幻嗎?——全是懸置的問題。植物學家、藥物學家們,請加入到文學研究的行列裡來。
對經典的閱讀是個永遠有效的話題。不知道您注意到沒有,相對於我們熟悉的把經典供起來讀的方式,如今還非常流行一種不供著的“接地氣兒”的讀法,就是用現在時髦的語言和價值觀去進入古代詩人的世界,比如說非常受歡迎的“六神磊磊讀唐詩”,不知您是否瞭解,怎麼看待這種讀法呢?
《唐詩的讀法》出版以後,有朋友借給我《六神磊磊讀唐詩》。這本書我讀得很愉快。王曉磊讀過很多書。他註釋裡提到的文獻,有的我沒讀過。“接地氣兒”是一種時代風氣,與我們國家意識形態的反作用力、經濟發展狀況、自媒體發展的狀況、大家對於娛樂的需求、對於生活方式的想象等都有密切的關係。我也生活在這個時代,但我年齡比王曉磊大一些,也就是說我有我這代人的經歷,以及由此形成的關懷和問題意識。此外我接觸過不同國家的詩歌和詩人,我需要與我的文學經驗相稱的、透著歷史感的文學批評硬度和強度。我接唐朝的地氣兒。

我們不能以《唐詩三百首》來對至深至廣的文學做出判斷,就像我們不能拿科普讀物來判斷科學的深淺
您在書中首先談到,我們今天對唐詩的封神,是建立在大規模縮小對唐人的閱讀的基礎上的,也就是說,大部分人對於唐詩的談論和認識,都只建立在清代人所編的《唐詩三百首》的基礎上。這對於我們今天認識和了解唐詩,產生怎樣的影響?
某種意義上說《唐詩三百首》是兒童讀物,就像《紅樓夢》也有少兒版。兒童讀物的特點是:道德正確、用語平易且美好。我們不能以《唐詩三百首》來對至深至廣的文學做出判斷,就像我們不能拿科普讀物來判斷科學的深淺。這是第一點。第二點,清代社會的生活方式和人們對世界的想象與今天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你現在開汽車聽搖滾,在過山車上喝卡布奇諾、行賄受賄又大話連篇、讀黃段子過小日子又操心教育問題,然後“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這不很逗嗎?第三點,在這種情況下,建立或者恢復我們的智力生活就有了相當之必要,當然難度也擺在那裡。唐代是一個大朝代,唐詩是大詩。我們不必回到唐朝,但我們得向唐代的文化高度看齊。若以為熟讀《唐詩三百首》就向唐朝看齊了,就相當於我們去曲阜旅遊了一圈(還參加了當地的祭孔大典),就覺得自己接續上了儒家道統。
您說讀《唐詩三百首》只能領悟唐詩那沒有陰影的偉大,也許有讀者會反駁:繼承我國豐富的文化遺產,領悟其偉大不就夠了嗎,作為一位普通的、非專業研究的讀者,為什麼瞭解唐詩偉大之下的陰影那麼重要呢?(到今天人們越來越不敢批評唐詩,是不是跟這種沒有陰影的閱讀有關?)
20世紀英國詩人W.H.奧登說過,你讀一位大詩人的詩歌全集,五百頁,八百頁,或者一千頁,也許其中真正堪稱經典的只有二十來頁。但這不是說他那些不甚重要的作品就沒有價值。你只有讀過他的非經典作品,你才能瞭解其重要性的由來。西班牙馬德里索菲亞王妃美術館在常年展出畢加索的《格爾尼卡》的同時,也常年展出畢加索為《格爾尼卡》所做的大量草稿。德國慕尼黑康定斯基美術館裡展出的是康定斯基的一條命,其作品從具象到抽象,能看得人震驚和感動。這就是“陰影”的力量。陰影確定事物的真實。
書中您談論唐詩,時時落腳點都是今天的詩歌批評和詩歌創作。您認為,詩歌書寫牽涉到一整套寫作制度,因此認為季羨林、夏志清等人站在古詩的立場上來批評新詩是極片面之語,能詳細談一下嗎?
季羨林、夏志清,還有別人,我相信他們瞭解古詩,但不瞭解新詩——頂多瞭解1920年代到1940年代的新詩,可能也瞭解點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革命詩歌,並對它們評價不高——這個我完全同意。但我相信他們不瞭解1970年代後期以後的新詩,也就是中國當代詩歌。他們認為新詩是一個失敗。這影響了不少人,也給不少瞧不慣新詩的人壯了膽。由於他們不能將新詩寫作與現代歷史程序、現代漢語的歷史程序、現代漢語思維方式的轉變以及由此帶動的現代審美、現代寫作觀念的轉變,聯絡在一起,他們得出他們的結論。他們不曾看到,或者說忘記了,古典詩歌寫作方式到清朝末年已經走進了死衚衕,所以才逼出了五四運動,新詩的出現是“不得不”。當代古體詩寫作與古代詩歌寫作在語言的上下文、詩歌功能和指向、文化制度、政治制度等方面存在很大的不同。“躲進小樓成一統”地玩點古詩詞,這沒什麼,但以此斷言新詩就失敗了,太過分了。新詩或現代漢語詩歌的寫作歷史不長。新詩就是蒼蠅你也不能滅了它,除非你想毀掉整個大自然。況且,現代漢語詩歌寫作近40年來取得了長足的進步。現代漢語在當代成為了與英語、西班牙語並駕齊驅的最活躍的詩歌語言。如果從地區看,近幾十年來,中國、北美、拉美、東歐這四個地區的詩歌寫作充滿活力。季、夏等對新詩的盲視令我懷疑到他們對古詩同樣存有盲區。夏志清常年生活在美國,我認為他對美國當代詩歌也所知有限。我曾與他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有過當面爭論。季羨林給五四運動的德先生和賽先生補充了一個愛國主義,他當年在北大外面的風入松書店這樣講的時候我在場,感覺老先生真能信口開河——不是說愛國不對,而是說愛國主義咱們的文化中本來就有,它不是五四的發明。
2018.3.28
西川在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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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國際詩歌現場
西川的詩歌課
拒絕平庸,拒絕陳舊。與西川一起,開啟一趟詩級詩歌藝術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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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明東方
西川的閱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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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 著


