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集,我只能說偉大

從窩囊老實人,到兇殘罪犯。
——經典的故事模板。
前年《狂飆》拍了。
爆款,實至名歸。
今年的《棋士》也拍了。
寶強有讓人刮目相看。
但觀眾看著看著想到了一位故人——
同樣的教師身份、警察親戚、小混混男二號,主角同樣利用“不起眼”的技能高效犯罪……
甚至男二身邊都有個大膽果斷的女孩。
對,就《絕命毒師》
有的人因此給出一星。
主觀地說。
《棋士》其實是一部觀感與質量均可圈可點的國劇。
可是也無法否認,在同一個領域裡,《絕命毒師》的地位仍然不可撼動。
為什麼?
Sir編輯部裡的老油條@破壞之王阿姨 說,這就是那句——
“學我者生,似我者死”。
今天這篇,Sir攔也攔不住,就讓他拿上放大鏡,帶你重溫《絕命毒師》的第一集,一切傳說的起點。
只回答一個問題:
“好人”,真的是“breaking bad”的嗎?
還好《絕命毒師》不是快消品,不然我誇它肯定違反廣告法。
因為向朋友安利時,我常丟擲一句暴論:“這是最好的電視劇。”
沒有之一。
至少在《風騷律師》上線前,我是這麼認為的。  
拿獎拿到手軟就不細數了。《毒師》能擔得起這個“最”字,有更權威的認證:2013年《吉尼斯世界紀錄大全》收錄《絕命毒師》,為史上最受評論界好評的電視劇
簡單概括故事:
“Mr.Chips goes Scarface”。
翻譯成我們熟悉的話:
“董浩叔叔變成了黃四郎。”  
《毒師》系列的靈魂人物、製片人文斯·吉利根,正是憑這四個字打動了AMC臺領導,賣出了這部劇。 
按理說這故事,往好了拍,別糟蹋了,也有三種路數。
首先,這是個標準的爽文弧光模版。
從不吸菸的50歲男人在發現身患肺癌後,決定用專業技能創業,以優質產品搶佔市場,一邊應對同行威脅,一邊提防政府監管,最終成就了一個“足以在納斯達克上市”的商業帝國。
拍成一段“傳奇”,此為二流。
但是。
幸好《毒師》拍的是人——
準確地說,在這個“好人變惡棍”的故事裡,看功力與素養的,是這個“變”字:為何變了?怎麼變的?變成了什麼?善惡之間是如何搖擺錯位的?
拍活這一段“人心”,此為一流。
但是!
《毒師》也志不在此——
外部的因果際遇複雜深奧且不可撼動,這是運;現實的人性本質同樣根深蒂固,正如“狗改不了吃屎”,這是命。
所謂的“變”,不過是它們碰出的火花與傷口。
拍實這樣的命運,才讓《毒師》邁向神壇。  
抱歉,說得有點玄了。
簡單一點:
好人變壞人,這個“變”字真的存在?
重看《毒師》的第一集,你才能發現它真正高階在哪。
01
好男人?
沃爾特是誰?
