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架空歷史+正劇+權謀鬥爭】 堪比《琅琊榜》,隱忍前朝皇子vs天然政敵,通力合作重整河山!
一個因政變落難而隱姓埋名的的前朝皇子擯棄前嫌,拒絕父輩強加到他頭上的“不成王則成寇”的既定命運,與他的天然政敵之間通力合作,在家國危亡、生民飄搖的亂世來臨時重整河山。
幽默風趣,故事緊湊,高潮迭起,對歷史、人心、政治、國家治理的思考融入一連串包含政變、陰謀、朝堂、戰爭等諸多元素的故事之中,既富有趣味性,又有超越二元對立並以長治久安為目標的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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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百無一用
文/周原
來源/節選自《烏西匿》
引子 百無一用(上)
位處豐、中、宣三州交界處的長津小城,本該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三不管地帶,卻因恰好橫跨沅江最窄處而建,成了扼守中原地區通往東西兩路的水道要塞,因而成全了長津古渡的鼎鼎大名。
據說這長津渡還是當年大齊元帝麾下大將劉儀破釜沉舟,大破留藍主力的地方,不過隨後劉儀謀反兵敗,也是在此被元帝斬殺,滔滔江水便成了他的埋骨之所。
而如今兵戈止歇,長津渡頭斜陽草樹、尋常巷陌,早已沒有了烽煙兵燹的破敗感,反倒是一片舟楫熙攘,酒旗簾招的熱鬧景象。
在諸多西來東往的船隻當中,此刻正有一艘描金掛彩的大船停靠在岸邊,午時的日頭正盛,一群船伕卻正忙上忙下地往船上搬運貨品,領頭的那位像是被曬得頗有些不耐煩,擦了把汗,扭頭對船伕們吆喝道:“都給我手腳麻利著點兒,若是耽誤了大爺發船的時辰,有你們好看!”
正說著,突然一隻手探上了他的肩,輕輕拍了拍,只聽來人喚道:“老傅……”
被喚作老傅的夥計扭過頭,看見發話的正是船主人肖老爺,於是忙收斂了神情,換上一副討好的笑臉。
肖老爺面色十分和緩,看起來像是心情不賴的樣子,他接著對那船伕道:“何必催得這樣急?日頭正盛,叫兄弟們坐下來喝完碗茶水解解暑,我又不趕時間。再說,這回船上多了位近花甲之年老先生,老人身子弱,受不得暑熱,不妨等傍晚天涼些了再發船不遲。”
老傅自然一臉地言聽計從。
他突然想起來,早些時候肖老爺好像的確攙了位老先生上船。那老先生雖說看著身子骨還算硬朗,但畢竟年紀不輕了,這趟東去帛州要在船上足足待上近一月的時間,確實夠那老頭喝一壺的,於是忙點頭訕笑連連稱是,招呼搬貨的船伕們岸上歇息去了。
船主人姓肖,名詮,四十上下的年紀,臉龐周正,身形緊實,一看就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再加上多年來的精心保養,顯得頗為俊逸幹練。這肖詮本是東境帛州江臨人士,在當地經營著數家商鋪,兼之一些陵安都豪門大戶自帛州的採買轉運之事也都交在他手上,因而在江臨算是個頗有些名氣的大商賈。但世間少有人知的是,他除經商外,還有一重身份是江臨城最為顯赫的世家——懷義侯府的家將。
老懷義侯閻嶽峙當年追隨齊元帝抵禦外侮,逐鹿中原,是元帝定鼎天下的最大功臣之一,但他在助元帝奪取天下之後並未留在帝京,而是激流勇退,勒馬封侯後自請卸去軍職,只帶了一幫追隨了他半輩子的老弱殘兵回了江臨老家,過上了舒舒服服弄孫遛鳥的養老生活。
這雖然沒能讓殺伐半世的老將軍再進一步,在廟堂上為自己贏得更多的籌碼,但卻助他躲過了元帝后期對於豪門世家、功臣良將的血腥清洗,在長達數年的腥風血雨之中屹立不倒,最後在睡夢裡安然辭世。
但是老頭子遠離廟堂漩渦的政治智慧顯然並沒有遺傳給後人。老懷義侯身後三子,個個不是省油的燈,都沒打算要做錦衣玉食的富貴閒人。老大閻佾襲爵做了懷義侯,跟著時任太子,後來的齊宣帝背後唯命是從;老二閻方眼看襲爵無望,乾脆發奮讀書,考取功名,卻暗中追隨了元帝四子,當時的襄王。後來襄王發動武康之變,奪了大位,閻方因功竟上了丞相位,而先宣帝兵敗自戮,閻佾倉皇東逃,靠著老父的名望和弟弟的身份逃過一死,但餘生再難與廟堂有涉。三子名叫閻暉,他是家中唯一繼承了老懷義侯軍事天分的後代,因為實打實的軍功進位為大齊北境軍統帥,常年領兵在外,與兩個哥哥都少有往來。
於是,政治失意的閻佾承襲著爵位,住在帛州江臨,而廟堂上風光無兩的閻方則穩居右相高位,住在帝京陵安都的高門大府中,再加上坐鎮北境軍的統帥閻暉——怪不得有人說大齊三分天下,閻氏能居其一。要不是通曉內情的大齊皇帝知道閻佾和閻方政見不合,兄弟倆形同水火,且已經好多年不曾照過面,說過話,想必要著實忌憚這閻氏一族了。
雖然閻方和江臨的兄長並不往來,但他娶的夫人乃是江臨當地書香世家喬氏的女兒,喬氏一生嬌養,因為不慣陵安都風水,所以照舊住在江臨的侯府中,連帶右相二子也隨她起居照拂,所以兩邊廂還是時常有物品信件往來,這連線溝通兩府的要務,自然也就落在了慣常走南闖北的侯府家將肖詮的身上。
肖詮此次入京,正是帶了閻二夫人問安的信函與帶給相府的物品,經水道,沿沅江西行至長津渡,再棄船僱馬車北上,不出三日便可到達陵安都。他此次在陵安逗留,不但要替閻夫人向丞相問安,轉達家裡的近況並移交物品,還要替懷義侯閻佾辦一些交代給他的差事。然而,就在他事畢預備著打道回府的前一日,卻突然撞上了一件說起來叫人哭笑不得的奇事。
這奇事不但叫他給碰上了,還在回程時領了個叫他不知怎麼說好的“重任”。這重任便是將那樁奇事的事主,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儒生平安帶回江臨懷義侯府,右相本人還親自叮囑路上一定不能叫老人家出事——這不僅關乎相府禮敬文士的顏面,更關乎懷義侯府禮遇宿儒的聲名。可肖詮扳著手指頭從老懷義侯往下數了三代,從他跟閻佾他們兄弟仨小時候踹老師的房門,到這次離開江臨前府裡的三個小鬼頭掀老師的桌子,就差把“不尊師不重道”六個大字刻在門匾上了,怎麼也沒明白過來這懷義侯府是什麼時候開始有的這個聲名。
且說那日肖詮辦完事,正在堂上與丞相辭行,打算第二日一早離開,就見相府的下人匆匆來報,說門口有一個老儒,自稱姓孟,名士非,非要求見丞相。那下人與他計較了半日,他也不肯走,說是已叫家人備下了棺材板兒,若是今日見不到丞相本人,就要乾脆撞死在相府門前的上馬石上,也算成全了這滿帝京的汙泥濁水和姦佞妄人。
右相一聽此話,死了人事小,但名聲傳出去怕不好聽,於是忙叫來相府長史詢問事由,誰知那長史一聽孟士非這三個字,一個頭頓時變作三個大,蹙起八字眉稟報了此事的緣由。
