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臉盲症嗎?怎麼破?

1944年,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在聯軍炮火攻擊下,一個德國軍隊幾乎全部陣亡。倖存的是一個上尉,不過他也受到了重傷,在炮火下昏迷了過去。醒來後,他艱難地爬到安全的地方,看到戰友屍橫遍野,又暈了過去,頭磕到地上。再次醒來,被放入救護車,這時候頭第三次碰到救護車頂的鐵桿,第三次暈倒。後來這個倒黴的上尉勉強被救活,出現了後遺症:開始不認識任何人,連自己都認不出來,唯一認識的是希特勒。 
我們普通人或許沒有這位上尉這麼背運,但一樣有人臉識別困難,這個現象通常被視為臉盲症。我最近看了一本書《我認識你嗎?》(Do I know you?) 
作者是一位科普記者薩迪·丁菲爾德(Sadie Dingfelder). 這本書寫的是臉盲症,但也包括其他一些與識別、記憶相關的現象,例如左眼弱視(amblyopia)和立體盲(stereoblindness)等視覺障礙。立體盲指由於雙眼對齊出現問題,大腦無法將兩隻眼睛的影像合成為3D畫面。這種情況也被稱為缺乏立體視覺或立體感。之所以研究這些現象,也是因為它們和色盲色弱一樣,會影響人體的部分功能,繼而影響我們的生活的某個方面,例如:立體盲駕駛尤其是夜間駕駛的時候,是比較危險的。
看這種書,我感覺人類毛病真是挺多的。你要是感覺自己沒毛病,歡迎和我聯絡,我一定給你找一點出來。 
作者自己有輕度臉盲症,所以對這個話題產生了興趣。這也是本書寫得最多的部分。或許大家會說,人臉識別技術都這麼發達了,要談這個幹啥?人臉識別技術確實日益普及,估計暗殺機器人都有人發明了。據說張學友開一次演唱會,會導致很多罪犯落網,讓人對大資料的威力嘖嘖稱奇。
不過很多時候,人和人的交往,還是面對面的。記得住記不住人臉或者人名,輕則社交尷尬,重則影響個人發展。臉盲症的醫學術語是 Prosopagnosia,來源於希臘詞彙 prosopos(面孔)和 agnosia(缺乏認知),意為無法識別人臉。著名的臉盲症患者包括布拉德·皮特。有趣的是,他自己倒長著一張連臉盲症患者估計也不會錯過的偶像臉。蘋果公司創始人之一史蒂夫·沃茲尼亞克於1971年在一場飛機墜毀事故中受傷,康復後發現自己患上臉盲症。 
普通人中,至少每 50 個人中就有 1 人患有臉盲症。這種症狀有一個檢測工具,叫劍橋人臉記憶測試(Cambridge Face Memory Test)。大家可以使用這個工具,評估自己臉部識別的能力。跨了種族,識別人臉更難。
在美國,我發現很多人對於東方人識別困難。我過去的一所學校,有段時間只有我和徐教授兩個中國人。我剛來的時候,我們學校傑出華裔徐教授得了優秀教師獎,在大會上公佈。會議間歇上廁所,很多老師祝賀我。我跟同事說這事,他笑說:你工作還沒開始,就開始搶人家的功勞了。
同樣,很多美國人長得我也分不清,而他們辨識容易得多。需要警惕的是,如果稱另外某個種族的人“長得差不多”,是有種族歧視嫌疑的,所以那種無心的錯認沒關係,一而再再而三,就容易出問題。 
過去我們可能認為這種識別困難,來自於注意的欠缺,是沒花心思,是沒心沒肺,是態度問題。腦神經科學的發展,讓科學家看到,人腦中特定區域對應著面部識別。科學家透過將大腦神經元的訊號轉化為多彩的圖表線條,研究人臉識別過程。在一次實驗中,不同的影像快速閃過,比如科比·布萊恩特、一隻蜘蛛、悉尼歌劇院、詹妮弗·安妮斯頓與布拉德·皮特的合影等等。其中,詹妮弗·安妮斯頓的影像和名字頻繁出現。結果發現,有些人臉,如安妮斯頓的臉,會引起腦皮層部分割槽域的活躍。這些實驗揭示了人類大腦中處理人臉資訊的複雜性。每張臉的識別可能涉及無數神經元的協作。這種複雜的機制讓人類從茫茫人群中,迅速辨認出熟悉的面孔。
人腦受傷後,突然產生臉盲症這件事,也說明了臉盲症的生物學意義上的成因。與臉盲症患者對應的是人,叫超級記臉者(super recognizers). 他們是考劍橋人臉記憶測試會取得高分的人。超級記臉者最常見的用武之地是在人群中發現隱藏的罪犯。已經有一些司法機關,在常規性地利用超級記臉人,識別罪犯。例如先錄影,讓超級識別者在茫茫人海中辨認。當然,人的辨認也不一定靠人臉一種手段。憨豆電影中有一期,憨豆認不出潛在嫌疑犯的臉,但是記得聲音,所以他用鉛筆去戳嫌犯,並透過聲音來辨識。 
