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東西》
這是一期情人節特別策劃 ,我們繼續聊一聊當下時代的親密關係變化趨勢:從我到我們,變得越來越難了。其中一種新型關係模式正在流行——situationship(情境關係)。
「當情境結束,關係也就結束了」。
Situationship(情境關係)是一種沒有排他性承諾或明確標籤的浪漫關係。人們既懼怕承諾又需要情感,這種靈活、模糊且充滿不確定性的新型關係開始流行。個體擁有更多來去的自由,卻也要隨時為分離做好準備。就像電影《好東西》中,王鐵梅告訴小馬:「我們之間只是課間十分鐘的關係」,剩下的四十五分鐘裡互不干涉。
我們找到四位正處於或已經抽離一段 situationship 的年輕人,聊了聊他們在情境之中的關係。當浪漫愛的敘事不再有說服力,當承諾正在消失,有人覺得快樂就好,有人不會再有下一次,也有人選擇適應。
新時代的關係指令碼,輕盈而複雜。
以下是他們的故事:
01
Situationship是一段戀愛實習期
肥羊,英國,situationship 一年
這是一段沒有爭吵的關係,在一起時很快樂,分離的時候黯然神傷。雖然沒有負擔,但也並不輕鬆,感覺像是「冰火兩重天」。
前年 12 月份,我在約會軟體上 match 一個做金融的男生,他充錢送了我一朵玫瑰。他長相清秀,但是沒有很帥,如果沒有這朵玫瑰,我很難注意到他。
見面以後,他的吸引力增加了。我出生於 00 年,家裡供我到英國讀大學,而他從小就在英國長大。他可以說是一個標準的精英:家庭完美、名校出身,進入全球最頂尖的投行工作。
我不知道他身上那一股自信堅定的氣質是否來自於此,我有些喜歡,甚至嫉妒。
我是學市場營銷的,當時在實習,工資大概是他的四分之一。每次跟他的朋友在一起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不是特別「入流」。後來我反思,既然我沒有這些東西,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便假性地擁有了這些。
但這些或許也損傷了我的自我價值感。
由於他工作繁忙,只有週末休息,我們約定每週六晚上吃完飯,一起到第二天中午。最開始,我們一起體驗新奇的專案,比如看展、看電影、逛公園、打球。等到關係穩定以後,約會也懶懶的,基本上是在家待著、吃晚飯,第二天打球、吃午飯。雖然時間很短,但他總會溫柔地接住我的情緒和話頭,性生活也非常和諧。
但看起來,他的時間似乎比我更寶貴。我只有在這個時間段才能見得到他。如果週六晚上我有其他局,我就會一週都見不到他,所以我從來沒有過「請假」。但他有一次只和我說好週六見便消失了,我從早上起來等到很晚,才看到他帶著疲倦出現。原來,他把所有朋友在白天見完之後才到我家,吃飯的時候還打哈欠。

▷《偷心》
我分享欲很強,每次遇到好玩的事,都會發給親密的人。他的訊息只會在晚上 11 點或者 12 點之後出現。後來,我明白他在白天很難回覆,也不會主動發訊息。
約會頭三個月,我受不了不清不楚的關係。我主動問他,下一步要怎麼發展?他回答說不知道。我給他一個月時間思考,自己去旅遊。他告訴我可以做男女朋友,但是我懷疑他只是在做出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而不是出於愛情。我也焦慮自己能否在畢業以後留在英國,於是那一次,我拒絕了。
越往後,我能感覺這段感情在漸漸深入。我看到他工作很努力,像是受到強者的召喚一樣努力去找工作。當我拿到在英國的 offer 以後,更想要和他進入一段正式的戀愛關係。這一次,他花了兩個月去想,答案是「還是不要在一起」。
「分手」前後,我們有過六七次長達幾個小時的談話。他很真誠地跟我說,他已經到了 25 歲,最好兩三年後結婚。但我們倆不是那麼門當戶對,我不是一個適合跟他結婚的物件。
如果進入一段嚴肅關係,他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而這對他來說是不現實的。他更想把這些精力花在自己和事業上面。他有不捨,但依然很堅持說「我的人生就會這樣,人生這麼難以兩全」。