原來,這孟士非本是中州人士,早年家貧,自幼失怙,但於讀書一道十分上進,於是家中族人俱皆有些資助,期望將來他透過讀書仕進,能為全族改命。但似乎運道不濟,屢仕不第。但因其天性執著,雖屢試屢敗,亦屢敗屢試,雖然後來年齡見長,漸漸絕了應試之心,但仍長居陵安數十年,靠開壇授課為生,以至後來到陵安應試的學子中竟有許多都在他的講壇下求過教,而那些學子們不管是及第不及第,也無論後來官爵顯赫還是籍籍無名,見了也都尊稱他一聲老師。
本來也算是名滿志得的一生,豈料這孟夫子偏偏存了個當官取仕的執念,做夢也想著要做個“致君堯舜上,能使風俗淳”的名臣良佐,終於在年近花甲之時,靠著一個得意門生的周旋,謀得了陵安都附近一個縣域的小官。但是顯然,恪守著聖人言做官的孟士非與實際的官場顯得過於格格不入,於是免不了與上司同僚有諸多齟齬,開始時大家顧及他的輩份與聲望,尚且能敷衍就敷衍,面上過得去即可,豈料那孟夫子的執拗脾氣一犯,將諸縣與一干同僚盡皆狀告至御史臺,要求給他個說法。
諸縣亦是叫苦不迭,說這孟士非罔顧官場儀禮,倚老賣老,縣裡眾同僚亦苦其久矣,說是若是不將此人調離,便要集體請辭,不敢再復食君祿云云。御史臺見此事是筆糊塗賬,就想要息事寧人,見孟士非此人雖有些迂腐,但學識甚厚,談吐非常,估計正合翰林院那幫酸儒的意,於是先表彰了他好一通,又連升三級,將他調進了翰林院做了個編修。
孟士非到了翰林院,亦發了一番宏願,想憑藉自己的本事鞭闢時局,建言獻策,說不定能有一番大作為,將來鳳池龍閣可期。可他本不通政務,卻偏愛事事指手劃腳,今天拉著同僚要俱本覲見,明天又要改革翰林院內輪值制度。如此大動干戈,頗得了翰林院內一幫年輕文士的追捧,最後不知怎麼,竟搞出了個萬言書,上面洋洋灑灑,痛陳朝庭取士之弊,官場不正之風,說是如今九州上下歪風邪氣盛行,本應滿腹經綸的大小官員,卻不知什麼是聖人之言,君子之風,整天就只鑽營些四六不著的馬屁文章與狗屁倒灶的官場暗規,要不就是沉迷於花街柳巷、淫詞豔曲之中,而西府不思如何洗雪前朝之恥,與西戎之國暗通款曲,東府無能救民於水火,反而只會爭權奪利,與西府鬥成了個烏雞眼。總之滿朝上下皆醉,唯有他孟士非與諸同道獨醒,因此上要正君道,明臣義,還天下一個清明盛景。
這篇萬言書當然在呈遞中樞之前就被扣下了。御史臺的萬大夫大怒,著人探查,得知始作俑者竟又是這個四六不著的孟夫子。這次當然再不能給他升官了,反而抓住他最初便得位不正的把柄,罷了他的官,貶為了庶民。
孟士非丟了官,原來追隨他的那幫儒生也都望風而散。本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他竟有膽子鬧到了右相府門前。
聽完那長史的回稟,閻相沉吟半晌,先吩咐下人開門把人迎進來,好生安置在偏廳,不得怠慢。又叫來幾個相府幕僚,仔細打聽了孟士非其人,確認他見識學問都是一流,但性格孤傲自矜,又兼執拗不知變通,確實不是個當官的材料,這才叫人把在偏廳休息了好一陣的孟士非領了進來。
那是肖詮第一次見到這個似乎風一吹就會倒的文弱老儒,但見他鬚髮皆已斑白,卻修整得一絲不苟,背已經微微佝僂卻也絲毫不減其銳氣,一雙眼窩已經半凹的老眼明亮非常,盯著人看時會叫人忍不住移開視線。
右相府竟肯為他一介庶民開門,後又對其十分禮遇,確實有點出乎孟士非的預料,於是他見到閻相時也顯得頗為客氣。只是讓座奉茶後,就又開始痛陳時弊,大抵上跟相府幕僚說的也大差不差,只是用詞還要更沉痛些。說來說去,總是些主上識人不明,朝廷烏煙瘴氣,百姓民不聊生那些老生常談。
也虧得閻方浸淫朝局十數年,涵養頗深,竟能忍住從頭聽到尾,足足兩個時辰,期間還不忘著人及時添茶,好像生怕來客因為口乾耽誤了說話。聽完孟士非的陳述,天已擦黑,肖詮陪坐在旁已經乏得兩眼發昏,忍不住開始腹誹時,閻相也不著急,先是好整以暇地邀請孟夫子在府上用晚飯,飯桌上開始與他大聊特聊上年紀之後要格外注意的養生話題,飯後又留人在書房懇談,直談到月上中天都不見有絲毫停歇的意思。
肖詮哭笑不得,不知道丞相跟這個耿直得有些迂腐的老儒聊什麼能聊這麼久,他本想在就寢前再去同閻方道個別,說明自己明日一早便要打道回府的事,然而到底沒能等到兩人從書房裡出來,於是自己先去洗洗睡了。
誰知第二日一大早,閻方便叫了他去,吩咐說讓他在陵安且多停留幾日,等這幾日孟夫子安排妥當了家裡,同他一道啟程回江臨去。還說已同那孟士非說定,讓他到江臨去做懷義侯府那幾個不肖子孫的老師,就當是替丞相管教後輩——肖詮不是前幾日還同自己說家裡三個小輩著實頑皮,剛趕走了家塾裡給請的西席先生嗎?正好給他們帶回去一個嚴厲些的老師,也好叫夫人放心。
肖詮雖然覺得此事有些荒唐,但當著閻相的面不好直接表露出來,只好奇地問了一句,他是怎麼說服這個孟士非放棄在陵安當官的念想,滿足於去小小江臨城當個夫子的?就見閻相神秘地一哂,對他道:“像這種讀書已經把腦子讀傻了的人,只需要安其心、聽其言,再適時吹捧幾句,就沒有什麼他不肯為你效命的事了,這有何難?話說回來,要不是御史臺那幫廢物著實沒用,這麼一件小事也要折騰這麼久還處理不善,也用不著費老夫這半日功夫了。”
肖詮:“…… ”
敢情閻相這是把燙手山芋移給了自己,準備讓他帶回老家消化去。
怪不得那日在前廳這老狐狸本皺著眉,一臉沒個想法的模樣,後來往自己這邊暼過一眼後就淡定如常了,原來打得是這個主意。
如此又過了三五日,等孟夫子收拾停當後,肖詮這才與他一道南下,還是取道長津,乘船走水路回江臨。
孟士非雖然身體尚算康健,但畢竟上了年紀,不耐車馬勞頓,抵達渡口時已接近午時。日頭毒辣,他只匆匆用了幾口飯就入艙房中休憩去了,肖詮出來吩咐船伕晚些時候再裝船,也是怕船上喧鬧,驚擾了他。
然而,船伕們剛剛離開,肖詮正準備回艙裡去,就見孟士非拄著拐,顫巍巍掀簾走了出來。
肖詮忙迎了上去:“夫子怎麼出來了,日頭毒,您怎麼不多休息會兒,可是外頭攪擾了您?”
“哪裡哪裡……”孟士非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道:“是老夫麻煩肖先生了。你們平日裡該怎麼就怎麼,不必管老夫。說起來我也是粗人出身,倒沒那麼多講究。”
肖詮:“夫子是客,又是閻相親自為公子們請的老師,在下可不敢怠慢,外面熱,不如我們回艙裡沏上茶說話?”
孟士非:“甚好、甚好……”
兩人互相謙讓著,進了船艙。
肖詮吩咐侍從沏了壺茶擺在案上,兩人對向坐了,又互相客套了幾句,孟夫子才問出了他從陵安城到長津渡,憋了一路都沒問出來的那句話。
“肖先生,你說相爺怎麼就看上了老夫,去給侯府的公子們做老師呢?”
按說,一個是堂堂懷義侯,一個是權傾半座朝野的丞相,找什麼樣的名家宿儒去給孩子當老師當不得,他一個落第書生,不過在陵安城混出些小小名氣,怎麼就能得到丞相青眼相看了呢?
肖詮心裡腹誹:“那哪是看上了你,是不想你在陵安鬧事,把你糊弄去江臨給那幾個小崽子練手罷了。”然而他臉上卻適時泛起了一抹從容的笑容,從善如流地道:“閻相既然看上了您,必定有您的不同凡響之處,不然滿陵安城那麼多飽學鴻儒,相爺卻偏偏一見到您老就如此契合心意,非要路遠迢迢的將您請到他老家去,那不是看中了您的過人之處是什麼?”
