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天體物理學家”滯留美國後,淪落到街頭要飯丨戲局

今天的故事裡,兩個做夢都想成名當網紅的人,策劃了一場欺騙全世界網友的騙局。
他們沒去過美國,但這不妨礙他們忽悠村裡的三舅姥爺當演員,自導自演一場美國政府迫害中國科研人員的大戲。
專業的劇本,強烈的衝突,這場戲最後演得美國官方都出來承認了,可假的終究是假的,兩人又該如何收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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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宣告: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蔡永強用了三天時間和李平復盤了他們的成名大業,才發現整個計劃最大的阻礙在於他倆都沒去過美國。
“為什麼一定要去美國?”李平問蔡永強。
“不然呢?去奈及利亞?”蔡永強滿臉鄙夷地看著李平:“你在網上發條短影片,告訴網友,說我三舅姥爺畢業後去奈及利亞留學,在奈及利亞遭到政治迫害,最後無家可歸流落街頭,你覺得網友會相信嗎?動動腦子好不好。”
蔡永強點燃一根菸,嚴肅地說:“只能去美國,英國日本義大利都不行。只有最強烈的衝突才能激發網友的好奇心,刺激他們的良心,讓他們關注咱們、給咱們打賞,咱們才能成名、才能掙錢,明白嗎?”
李平對蔡永強的話一知半解,不過他依舊信任蔡永強,將蔡永強的話奉若圭臬。蔡永強答應過他,要帶他做大網紅,他確信蔡永強不會食言。
蔡永強是一名不知名網紅,在這個人人都能成名十分鐘的年代,蔡永強苦等數年也沒能等來自己的成名機遇。期間他跳過舞、喝過酒、探過店,還組織人拍了半年段子,可那些看似簡單的成名機會卻像一個個飄在天空的泡沫。無論蔡永強多努力,都沒辦法握在手中。

眼瞅著自己年近三十,蔡永強不想再籍籍無名混下去,畢竟錢包日益變癟,回老家過年吹牛的勇氣都所剩無幾。蔡永強痛定思痛,決心給自己挖出一條特立獨行的成名大路。
差不多從六月份開始,蔡永強正式辭去工作,悶在出租屋裡研究各個平臺的爆火短影片,腦子也隨著螢幕上躍動的人流在奔向金錢名望的大路上狂奔,最終蔡永強終於想出了一個能讓自己一舉成名的定位——做一個“慈善”博主。
此“慈善”非彼“慈善”,短影片裡固然有很多真正的慈善博主,靠著救濟貧苦、幫助底層勞動者成名,但是蔡永強的財力並不足以支撐走這條路。
他能想到的成名方式靈感來自於上海街頭,有一位年邁的高知在經歷打擊後一蹶不振,最終流落街頭。等到被人發現他後,他憑藉淵博的知識瞬間折服無數網友,高知也在網際網路上重生,做了網紅。據傳一場直播下來,光打賞費用就高達百萬。
悲慘的境遇能讓底層群眾心生憐憫,人生無常的落差能讓高階群眾惋惜哀傷。遙望當今網際網路,能做到上下層階級通吃的手段已然不多。找準方向的蔡永強決定放手一搏。
他找來了自己之前的同事李平,李平懂攝像剪輯,才畢業不久遭到公司裁員,找了近兩個月工作顆粒無收,也是缺錢的時候。兩個人一拍即合,蔡永強負責籌劃故事,李平幫忙拍攝剪輯。
“咱們雙劍合璧,一炮而紅。”蔡永強握著李平的手說。
蔡永強開始給李平描繪自己的成名藍圖:首先他們要找一個年邁的老人前往美國,假裝八十年代的國內高材生,前往美國學習先進技術,遭到美國政府迫害,最後精神失常流落街頭。這時極具正義感的蔡永強出現了,他發現了無依靠的老人,然後自掏腰包將老人接回國安享晚年。
在蔡永強徜徉的藍圖裡,他有兩個賺錢途徑,一條明線,一條暗線。明線是自己站在聚光燈下接受網友的歡呼;暗線則是將老人推到前臺,讓網友用金錢展示他們的同情。其中的重點就是讓網友的內心受到觸動,併為之瘋狂。
關於留美老人的人選,蔡永強在構思成名計劃時就有了選擇,他遠在老家的三舅姥爺。三舅姥爺是個年逾七旬的老鰥夫,守著深山兩畝田地過活,身邊沒有親近的人,留守村裡的基本都是不上網的老年人,既不必擔憂有親友擾亂蔡永強的賺錢大業,也不必擔心三舅姥爺的身份被戳穿。
想好合適人選後,蔡永強帶著李平馬不停蹄買票回了老家,先回家裡看望了父母,又託親戚找到了三舅姥爺的聯絡方式,電話聯絡好後,蔡永強忙採買禮物準備前往三舅姥爺家。
三舅姥爺家位於遠離小鎮的當鋪地村。蔡永強從家出發,沿著鎮子上新鋪的柏油路一直向南開車,過了黃花山後連柏油路也不見了,只剩下一片混雜著石頭的鄉間小路。路兩旁是嫩綠的玉米地,齊膝高的玉米苗隨著微風波動。蔡永強又在田隆間開了十多分鐘,才見到另一座線上地圖都叫不上名字的荒山。
荒山橫亙在蔡永強眼前,連綿四五里山路,蔡永強怕石頭刮傷底盤,放慢車速緩緩開著,沿著蜿蜒山路繞了半個小時,終於瞧見窩在半山腰的當鋪地村。還沒進村子,李平就瞧見村口守著一個人影,問:“是你三舅姥爺嗎?”
蔡永強上次和三舅姥爺見面時,他還念高中,那年蔡永強姥姥過世,三舅姥爺前往奔喪。蔡永強對三舅姥爺印象模糊,只記得是個細長的老頭,佝僂著腰,說起話來卻底氣十足。一晃過了十餘年,蔡永強對三舅姥爺的印象也逐漸陌生,遠遠瞧著面孔陌生又熟悉,不敢冒失,停在老頭身前,放下玻璃試探著問:“三舅姥爺?”
