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住進陌生人家裡,是種什麼體驗?

文 |徐巧麗
編輯 毛翊君

紅玫瑰和綠葉菜

房子距離翠湖很近,兩室一廳,八九十平。一扇落地窗最令人驚喜,對面是紅的雞爪槭,綠的銀樺樹。“房子挺大,漂亮。”高夢潔50多歲的爸媽在房子裡轉了一圈,放下心來,評論起南方人到底生活細緻,花瓶是汝窯的瓷,香薰蠟燭點著,床單、被罩和枕頭換了應景的紅色。
這天是大年初一,從北京落地昆明已經晚上快十點,30歲的高夢潔一件毛衣加打底,爸媽穿T恤加薄外套,不到10度的氣溫讓他們覺得剛剛好。去年一年高夢潔都沒旅遊,這也是第一次跟爸媽一起出行,就計劃了兩天三晚,三人的用品全裝在一個24寸銀色行李箱裡。
這個現代風房子,高夢潔是在換房平臺上找到的。一月初,打過去電話,她感覺是個老人的聲音,後來覺得可能把人想老了,但還是一直稱對方“林奶奶”。一聽她是要換房的,林奶奶熱情起來,說這是個閒置房,家裡人幫忙掛上了平臺,也是第一次換,有興趣到北京玩,但想要入春了再找個假期去。
“不能喧譁吵鬧,不能喝酒,走的時候拍照驗房就行。”林奶奶對自己房子只有這個要求,兩人很快簽好協議——入住方需要承諾,不損害對方的一些財物,注意房子安全;換房方需要承諾,房屋是安全可靠的,沒有什麼攝像頭之類侵犯隱私的東西。高夢潔交了2000元的押金,168元的保險,已經開始把衣櫃裡的首飾拿出來,放到別處。
這兩年,社交平臺上一些年輕人試圖依靠平臺流量匹配換房物件,但演算法推薦不精準,匹配度不高。有個民宿老闆發帖說,因為生意不好,把房子騰出來跟人換房,擔心要去當地派出所備案。還有人提到,房子租不出去,也想到換房,又怕對方不靠譜,會隱私洩露。
相關中介平臺應時而起,號稱透過交押金、籤協議的方式保障安全,也有各種玩法,比如一線城市換四線,中間的差價可以攢積分,但平臺的活躍度並不高。
高夢潔和林奶奶都在大城市,用的正好是密碼鎖,避免了交接的麻煩,成為一拍即合的換房物件。透過電話和微信,高夢潔觀察瞭解:對方微信回覆很及時,為人熱情,會說“就當家一樣”,也做過一段時間民宿生意。為了拉近關係,她在除夕給林奶奶發去祝福,林奶奶回了歡迎的話。

給林奶奶發新年祝福。講述者供圖

高夢潔已經有5年沒放過煙花。上初中的時候,她擱屋裡就能看著,噼裡啪啦,至少放兩個小時。今年她看有人買著煙花了,也想整一些帶去昆明放,專門開車跑了三四個集市,還去了河北,結果都跑空了。在昆明還撿著點年味——初一從機場去林奶奶家的路上,有人放了煙花,她就當自己也看了。
那幾天昆明剛過了寒潮,氣溫升高。房子在一個新小區的2樓,周圍除了樹林,還有咖啡館。從林奶奶那裡,高夢潔知道這個房子之前就用做民宿,他們買了幾個杯子,碗筷、紙巾和洗漱用品都用房子自帶的,除了毛巾——他們擔心不衛生,帶了一次性壓縮的。
第二天晚上,汝窯的瓷瓶裡插上了紅玫瑰,花市上20塊一束,北京起碼40塊,高夢潔買了兩束。爸媽喜歡農貿市場,本地人在那排隊嘰嘰喳喳的,說是有煙火氣,買菜回房子裡做了頓飯——圓白菜、昆明本地的綠葉菜,加上一道辣椒炒肉。

省錢的選項?

去昆明是退休兩年的媽媽提出來的主意。之後的落實都是高夢潔來做,她想去翠湖喂海鷗,爸媽要去飛虎堂紀念館、百年軍校,一天要走四五個地方。預算也是她做,要在3萬以內,來回機票就花掉快三分之一。她考慮過酒店、民宿,平時就三四百一人,春節得上千,手頭就緊了。
疫情之後,高夢潔一家養成了每年把舊衣服扔到樓下回收站的習慣。高夢潔喜歡粵菜,一個月得去五六次,如今改成了一到兩次。化妝品也囤著買,衣櫃裡三四年沒添過羽絨服。今年換了份工作,工資下降,她習慣了在家吃飯,有次相中一件白色長款羽絨服,1000塊,還是放棄了。
她做產品相關工作,辭職前老是加班,只去河北玩了一次,過年就是逛廟會。要說上次春節旅遊,還得是在疫情之前,有年去天津玩了一個禮拜,還有一年在湖南玩了15天,都是跟朋友一塊兒去。那時候春節住宿就難訂,有一次訂民宿沒訂上,臨時換已經訂不到,只能改成了賓館。
“有個省住宿費的方法,你們願不願意?”在西六環的家裡,高夢潔把 “換房過年”的選項擺在爸媽面前——把自家的房子和昆明本地人的房子互換,省掉一筆住宿開銷。
爸媽對新潮事物接受度高,網購開始的時候就覺得方便,還會用社交平臺搜尋生活竅門。對這個方式,他們有點擔心,但也沒反對:“找的平臺要稍微大點兒,畢竟要把家裡的房子換出去,還有貴重物品都給收好了。”
三兩朋友聚會時,高夢潔聊起打算換房過年,朋友提了好些問題——一線城市,把房子租出去不是更賺錢?昆明是二線城市,房子本來就很難租出去,價值不對等。再說房子裡的貴重物品也是一個很重要的事兒。
高夢潔也怕給別人房子弄髒,尤其擔心有攝像頭。換房前,她去網上又搜了一圈,覺得這個形式在國外已經不是新鮮事,國內平臺應該也有一些經驗。難就難在找到合適的搭子。她在一個換房旅居平臺,上傳房源,在遇到林奶奶前,找了三四個昆明房源,每個都打電話溝通,要麼時間湊不上,要麼沒意向來北京。
哈爾濱的小雯就沒有這麼幸運。她在社交平臺上發了三個帖子,徵集 “哈爾濱-廣州”的換房搭子,閱讀量從300,變成80,最後只有20多。第一個帖子引來一個深圳的,著急地問,“可以聯絡我嗎?我在深圳,謝謝。我們可能就不要住那麼久,住幾天可以嗎?”她也馬上回了電話號碼,說可以後續溝通,結果這個人就消失了。還有一個廣西北海的問能不能去哈爾濱玩,目的地又對不上了,她只能回覆 “今年過年不太行”。