孟夫子臉上果然露出笑容,像遇見知己一般朝肖詮拱了拱手,嘴上說著:“慚愧、慚愧。”
心裡的疑慮卻仍舊沒有打消。
“只是……”
肖詮像是立馬捕捉到了什麼似的:“您此去江臨,肖某奉命沿途護送,有什麼問題,您都儘管提,肖某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甚好、甚好。”孟士非點頭道:“我雖此前從未到過侯府,但也知道老懷義侯同先元帝征戰沙場,定鼎江山,那是何等的功勳。如今能親見他的後人,還能夠以老朽之微薄學問,教導侯府公子於一二,已是莫大幸事。只是我聽說,侯府的三個公子,都有些不大尋常,除相爺的兩位公子不是同母所出之外,嘿嘿,尤其是那懷義侯世子,老朽聽說有些……”
肖詮聽出了他的意思,笑道:“艙裡就你我二人,但說無妨。”
孟士非便道:“有些……有些那個,來路不正。當然,老朽也只是聽說,如果肖先生方便,能為我解釋此中疑惑,避免我在侯府與三位公子及侯爺相處時說錯什麼話,有何得罪,那老朽就感激不盡了。”
“這是當然。”肖詮臉上含笑,口中忙道,心裡卻覺得這老夫子表面剛直不阿,背地裡竟也不是個全然不懂人情世故之人,怕是他覺得今後若攀上了懷義侯府這根大枝,日後青雲直上,會更加順理成章。於是心裡暗笑一聲,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道:“關於侯府和府裡公子們的事,本就該由我仔細講給夫子聽,只是此前不忍夫子旅途勞頓,沒來得及說而已。既然夫子此時問起,我必詳細稟明就是。”
引子 百無一用(下)
要說起老懷義侯閻嶽峙三個子嗣的風雲舊事,江臨城鬧市沿街擺攤的大爺大娘都能連說個三天三夜不帶詞窮,可見這三位行事作風不同常人,個個不是省油的燈。但要論起風流韻事、八卦奇談,卻又誰都比不上閻家老大——後來襲爵做了懷義侯的閻佾那麼引人側目。
話說這閻佾早年間長得丰神俊雅,是個詩酒風流的才子,又兼貴為懷義侯世子,所以上門求親的江臨世家大族絡繹不絕,都想把女兒嫁給他做夫人,但是閻佾都不為所動。後來到了陵安都入仕,先帝曾數次提及給他主持婚事,卻也被他委婉回絕。就這樣一拖二拖,老大不小了也未成婚,倒是成天流連花街柳巷,與章臺妓館裡的煙花女子打得火熱。家裡的老爺子管了他幾次管不了,倒也心大隨他去了。
及至後來陵安都事變,已經襲爵的閻佾灰溜溜折返江臨,這回卻再沒人來求把女兒嫁給他了。他自己倒也頗為自明地絕了娶妻生子的念頭,加上後來身體鬱郁成疾,便經常去些道觀佛寺調理調理身心,與些個和尚道士講經論道,反而把家裡的雜事也一併交由閻二夫人和家裡的管事們打理,乾脆什麼都不管了。
倒是沒那麼風雅的次子閻方不叫老人那麼操心,早在父親大人健在時就娶了媳婦,早早生了個兒子,取名為仲俞,讓老大人不至於晚景淒涼,連個孫子沒得逗。
可惜得是,閻方夫人劉氏產後虛弱,幾經悉心調理仍不見好,在小仲俞還未週歲時就撒手而去。後來閻嶽峙憐那孩子孤苦,便趁著自己精神還好,又在江臨當地一個頗有名望的喬姓世家中尋了一位樣貌年齡合適的小姐,給閻方做了繼室。而在老爺子撒手之後,這喬夫人又給閻方生了一個兒子,因為在春氣和暖之時所生,因而取名為仲春。
因為閻家祖訓,老人過世之後閻氏並未分家,仍舊住在一起。閻方去陵安都做宰相之後,他的夫人喬氏並未隨行,而是留在了江臨的侯府,現在儼然成了侯府實際上的女主人,操持著對內的一應事宜。
閻佾雖然對弟弟閻方頗有微詞,倒從未波及弟媳及兩個子侄,對他們甚為寬宏慈愛。喬氏打量著大伯此生估計難有子嗣來繼承爵位,因而明裡暗裡提過要把仲春過繼給他做兒子,打得是將來能繼承懷義侯爵位的主意,閻佾漸漸也有此念,只是他沒打定主意是選仲春還是沒孃的仲俞,再加上他對閻方有氣,未曾與他商量此事,因而暫且擱置了下來。
他也想過乾脆以後過繼三弟閻暉的兒子過來,但這個弟弟早年離家後就一直在外領兵,對於自己的婚事一樣絲毫不上心,他寄書信提醒過幾次,但閻暉只敷衍道:哥哥尚且未娶,自己不敢造次,於是閻佾無奈,也只能作罷。
若按此情勢,閻佾最終要在仲俞仲春兄弟二人中選一個做自己的繼承人,然而世事難料,豈知天上突然掉兒子這樣的好事,會有一天突然砸在閻佾的頭上。
事情發生在懷義侯已近不惑之年時。有一日,閻佾突然從府外領回來一個四歲的男孩兒,對大夥宣稱這是自己的親兒子,一下子將整座侯府上上下下驚了個人仰馬翻,不知世間竟還會發生這種奇事。
可是侯爺金口玉言,不容置喙,故事也講得大家挑不出什麼毛病,再說那帶回來的孩子漸漸長大,雖說體弱多病些,但著實玉雪可愛,比侯爺當年丰神俊逸的風姿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也就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只有喬夫人怕要竹籃打水一場空,因此聯絡了幾個家裡叔伯輩的老人質疑孩子生母身份微賤,又不是明媒正娶,所以一直拒絕讓這孩子入閻家的族譜。閻佾雖爭取過幾次,但後來或許是意識到孩子母親的身份確實成問題,於是也不再執著於這些末節,只是他對於這孩子甚是愛憐,親自為他取名為仲卿。
原來,這閻仲卿的生母乃是當年陵安都花街柳巷中一風塵女子,當年閻佾在陵安時流連煙花巷,與這個女子甚是交好,當然風塵之交難有真情,後來他因變離開陵安時也未曾想過要將這女子一併帶走,誰知就在他離開之後,這女子發現自己已經身懷有孕,於是只得獨個將孩子生了下來。只是她身微命賤,加上時局動盪,將孩子養活已經花費了太多的心血,終究年壽難永,只得在自己生命垂危之際,輾轉託人將孩子和當年懷義侯留給她的信物一併帶去了江臨。也是虧得這孩子命大,儘管已經奄奄一息,還是在出事之前被帶回了自己親生父親的身邊。
閻佾怕孩子出事,又為穩妥起見,並沒有一開始就將他帶回府裡,而是一面將孩子安置在府外別院,請名醫前來悉心照料,一面遣人到陵安去核實那女子的情況,後來得知孩子的母親已經去世,而來人所說孩子的出生年月與當年的情形都對得上,因此也就打消了疑慮,等孩子的身體稍有起色,便小心地接回了侯府照料。
只是,閻仲卿的名字不在閻氏族譜之列,所以仍舊沒有懷義侯世子的名份,再加上他身體一向孱弱多病,需要專人日日精心調理,所以閻佾也暫時沒有往這方面動什麼心思,只希望他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能平安健康,也足以讓他老懷寬慰了。
侯府裡這些隱秘雖然都是家事,但人多嘴雜,也攔不住那些個好奇心太盛的人到處打聽,所以在江臨城,這些都已不算是秘密。但孟士非畢竟是閻相請來的外地老師,肖詮也不好將主人家的私密之事主動和盤托出,於是便撿著些無傷大雅的重點,把這段往事含含混混、馬馬虎虎地說了一遍。其中有些不合理之處,被孟夫子打斷追問了幾句,肖詮就用他一個外人,知道的也不甚清楚的理由給糊弄了過去。就這樣,算是把侯府裡那點不足為外人道的過往講了個七七八八。
“所以啊,懷義侯之子至今也不是世子的身份,所以您老到了侯府,只以公子相稱即可,不要再像適才那樣叫錯了就是。”肖詮呷了口茶,總結道。
孟士非捋著鬍鬚,道:“肖先生說得是。若非先生告知,老朽還真不知此中情由竟還如此複雜。我聽說這侯府的三個公子如今年長的已有十五六歲,年幼的也已經十一二三,應已是早蒙教養。只是不知,這幾位公子原先的夫子……”
“嗯,是這樣不錯。”肖詮見孟夫子總算是問到了關鍵,心裡正想怎麼才能把三個混小子連著趕跑了三個西席先生的英勇壯舉給圓過去,就聽見船艙外突然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接著便聽一個格外渾厚的聲音說道:“我說肖兄啊肖兄,沒想到萬某還能在此地遇見你。”
說著,一個同樣渾厚的身軀不等主人發話,就掀簾側身閃進了船艙,難為他偌大一個身子,竟十分靈巧,從那狹窄的艙門進來也沒被卡住。
見了肖詮之後,這人滿臉堆笑,接著道:“我老遠就覺得此船看著格外眼熟,近前一看,果然愚兄眼力尚勝於從前。哈哈哈哈。”
肖詮忙起身迎客,笑道:“我都不用猜,聽聲音就知道是萬三掌櫃大駕光臨,快請上座。”
被稱作萬三掌櫃的那名壯漢,一看便知是個生意做得極好的富商,滿身的綾羅綢緞將他肥碩的軀幹裹得嚴嚴實實,他左手上盤著兩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右手還舉著一杆僅有他小臂長的旱菸杆兒,仔細一瞧,那煙桿的嘴竟是上好的白玉雕成的。
萬三掌櫃眼一眯,見艙裡還有別人,忙自來熟地寒暄道:“肖大掌櫃躲在艙中不見人,難道竟是在招待貴客?不知這位丈人是?”