守在村口的是個鬚髮盡白、瘦骨嶙峋的老頭,拄著根柺棍,微微仰起頭,顫巍巍地說:“永強來了?”
蔡永強見找對了人,忙和李平下車,先介紹了朋友,又把三舅姥爺迎上車,沿途都是破敗的房屋,彷彿整個村子不久前才遭到強盜的洗劫。
蔡永強家雖也在農村,兩處相隔不到三十公里,又是同個縣城,可兩處比較起來差距如同紐約到非洲。三舅姥爺有些不好意思,盯著窗邊嘆息:“年輕人都走了,留下的都是我這種沒出息的老光棍。”
蔡永強沒接話,李平在後座搭茬:“歷史程序嘛,國家富強了,大家都在進步。”
這次來找三舅姥爺,蔡永強心裡有個小算盤,提前和李平商量好,不告訴三舅姥爺真相,一是怕三舅姥爺不配合,更怕三舅姥爺獅子大開口,後面局面失控。於是約定好李平自稱導演,要拍一個老華僑流落海外的故事,特意來請三舅姥爺客串,約定好價格是五百塊。
三舅姥爺聽說只要在攝像機前說幾句假話就能拿到五百塊,又看看蔡永強擺在地上的牛奶飲料,滿臉歡喜應承下來,還特意留蔡永強和李平二人在家吃飯。蔡永強推辭不得,只得應了。

趁著三舅姥爺出門買酒,蔡永強和李平二人又開始為取景地發愁,兩個人都沒去過美國,連護照都沒辦理過,更別說帶著年逾古稀的三舅姥爺了。幾個人銀行存款加起來不到十萬,國內又沒有穩定工作,就差把要“黑”在美國刻在臉上,美國大使館肯定不會給幾人辦簽證。
李平忽然有了主意:“咱們去不了美國,不如就地取景怎麼樣?”
蔡永強忙問:“你什麼意思。”
李平接著說:“這個村子偏僻,隨意裝修也沒人管。咱們去鎮子上買些油漆石材,照著美國街道的景象造個假景不就成了?反正拍短影片只錄入一小段外景,咱們只要保證鏡頭裡像美國就可以。”
蔡永強一拍大腿:“你還真是個天才。”
兩個人商量定了,起身去院子裡找可以取景的地方。

三舅姥爺家還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建成的土坯房,院子裡沒鋪地磚,還是黃土地,又養了幾隻雞和一條看門狗,雞飛狗跳得黃土喧囂,沒一處能安穩下腳的地方。兩人又出了院子,沿著院牆向西走,離三舅姥爺家不遠有一條長溝,是累年被雨水沖刷而成,有四五米深,長溝兩旁長滿雜草。順著長溝向南走出不到一里地,竟瞧見一座荒廢的小教堂。
“你們家還信基督?”李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怕你笑話,我這是第一次在現實裡見到教堂。”
小教堂只有不到二十平,兩層樓高,樓體是紅磚堆砌,歷經歲月沖刷,蒙上了厚重的灰塵,門板也不知何時被人卸下。教堂裡面空蕩蕩,雜草擠破鋪在地面的紅磚,牆壁內側還發了黴,溼漉漉的好像才被雨水澆過。相比較教堂,更像是一個荒廢的大煙囪。
“強哥,我覺得咱倆的事能成。這個教堂簡直是老天爺給咱倆的禮物。”李平興奮地拍手稱讚。
等兩人回到三舅姥爺家,三舅姥爺已回家多時,蹲在灶臺前炒雞蛋。蔡永強問及那個荒廢的教堂,三舅姥爺告訴他們,教堂原址是一座觀音廟,建國前縣裡曾來過一個傳教的洋人,手裡那本書四處傳教,可惜縣裡鎮上沒人信,洋人就往山溝裡走。正巧那年大旱,村裡人在觀音廟拜了三個月滴雨沒下,洋人來村裡才傳了三天教,就下起了瓢潑大雨。村裡富戶見外來的神仙比本地的神仙管用,索性推到觀音廟,用老磚又蓋了這座教堂,村裡一大半人也從信觀音改成了信上帝。後來大家發現信上帝,除了那場雨外,都不頂用,該窮窮該死死,最後連上帝也不信了。有人拆了門板回家燒火,有人卸了窗子按在自家窗框上,也有人想過要把教堂拆了,把磚拿回家蓋房子。但是磚少人多,誰都盯著那幾塊磚,都不想讓別人佔便宜,最後大家都沒佔成便宜。教堂也算僥倖躲過被拆的命運。
蔡永強忙把自己想重新裝修小教堂的說法告訴三舅姥爺,三舅姥爺聽罷擺擺手:“那破玩意修它幹啥。”
李平在一旁說:“拍戲得用景,看著才像美國。”
三舅姥爺就說他去幫忙找村長聯絡,要是村長批了,蔡永強他們隨便折騰。蔡永強聽了也不敢怠慢,又去村裡小賣鋪買了牛奶啤酒,託三舅姥爺帶過去。
吃過午飯,三舅姥爺拎著禮物去村長家串門,蔡永強和李平坐在炕上盤算收益,一邊刷著短影片軟體,想看看網上有沒有類似的事件曝光。畢竟如今的短影片已經是一片紅海,大量創作者擠破頭湧入,拍攝的內容也是五花八門。一旦有人捷足先登,先在流浪海外的老華僑身上發現了商機,蔡永強兩個人充其量只能算模仿者,撈不到太大的流量曝光,得到的利潤也少得可憐。