▷《愛在黎明破曉前》
我喜歡在感情裡面佔據高位,這一次卻結結實實地體驗到了失權感。我寫了一段脫口秀,把 situationship 比作零工式的親密關係,「面試一輪即刻上崗,乾的活也跟正式工差不多。情緒價值、時間陪伴、性價值,每個活都要幹」。
為了「轉正」,我得努力工作,但又得裝作雲淡風輕,生怕丟了工作。以後我不會再輕易地進入 situationship 了。
02
放棄幻想,快樂最重要
kiki, 墨爾本, situationship 兩個月
今年,在澳洲讀大學的我認識了一個 19 歲的英國男孩。我們每週只見一面,他在週五下班後從郊區跑到墨爾本市中心來,我們共度快樂的一晚,第二天他再離開。
他總說我是他在澳洲唯一的朋友。
在週五之外,我也約會了幾個中國男生。我不知道他見了誰。其實我們文化背景不同,語言也不太通,嘗試聊過價值觀相關話題也不太順暢。有一次,我們倆討論想成為男人還是女人,他想成為女性,我想成為男性,但是聊了一會也沒到達想象中的深度。

▷《痴男怨女》
我沒有談過戀愛,我用一款叫 Snapchat 的聊天軟體來幫我衡量親密度。在這個軟體,使用者傳送的圖片和影片在觀看後會自動消失。如果兩個人每天互相傳送訊息,代表親密度的火花值就會越來越高。我們連續發了五十多天的自拍、影片,終於擁有最高的火花值,成為彼此最親密的人。
在他生日那天早上,他給我連打兩個電話,還發簡訊給我讓我回電話。我一回撥,他就告訴我昨晚做夢夢到我把他刪了。他焦慮地說,如果你真把我刪了,我會到你家門口堵你。當天晚上我陪他過生日,我提了一嘴他前女友的事,沒想到他馬上讓我以後再也別提了。
我心想,這話一齣口,肯定就不是我自作多情,我們之間是有感情濃度的。我順勢問他要不要談戀愛,他同意了。
幾天之後,他哭著給我打電話說承擔不了關係的壓力,要求分開。分開後的第二天,我從他的自拍裡看到他雙眼哭得紅腫。朋友們都勸我拉黑他,可是我好想最後見他一面。
在我的爭取下,我第一次乘坐火車、電車去他家。我知道他患有雙相情感障礙,但沒想到他本人在分手的十天裡幾乎變成了另一個人。他開始酗酒,鬍子拉碴,滿臉憔悴。他向我講述了家庭和前女友帶給他的巨大創傷,其實,他算是逃離家庭,隻身來到澳大利亞度假打工。晚上,我倆躺在沙發上十指相扣,看完了上次沒看完的電影。
此後,他再也不願意跟我見面。Snapchat 顯示我們的親密度驟降,他不再發自拍,說話也愈發簡短和敷衍。
我想以後自己不會拒絕 situationship,但會放棄 situationship 轉正的幻想。我肯定不會放棄追尋所謂的靈魂伴侶,但也不會放棄其它可能。現階段,找一些長得帥、幽默的男性做快樂的事情,就夠了。

▷《愛在黎明破曉前》
03
我想練習對承諾脫敏
七百,深圳,situationship 六個月
我正在投入的這段 situationship,主要基於生理性喜歡。我能從他身上聞到特殊的氣味。而我對之前談的每一任男朋友都有點排斥。
我在深圳,他在昆明。我們說好,如果對方有了伴侶就退出彼此的生活。或許是沒有承諾的壓力,或許是荷爾蒙,我們每次見面都像異地戀很久的情侶一樣恩愛。
雖然我們在微信裡不過問日常,但一到線下,他就打破約定,跟我講很多他的工作、生活還有原生家庭。我只想跟他一起享受當下。
有一次,原本我們在微信裡吵架,但電梯門一開他就在門口等我。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喜歡的男生真好看,幹嘛要跟他生氣?我把他拉到電梯裡面,牽著手去了房間。
一開始,他有過一些承諾。他說我們倆這段關係不應該僅限於 situationship。我們給彼此提供陪伴,也是性伴侶。可他心理上有個過不去的坎——他覺得我比他優秀太多了,他壓力太大需要追趕,無論是年齡閱歷還是收入。
激情之後,我開始吃苦了。如果這是一段戀愛關係,體驗應該平穩地上升或下降,就像電波有峰值也有谷底。但這段關係裡,我總覺得電波在驟升驟降,角度過於陡峭。