“喔,”肖詮忙一拍腦袋,介紹道:“這是我家二老爺給公子們從陵安請的老師,德高望重,學問也是極深。”說罷又給孟士非引見道:“孟夫子,這位是常與在下有生意上往來的萬三掌櫃,江臨城的綢緞鋪子十家上有八家都是他開的,是我們當地極有名望的大商賈。哈哈,二位可都是我肖某人的貴客。”
萬三掌櫃已經一屁股坐了下來,聽完此話連忙擺手推辭:“肖兄客氣,我哪能跟帝京來的貴客相提並論?不過你們二老爺這個夫子請得可真太是時候了,我聽人說,你們府上的三個公子剛把侯爺請來的第四位老師氣得吐了血,聽說連床都爬不起來了呢。”
肖詮:“……”
萬三掌櫃最近從江臨出來採買生絲,今日也正好要從長津渡回航,旅途寂寞,無人陪聊打發時間,正好想著這跟肖詮他們同乘一船回去。雖然這條船走得慢了些,但有了陵安來的孟夫子陪著聊些趣聞軼事,他倒也一點不覺得旅途乏悶,於是便吩咐跟在自己身後運貨的大船可自行先回江臨,不必再等著自己。
而孟夫子則得了個熟悉內情的本地富商,又見其十分的殷勤好談,於是也迅速與他聊得火熱,把自己想要事前摸清楚的江臨府風俗、侯府奇聞、三個學童的品性愛好,全都打探了個齊齊整整。最後還又聊到了懷義侯天上掉便宜兒子的隱私秘聞,也都讓萬三掌櫃給添油加醋、事無鉅細地又講了一遍。
這下,肖詮只好徹底放棄在孟士非面前好歹給東家留些顏面的企圖,在旁邊陪著笑聽兩人相談甚歡,還不時附和一聲以示禮貌,心裡卻早已經問候了萬三掌櫃的十八代祖宗,直想這胖賊商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偏這個時候來給他添這個亂,定時他上月燒香燒得不夠,菩薩故意來整他的。
就這樣,孟士非弄明白了他要教的這三個貴公子可個個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侯府裡的老大閻仲俞既是家中長子,又是唯一一個幼時由老侯爺親自開過蒙的孩子,所以平日裡自視甚高,覺得自己乃鯤鵬高才,不屑於與江臨城裡沒見過世面的凡夫俗子打交道。老三閻仲春則完全是個不學無術的混世魔王,成日里上樹掏鳥,下河摸魚,鬥雞走狗,無所不精,唯獨一看見書本就打瞌睡,一瞧見夫子晃腦袋就肚子痛。而最麻煩的還要數那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老二閻仲卿,這孩子可能就是專門為克老師而生的,倒不是說他愚笨或是頑劣,而是恰恰相反。這孩子長得十分齊整討喜,說話也溫婉知禮,更兼智慧內秀,記性極好,老師教過的東西幾乎能過目不忘,但就是不知道從哪讀了一些稗官野史,聽誰教了不少歪理邪說,因此竟敢質疑老師所講的先人之道、聖人之言。只是這小子博古通今,能言善辯,常常噎得夫子吹鬍子瞪眼半日也想不出駁斥的話,每每只能用“放肆、荒唐、胡鬧、混賬”等語加以反駁。這些話說得多了,在這群頑童中間反而起不到任何震懾的作用,反倒經常引起一陣鬨然大笑,其中尤以閻仲春笑聲最大,鬧得最歡,聽說上一個夫子被氣得吐血,正是因仲卿、仲春兄弟二人大鬧學堂所致。
這孟士非在陵安開壇授講數十年,所教大多是為求取功名的青年學子,還從未有過被一幫頑童嘲諷頂撞的經歷,所以聽到這裡頓感不妙,只是以他的性格,不試上一試,怎知不能收服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再說若是尋常子弟,倒也不用相爺費恁大功夫從陵安來找老師,於是給自己寬了心,依舊與萬掌櫃聊些江臨城的歷史沿革、風月掌故來消解旅途乏悶。
就這樣,一行人行船江上,慢慢悠悠,花了足有月餘,終於趕在暑氣全勝之前,到達了帛州江臨城。
江臨,誠如其名,是緊臨古漈洲橫貫東西的一條大江——沅江的一座大城,自江臨向東行三百餘里,即可到達沅江入海口。江臨自來就是漈洲東境連線西部、北部和南部的水旱兩路要地,帛州更是個自古衣錦繁華、土地富庶的魚米之鄉,所產絲綢、茶葉、水產行銷全境,商業亦十分發達。
孟士非跟著肖詮下了船,與萬三掌櫃辭別後便登上了懷義侯府早已備好的馬車,自車窗往外看去,見一路上沿街叫賣的小販絡繹不絕,寶馬香車充斥於道路,錦衣少女面敷粉黛,風流少年玉帶金勾,連風裡都是聞不盡的各種薰香氣味,不禁感慨漈洲之大,各地風物果然相隔甚異。
就這樣一陣眼花,一陣繚亂,不多久已經到了位於主街東側的懷義侯府,但見這侯府雖看著氣派非常,卻並不十分奢華,大門的兩側被兩片花圃圍著,不知那裡面種的是什麼稀奇的名花,在盛夏時節依舊開得繁盛,兼之幾叢整齊的修竹從院牆內伸展出來,將整個侯府襯托的幽靜異常。
門口只有一個門僮在邊上值守,肖詮跟他打了聲招呼就引著孟士非到前院大堂去了。這時節,他估摸著懷義侯正在西山的道觀裡調養清修,於是著人先去稟告了喬夫人。
等不多時,孟士非只見侍女攙著一個裙裾搖曳的盛裝婦人從堂外走來,這婦人約莫三十來歲,卻保養的宛若二八少女,只盈盈弱質,看著不太健碩的樣子。
肖詮見那婦人來,忙上前見禮,把孟士非的事和丞相囑託之話同喬夫人又說了一回。喬夫人聽後一一應承,忙吩咐下人去收拾出一間西向的屋子給夫子住,隨後才邀請孟士非入座,用一種對孩子們既愛憐又萬般無奈的語氣對他道:“有勞夫子大老遠從陵安趕來,侯府幾個不肖子孫怕是日後還要多勞煩夫子了。原本應該早些叫那幾個孩子親自來與夫子見面,只是今日不知他們哥幾個又野到哪裡去了,聽管事的說早起後就沒見過人影。唉,只能等人回來,我再讓他們親自去給夫子賠罪了。”
孟士非一聽此話,連忙拱手道“不敢不敢”,隨後又與那喬夫人客套了幾句之後,才由下人帶往偏廳,休息去了。
卷一 少年遊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
閒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第一章 強梁
出江臨城往東約二百里外,在通往鄰縣的官道上,此刻正浩浩蕩蕩地行進著一隊官兵。看服秩,應該是隸屬於帛州府的守備軍。
按大齊兵制,除四境守軍外加中州帝畿直屬軍隊之外,各州府可自行招募兵將,建立直屬各州的軍隊,以協助刺史調停州內之事,只是所建守備之軍不得超過一定之眾,亦不可輕易越州行事。州守備軍與四境和帝畿守軍分屬不同體系,平日裡互不相涉,戰時可憑虎符與詔令協防聯動。
守備軍規模不大,訓練也遠不如四境軍那麼嚴苛,平日裡多處理一些流寇鬧事、刁民造反等雞毛小事,然而在一州之內卻是聲威赫赫,可以目中無人橫著走的那一類人。
一般這種任務不多、油水不少,又可以仗著威勢橫行鄉里的肥差事最容易滋生腐敗,帛州的守備軍自然也不例外。比如領頭的那個身上穿的盔甲比臉還乾淨的都尉何進,就是帛州刺史胡惟第九房小妾的親哥哥,今迴帶兵前去鄰縣,是為了刺史大人交代下來的剿匪重任。
原來,最近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股兇悍的山匪,自稱雁行幫,在江臨郡東塗縣附近的碧潭山佔山為王,攪擾鄉民,打劫官府,好不囂張。當地的縣差數次進山查探,都是直著進去,橫著出來,因此縣令幾番向州府衙求助,胡惟便令何進帶隊進山剿匪。
只是這何進不知是仗著刺史親戚的身份,還是平日也這麼四六不著,在奉州府之令剿匪的佇列中,竟赫然行駛著一輛駟馬高蓋的輿車。輿車行駛在佇列中間,而那何進何都尉,正騎著馬隨行在側,一面打馬前進,一面諂笑著同車駕裡的人說著些什麼。
正坐在車駕中是四個尚未加冠的少年,兩個年紀稍長,坐在馬車一側,正在熱烈地聊著些什麼,時不時從掀開的車簾中同何進攀談幾句,另一側上的兩個,一個正斜倚在座榻上閉目養神,看起來容顏清秀,卻略帶病容,另一個更小一些的也試圖加入談話,只是一時插不上嘴,但是拳頭緊攥,小臉通紅,一雙眼睛忍不住東張西望,難掩興奮之色。
原來這其中的三位,正是江臨懷義侯府中自清晨起就不見了的三個活寶,還有一個卻正是何進的妹夫,帛州刺史胡惟之子——胡文敘。
這胡文敘是個典型的紈絝。雖然名為文敘,但文章典籍一概不通,惹禍鬧事的本事倒是樣樣精悉。他聽說何進要帶兵剿匪一事,見有熱鬧可圖,便非要何進帶他一起去,何進也樂得拍胡公子的馬屁,自然唯唯稱是。前日,胡文敘到懷義侯府去找知交玩伴閻仲俞試他新得的弓箭,無意中提及此事,閻仲俞沒見過打仗交兵,便想叫他帶自己去開開眼,胡文敘想在閻仲俞面前露臉,自然滿口答應了下來。不料這兩位談話的當兒,後面還有個小跟班閻仲春在暗中盯梢兒,把剿匪打仗的事聽到了正著,這下可正合了這混世魔王的心性,叫嚷著要跟著一起去,閻仲俞和胡文敘嫌他年紀小,屁都不懂,不肯帶他,閻仲春叫鬧了半日仍是無用,便紅著眼去找他二哥閻仲卿給出個主意。