幸好蔡永強這主意想得準,兩個人在幾個短影片軟體上搜索了關於“華僑”、 “流落海外”等各種詞,都沒找到和他們撞想法的。李平不由得對蔡永強又是一陣讚歎:“強哥,你這主意真是絕了,咱們這次想不火都難。”又有些擔憂:“強哥,你說咱們這假景假人假身份合適嗎,一旦被網友戳穿怎麼辦。”
蔡永強之前在短影片公司上過班,對於影片內容造假已見怪不怪:“這又怎麼了,短影片內容本就圖一樂呵,網友見了哭哭笑笑,內心得到了滿足誰有心思追究真假?再說了咱們又不是犯罪,短影片上億條內容都是譁眾取寵的,別人不管,專門來管咱們?記住一句話,法不責眾。再記住一句話,一切向錢看。”
兩個人說話間,三舅姥爺笑呵呵回來了,告訴蔡永強,村長那裡已經打點好關係,別說縫補小教堂,就是把小教堂推倒了也沒人管。據說村長原話這麼講的:“都二十一世紀了,誰還信那玩意。”
蔡永強見事情已妥當,也不多說,忙示意李平將五百塊“演出費”給三舅姥爺。三舅姥爺起初推辭不肯收,李平執意要給,三舅姥爺攥著錢嘿嘿笑:“幫個小忙你們就給這麼多,孩子現在有錢了。”蔡永強一旁附和:“沒事舅老爺,咱們常來常往,以後還得找您補拍鏡頭呢。”
三舅姥爺又把蔡永強二人送到村口,也依依不捨作別。蔡永強也沒回家,和李平徑直去了縣城,兩個人先吃了晚飯,算是提前預祝事業開張。飯間又在網上搜起來美國建築樣式,發現美國的建築和國內區別還不小。
國內建築大多是紅磚白瓷磚,而美國建築則多是成塊的石材或者青紅瓷磚,不僅顏色差別大,形狀差異也不小。李平見後,撓著腦袋發愁:“看來不好弄了。”他才喝了兩杯酒,臉燥得通紅。
蔡永強反而不慌:“車到山前必有路,咱們先去建材城轉轉,實在不行找幾張桌布貼上。”李平點點頭,兩個人又開始對劇本。
蔡永強原意是想讓三舅姥爺假裝成流落海外的科學家,李平則有不同意見,他見過三舅姥爺後,感覺三舅姥爺說話磕絆,也沒學問,如果用科學家的身份包裝極容易被網友發現端倪,不如讓三舅姥爺假裝成普通打工人。
李平告訴蔡永強:“強哥,你想,如果一個普通中國人偷渡去了美國,起初在美國端盤子,然後發家當了小老闆,又被美國人搶劫,導致自己一無所有,流落街頭。在美國因奮鬥而成功,又因為種族歧視而失敗,這流量不就刷刷來了。”
“不行,中國大多網友對民族歧視的認知感不強,黑人也好、白人也罷,在普通網友眼裡,不過都是普通美國老百姓。老百姓和老百姓的矛盾沒人在乎,極容易被忽視。要說矛盾,還得上升到美國政府對中國老百姓的欺壓。唯有激發網友的民族榮譽感,網友才會投入精力跟進後續,咱們的成功自然水到渠成。三舅姥爺說話磕絆也不是問題,正好佐證了他被美國政府欺壓的真相。”
“可是這樣很容易被網友戳穿的。”李平對蔡永強的計劃依舊心有疑慮。
“無所謂,”蔡永強擺擺手:“大家只想看矛盾,沒人在意真相,風向哪邊吹他們就向哪邊跑,古代有‘疾風知勁草’,現在只剩下‘風吹牆頭草’。退一步說,哪怕真相被網友戳穿了也沒有大礙,被人黑不可怕,可怕的是無人知曉。”
蔡永強的話聽得李平拍大腿叫絕,兩個人開始商量分工,李平去建材城準備造景的材料,蔡永強回家準備劇本,約好次日早上在李平的賓館碰面。
開車回家的路上,蔡永強盯著大街上逐漸亮起的燈,不由得感慨:“這麼多年,老子終於能出人頭地了。”
次日早上十點多,蔡永強在家裡起了床,也顧不得洗漱,徑奔去找李平。李平已經採購齊全,幾張上面刺著紫色花類大理石材質的桌布鋪在床上,兩塊仿古大理石磚鋪在地上,李平信誓旦旦地保證:“有了這個背景,加上我的PR技術,保證沒人能看出來不是在美國。”
蔡永強也掏出自己寫好的指令碼,昨晚通宵達旦,蔡永強一直寫到後半夜才睡。
第一個指令碼是蔡永強和三舅姥爺初次見面的場景,三舅姥爺穿著破舊的衣服,花白的頭髮飄飛,佈滿皺紋的臉上掛著一心為國的忠誠,正蜷縮在角落裡啃著冰冷的麵包。蔡永強和三舅姥爺搭訕,問他是不是中國人。三舅姥爺抬起頭,眼裡噙著熱淚,開始敘述自己的悲慘境遇。
他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公費前往美國學習的留學生,在美國學習先進的天體物理學,學有所成決心報效祖國之際,遭到了心胸狹隘的美帝國慘無人道的迫害,不僅強制沒收了三舅姥爺的護照,還構陷罪名將三舅姥爺軟禁。直到二十年後技術更新,三舅姥爺掌握的技術不再對美國造成危害,才解除了三舅姥爺的軟禁。
雖然重獲自由,可和社會脫節近二十年,三舅姥爺又沒了護照,只能成為在美國流浪的他鄉人。
“最後,一定要三舅姥爺說出那句我想回家。”蔡永強將菸灰彈進菸灰缸:“主題昇華,網友一定潸然淚下。”
李平一旁拍手喊好,又問:“咱們什麼時候去三舅姥爺家佈置?”
