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北方爆火的“中產蔬菜”,是南方小孩“白撿”的春天?

*本文為「三聯生活週刊」原創內容
文|梅姍姍
我還是沒忍住,下單了今年春天最火蔬菜:板藍根青菜。13.9元300克的價格,讓我按付款的大拇指沒忍住抽了一下。半小時後,這包時令嚐鮮春菜,和蠶豆、春筍等一眾南方春滋味,就一起被送到了我家。
這是我北漂的第八年,卻是第一年可以如此省力地邀請好友,來吃老家的春季菜飯。
板藍根青菜跟我想象的不一樣,無論看起來還是吃起來,都跟芥藍苗一個味兒,脆嫩中帶著些許梗,藥的苦澀感一點也沒有。蠶豆自然還是熟悉的臭腳丫子味兒,春筍在平臺上,被電商標註從安吉空運新鮮採摘。
三個好友齊心協力,不一會兒就把滿眼碧綠的春季菜飯端了出來,“你剛剛應該再下單一個枸杞頭和馬蘭頭,我們涼拌一下,就更完美了!” 一個朋友突然想起。頓時,房間“唉”聲一片。
滿眼碧綠的春季菜飯(作者供圖)
今年開始,北京各類電商超市裡春菜的品種突然豐富了起來。不僅有長期霸榜的香椿蠶豆槐花,連專屬於南方的春筍、枸杞芽、茭白也成了手指之間可以下單的選項,更誇張的是雲南的海菜花、金雀花、石斛花,都能在不到20分鐘的配送距離外等我…想到幾年前為了吃口老家的春天,幾乎要橫跨北京城,找那種特別的菜場,今年頭一次感覺春天在北方變得具體而方便。
只是,要說這是物流發達的結果,我卻是存疑的。畢竟物流不是今年剛發達,為什麼突然今年,南方春菜在北方大型爆發?是我錯過什麼新聞了麼?
1.北漂的南方人,吃點春天不容易
剛來北京的時候,能吃到的春天時令基本只有上市期不到一個月的香椿,和不滿一週的槐花。而且由於它倆都不是我老家常見的春菜,來的頭一年我都不知道怎麼烹飪,還是北京土著教我:香椿切碎炒雞蛋就行,槐花直接做饅頭呀!
可我是南方人,不會發面。北方春天跟我的交情,就只剩下了香椿。
還是好幾年後,我才從老鄉口中得知在北京南邊的大紅門,藏著一個浙江溫州人開的菜市場。“那邊都是建材城,一般都是溫州人在做,所以就成了一個’小溫州’。菜場定位不好找,你就下大紅門地鐵站以後問就行。”  朋友還專門囑咐我,“去一趟不容易,你要是去提前跟我說,我告訴你我要啥,你幫我也帶點回來。”
這個溫州菜市場,藏在一個名叫“鑫江南便民服務中心”的門牌下面。其貌不揚,進去以後卻“豁然開朗”。偌大的地下菜市場,從南方的春筍百合盤菜,到剝好的蠶豆豌豆毛豆,還有冰鮮的小黃魚、手做的豬肉糕…一家家看過去,能讓南方人熱淚盈眶。甚至這裡賣東西的方法,都跟南方一樣,你可以要一小把蔥,也可以讓老闆幫你把魚切成片。當然,價格自然也是比北方普通菜場貴上一倍,新鮮程度也比不上老家。但能看見活得,新鮮的,甚至能買得到,在當時對我來說,已經是無法想象的快樂。
北京大紅門的菜市場(作者供圖)
去完的第二天,我就激動地給身邊各類親朋好友發信息,我說來北京這麼多年,這次終於可以給大家安排一次完整的“春味大賞”。
也是那次,我意識到原來很多北京人在這座城市生活了一輩子,都不知道大紅門有這麼個神奇的菜場。而我們南方人熟悉的芋艿、蕪菁、蘆蒿,也真的不在北方人春季的味蕾裡。看著北京土著面對溫州菜市場裡場琳琅滿目的春天面露難色,我默默跟自己說,南方的春天就是來了北方,大概也不會有市場。
這裡有屬於自己的滋味,而我既然選擇了北漂,就要學習融入這個滋味。想吃家鄉的滋味,還是網購吧。畢竟除了自己和少數老鄉,還有誰會在北方的春天,渴望一口馬蘭頭的清香?今年這種春菜大爆發的便利,當年的我可再也想象不到。
2. 春菜走出南方,是一個大型計劃
前一天聚會里忘記買枸杞頭和馬蘭頭,成了我一個心結。於是早起第一件事,就打開了電商app,打算單方面彌補一下昨天的遺憾。只是當我刷到“馬蘭頭”和“枸杞頭”的資訊介紹時,卻發現了一些讓人意外的資訊。
馬蘭頭、枸杞頭、豌豆頭,菊花腦,在我老家南京又被叫做“三頭一腦”,是春季餐桌的標準搭檔。馬蘭頭焯水後拌切成小粒的香乾(或臭幹),枸杞頭焯水後拌麻油,豌豆頭下鍋跟白酒一起爆炒,菊花腦則一定配鴨蛋加麻油,做成清涼爽口的湯。如果再配上一個新鮮出爐的烤鴨腿,蘸著滷汁大快朵頤,這簡單一頓飯,幾乎可以撐起一個南京人全部的精神力量。
《去有風的地方》劇照
這幾年北漂認識的朋友也教會了我,不同地方的人對不同春菜有迷戀。比如河南人熱愛麵條菜,雲南人必吃金雀花,像馬蘭頭菊花腦這種野菜,雖然別的地方也長,真正痴迷的就只有江浙滬地區。