閻仲卿平日裡即十分寵愛這個虎頭虎腦的弟弟,雖然只比他長不到兩歲,卻儼然已經很有個哥哥樣子,見弟弟受委屈,當下便教他道,可再去找大哥商議,若是不如自己的意,便把他們商量之事悉數告訴嬸孃——也就是仲春生母、仲俞繼母知道,讓他也去不成。
在侯府中,大伯閻佾忙著自己的事,沒空搭理這幫小輩,所以教育子弟的重任大多落在了喬夫人的肩上,她雖為一介女流,但做事一絲不苟,對後輩亦十分嚴厲,除了對病秧子閻仲卿格外寬容一些,其他子侄們犯了錯,懲罰起來那是一絲情面都不會給,所以閻仲俞自然十分懼怕她。
閻仲春威脅要打小報告的計策見了效,閻仲俞被迫答應帶上他一起,可閻仲春覺得自己不能忘恩負義,這麼稀罕的機會不能不帶二哥而自己獨享——其實是擔心路上閻仲俞他們嫌棄自己不帶自己玩,於是軟磨硬泡非拉著閻仲卿一起跟著去,閻仲卿耐不住他胡攪蠻纏,於是只得答應。
就這樣,帛州刺史下令剿個匪,都尉何進直接領了四個拖油瓶,一行軍不軍、民不民的詭異隊伍就這麼大剌剌地沿著官道開進了碧潭山。
碧潭山位於東塗縣西南外五十里,以山奇水秀聞名,山中道路曲折離奇,景色大同小異,不熟道路者往往陷入迷障,再加上山體陡峭,艱險難行,當地人也很少上山活動,只是傳說山上有名為三隱潭的美景,由三折瀑布相接而成,隱在山谷,飛瀑流泉,虹霞迷離,美不勝收,常引得醉心山水的外地旅人前往遊歷,只是最近山上正在鬧匪患,連遊人也不見了蹤影,整座山就更顯得清幽孤傲,彷彿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無名禁地。
何進這一夥人可不管什麼禁地不禁地,一行兵馬在山南面的緩坡上駐紮下來,先紮了個臨時的“中軍帳”。佈置停當,何進忙把他領來的幾個祖宗恭恭敬敬地請了進去。他雖然並不十分清楚和胡文敘一起的另外三位具體是誰家的公子,但想來必是江臨城裡他用腳後跟想也吃罪不起的權貴子弟,於是也不多問,只畢恭畢敬地伺候著,幾位小爺行了一路口渴想喝熱茶,他便立即著人支起爐子泡將起來。
茶畢,大夥紛紛聚在一起像模像樣地討論起剿匪的對策來。何進諂媚起來臉都不要,直說自己雖是個領兵的都尉,但正一籌莫展,沒個對策,想先聽聽胡公子有何高見。
胡文敘自己是個毛都沒長全的小子,於剿匪一事狗屁不通,哪能有什麼“高見”,但他不想在朋友面前丟了面子,於是故作高深,沉吟道:“要教訓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匪,自然是要先將其包圍,再一網打盡,方能永絕後患。”
閻仲俞見他發話,也不願在幼弟們面前丟份,於是忙點頭附和道:“文敘說得不錯,我們兵力充足,倘突然發難,當可先發制人,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他倒是跟著侯府的老師馬馬虎虎讀過幾本兵書,聽家將們講過一些排兵佈陣的粗淺道理,此刻心想正好派上用場,於是像模像樣的揭過一張不知誰人繪製的碧潭山地形圖,用手指敲著地圖上一個點道:“我們中軍大帳在此,而山匪在山頂老巢之中,若我們兵分三路,自東、西、北三面陡坡同時向山頂進逼,說不定能將這夥土匪圍在老巢中聚而殲之,就算那匪首敏銳,試圖逃竄,也只有南邊緩坡一條通路,到時候我們留一路中軍駐守大帳,來個守株待兔,那匪首還不是手到擒來?”
眾人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忙頜首附和,閻仲春哪見過這陣仗,一激動,像匪首已經被他抓住似的拍手叫了聲好,接著就收到了兩個哥哥同時遞過來的一個白眼。
閻仲俞是看他當眾犯傻,覺得丟了自己的面子,而閻仲卿則是覺得他沒腦子,別人說什麼他都只會說好。
胡文敘沒理他們,徑自道:“既然商定好了方策,接下來就是分派人手了。”說罷他看了一眼何進,何進忙拱手:“這回我們奉胡大人之命剿匪,帶領步兵五百、騎兵五百、弓箭手一千,共計兩千人等,皆聽從胡公子調派。”
胡文敘大笑道:“好!那就著仲俞兄領五百兵馬自東路上山,我親自領五百兵馬自北路上山……”
閻仲春忙在一旁刷存在感,抻著腦袋指著自己道:“文敘哥,我……我……”
胡文敘低頭看了一眼他的身量,挑了挑眉毛道:“邢副都尉……
閻仲春脖子都抻得僵了,張著嘴等了半日,才聽見胡文敘續道:“……和仲春弟弟一塊,領五百人自西路上山……”說罷按了按閻仲卿的肩膀,道:“仲卿你身體不好,就和何都尉一起守在山下如何?說不定最後抓著匪首取得頭功的,還是你們中軍帳這邊呢。”
閻仲卿衝他一笑,道了聲善。
就這樣,幾隊兵馬不時整裝完畢,就要隨著幾路將領一起上山。臨走時,閻仲卿拉著閻仲春的衣袖,對他道:“你們尚未弄清楚那山匪的老巢究竟何處,山上路況複雜,一定要小心行事,尤其是你,切莫魯莽,一定要牢牢隨著隊伍,可不要自己亂跑迷了路。”
閻仲春點點頭,衝他二哥一笑,露出兩個燦爛的虎牙:“二哥放心,這回我就是來長長見識,好日後能自己帶兵出征,也當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送別了三隊人馬,閻仲卿轉身回了帳篷裡待著,他頗有些看不慣何進那副嘴臉,於是也沒與他攀談,而是徑自取出一本隨身帶的集子,靠在案邊翻看起來。
或許確實是幼時日子過得悽苦,或許是先天不足,這閻仲卿雖然長著天生一副好皮囊,任誰見了都忍不住多瞧幾眼,但他身體卻格外孱弱,長日里浸在各式各樣的藥罐子中,耗神一久就會覺得疲累,因此比起尋常少年人,顯得格外沉穩安靜,加上他性格里本就有疏淡寡言的一面,所以不熟悉的人還會覺得這少年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氣息。
何進在軍帳外溜達了幾圈,估計是怕進去了也不知說些什麼,乾脆轉身進了邢副都尉那個剛搭起來的營帳,跟裡面的兄弟們擲起了骰子。
夏日裡萬物擾動,蟲鳴蟬喚沒個休止,這林子裡卻極靜,軍帳簾間的縫隙中投下幾縷斑駁的樹影,微風輕動,送來一陣聽不太真切的喧鬧人語,閻仲卿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放下書枕著自己的胳膊打起了瞌睡。
轉眼間日影西斜,少年一覺醒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呷了口剛才泡剩下的涼茶,四周依舊十分安靜,看來還是沒有人回來,也沒有土匪被趕下山來。
閻仲卿不禁覺得好笑,他們幾個從沒進過軍旅的毛孩子,初出茅廬就覺得能輕而易舉剿了人家的老巢。若這山匪這麼好剿,還用得著勞煩州府派兵嗎?還有,真不知這何都尉究竟是個什麼豁達人物,竟放心他們幾個如此自作主張,若是出點什麼亂子,山匪且不說能不能剿滅,豈不是要賠了夫人又折兵?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馬蹄聲,接著是叫喊聲和重物自馬上掉落的聲音。有人墜馬……難道是他們回來了?閻仲卿一面想,一面起身迎了出去,卻不料差點兒與正往中軍帳中闖的何進何都尉撞個滿懷。
何進一見閻仲卿,也不管他面前的只是一個毛都沒長全的少年,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一臉弔喪似的嚎叫道:“我的小爺,大事不好了。那個隨您一起來的小爺,被山匪給抓走了!”
閻仲卿:“……”
真是古有烏鴉嘴,今有烏鴉心,我真是……沒事瞎想個什麼勁?閻仲卿不禁苦笑一聲,忙拉了何進一把,對他道:“何都尉你先起來,把話說說清楚。”
何進跪著沒挪地兒,而是轉身朝外面招了招手,就見一個滿身泥濘計程車卒從帳外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頭髮也散了,臉上還不知被什麼髒東西塗黑了一塊,若不仔細辨認,還真看不出回來的正是幾個時辰前還意氣風發的邢副都尉。
何進對進來的邢副都尉道:“老邢,你比我瞭解事情經過,你來給這位小爺講講。”
那邢副都尉見老大跪著,頓時感覺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他後大腿被一支山匪射來的冷箭擦破了好大一塊皮,此刻正火辣辣的疼,剛又從驚馬上摔了下來,走路還一瘸一拐的。
正不知怎麼,就見面前的少年開口道:“何都尉,不管怎麼說,你先起來,讓這位邢副都尉也好把經過稟明,我們再一起拿個主意,如何?”