小雯發的三個帖子。圖源網路

小雯在上海某網際網路企業工作,下半年想要跳槽——以前工資都有20-30%的漲幅,今年HR說,預算不足,升級但不加薪。跳不了槽,她也想過考公,結果發現比高考還難。危機擺在眼前,她今年開始縮減開支,放棄了一款中意的聖羅蘭包包。
換房是她的最佳選擇。疫情後,她就習慣接父母去南方過年。往年都是租民宿,在浙江短租一個月2000塊錢,但只住7天。酒店不能住,爸媽要在廚房裡過年——東北硬菜是不可少的,鍋包肉、小雞燉蘑菇、豬皮凍。
哈爾濱是二線城市,廣州是一線,得益於哈爾濱旅遊熱,過年的住宿比廣州還高。但她家是老房子,“人家願意換的,我們也願意貼點錢”。為了增加吸引力,她在帖子裡特地註明 “離中央大街4站地鐵8分鐘直達,離各個景點都很近”,結果推薦演算法覺得她有打廣告的嫌疑,給她限流了。
她也去換房平臺看有沒有合適的,平臺上的房源倒是精準了,可惜精準的人群並不上線,她去私聊了三個廣州的房源,沒有一個回覆。

退休的找退休的

劉毅經營一個換房旅居平臺兩年。據他介紹,推崇換房旅居的大多是一些退休老人,他們會選擇避開節假日換房,而在國慶春節這時候的需求都在年輕人身上。
今年,他觀察到換房的打工人增加了,主要還是大家都想著怎麼去省錢旅遊,房子也不再是升值品,放著賺不了錢,也租不出去了。他知道一個自由撰稿的河北男生,為了追求靈感去各個景區採風,感覺“撰稿的收入和旅居花銷快差不多了”,換房算是省下了一筆差旅費。
2020年還在做房產中介時,劉毅從一個飯局上聽到,換房旅居是個風口。2022年上線的時候,他先找親朋好友,說服他們上傳房源,再去社交平臺上主動聯絡換房的人,兩年攢了500多個房源,實際匹配的也只有10多例。
成功的案例裡,人們會找背景相同的互相交換,體制內的找體制內的,退休的找退休的,“彼此之間有信任感”。在這個圈子裡,老師、醫生還有“職業優越感”,一說出來就靠譜。聊得來也是一個加分點,興趣愛好一致,就像交朋友。
西安58歲的浪花姐有10多次換房經驗。她常年混跡在各地旅居群裡,也會撮合換房搭子,“就像做媒人一樣”。一個惠州的小夥子原本想用自己的海景房換江蘇的房子,浪花姐覺得成都一個60後會對海景房感興趣,問小夥子接不接受成都,最後撮合了兩人。
也有撮合不成的,大連一個退休女人也想交換自己在市中心的房子,要求對方也是女的、退休的,且要同步出發。浪花姐找的第一個人,本來答應了,最後又反悔,“接受不了外人住她家”。有些人因為這一條,即使住進房子也會打退堂鼓,最後選擇付費住宿。
實際在圈子裡,換房期間也要維持一些微妙的互動。浪花姐每次都在朋友圈發自己做什麼菜了,去哪裡玩了,“是讓主人變相的看到我每天的活動,相當於給人家彙報。”有些人懂得這種暗示,也開始這種互動。一個長春的退休女軍人和她女兒一起到西安旅遊,走的時候把浪花姐的房子打掃乾淨,拍了一個影片發朋友圈。
也需要一些邊界感。浙江的一位老師每次換房,都帶一次性的床單被套,不用對方的生活用品。而她的房子換給的那位四川教授喜歡做飯,在她那裡住了10天后,她發現教授留下了一冰箱的海鮮、冷凍魚、蔬菜、辣椒,臺上也擺了油、醬油、調味料。她放在那兒的紙巾沒被使用,反而又添了一堆紙巾。扔掉可惜,為了消化這些食材,她只好帶回家給媽媽吃。
而第一次換房的高夢潔沒顧得上跟昆明林奶奶交流。退房時,他們收拾掉了垃圾、剩餘的食材,打掃了臥室和客廳。早上5點鐘,按照約定,高夢潔拍了客廳廚房的三四張照片給林奶奶驗房。她沒有跟林奶奶交代,把那兩束紅玫瑰留在了房子裡,花開得正盛。20分鐘後,林奶奶回了個 “沒問題”。

高夢潔在翠湖喂海鷗。講述者供圖

這兩天,高夢潔一家人合算,花了不到2萬。她跟爸媽商量,五一的時候林奶奶來北京,他們搬到別的房子裡住。爸爸種了十多年的水培竹子,她要叮囑林奶奶多澆澆水。
(為保護隱私,以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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