“越快越好,免得夜長夢多。現在的MCN機構聰明著呢,搞不好已經想到了咱們這個主意,咱們一定要趕在他們前面。”
兩個人匆忙吃過早飯,買了點雞鴨魚肉開車又趕往三舅姥爺村子。進三舅姥爺家門時,三舅姥爺正坐在門口和另外一個灰白頭髮的老人聊天,見了蔡永強二人,忙介紹說:“張村長,這是我外孫永強和他朋友李平。”又介紹那個灰白頭髮的老人說:“這是村裡張村長,聽說你們想在村裡拍戲,今天過來看看。”
蔡永強聽了這話,心裡咯噔一下,害怕村長看穿兩個人意圖,影響二人的計劃,忙說:“不勞村長費心,不是什麼大電影,小投資,我們自己拍著玩。”村長嘿嘿一笑,說:“不礙事,我就是跟著學習學習,我家孩子在城裡也天天拍短影片,我想跟著學學。”
蔡永強二人害怕言多有失,也不敢推辭,只得允了。兩個人搬著李平在建材城買好的瓷磚桌布走向荒廢的教堂,三舅姥爺和村長拎著膠帶剪刀跟在後面。才過了一天,教堂似乎又變了樣,破舊的教堂前本是荒草叢生,如今已被清掃一空。三舅姥爺一旁嘿嘿笑道:“上午沒事就順手收拾了。”
蔡永強大喜,忙開始佈置教堂外圍。李平架起攝像機,先找好了拍攝角度,兩個人順著鏡頭先找好三舅姥爺位置,喊他在教堂旁坐好,調整了幾次角度,確認無誤後,就開始忙著貼桌布、鋪瓷磚。期間,村長在一旁搭話,問的盡是關於搞短影片的問題。蔡永強心裡厭煩,嘴上卻不敢說,只能含糊應承。幸好村長對短影片也是一知半解,以為取了真經,忙不迭道謝。
幾個人忙乎到六點,眼瞅著太陽即將落山,才準備好次日拍攝的場景。三舅姥爺帶著幾人回家,用蔡永強準備的菜張羅了席面,還留村長一起吃飯。整個過程中,李平都以大導演自居,村長也更貼近李平,還顯擺著手裡他兒子給他新買的智慧手機,說打算趁著還能動彈搞二次創業,也當個網紅。李平尷尬地恭維著。
唯有蔡永強站在三舅姥爺破舊的院子裡,在雞飛狗跳濺起的灰塵中,盯著太陽一點點西行,餘暉映著山邊發紫,晚霞在衝他微笑。蔡永強也高興地笑了。
拍攝在第二天正式開始,前天晚上蔡永強就把寫好的指令碼留給三舅姥爺,還耐心給三舅姥爺仔細講解了他的人設。最初聽到要扮演落魄留美老學者時,三舅姥爺還有些抗拒,畢竟三舅姥爺小學都沒畢業,識的字不多。蔡永強忙勸慰他:“您別擔心,用不上專業知識,主要是批判美國政府的殘酷不仁,讓現在的年輕網友不要沉溺安逸,激發他們居安思危的想法。”
村長在一旁偷偷盯著三舅姥爺的指令碼,提出給自己爭取個角色。李平忙說:“我們這是小製作,就在村子裡取個短景。”村長又問:“你們這個到時候會發到哪,我也去看看。”蔡永強慌張解釋:“我們打算上電影院,等影片上映後我請大家去看。”
開車回縣城的路上,李平憂心忡忡問蔡永強:“這個村長可能要壞事,他有智慧機,還會刷短影片。”蔡永強忙說:“不礙事,現在是資訊爆炸的年代,每天新生成上億條內容。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你明天打聽下,看村長主要用什麼軟體,咱們換個平臺發。”
次日的拍攝進度異常順利,三舅姥爺通宵將指令碼背熟,竟還能自己添加了對人物的認識,這倒是超出了蔡永強的想象。
幾個人三天一共拍了五條素材,第一條是蔡永強扮演的外派美國工作人員在街頭巧遇流浪異鄉的三舅姥爺。三舅姥爺正蜷縮在街頭乞討,背景是前一天幾人精心裝飾的美式建築風格,鏡頭裡雖只露出一角,可做舊的異國牆磚桌布,能讓人一眼看出背景是在國外。
第一條影片被蔡永強稱為“迫害篇”,主要交代了三舅姥爺悽慘身世的起源。恰好當天是個陰天,灰暗的天空下三舅姥爺穿了件破舊的半袖,花白的頭髮昭示著慘淡的過往,粗糙的臉上一雙渾濁的眼睛黯然無光。三舅姥爺面對李平的鏡頭,聲淚俱下講述著自己悲慘的過往:“我是三十二歲來美國的,新中國第一批公費赴美留學的研究生。我學的是天體物理,當時在國內都是很前沿的專業。那時候中國學生學習都很認真,我是在加州讀的書,從碩士到博士,很快就要畢業了,中美關係惡化了。美國警察拿走了我的護照,不讓我回國,還找了個房子把我軟禁起來,這幾年才恢復我的自由行動。我學的知識都落伍了,也沒別的能力掙錢,如今護照也丟了,只能在街上要飯。”
第二條影片被蔡永強稱為“放逐篇”,主要是三舅姥爺敘述自己在美國街頭乞討的經過,為了展現三舅姥爺蓬勃向上、不屈不撓的精神,蔡永強特意讓李平打了光,在漫無邊際的陰沉環境裡多了一絲光:“乞討的日子很難啊,每天吃不飽,我今年六十八了,人人都欺負我。除了美國人,黑人、墨西哥人,都有小團伙,他們見不得別人好。你看我碗裡,哪怕有兩美元,被他們看見,他們都要搶走,這些人壞得很。美國人壞得很。我現在別的不想,和家裡早沒有聯絡了,我爸媽也早死了,留學前談過一門親,後來說要出國,對家說怕我當陳世美,婚事就黃了。現在飢一頓飽一頓,誰也不知道還能活幾年。”
第三條影片是“飲食篇”,主要內容是蔡永強給三舅姥爺買了個漢堡,三舅姥爺狼吞虎嚥吃漢堡的情景。這個影片是拍攝最難的,一是找到合適的漢堡不容易,畢竟蔡永強兩個人都沒去過美國,美國漢堡和中國漢堡尺寸大小、外觀有哪些差別兩個人都不清楚,另外美國漢堡的包裝紙肯定都是英文,而國內漢堡紙上面大多用漢字,最後不得已用餐巾紙代替。二是三舅姥爺和村長之前都沒吃過漢堡,見了漢堡先是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李平看出來兩個人意思,先拿出兩個漢堡給兩位老人解饞。三舅姥爺覺得那漢堡味道不錯,拍攝時吃得入迷,連詞都忘了,導致第二天上午拍攝遇到阻礙,從早上到中午一條能用的素材都沒成型。