活字文化 策劃


四川人民出版社


2021-11

本書討論幾位北宋山水畫家燭照今人的藝術成就,及相關繪畫思想和歷史背景。作者興趣在文化發現, 非在考辨和美術欣賞。
· 全景解讀
不僅著眼於宋畫的藝術成就,更從時代切入,剖析北宋士人的思想和世界觀,如何使其藝術立於世界之巔。
· 歷史感十足
用現代眼光和方法,回望宋代山水畫藝術,令人信服地證明其燭照今日的成就,是中國文化經久不衰的價值和魅力。
《北宋:山水畫烏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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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紀錄片《山水之上》 導演/陳敏凱
5
西川 著
活字文化 策劃
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
2024-12
當代著名詩人西川研讀唐詩的力作,以新穎獨特的視角、直率大膽的寫法,帶你回到唐人的寫作現場,探求古人創作的秘密。
本書不是對唐詩的全面論述,而是詩人西川針對當代唐詩閱讀中存在的種種問題,從一個寫作者的角度給出看法,同時希望為新詩寫作和閱讀提供參考。西川的研究方法是回到唐代,就是置身於唐代的社會生活方式、唐人的寫作現場,回答了“唐人怎樣寫詩?是否如我們這樣寫?為什麼好詩人集中在唐代?詩人之間的關係?”等一系列問題。這本小書更像是一個引子,引發我們更多的思考,引領我們走入更廣闊的唐詩世界。
《唐詩的讀法(增訂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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