出場時,他是一個剛滿50歲的抑鬱中年。  
不用細說情節,只看兩個一閃而過的空鏡頭。
第一個,講他的事業。
雜亂無人的教師辦公室,沃爾特獨自在角落吃午餐。
一份寡淡的工作,一個不合群的人。
窗外是曠野,而他的人生關在裡面。
另一個,講述他的家庭。
前一秒是生日派對的裝飾物,下一秒被粗暴塞進垃圾桶。
在這個清貧的家裡,歡樂稍縱即逝。
甚至,“有人”厭惡這種歡樂,卻只能拿垃圾出氣。 
沒錯,只是兩個空鏡。
儘管是長線劇集,《毒師》一幀一秒都不浪費,呈現出文學般的資訊密度。儘管試播集預算不足平均水平的六成,它依然塞滿了敘事細節。  
一段小小的早間日常,就夠勾勒出了這家人的衣、食、住、行,是多麼寒酸。
衣著。
老白正式出場,穿一件水洗髮舊的毛衣。
劇情前期,老白的行頭,基本都是劇組從二手店淘來的,貼合他窩窩囊囊的中年生活。
而它的灰綠色,也是一個重要伏筆,這個咱們後面再聊。
飲食。
今天的早飯,是兒子口中“聞起來像創可貼”的素食培根。
比吃不起肉更窘迫的是,妻子還得努力說服全家:吃它,是為了健康。
甭管你信不信,零膽固醇的
吃起來也是一個味
吃飯吃得對付,吃藥也很節儉。
老白咳嗽不是一天兩天了,妻子關心他,卻只拿出紫錐花葯丸(echinacea)——價格和功效都堪比國內的板藍根沖劑。
因為經濟拮据,家人間的關懷也縮手縮腳。
住房。
小沃爾特抱怨用不上熱水,母親只讓他早起湊合。
他一次次提議換熱水器,夫婦倆卻無言以對。
出行。
老白的座駕是龐蒂克·阿茲特克,後來成了《毒師》的標誌之一。
現實中,這車口碑差、銷量慘,被文斯·吉利根形容為“美國夢破滅”的象徵。
劇組特意為它刷上更難看的顏色,強化老白“人生輸家”的形象。
但到這還沒完。
為方便腦癱兒子上下學,他得把這破車停在更顯眼的殘疾人停車位。
很丟人嗎?
至少老白很在意。
他跟兒子打招呼時全程避開目光,匆匆轉身逃離,鏡頭只剩小沃爾特艱難的身影。
這彷彿在宣告:這不是溫馨的家庭片。  
這不是過度解讀,後續劇情也有呼應。
回家路上,老白特意摘下殘疾人車輛標識,執意藏進收納盒。
他的自尊逼他掩蓋這份“羞辱”,可經濟條件不允許——收納盒像在嘲笑他,怎麼關都關不上。  
我掐表算了算,以上種種加起來不過3分鐘。
但你發現了嗎?
它刻畫的不只是一個拮据的家庭——
還有一位努力粉飾現狀的妻子;一個期盼總被忽視的殘疾孩子;更重要的是這個看似隨和、實則默默忍耐的中年男人。
這一切都與貧窮有關,但他需要承受的,遠超寒酸本身。  
衣食住行都講了,還有要命的一環,性。
這天是老白生日,妻子斯凱勒滿懷好意送上“禮物”——一場堪稱災難的“手動護理”。
《毒師》粉絲戲稱其為“臭名昭著的Handjob”。
更糟的是,她一邊“服務”,一邊還忙著網購;更糟的是,兩人還聊著週末加班的事;更糟的是,斯凱勒勸他放棄感興趣的科學展,留在家做家務;
更糟的是,他根本硬不了……
更糟的是,她還不放棄。
她越體貼,他越痛苦。  
斯凱勒是個好妻子,比老白更在乎這個脆弱的家,盡力維持或粉飾他們的小幸福。
但這也成了束縛。
老白的第一層身份,從不是(或不完全是)真正的老好人。
在一切變故前,他壓抑太久——
對外的忍耐與遷就,對內的尊嚴與羞恥。
簡單說,這是個遠比渣男更危險的“好男人”。
他被兩股矛盾撕扯:必須肩負的家庭責任,和對這責任的忍耐與抗拒。
而這,僅是這個角色多面性的第一層。
謝天謝地,在他崩潰前,肺癌來了。
嶄新的地獄,拉開序幕。 
02
科學家?
在探討他為何選擇那條瘋狂之路前,還有一個有趣且重要的問題:
沃爾特是個理性的人嗎?
答案頗為複雜。 
正如“科學狂人”這個詞,本身就由一對反義詞組成。
毫無疑問,沃爾特平庸生活裡的唯一救贖,是化學,是科學,是理性主義。
即便是對著公立學校裡的小牲口們講基礎化學,這個老男人的眼睛也會閃爍光芒。
你看,鏡頭前,還特意為他添了一盞火。
這是如此的迷人,真的
你能品出另一對矛盾的心理——
他對理性科學的痴迷,飽含詩意的感性
證據是,這份痴迷不容玷汙。
臺下學生搗亂,他立刻正色,從幻覺中清醒後,火也被無情熄滅。  
理性與衝動,冷酷與暴怒。
這種矛盾的人格維度,為他在後續劇情中拉扯出迷人的戲劇張力。
比如,他既會謹慎計算得失,又能瘋狂賭上一切;既在情感上保持冷靜,又隨時可能大發雷霆。  
這種矛盾從何而來?