蔡永強心裡不悅,又不敢挑明,只能返回縣城又買了二十個漢堡。三舅姥爺中午沒吃飯,等著蔡永強的漢堡,吃得飽了,才能安穩配合拍完第三條內容:“這漢堡真好吃,孩子,不怕你們笑話,我兩年多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食物了,美國人不是人啊,遭天譴的玩意,我一輩子都毀在他們手裡了。你們一定要自強,要努力,時刻想著我們這代人受過的屈辱。等到未來你們有能力了,也要讓美國人嚐嚐咱們中國人的能力。你問我現在還有什麼心願,我爸媽死了,家裡還有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我出國的時候他們都已成家,現在大姐應該也有八十歲了。你要是能幫我找到她們,託我帶個話,說我還活著,我就很滿足了。”
第四條影片是“火上澆油篇”,主要內容是三舅姥爺透露的美國政府迫害他的“鐵證”。按照蔡永強的計劃,這個影片將成為他們成名大業的重要推手,構思這條影片指令碼時,蔡永強可謂絞盡腦汁,先是收集了近三年來中美外交上所有大小摩擦,又在幾個主流論壇裡找了些美國政府迫害中國公民的傳聞軼事,才琢磨出這個能讓網友沸騰的“火上澆油篇”全部內容:“美國政府想禍害你,他不會直接和你說他要害你,他找理由。他理由可多了,我們有同期來美國的同學,被特工引誘去吸大麻,警察再上門抓人,人贓並獲,你連狡辯的機會都沒有。我還好,我不碰大麻,但是耐不住美國人聰明,說我剽竊美國的先進科學技術。我學的都是老師教的,他不怪老師怪我。我能有什麼辦法,只能認栽,畢竟我也不能把自己腦子裡的知識摳出來還給美國人。被美國政府軟禁這些年,最開始我的待遇還不錯,有吃有喝,還有電視看。差不多到了十年前,科技進步了,他們覺得我學的知識不足以對美國構成威脅,待遇也逐漸下降,開始有一頓沒一頓。直到前幾年正式恢復我的自由,我這一輩子也徹底毀了。”
最後一條影片是“思國篇”,蔡永強在創作該影片指令碼時給整個系列做了妥當的完結設定:“什麼?我大哥還活著,感謝你們,能知道家人近況我就很滿足了,關鍵時刻還得看咱們中國人。我就不回國了,現在我掌握的知識都成了舊黃曆,回國也沒什麼作用,對國家和社會做不了任何貢獻,就不給國家和社會添麻煩了。我現在身體也不太好,也活不了幾年了,以後就安心留在美國,我的屍體爛在美國大街,汙染他們的環境,算是我對祖國能做的最後一點事了。”
“哭,哭。”李平在攝像機後面小聲提醒三舅姥爺。三舅姥爺自然知道該哭,可畢竟不是專業演員,強擠了幾分鐘,渾濁的眼裡還不見一滴淚。蔡永強擺擺手:“算了,情緒到了也挺好。”
村長這幾天鞍前馬後幫忙搬器械,見他們拍完,又湊上前爭取:“不需要我再出個鏡嗎?”蔡永強忙說:“暫時不用,我們回去先看成品,如果片子能用,製片人那邊覺得可以,我們還會回來補拍鏡頭。”李平也在一旁附和:“兩位老人放心,我們再回來時一定帶著更專業的團隊,到時候爭取幫村長也搞個角色,正面角色。”村長笑呵呵道了謝,三舅姥爺又要請兩個人進屋吃飯,蔡永強害怕村長喋喋不休一直糾纏,以家裡有事推辭了。
蔡永強慌張開車返回縣城,這次也不回家,在李平隔壁又開了個房。李平蹲在屋裡剪影片,蔡永強則和之前聯絡好的幾個營銷號溝通炒作。李平從村長嘴裡已經套出話,縣城裡的人大多鍾情快手短影片平臺,而對國內流量最高的抖音平臺使用率不高,因此蔡永強將溝通重點放在了抖音平臺。
他曾經在業內有過運營經驗,認識不少做營銷號的,不過大多是酒肉朋友,不敢交心。就沒把實情相告,只說自己前一陣子去美國散心,在街頭偶然遇見個被美國政府迫害的老華僑,他想幫老華僑找家人、籌集生活資金,最好能把老人接回國內,可惜自己的賬號粉絲少、影響力低,掀不起多大風浪,想請朋友們幫忙。
幾個做營銷號的朋友聽了蔡永強的話,紛紛表示支援,緊接著開始訴苦說疫情後生意不好,養活團隊都困難。蔡永強自然聽出他們話內外的意思,又開始和大家談錢。蔡永強清楚,這些人都是網際網路老油條,熟知各種套路,想和他們合作,必須不能讓他們吃虧。否則網友還沒發現自己影片的問題,他們就能暗中攪黃自己的打算。
和營銷號談好價格,又付了首款後已經接近凌晨。蔡永強下樓買了些烤串啤酒去了李平房間。李平的第一個影片已經剪好,正戴著耳機一遍遍查詢問題,接過蔡永強的啤酒,激動地說:“強哥,我有種感覺。”
“什麼感覺。”
“一個被時代埋沒的人才,終於要發光發熱了。我剛逛了會兒抖音,發現不少博主都是瞬間起量,趁熱搞直播,用短短幾天就賺到了咱們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我敢肯定,咱們的影片發出去後,一定也能和他們一樣。”
蔡永強笑笑:“沒出息的樣子,咱們這次只是小試牛刀,出人頭地的日子還在後面呢。”
“迫害篇”在二〇二三年七月二十日傍晚八點正式釋出,釋出的是蔡永強兩人斟酌再三決定的內容,釋出的賬號是蔡永強之前拍段子時用的賬號,之前的名字叫“瘋狂小蔡爺”,還遺留了兩千多粉絲和十多條影片。在新發布內容前,蔡永強將賬號名改成了“蔡哥帶你看世界”,順便刪除了曾經嘔心瀝血拍出來的搞笑影片。