何進聽他這麼說,這才從地上爬起,與閻仲卿在案邊坐了。那邢副都尉一面自知有罪,一面也怕坐下後屁股更疼,於是便站著把事情經過大致描述了一遍。
原來他們這一路人馬從西邊上山,剛開始還十分順遂,一路上除了鳥叫和蟬聲,連一個活人都沒碰到過,更別說什麼山匪了。只是後來繞過一道山澗,路便逐漸陡峭潮溼了起來,還能聽到不遠處傳來陣陣水聲,原來是走到了一個瀑布邊上,那瀑布不似尋常,開始只能聽到水聲卻見不到流泉,得繞著那山澗轉上一個彎,才能繞到瀑布的正面。他們一行人走了近一個時辰,都是又渴又餓,於是在瀑布邊上坐下休息,喝口水,啃一點乾糧。
只是閻仲春年紀輕體力好,沒覺得累,又兼少年心性,想早點跟山匪面對面幹一架,他見此處有水源,便猜測山匪老巢說不定就在不遠處,於是隔空對著瀑布便朝山匪喊起話來。剛開始自然是什麼回應都沒有,就在大家笑他天真之時,突然一道箭矢擦著人的頭皮飛了過來,射進了旁邊的一棵大樹的樹幹,箭矢下掛著一片紅布條,上面用黑字寫著一行小字:不怕死的上來。而箭頭所指,正好是一條上山的小路。
閻仲春一看見布條,興奮得顧不上大家就要往上衝,邢副都尉怕有詐,苦勸他不聽,只得招呼大家跟上他一起朝山上行去,在山上又遇見兩泉瀑布,跟開頭的那一個竟有八九成相似,一路上自然又有箭矢引路,只是他們數百雙眼睛,卻連射箭人的影子都沒看見過一次。
過了第三個瀑布之後,是一片三面臨崖的開闊地,再往前,就只有一條僅供兩人並排通行的小路聯通著另一個山口。邢副統領令大夥止步,想發射訊號給另外兩路上山的同伴,但是訊號還未來得及發出,他們就被之前矮身藏在山崖下的一群山匪給圍了起來,數百支黑黢黢的箭矢對準了他們。
慌亂中來不及準備的兵將們根本無力反擊,在第一波箭矢的攻擊下就開始抱頭鼠竄,許多人不是被亂箭射中,就是驚恐之下慌不擇路被人擠下了懸崖。邢副都尉恰好躲在一塊山石後才倖免於難,幾輪亂箭之後,他們損失慘重,大部分都喪失了與山匪一戰的能力。邢副都尉從山石後看見從崖邊走過來一個魁梧的壯漢,手裡拿著一支長槍,看見地上還有能動的就抬手補上一槍,後來那壯漢看見抱頭縮在一邊的閻仲春,攔腰將他扛在了肩上,就這樣消失在了小路的另一端。
邢副都尉見山匪漸漸退開,忙搶了匹馬朝來路逃去,背後射來無數支羽箭,也是幸虧他命大,才沒被射中要害,死在半路上。
閻仲卿聽他描述,想起來得路上聽胡文敘提起過,碧潭山最有名的是山上有個三隱潭,潭分上隱、中隱和下隱,三潭連續相接向上,但水流應山勢改道,遊人往往感知不到,又兼三潭形貌極為相似,常讓人誤以為是迷途不知,不自覺走了回頭路。
如此看來,這夥山匪的老巢十有八九是在三隱潭附近,可是按照邢都尉他們這一路的腳程來算,三隱潭是在西邊的半山腰上,而不是山頂,那東路和北路的兩支,就算能在山頂碰面,也會撲個空……而天色將晚,仲春又落到了他們手上,若是大哥和胡文敘他們也在下山途中被山匪截住,後果不堪設想。
閻仲卿頓時忍不住想大罵這不靠譜的何都尉一頓,但事已至此,就算把這龜孫的皮扒了也無濟於事,他於是一面問清楚了剩下的人馬幾何,一面令何進趕緊派人到最近的縣衙去告知情況,搬請救兵,最好是能聯絡上最近的駐軍。
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最近的東境軍三營就駐紮在東塗縣附近,如果能把這支駐軍請來,或許情況還能在掌控之內。
可最麻煩的還是被抓進了匪窩的閻仲春,不知道他此刻是否有性命之虞,閻仲卿擰緊了眉,又叫邢副都尉把當時的情形再仔細跟他說了一遍。他思索了片刻,問邢副都尉道:“若是再讓你帶一回路,還能回到剛才你說的那個山崖上嗎?”
“這……”邢副都尉轉著眼珠子看了何進一眼,何進瞪了他一眼,道:“能就能,不能就不能,你看我做什麼?”
“能是能……”邢副都尉扭捏道:“可那山匪人太多了,我看足足有上千人,我們的人就剩下這麼多,打也是打不贏的啊……”
“這個倒無妨,”閻仲卿道:“何都尉,你給我調撥五十好手,與邢副都尉一起隨我上山,再派遣兩隊人馬前去尋找我大哥和胡公子他們,叫他們趕緊回來。”
何進和邢副都尉一聽他這話,面面相覷一眼,都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何進道:“著人去追回胡公子和令兄,這我明白。可是您就帶五十人上山……就能把那小公子給救回來?”
閻仲卿內心氣極,臉上反而衝著何進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笑得何進心裡發毛。
閻仲卿笑道:“何都尉,都這個時候了,你也不問問被抓進匪窩的到底是何人,你就不怕丟的是尊大佛,就是誅了你全族也賠不起?”
何進聽罷此話,一時呆楞,心想我竟把這事給忘了,只是……雖然胡公子的玩伴都不是尋常人家的公子,但他好歹也是堂堂一州刺史的大舅子,要誅他全族……那還不得連刺史大人一塊兒誅了才行?
他只當這少年是心裡著急,嘴上胡言,因此也沒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只陪著笑問道:“那敢問,被抓走的那位小兄弟究竟是哪家貴人之後,若是他出了什麼事,我何進非得親自登門負荊請罪不可。”
閻仲卿見他果真是個一點內情不知的二傻子,不耐煩再同他掰扯,便冷笑道:“被山匪抓去的小兄弟姓閻名仲春,乃陵安都右丞相之子,江臨城懷義侯親侄。何都尉可還要備上荊條前去請罪?”
剛剛還滿臉堆笑的何進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喉嚨一腥,眼前一黑,就要朝站在一邊的邢副都尉身上倒去,邢副都尉雖然屁股生疼,腿腳不便,卻連忙往旁邊一閃,躲得比猴子還快,好像他的頂頭上司此刻成了個誰沾上誰倒黴的瘟神。
何進腳下不穩,撲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哭喪著的一張比剛死了親孃還難看的臉,破罐子破摔道:“被抓走的是侯府的小公子,那您二位又是何方神聖?”
閻仲卿:“我和大哥比仲春虛長几歲,自然是他的二哥和長兄嘍。”
話還沒說完,就又聽地上“撲通”一聲悶響,原來是何進受不了這樣的多重刺激,直接四腳朝天,暈了過去。
第二章 兵匪
帛州府的守備軍都尉何進是個四六不著的傻子,和他一路貨色的邢副都尉邢憫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眼見出了這麼大的事,長官又暈得不省人事,頓時亂了方寸,忍不住靠在暈倒了的何進邊上,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還邊嚎道:“刺史胡大人、陵安的閻相爺,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你們可都要明鑑,這事可跟俺邢憫什麼關係都沒有吶,俺就是個跑腿辦事的差役,怎麼能知道跟著俺這麼個小人物身後的竟是相爺的親兒子吶!”
閻仲卿:“……”
邢副都尉的嚎聲嚎沒嚎動陵安的閻相他不知道,這驚天動地的一嗓子,倒是把身邊的何都尉嚎得轉醒了過來。何進支撐著坐起身,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白了邢憫一眼:這殺千刀的白眼狼,平日裡有好事少不了他,才剛出點事,就著急忙慌地撇清關係,虧他平日裡還拿他當兄弟來對待!
何進此時顧不上教訓邢憫,剛才這一暈倒使他冷靜了不少,心想事情還沒有壞到極點。相爺之子只是被抓,又不會一定就會出事,再說,非要帶著這些小祖宗來涉險的事是刺史胡公子乾的,又不是他,而刺史公子的事,他一個小人物,哪敢過問?