不用結合後文,這一集裡就有交代——
牆上的獎狀,證明他曾參與諾貝爾化學獎研究專案,並獲傑出貢獻獎。
一筆勾勒出一個天才科學家的輪廓。  
但命運跟天才開了玩笑,結果是——
在貧苦家庭生活,在公立學校教書,下班還要去洗車房打工,還要被壓榨乾苦力。
文斯·吉利根在構建這一情節時充滿惡趣味:壓榨他的老闆,是個長得像前蘇聯領導人的東歐裔,直接刺激著美國白人的敏感神經。  
△ 下圖勃列日涅夫
在生活的壓迫下,僅有的科學素養,被異化成了狂熱的信仰。
理性為他鋪路,感性為他點火。
這種並存的矛盾狀態,促成了他利用科學犯罪——這場更加矛盾的地獄冒險——他既能冷靜測量毒品純度,又能為尊嚴犧牲一切(除了自己),成為危險的存在。
是的,沃爾特早在確診肺癌之前,就誕生了製毒賺錢的想法。
這是個關鍵的順序問題。
在生日派對上,身為緝毒警的妹夫漢克顯擺自己掃毒登上了新聞,老白原本被甩在身後。
直到電視中出現一個畫面,他才悄悄湊過來。  
畫面中出現的,是錢,是販毒的贓款。
是大把大把,綠酥酥的美元
綠色,幾乎是《絕命毒師》的主題色。
綠色代表貪婪,代表黴變,也代表有毒。
這套精心構建的色彩語言,在這一集中,便透過服裝得以體現。它暗示著沃爾特的心理狀態、劇情發展以及主題演變。  
從本分,到危險。
在整個劇集跨度裡。
最初,淡綠色較多出現在沃爾特的服裝或家中,象徵他尚未完全脫離普通生活,內心仍有掙扎和希望。
而到了後面,綠色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危險的色調(如黑色、紅色),反映老白命運的不可逆轉。
最經典的,莫過於第4季,最能讓毒粉豎起汗毛“I am the danger”演說。
那是一場真正的,屬於“海森堡”的攤牌。
過程中有個容易被遺漏的細節,原本就穿著紅色襯衫(象徵危險)的老白,在攤牌前脫下襯衫。
下面是居然是更深一度的紅色。
值得一提的是。
在此之後,屈服於沃爾特(或“海森堡”)的斯凱勒,也一改以往服裝的藍白配色。
也穿上了最初的綠色,寓意臣服與共同墮落。
繞遠了。
(《毒師》的確容易越聊越開,細節太多了聊不完的……)
最初的這抹綠色,在第一季中,還有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陌生女人。
姣好身材、名牌轎車,以及一條漂亮的綠色裙子。
有分析說,這女人令老白想起了前女友,和他曾經放棄的事業。
它們接連打擊了他,所以他發病暈倒。
但我更願將其理解為一個抽象概念:沃爾特終於承認了自己潛藏的對成功、對人生極致體驗的野心。
癌症發作的戲劇意義,是給予他重生
他早已“準備”好了。
命不久矣,不過是他自欺欺人的理性藉口。  
從來沒有什麼轉變,不過是性格矛盾的交鋒,展現出的不同程度罷了。
那個海森堡一直都在那,磨刀霍霍,伺機而動。
渴望復仇。
渴望毀滅。
渴望巔峰。
在沃爾特瀕死又被癌症判刑的那一刻,“海森堡”終於站到了顯眼的位置。
03
永遠的海森堡
是的,“海森堡”一直存在。
從第一集起,沃爾特的慾望與恐懼,他的每一個行動與反應,都不過是“海森堡”與表層自我的搏鬥——“海森堡”要撕開偽裝,徹底掌控,贏得最終的勝利。  
有個細節,輕易被忽略,卻洩露天機。
發病前的生日派對上,妹夫漢克摟著老白,端杯敬酒,並向罵人一樣誇獎他:
“你心地善良。”
拍著他的胸口,又重複:
“你心地善良,(所以)我們愛你。”
但你仔細看,老白什麼反應?