與臉盲相關的一個概念是忘名症(Lethonomia),指的是一種名字到了嘴邊但是就想不起來的一種狀況。該詞來源於希臘詞根 onoma(名字),其起源與希臘神話中的冥界勒忒河(Lethe) 有關,傳說中這條河會讓人遺忘過去,陷入忘卻。比如,在聚會中,如果你忘記了剛認識的人的名字,可以用忘名症來緩解尷尬,說:“不好意思,我知道我認識你,但你的名字一時想不起來了。” 
遇到這種臉盲症或者忘名症怎麼辦?我自己也有點臉盲症和忘名症。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我現在有人介紹的時候,我會給記錄下來,包括一些對方提到的資訊。例如我散步遇到的附近鄰居,我甚至問下他們的狗叫什麼名字,並記錄下來。但是遛狗圈有個怪現象,有時候狗主問對方狗什麼名字,而不問對方什麼名字,我是狗主和狗都問,一律平等。 
高科技還提供了很多其他記名字的方法。我們如果想認識一個人,可以去查對方的網路上的存在。現在一個單位招人,去網路上查詢他/她的情況是常見操作。需要警惕的是,那種心理幽暗的跟蹤者最擅長這個。這種方法的存在是好事也是壞事。
另外一個辦法,是線上線下結合。需要記名字的情況,有很多出現在教學當中。老師想記學生名字,如果有幾次課是遠端的,用的是Zoom, 人臉和人名出現在螢幕上,大家可以截圖下來,這會記得更快一些。學生能讓老師記住自己,會增加一些被叫到,被關注的機會。
如果是留學生,可別希望自己面目模糊,老師記不住,上課少點麻煩。要想省事,可能課堂參與分就沒有了。更為緊要的是,日後找他們寫推薦信,他們也不知道你是誰。上大學,認識一些人,擴大人脈,和學習本身一樣重要。
為此,我建議大家增加被人臉識別的機會,例如在常見的系統內,上傳自己的照片,混個臉熟。如果自己的名字不好發音,最好還要在郵件簽名上做出標註。記不得人名或者人臉,會引起一些社交恐懼和不必要的焦慮。
如果擔心自己有這種毛病,你也不用專門怎麼去治,可是有個這種認定,大膽承認,會減少一些得罪人。有時候到了人多的場合,記不住很多人,張冠李戴,最好一開始就跟人說。
另外,多問幾次也不丟人。我們小孩比我性格外向,我看他們經常給人說:你能不能再次提醒一下你的名字?我會盡量記住。臉盲者常需要藉助其他方法,比如透過服裝、聲音或者名字標籤來記住一個人。
為了照顧人群中的臉盲著,大家彼此幫忙,在人多的場合,如果有名牌或者標籤,最好戴在胸前。一些活動的組織者,每次組織,預備一些可以隨時貼出來的名字標籤紙,和標籤筆,讓每個人都戴上個名字標籤,是大有益處的。
如果你想迅速建立社群,讓大家快速認識,不妨在溝通中,多提你認識的人名字,這對其他還記不住人名的人來說大有幫助。還有,去一個人多的地方,不要自作多情地認為其他人都認識你,我每次看到有陌生人,發言之前都會先報一下自己的名字。 
臉盲症也不是什麼好處都沒有。作者還表示,臉盲讓她能迅速結交陌生人 —— 因為看起來都似乎是陌生人,而且反正她說自己有臉盲症,可以用這個當擋箭牌。她說的這種好處,我倒是沒有體驗到過。更多是感覺尷尬。有人問沃茲尼亞克臉盲怎麼解決社交場合的尷尬。他回答說:“你是個名人,遇到那麼多人,沒人會指望你記住他們。” 看來,臉盲症患者最好的解決辦法是成名。 
可是如果一個名人沒有“貴人多忘事”的臭毛病,也能拉近他們和人的關係,迅速贏得人心。克林頓有對人過目不忘的稟賦。我聽他家鄉見過他的人介紹,他當上州長後參加一次晚宴,和很多人只見過一次,後來一個個都能叫得出名字來。
我同樣也觀察到,川普似乎也有這種能力。他能在即興發揮的演講中,如數家珍地提到很多人的名字。與之相反,很少聽到賀錦麗提到具體的人名。雙方迅速擴大朋友圈的能力是大有不同的。 
有的時候,可能是領導在記人名上花了大功夫。我過去任職的幾所學校,校長都是超級能記人名的人。他們是後天的超級識臉者。我們學校的一位校長舒伯特博士,不僅記得住員工的名字,連他們的家人的名字都給記住了,見面的時候隨口能說出來。我不相信他天生就能記住,肯定是事先花了很多心思。同樣,很多老師,上課之後花時間,根據座位表、學習管理系統上的影像,做卡片,或是用很多其他方法,迅速記住班上五六十個學生。第二次上課,能隨時點名,會讓學生感覺老師用了心,自己不只是一個簡單的數字。也就是說,臉盲不可怕,可是就此躺平,不作任何努力,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原載於《南方週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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