所以我幾乎預設,手機裡這個位於北京的電商超市,賣的馬蘭頭和枸杞頭,產地肯定是江蘇省內。
然而產地這欄,我分明看見了“雲南省昆明市安寧市”。
突如其來的陌生,讓我有點找不到方向。乾脆打開了app上其他的時令春鮮,這才發現豌豆尖也來自雲南昆明,折耳根也來自雲南昆明,蘆蒿、薺菜、蘆筍也來自雲南昆明。而另一波中原特色春菜,比如花椒芽、麵條菜、榆錢花、蒲公英,則統一來自山東壽光。
經驗告訴我,今年的春菜大爆發,可能跟這些意料之外的產地有些關係。這如此統一的節奏,很像是有組織,有計劃的。
“在政府引導、企業帶動、基地培育、農戶參與的方式下,雲南省昆明市安寧市首次重點種植了小上海青、菜心、馬蘭頭、薺菜等30餘種果蔬,種植面積超2萬畝,年產值超5億元”,雲南日報兩年前的一則舊聞裡,我發現了這樣一條資訊。
《小森林》劇照
緊接著,“據野菜種植戶介紹,種野菜的經濟效益是種普通葉菜類蔬菜的兩倍。以馬蘭頭為例,每20多天就可以收割一茬,一畝地收益1~2萬元不成問題”,是來自四川西昌的農業舊聞。文章對馬蘭頭的經濟效益進行了介紹。
“湖北黃岡的徐頌文,2023年3月將菊花腦從江蘇帶到湖北麻城。他表示雖然菊花腦在南京普遍種植,但在湖北卻還是新鮮菜。目前批發價可以達到七、八塊錢一斤,經濟效益極高。” 是《長江蔬菜》雜誌兩年前的一篇報道。
而我下單的電商平臺官方公眾號,去年的一篇推送裡也清晰地寫著:“把雲南海菜花這樣的小種蔬菜帶進更廣闊的市場,是企業發展下一步更重要的事情。”
散落在不同古早新聞裡的隻言片語,讓我拼湊出一個意想不到的畫面。所以我以為很難有人欣賞的地方野菜,其實早在幾年前就被市場選中,成為下一輪餐桌的網紅?而規模化栽種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市場訴求顯示,它們可以給農民帶來“高經濟收益”。
3. 吃上鮮的下一步,可以是吃得起鮮麼?
關掉app後,我坐在沙發上,有點不知如何思考。
能在春暖花開,氣溫回暖的季節吃到家鄉的春菜,是我過去八年北漂最大的心願。當年連續倒地鐵,來回耗費4個小時從大東邊去到南邊的大紅門,也是為了能夠擁有將春天吃在嘴裡的快樂。如今願望終於實現,而且得來完全不費工夫,我應該高興才對。而且農民因種植小眾野菜,可以獲得更多收入,更是值得奔走相告的好事。
可我作為普通消費者,又不能無視電商超市裡馬蘭頭9塊錢200克,草頭12塊錢250克的價格。
它們乍一看不貴,但單位是克。換算成斤,一斤馬蘭頭就是22.5元,一斤草頭更是要24元。炒過草頭的都知道,一斤草頭摘完老葉硬根,再炒出來可能成品吃不了兩口就沒了。這也是野菜的“問題”,不經吃,需要很多很多才能勉強做出一頓。但這也是野菜的優勢,它們長得肆意。我想起小時候跟爸媽去棲霞山挖薺菜,也是如此陽光明媚的4月天,就是山林裡,草叢邊,它們隨處可見,不僅不要錢,還漫山遍野都是。
南京菜市場裡各種各樣的春菜(作者供圖)
在今年北方,當春菜集體進入爆發期,它們也同時變成了比車釐子藍莓這些中產水果還貴的存在。這兩天我還刷到海底撈把春菜做成禮盒,“蘋果絲瓜”“雞腿芥藍”“烏蒙山水果清芹”“武夷山脈千絲脆筍”,四套小盒,每盒不足200g的分量,價格賣到了30元。也難怪網友已經開始戲稱這些春菜是“中產蔬菜”。
我發了個資訊給我媽,“今天樓下馬蘭頭多少錢一斤。”
“5塊錢吧,最多6塊。早上你爸嫌貴沒買,說一會兒收攤前看看能不能再便宜一點。怎麼啦?” 
“沒什麼”,我嚥了咽口水,快速打出,“我也下單了馬蘭頭,北京竟然有賣的了你敢信?說不準晚上我們可以隔空隨一個。”
南京的春菜(作者供圖)
當然,我真正想說的其實是,你們買點摘好等我,我晚上回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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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版:初初 / 稽核: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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