釋出時間則是蔡永強花了五十塊錢在網上找大師算好的,大師在微信裡告訴蔡永強:“七月二十日吉星當頭,百無禁忌,是整個七月最好的日子。”蔡永強得了大師指點,選擇了網友最空閒的晚上八點,鄭重點下了釋出選項。
內容釋出後,蔡永強又買了五千塊錢抖加,和李平捧著手機不斷重新整理訊息。蔡永強也通知幾個營銷號幫忙造勢,各類二創內容在抖音、小紅書等平臺鋪天蓋地展開。果然不出蔡永強所料,在強大的網路造勢下,蔡永強精心準備的內容很快受到了網友關注,一個人為製造的熱點假新聞在一個大眾娛樂的平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熱捧。
“屬於咱們的十分鐘降臨了。”當觀看量超過兩萬時,蔡永強告訴李平。
如果把這個時代所有人的成名之路比喻成一間屋子,蔡永強終於打破了第一面牆。他腳踩著破碎的磚瓦,昂然立於微風中,靜靜等待著第二面牆的倒塌。
蔡永強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九點,抖音賬號被刷爆,密密麻麻有上千條評論和上百條私信,粉絲也在一夜間暴漲了近六萬。網友評論的內容大致分為兩個方向,一個是對美國齷齪手段的批判,另外則是對三舅姥爺扮演的留美華僑的嘲諷。前者站在國家和民族的角度宣揚著他們崇拜的價值觀,巧合的是,後者的出發點也是所謂的民族大義。他們似乎不識字、耳朵也有問題,對於三舅姥爺被迫害的事隻字不提,話裡話外都是對三舅姥爺失敗留美生活的嘲諷。
對於網友的評論,蔡永強自然不會去做糾正,這也不屬於他的工作範疇。蔡永強想要的唯有影片熱度,至於熱度是好是壞,蔡永強懶得搭理。事情正按照蔡永強的想象,在預定軌道順利發展。網友沸騰了,近兩個月網上都沒有太大的熱點值得網友關注,僅有的幾個明星出軌、偷稅漏稅的小問題不值得讓網友沸騰。如今三舅姥爺留美遭受迫害的話題就像一塊石頭,被狠狠丟進寂靜的網際網路湖面,蕩起了陣陣波濤,讓那些無處發洩的憤怒再次有了施力點。
“要回復他們嗎?”李平推開屋門,興奮地走到蔡永強床邊,顯然他也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中。
“只挑有影響力的大V回覆,想辦法讓他們多擴散。”
“那第二條內容什麼時候釋出?”
“別急,讓輿論先吵一陣子。”
蔡永強拿著手機,反覆檢視著留言,找出幾個知名大V的訊息回覆了。這時微信響了,是昨天合作的一個營銷號負責人老劉打來的語音。蔡永強皺著眉頭,猶豫了很久才接聽。
“恭喜啊蔡老闆,昨天那條影片都上熱搜了。”老劉笑呵呵地祝賀。蔡永強不喜歡老劉的聲音,他含糊的發音像一隻吞了青蛙的癩蛤蟆。
“劉老闆客氣了,我這也是無意間看到了這個事,感覺老人一輩子為了國家操勞,挺不容易的。”蔡永強忙打哈哈。
“蔡老闆回國了嗎?”
“回老家了,才回來不久,想著讓更多人看到老人的事蹟,幫幫老人。”
“我記得蔡老闆是赤峰人吧,”老劉又問:“我下午想去一趟,有件事和蔡老闆當面談談,不知道蔡老闆有時間嗎?”老劉又“嘿嘿”一笑,繼續補充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我有個合作的想法,想聽聽蔡老闆建議。”
蔡永強腦海裡不斷閃過他和老劉的過往交集,思忖片刻才說:“既然劉老闆有興致,我當然有時間,稍等我把地址發給劉老闆。”
結束了和老劉的通話,蔡永強窩在沙發裡,敲打著旁邊的菸灰缸,回味著老劉剛才的話,他難道發現了什麼?老劉是傳統媒體出身,在北京廣州多家大型紙媒工作過,後來受網際網路衝擊,紙媒效益下滑,老劉停職創業。傳統媒體出身的老劉靈敏得像條狗,社會上的熱點稍稍冒頭,老劉就能敏銳地將熱點收入囊中,然後像操控木偶般將熱點引向自己預期的方向,藉以從中牟利。創業不到六年,老劉已經成為國內首屈一指的MCN機構負責人,上千個營銷號遍佈各大平臺,大家日常在網路上看到的炒作熱點不少都是老劉的手筆。
老劉能利用熱點,一定也能區分熱點。蔡永強驚起了一身冷汗,他的小把戲可以愚弄網友,在老劉這種老狐狸面前則顯得稚嫩。他忙叫來李平,把老劉計劃前來拜訪的訊息告訴李平,又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李平對老劉也有所耳聞:“強哥,咱們該怎麼辦,要不你說臨時有事要出門,拒了他。”
蔡永強擺擺手:“不行,文化人都是小心眼,和他說話沒用敬詞都能疑神疑鬼半年。我先應後否他不得恨死咱們,一旦他真的看透了咱們的秘密,肯定會挾私報復。咱倆別慌,兵來將擋不怕他。切記,三舅姥爺影片作假的事誰也不能告訴,你媽也不能。”
和李平對好應付老劉的話術後,蔡永強不敢怠慢,去縣裡最好的“金滿堂大酒樓”定了桌酒席。老劉上午九點開車從北京出發,傍晚時分就到了縣城。蔡永強之前和老劉見過兩面,交情不深,還特意看了幾眼老劉微信裡的照片才敢確認本人。老劉則不同,緊緊握著蔡永強的手,思念的話術層出不窮,彷彿和蔡永強有管鮑之交、高山流水之情。
蔡永強向老劉介紹李平,也不提合作伙伴,只說是好朋友。和老劉同車來的還有兩個人,一個一身休閒裝、國字臉的中年男人,是老劉公司的營運長,叫段子峰。還有個面容嬌俏的年輕女孩,是首席商務官,叫王彥。幾個人相互吹捧後,就進了酒席,蔡永強先提了一杯,歡迎老劉一行人遠道而來。老劉則獻上了禮物,金色的禮盒裡面是一件晶瑩透亮的猛虎飛天獎盃,獎盃正面刻著“2023年飛天金老虎傳媒最具公益價值賬號”,獎盃背面則是飛天金老虎傳媒的logo。