於是當下趕緊起身出帳,牽馬點兵,一會兒功夫就給閻仲卿調齊了二十弓箭好手,三十精騎兵,叫邢副都尉領路,與閻仲卿一起上山尋人,心裡不放心,又調集一百精兵遠遠隨著,以便隨時策應。
等他們已離開,他便又趕緊處理後面的事。先是糾集了兩小隊精於尋人的斥候,分兩路前去策應胡公子、閻仲俞他們下山。又安排了快馬,一面將這裡的情形如實稟報胡刺史,一面著人往懷義侯府通報情況,還不忘閻仲卿交代下的,叫人去最近的東境軍駐地求援……一通安排下來,竟井井有條,面面俱到,全不見了此前的庸蠢,足可見此人並非全無本事,只是平日習慣了阿諛奉承之道,心思沒用在正經做事上罷了。
這邊邢副都尉引路,一行人騎馬上山,很快到了之前提到的第一個水潭附近,自此後山行陡峭,不便騎乘,於是大家便下馬在水潭邊稍作休整,一會兒再接著牽馬上行。
閻仲卿順著邢憫指點,找到了第一枚指路的箭矢所在的位置,只是箭仍插在樹幹裡,上面掛著的紅布條卻不見了。
閻仲卿見那箭矢入木極深,足有三寸之多,可見射箭人臂力強勁,若不是經過常年的訓練,就是著實有些武藝在身上的,可是他之前聽師父提起過,帛州本地富庶,又幾乎未曾受過戰火波及,當地人除種田外,也多做些小買賣補充家用,日子過得不賴,所以那些刀尖上舔血的江湖勢力並不能深入此地,也沒聽說當地有什麼了不得的江湖門派。
所以這夥山匪很有可能不是什麼江湖人,也不可能是從其他州府流竄過來的賊寇,來的路上他聽胡公子和何都尉他們談起過這夥人的行事作風——專揀當地的富戶和官府下手,埋伏何處,事後如何隱遁,都熟悉得很。不是當地人,一時半會兒很難對這些訊息知道得如此詳盡。
會是什麼人呢?
閻仲卿擰了擰眉,一時半會兒也著實理不出個頭緒。
休憩完畢,再繼續往山上走,這回沒了箭矢引路,路上全憑邢副都尉的記憶指引。雖說到了岔路口也要停下來想上一遭,但多虧他記性不差,在彎彎繞繞的盤山小路上七拐八拐,還要遮蔽沿途不時遠近傳來擾人心智的瀑布水聲,就在大夥都有些暈頭轉向的時候,竟然摸索著尋著了那個之前與山匪照面的山崖。
沿著小道爬上去,就見面前豁然展開一處十數丈見方的開闊地,三面高崖環繞,而他們攀上來的這一面則臨著萬丈深淵,瀑布的水聲隱約從崖下傳來,顯得不太真實。
高臺上的屍體已經全都不見,看來是土匪已經派人處理過現場,只是地上還留下些沒被清理走的亂矢斷箭和幾行觸目驚心的血跡,昭示著這裡曾發生過的惡戰。
閻仲卿順手撿起一支斷箭,仔細看了看,發現就是一般的白羽箭,倒沒什麼不尋常,只是……他突然莫名覺得這箭桿看著有一股異樣的熟悉感,好像他在哪裡見過似的。
土匪事先知道有敵襲,早就派人埋伏在崖下一人高的草叢裡,等著來敵從臨崖小道全都攀上來聚集齊,再來個甕中捉鱉……這根本不是兩軍對壘,而是單方面的屠殺!一般來說,兩軍對壘若遇到這樣的局勢,恐怕連只蒼蠅都很難從包圍圈裡活著回去,更別說邢副都尉一個領頭的大活人了——看來這孫子沒說實話。
閻仲卿轉頭覷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之前倒是沒看出來,邢都尉本事著實不小,於千箭萬矢的包圍之中仍能安全脫困,真是失敬失敬。”
邢副都尉人精一個,一下就明白閻仲卿看出了其中的貓膩,於是忙陪著笑解釋道:“其實……不是我逃回去的,而是那個帶走閻小公子的土匪爺饒了我一條小命,叫我回去給何都尉和你們報信……”
得,連土匪都是爺了。閻仲卿不禁再次扶額:“那土匪說了什麼?”
“說是……雁行幫絕不是任人宰割的魚肉,若是再有官兵侵擾三隱潭禁地,他們可就要對我們不客氣了……”邢憫道:“但說到底不過一群土匪刁民而已,之前是我們不小心著了他們的道,若是胡大人知道後調集大軍來攻,我就不信拿不下這小小的什麼雁行幫。”
閻仲卿不想同他掰扯,心道:剛才土匪提到三隱潭是禁地,那匪窩總壇定是設在此處沒錯了。於是招呼大夥過來,讓他們待會各自在山崖邊的草叢裡找地方躲藏起來,然後不停地移動,時不時射出幾簇箭矢,同時大聲呼喝,喊土匪出來相見,動靜弄得越大越好,只自己不現身,讓土匪搞不清楚他們究竟來人幾何。
各人聞言依計行事,閻仲卿和邢憫也一起鑽進了草叢中向外觀察。不一會兒,就聽人聲、盔甲摩擦聲、馬嘶聲、呼喝聲、箭矢凌空聲此起彼伏,只是不見一個人影。過不多時,果然對面山崖上露出兩個腦袋暗中窺伺了一會,又縮了回去。
邢憫一激動,就要站起來招呼人射箭,閻仲卿忙一把將他拉了回來,道:“別心急,大魚還在後面。”
又過了不多時,只見一杆旗幟緩緩自山崖對岸豎了起來,接著兩個中年男人自山崖後現身出來,其中一個個子高些但精瘦的漢子打頭,另外一個略微矮胖壯碩的則站在他的身後。他們身後山崖間的草叢裡、石頭後,也都密佈了十數支不懷好意的暗箭,等著要把來敵的腦袋射個對穿。
邢憫一見來人,便小聲對閻仲卿道:“公子快看後面那個壯漢,就是他帶走了閻小公子。”
閻仲卿點了點頭,看來確實是大魚已現身,便率先一步從草叢中站起身來,前行數步,邢副都尉一時沒反應過來,想拽他的衣襬攔阻,卻慢了一步沒抓住,腳下一個趔趄,狼狽地跟著摔了出來。
閻仲卿回頭,用孺子不可教也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站在了正好離對崖男子一射遠的空地上。
他一抬手,二十弓弩手也乍然現身,團團圍在他左右,距離對面的土匪頭子,也正好是一射的距離。
雙方弓箭手對峙,誰都不能討到多少便宜,正好適合談判。
閻仲卿率先朝對方拱了拱手,開口道:“兩位大哥有禮,這次小弟前來,並非有意叨擾,只是聽說貴幫請了我小兄弟前去做客,我想請貴幫高抬貴手,放他回去。”
山崖上的兩個土匪聽完他的話,互相對視了一眼,他們自然看到了從草裡滾出來的邢副都尉,知道是他前去搬了救兵,又回來挑釁的。前面那個高瘦的漢子拿眼掃了一眼閻仲卿和縮在他身後的邢憫,搖頭冷笑道:“官府幾次三番來找我們的麻煩,我幫早已數次警告,爾等卻仍不要命地前來囉唣,是當我雁行幫無人嗎?”
後面那個矮壯些的男子也挑眉道:“不錯,這回我們是抓回來個胖小子,那小子看著就是個從小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就是要放,自然也是要拿他去跟他家老爺和老爺婆娘換些盤纏才放,豈有你吆喝一聲,我們就乖乖放人的道理?”
“你可知你們抓的是江臨城懷義侯府的公子?還換盤纏?也不怕撐壞了肚子?”邢副都尉不知突然從哪借來了膽子,竟然從背後探出腦袋,衝土匪喊了起來。
那個瘦高的土匪聞言卻大笑起來:“這位官爺是欺負我們什麼都不懂嗎?江臨距離此地有數百里之遙,我們雁行幫又與侯府素無瓜葛,懷義侯府的人,怎麼可能會跟著你們一群無良鼠輩攪合在一起,前來為難我們?你要撒謊,也撿著能蒙人的撒,如此信口雌黃,要臉不要?”
邢副都尉哪裡氣得過這頓編排,正要發作,被閻仲卿一把按了回去:“到底是你說還是我說?要是邢爺覺得自己能救人,那我可就不奉陪了。”
他到底是個少年人,一路上儘管強自鎮定,一副成竹在胸的大人樣子維持的像模像樣,此刻也被邢憫三番四次的搗亂給氣得破了功,一番話說得氣鼓鼓的。
邢憫一看閻公子動氣,忙擺手小聲道:“邢某自此刻起但憑公子吩咐,再說一個字,我就是您孫子。”
閻仲卿:“……”
他強忍住沒被這混賬話逗得笑出了聲,瞪了邢憫一眼,轉身收斂好神色,自腰間取下一塊烏黑的木牌,舉過頭頂向那土匪展示:“這位大哥自稱見過世面,不會連懷義侯府的腰牌都不認識吧?”
那瘦高的土匪搖搖頭,冷笑道:“我說過我們與侯府素無瓜葛,怎麼會認識……”話還沒說完,他旁邊那個矮壯的漢子就急匆匆瞪大了眼搶白道:“大哥,那真的是侯府的腰牌,慕容統領身上也帶著塊一模一樣的,我絕不會認錯……”
原來土匪窩裡也有跟邢傻子一樣不靠譜的……
閻仲卿晃了晃手臂,收了腰牌,笑道:“認得就好。不過剛才那個軍爺的話說得對也不對,你們抓的是侯府的人不錯,可他只是個家將的兒子,你們想換贖金,抓了他也是無濟於事。”
兩個土匪聞言面面相覷,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就連邢副都尉也瞪大了眼睛,剛帳子裡不說是相爺的親兒子嗎?怎麼又成了家將的小崽子?這閻公子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閻仲卿卻不理他們,好整以暇道:“不如我給你們出個主意?”