▷《暖暖內含光》
常常在頭一天,我們開心地聊了人生、兩性話題,到了第二天,他突然不怎麼跟我聊微信。我便從情緒拉滿的狀態跌入谷底。沒有資格,也找不到藉口去問他: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冷淡?為什麼不回我訊息?
我在戀愛裡不喜歡錶達,哪怕不開心,也會向內消化。
幾個同樣處於 situationship 的姐妹鼓勵我攤牌。攤牌需要勇氣,我知道只要我問出口,我就有可能失去這段關係。我給他發微信:我想跟你要麼談戀愛,要麼變為普通朋友。
他給了幾個理由:第一,異地關係很難維持;第二,談戀愛肯定要奔著結婚去,異地沒辦法做到這點。第三,他的父母很難同意我跟他戀愛,因為他老家排外。
攤牌之後,我哭得很慘。每次他過於冷淡的時候,我都會哭。我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跟媽媽分離太早了。我兩個月大的時候,媽媽就出去工作了。即使成年這麼久,我三十幾歲,分離仍然讓我懼怕。
可是又沒有正式談戀愛,為什麼內耗自己?我在失眠時反覆翻看跟他的聊天記錄,不斷想要尋找所謂的真相。看多了,覺得很多東西也就那樣,可能是我放大了自己的情緒而已。
在那之後,我想透過這段關係自我重建:對確定性脫敏,避免斷崖式體驗。
我前兩段戀愛關係結束得非常突然。上一段戀愛已經快結婚了,前一天對方還給我買了很多東西寄過來,第二天我們吵了一架,他突然提出分手,拒絕任何溝通。那會兒我都怪到自己身上。
於是,這一次,我有時告訴自己說這段開放的關係試錯成本很低。我可以嘗試一下能不能用別的方式跟男性相處,有時候也虐一虐他。
之前,在我們的相處裡,我習慣遷就,總是及時回覆。但是現在我常常先忙自己的事情。近一兩週,他變得更加積極主動,找我分享很多生活和情緒。
我不再強求他改變,只能讓自己慢慢抽離。慢慢地,我更自主更靈活了,哭的次數也少了。
04
把自己的排序靠前,就是核心強大
D.Y.,美國,situationship 兩個月
我在美國讀研究生,留學的日子孤單,缺少傾訴物件。我的朋友圈裡,絕大部分人只對華人感興趣,situationship 便在留學生這個群體裡流行了起來。
有個奇怪的現象,大家總對戀愛長跑的情侶們投去尊敬的目光。
我很傳統,每次戀愛都奔著結婚去,所以,經歷了一段 situationship,我痛得撕心裂肺。
那是四年前,我大學畢業,剛剛從分手的陰影走出來。為了跟前女友在一起,我跟她讀同一所大學。即使不在一個校區,我也一直跑去找她。那是我最不顧自己的一段關係,我把整個自己都扔出去了。
在東南亞旅遊時,我問酒吧駐唱借了把吉他在臺上唱陳奕迅的《紅玫瑰》。從臺上下來,同一個旅遊團的女孩找我搭話,告訴我她很受打動。旅途裡,我偷偷給她拍下很多照片。那是我拍得最好看的照片之一。回到家沒幾天,我們一起看電影、吃飯、去轟趴館,半個月里約會了五次。她把我從低沉裡解救出來,我很想和她談戀愛。我相信她也一樣,我們討論了異地戀。
回美國開學以後,我們就像遠端情侶一樣每天報備。
之後,在某一天早上,我突然發現給她傳送的訊息全部帶上紅點。細看,她把我所有聯絡方式都刪光了,我一下懵了。這種斷崖式的結束讓我整個人陷入頹喪。我在家喝酒、彈吉他,還給她寫了幾首歌。我身邊的朋友聽說我的事,都幫我罵她,我罵不出來。
她像幽靈一樣,在我生日的時候又回到我的視線。我看到自己的 QQ 音樂賬號裡多了個歌單,歌單裡的歌名是她想跟我說的話,大意是希望我不要記恨她,把生活過好。
兩年前,我終於有了她的訊息,她突然加上我的 QQ。她解釋,在我們的關係裡,她其實還有一個男朋友,雖然很想分手但是對方控制慾太強。直到遇見我,她就更想逃離。然而,我們的聊天記錄被男友意外發現,當場質問,她只能刪掉我所有聯絡方式。
我告訴自己,沒什麼所謂,故事都過去了。她還嘗試約我出來,想跟我見面,我拒絕了。再後來,她給我留言說她要和另一個人結婚,我回了祝福。

▷《午夜巴黎》
這次傷害讓我慢慢開始思考,怎樣能照顧好自己。我正念、健身,也常常思考人生。網上流行一個說法:situationship 只適合核心強大的人。
我想,家人、朋友 、愛情、事業……每個人有不同排序,學會把自己的位置提前一些,可能就是某種核心強大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