蔡永強捧著獎盃,滿臉疑慮:“劉老闆,您這是……”
老劉笑著接過蔡永強手裡的獎盃,放在桌子上端詳:“我們公司每年都會給業內有影響力的賬號發獎杯,當然了,收不收是對方的事。但是我做自媒體這麼多年,我始終保持著初心,優秀的賬號、優質的內容不該被埋沒。”
“劉老闆是我們的伯樂啊。”李平一旁笑著起身,衝老劉敬了杯酒。
“伯樂談不上,不過如今網際網路內容紛繁複雜,大多數都是重複抄襲的東西,千篇一律。實不相瞞,昨天蔡老闆找我談內容宣發,我一開始也大意了,照顧不周,讓底下小孩和蔡老闆對接的,蔡老闆別介意。”說著話,又和蔡永強喝了一杯。
“但是今天早上,我看了蔡老闆的作品,就一個字‘好’,實在是好。家國情懷、美國霸權、流浪他鄉的老人,在一個影片裡展現得淋漓盡致。我就知道我錯了,大錯特錯。所以帶著子峰和小彥趕緊來和蔡老闆道歉,蔡老闆不會介意吧。”
老劉一席話聽得蔡永強頭皮發麻,只能陪笑臉和稀泥。
老劉又接著說:“來的時候小彥問我,說帶什麼禮物,我說就帶上獎盃。從年初到現在,我沒見到第二條比這個更好的內容,從現在到年尾,我敢擔保也不會再有比這個更具戲劇性的內容。為了蔡老闆的優質內容,我再提一個。”
幾人又是一杯酒盡,老劉忽然關上了話匣子,獨自夾菜吃起來。段子峰不等蔡永強開口,直接在一旁接過話頭:“劉總這次和我們過來,主要是想和蔡總看看後續還有沒有能互相合作的地方。兩位應該也聽說過我們,在國內雖然算不上頭部機構,大小賬號也有上千。說句不好聽的話,劉總底下那些賬號哪天想種樹,網際網路一半能變綠。”
老劉、段子峰兩個人連環炮式的發話攪得蔡永強心緒不寧,卻也理出了頭緒,他們不遠萬里來到縣城,並非單純為送個獎盃、相互見面認識。隱藏在笑臉背後的,是他們看上了蔡永強內容即將帶來的巨大流量,想趁著蔡永強立足未穩分走一杯羹,他依舊假裝糊塗:“段總的意思是?”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蔡總,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機構,咱們一起掙大錢。”段子峰挑明瞭目的,和蔡永強想法相差無幾。
“幾位老闆太抬舉我們了,我們這個小賬號,也沒有多少流量,別拖了大家後腿。”蔡永強對是否加入飛天金老虎猶豫不決。
一直在勸酒的王彥忽然加入聊天:“蔡總也不用擔心,我們機構的賬號哪個不是從小號做起來的。蔡總你想,現在短影片賬號競爭多激烈,新起的高流賬號哪個後面沒有機構推波助瀾?你今天發影片火了,流量能持續多久?現在的形式不比當年,大家只有聚在一起才能抱團抵禦寒冬。”
段子峰又趁熱打鐵:“不知道蔡總有沒有考慮過後面的路,現在影片火了,賬號流量上去了,後面該如何變現?現在各平臺的內容激勵費用逐漸走低,唯一的掙錢出路就是直播帶貨,但是直播賣貨的水可比拍影片要深,如何選品?如何賣貨?看著簡單,都是學問。”
蔡永強對合作還有些牴觸,推辭說:“我們也沒想掙錢,純粹是公益行為,幫幫老人嘛。”
沉默許久的老劉忽然開始教訓段子峰:“咱們來是祝賀蔡老闆的,你們談什麼合作?掃興!大家吃菜。”端著酒杯對蔡永強說:“蔡老闆別介意,他們混生意場太久了,張嘴閉嘴都是錢,早沒了做優質內容反哺大眾的初心。我敬您一杯,您見諒。”
蔡永強忙說:“劉老闆見外了,段總王總也是為了我們好。您多吃菜,都是家鄉菜,您吃得還習慣吧。”
“當然習慣,我也是東北人,你這溜肉段、殺豬菜和我家那邊的口味都一樣,唯獨這個鍋包肉,我還是第一次吃到鹹口的。好吃,與眾不同。”老劉不等蔡永強應和,緊接著說:“我剛畢業的時候在廣州,南方的菜吃不慣,每天吃飯時滿腦子都想著咱們東北的美食。我就在網上搜,發現離我家不遠有個東北菜館,評分還挺高,進去要了一份鍋包肉、一份溜肉段、一份糖醋里脊,您猜那味道怎麼樣?廚子是個半吊子,三樣菜用一樣的料,味道也一樣。我分別嚐了一口,當時就怒了,這不是騙人呢,叫過來廚子還死不承認,和我吵了一架。我越想越氣,回到公司,在網上開了幾篇帖子,狠狠地打了假。後來聽說那個餐館黃了,用咱們的話說,活該!作假騙騙外行還湊活,想忽悠內行,難啊。”
老劉一席話聽得蔡永強汗流浹背,心裡暗罵了幾百個王八蛋,臉上卻故作鎮靜:“劉老闆做得對,敗壞咱們名聲,咱們當然不能放過。”
老劉似乎喝醉了,紅著臉拍拍蔡永強肩膀:“蔡老闆說得對,國家發展不容易,人民娛樂也不容易。咱們要愛護每個行業,堅決抵制譁眾取寵肆意作假的行為。”
蔡永強低著頭,兩根手指捏著根筷子在酒杯裡轉動,蕩起的酒花沿著杯壁不斷破裂,蔡永強望著酒杯裡映出的半張臉,半晌才開口:“我想了想,段總的話有道理,單打獨鬥畢竟不是長久之計,關鍵時候還得麻煩劉老闆這棵參天大樹。”
老劉皺起眉故作深沉:“蔡老闆不要這麼說,咱們是合作關係,有錢一起掙。你放心,只要咱們合作順利,別的不敢保證,這波熱度我能幫你至少維持一個月,幫你至少搞到一百萬鐵粉。這一百萬人的貢獻多了不敢說,一年掙的錢能讓你子子孫孫都榮華富貴。”
老劉畫的餅噎得蔡永強進退兩難,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說:“以後多指望劉總提攜了。”
“提攜不敢說,我們的宗旨只有一個,讓網際網路上的朋友都賺到錢。對了,影片後續幾條是什麼內容,我們能先睹為快嗎?”