兩土匪異口同聲道:
“請講……”
“你說……”
“你們雖說抓的只是個家將的兒子,但跟侯府的樑子已經算結下了,這碧潭山你們必待不久長。不如……你們把我抓了去,把那個家將的小子放回去,說不定還能留得一線生機。”
這回輪到倆土匪和邢憫三人一齊道:“什麼?!”
閻仲卿瞪了邢憫一眼,示意他乖乖閉嘴。
為首的土匪道:“那閣下又是什麼人?”
閻仲卿道:“我嘛,我是閻侯佾之子,懷義侯世子。抓我肯定比你抓我一個小小的隨從強,當家的說是也不是?”
那土匪簡直要被他的謬論氣笑了:“照你的說法,抓一個隨從已經要我雁行幫沒了立足之地,那抓了侯府世子,豈不是要連九族就要遭殃?”
“那倒未必。”閻仲卿道:“你抓了我的隨從,侯府必覺受辱,就算冒著傷了他性命的風險也要將你們一網打盡,可若你們有我這個世子在手上,侯府投鼠忌器,反而一時不敢把你們怎麼樣,倒時候該談條件還是求恩赦,還不都是你們佔主導?”
那矮壯些的土匪聽罷似已被說服,對領頭的道:“大哥,他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領頭的土匪卻抬手打斷他的話,對閻仲卿道:“即便如此,閣下也是在拿我們當傻子戲弄!”
閻仲卿驚道:“何出此言?”
領頭土匪:“既然侯府不在乎隨從的死活,當派大軍剿了我等就是,怎麼會派世子親自出面?再說,你一個堂堂侯府世子,竟會用自己的命去換一個小小的隨從?你是當我們蠢,還是你自己腦子不清楚?”
“哈哈哈。”閻仲卿笑道:“你我腦子都清楚得很。”
笑罷,他斂眉正色道:“侯府不在乎那小隨從的死活,可是我在乎。這孩子的父親是府裡一員得力干將,也是我閻仲卿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捨身忘死,為我求藥續命,也不會有今日之我……而本公子自信,你們即便抓了我,也不敢把我怎麼樣。否則,如何對得住你們一山的父老妻兒?
“當家的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那帶頭的土匪咬著唇,沉吟片刻,終於下定決心似得點點頭,道:“那好,我就信你一次。可你需得自己隨我們進來,跟你來的這些人都得立馬退到崖下,等我們驗明身份,放了那胖小子,他們就得立刻帶人離開碧潭山!”
“好!”閻仲卿一口答應下來。
好什麼好?這下該邢副都尉著急了,他拉了拉閻仲卿的袖子,將他叫到一邊,低聲道:“閻公子,雖然你能說服土匪放了閻小公子,可我們又搭了一個你進去,這帳怎麼算也划不來啊?”
閻仲卿也低聲向他道:“你別廢話,聽我的,就按土匪剛才說得做。先退到崖下,等一見到閻仲春,就趕緊帶他下山,我這邊自有辦法脫困。”末了還不放心,又小聲囑咐道:“你們可千萬別自作主張,要是仲春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這些人,估摸著還有你們那個什麼胡刺史,都要一起掉腦袋,你們當陵安都裡權勢熏天的閻丞相是吃素的嗎?”
邢憫一想到閻相,立馬感覺到一股涼風,從自己的後脖子那裡颼颼刮過,一下沒忍住打了個寒噤,溼潤著眼眶看著閻仲卿道:“公子大仁大義、大公無私,以身飼虎,解救我等生靈於水火,我邢憫這輩子都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閻仲卿:“……”
等閻仲卿走過高臺,到了山崖上土匪那一邊,轉身衝他們擺了擺手,邢憫才滿懷悲壯地朝他一拱手,帶領士卒們依次退下了山崖。
見到來犯官兵不足前次十分之一之眾,那領頭的土匪也不禁對閻仲卿另眼相看了一番。他見這少年看上去年紀不過十四五歲,身量雖未完全長開,但已頗有挺拔雍容之姿,臉上沒有一絲尋常俊朗少年常見的英武之氣,反而長得頗為典雅秀美,一雙眼尾上翹的桃花目顧盼生情,讓人倍感熟捻親近,忍不住對他抱以好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少年臉上難掩一絲病氣,身子骨也單薄羸弱,難耐風雨——這娃子若是個女子,豈不又是一個能攪動家國風雲的病西施?只是作為男兒……實在是可惜了這樣一副沉魚閉月的好相貌。
他一聲嘆息,隨便扯了塊黑頭巾就把那副好相貌給兜頭罩了起來,讓兩個嘍囉反捆了,一前一後押送著,往雁行幫總壇裡行去。
被遮住面目後,閻仲卿只覺得路比剛才難走了不止一倍,他們好像還在往山上走,但一路上兜兜轉轉,一會兒轉一個彎,一會兒過一道橋,已經徹底把他鬧得暈頭轉向之後,才經過一道緩坡,矮身進了一個山洞似的地方。
他眼前先是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前行數十米後又忽地豁然開朗,似乎有一道天光從頭頂射了下來,驀地劃破了黑暗。
站定後,頭巾立馬被人粗暴地扯了下來,還未待他看清這是個什麼地方,就又被人鬆了綁,拖拽著給扔進了隔壁一間黑咕隆咚的房子裡。
等他眼睛徹底適應了這裡的光線,才看清原來這哪裡是什麼房子,原來是大山洞裡套著的一個小山洞,三面石壁,正面一個六尺來長的豁口,懟上一雙鐵柵欄,正好是一間天然的囚室。
嘖,真會選址。
走了這一路,閻仲卿頓覺又渴又累,還有剛才矇頭的那塊黑布,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一股說不清是尿騷還是腳臭的氣味,燻得他險些喘不過氣來,現在只覺得渾身痠痛,氣力全無。
他扶著柵欄左右掃了一眼,見這間囚室潮溼異常,兩邊堆的枯草早就被潮氣浸透了,只有靠裡的一團黑黢黢的草墊看著還算乾爽,於是便挪動腳步,朝後一屁股坐了上去。
這一坐不打緊,他只覺得屁股下面軟綿綿熱乎乎的不似個草墊,就聽見身下的“草墊”十分誇張地啊了一聲,發出了閻仲春委屈的嚎叫聲:“誰啊,臭不要臉的王八犢子,你坐著我屁股啦!”
閻仲卿:“……”
“你別嚎,是我!”
藉著從鐵柵欄外傳來的微弱光線,閻仲春初一看,還以為自己是在白日做夢,又定睛一瞧,才確定無疑自己面前的確實是二哥仲卿,這一瞧不要緊,剛才被坐疼了的屁股也不要緊,只是這半日來所受的委屈和積攢在眼眶裡眼水再也繃不住,嘩地一下全都流了出來,他一把抱住閻仲卿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道:“二哥啊我的好二哥,怎麼連你也被土匪抓起來了,嗚嗚嗚。”
閻仲卿無奈地掰開他的手,道:“我說你能不能別哭了,還有沒有點志氣?你二哥我是自己想進來,才不是被土匪抓來的。”
“什麼?”閻仲春一下止住了哭聲,嘴巴卻驚訝地合不上,心裡道:他這二哥怕不是傻,只聽說過打不贏被土匪欺負的,還沒聽說過自己往土匪窩裡鑽的。
“你幹嘛會想進土匪窩來?”
“還說呢,要不是為了救你,我能活受這鳥罪?”閻仲卿鼻子一皺,一想到那塊蒙臉的黑巾,他就渾身難受。
閻仲春一聽是來救他的,頓時來了精神,問道:“真的嗎二哥,你領了多少兵來,夠不夠把這窩土匪一鍋給端了?”
“要我真帶兵衝上來,土匪一鍋端不端得了我不知道,恐怕你的小命就要交待在這兒了,”閻仲卿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還想不想出去?”
“當然想!”
“那一會兒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只要能出去,二哥叫我幹什麼都成。”
閻仲卿看著他,笑道:“我也不要你做什麼,就要你配合我給土匪演出戲。”
“演什麼戲?”
“一會兒你就暫時忘了你侯府公子的身份,裝成是我的一個隨從,土匪問你什麼,你都回答是,若問到你不知道的,就裝糊塗,辦得到嗎?”
閻仲春點頭如搗蒜:“這簡單,我一定做到。”
閻仲卿點點頭,道:“如果順利的話,土匪待會兒便會放你下山,邢副都尉他們會帶人在你們來時那個山崖底下接應你,等你跟他們碰了頭,就算安全了。”
“等等,”閻仲春急道:“那我要是走了,你怎麼辦?”
“我既然敢進來,自然有我能出去的辦法,這你就別操心了,”閻仲卿道:“不過,我還有件任務要交給你。”
“什麼任務?”
閻仲卿起身朝柵欄外看了看,見無人過來,便道:“你附耳過來,我詳細說給你聽……”
兩人又唧唧歪歪密謀了半炷香的功夫,這才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朝這邊走了過來。閻仲卿朝閻仲春使了個眼色,閻仲春心領神會,立馬閉了嘴,裝作一個一無所知的小跟班,綴在了閻仲卿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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