放大鏡頭。
他默默舉起了之前傳看的手槍。
好人?
他在無聲抗議,本能地抗議。
至少,他下意識拒絕“當個好人”。  
更堅定的一次“舉槍”。
發生在本集的開頭,也在結尾。
沃爾特毫不猶豫地殺了兩個毒販後,與傑西倉皇逃跑,車卻陷入坑中,而遠方警笛漸近。
生死攸關之際,他拿起毒販的槍,踉蹌走到馬路中央。
以最狼狽的姿態,擺出了這輩子最帥的造型。  
暫停一下。
先忽略後文。
危急關頭,如此“堅定”地要魚死網破,說明了什麼?  
“好萊塢編劇教父”羅伯特·麥基,基於現實總結出了編劇創作原則——
“當一個人物是在冒著風險、遭遇壓力的情況下追求慾望時,他的行動選擇便能表達其人物真相。風險和壓力越大,其選擇的表現力便越深、越真。
在這個最緊張的關頭。
那個被壓抑太久,內心最深處的海森堡,第一個被召喚了出來。
他無懼毀滅,他即是毀滅。
“海森堡”,這是他的第三層身份。
暴力、衝動、反社會,並毫無歉疚。
但帥不過三秒,這個初級的“海森堡”很快就給上一層身份讓位。
這是一個資歷尚淺的確信犯,他很快察覺出了這種衝動毫無意義。
於是,他掉轉槍口,對準自己,扣下扳機。
“犯罪者”,這是他的第二層身份。
自疑、敏感、拒絕承擔代價。
幸好,保險未開。
一次走火,也把最表層的沃爾特“驚”了回來。
這個50歲的苦命男人,向命運伸出雙手,投降了。
他退回到了表層身份“老實人”
怕死、膽小、窩囊,沒有還手之力,並決定繼續忍耐。
必須提醒你,以上解讀僅限於第一集。
但別擔心,這絕不是高開低走。
《絕命毒師》的評分一路攀升,至第五季達到載入史冊的9.9分。
它用五季62集的恢弘體量,以無數細節、情節與橋段,共同塑造了文學名著級的角色。  
沒錯。
“立體”這個詞,對它來說過於單薄。
羅伯特·麥基在《人物》一書中,將角色的每對矛盾特徵總結為一個角色維度——在《毒師》中,傑西·平克曼總共擁有6個角色維度,而沃爾特·懷特足足有16個。
他將《毒師》的核心情節,命名為“海森堡的勝利”
就像羅伯特·麥基所說:
我常常希望我能夠像我瞭解沃爾特·懷特和《絕命毒師》那樣瞭解我自己和美國。
如果你經常看電影、看劇,或是有閱讀習慣。
你或許也察覺到,真正讓你愛上的角色,往往不是那些“品德高尚”、“功成名就”,或是“個性鮮明”的存在。
因為一個好的角色,能給你極致體驗是:
你知他猶如知己,或甚於知己。
這一切,皆因人性是我們無法逃避的鏡子。  
那什麼又是文學名著級的作品?
我想拿《狂飆》和《棋士》舉例。
不拉踩。
我只想指出它們創作思路的分野。
這兩部國劇雖共享相似的模板,卻將大量筆墨傾注於時代刻畫——
準確地說,是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  
那樣的時代,的確值得被記錄、被訴說,甚至映照我們當下的困惑。
然而。
文藝作品若過於貼近某個具體時代、某個具體命題,便離經典漸行漸遠。
《絕命毒師》的另一重高度正在於此:它訴說的故事,可能在世界的任何角落,在過去或未來,重演無數次。 
這是經典的必備條件。
因為,它留下了一份精彩而詳盡的人性樣本。
換句話說,《絕命毒師》不僅僅是一個發生在21世紀初美國邊境小鎮的犯罪傳奇。
某種程度上,它就是一個“人”
透過62小時的絕妙敘事,完成了永生。
成為了永遠的海森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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