蔡永強忙招呼李平拿出之前寫好的指令碼給老劉看,又和老劉分享了自己的影片釋出計劃,每隔三天釋出一條影片,直到第五條影片釋出後溝通平臺開始直播。老劉聽得直皺眉頭,半晌才開口說:“蔡老闆,恕我直言,您是個炒熱點的高手,但是對打造個人IP、流量把控還有些不足。”
“您有什麼好的建議。”蔡永強忙虛心請教。
老劉說:“首先是內容,您這一連五條影片,都是老人出鏡,您連鏡頭都沒有。如果不讓網友記住您的臉,有了初印象,直播的時候網友怎麼可能會買賬?其次是影片傳送的節奏也不對,三天一發隔得時間太長了,網友等不及啊,今年的網際網路好比久旱的天,就等著你這一潑大雨滋潤網友枯燥的心。大家翹首期待,你不能讓大家乾等著。聽我的,明天一早趕緊發第二條影片,後面的影片重拍,每條你都要出鏡。”
老劉的話雖短,卻字字珠璣,一席話說得蔡永強撥雲見霧。蔡永強又請教了幾個關於賬號運營的問題,幾個人相談甚歡,一直聊到深夜,還談好了分成比例,定好次日早上籤約。回酒店後,李平藉著送蔡永強酒醉的由頭送他回屋,悄聲對他說:“強哥,你幹嘛對他們交實底。”
蔡永強拍著李平肩膀說:“傻兄弟,咱們的小伎倆被人看穿了,現在不順著他們走,咱們這些天都白忙乎了。我也想了下,他們平臺大,有操盤做號的經驗,咱們能傍上大腿掙兩年快錢也不失為好主意。”
次日早上十點多,蔡永強起床後急忙發了第二期影片,就去老劉房間籤合同。合同一式兩份,厚厚的得有三十多頁,摞在桌子上。老劉滿臉笑意坐在沙發裡喝茶,段子峰和王彥分列左右,彷彿是老劉的近身護法。
合同內容多而全,條條框框看得蔡永強和腦殼疼。相比較下,李平只在意和“錢”相關的條款,雙方合作屬於併入式合作。蔡永強的賬號未來要歸屬在老劉的MCN旗下,賺的錢雙方五五分成,老劉給予的幫助則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現金激勵,如果蔡永強的賬號能達到一百萬粉絲,老劉會分批次給予五百萬現金的獎金;另一方面是流量和服務加成,後續蔡永強賬號的所有推廣、直播選貨由老劉團隊一手操辦,蔡永強只需要在臺前出面即可。此外,蔡永強和李平兩個人每個月還可以分別從老劉團隊拿到五萬和三萬的工資。
“社保公積金你們想交到哪個城市,我們就能交到哪個城市。”老劉似乎宿醉未醒,說話仍帶著醉意。
蔡永強一直為他制定的成名計劃而驕傲,以為自己預料到了未來的每一步,直到看到了老劉給他的合同,才恍然大悟,網紅的路子如同太平洋般深不見底。他和李平多日的苦心籌謀在老劉完善的體系面前不堪一擊,像一個蹣跚學步的嬰兒面對洞察人情世故的學究。老劉的驟然出現,雖然分走了他未來遙不可及的大部分收益,卻給了他和李平一個平穩的保障。想到這裡,蔡永強不忿的內心稍有平靜。
簽完合同,老劉又對蔡永強提出了自己的新要求:“我想和這個出鏡老人見一面。”
老劉的要求略有些越界,如今在各大平臺爆火的人物是三舅姥爺,數以億計的流量導向的終點也是發生在三舅姥爺身上的故事。換言之,三舅姥爺是目前蔡永強手上最大的王牌,如果貿然讓老劉和三舅姥爺有了聯絡,一旦老劉過河拆橋,蔡永強的一切努力將前功盡棄。
蔡永強思略片刻,忙解釋說:“劉總,我們當初和老人聊合作,只說拍電影試鏡,壓根沒提會放在網上賣慘。您要是再去,我怕老頭趁機敲詐咱們。”
老劉沒有懷疑,反而很慌張:“你們這是在給自己挖坑啊,這老頭一旦看了影片,找你們賠償,你們該怎麼辦。”
蔡永強說:“這點您放心,這個老頭是我倆開著車去山區找了很久才找到的,老鰥夫一個,手裡就一臺老年機,日常聽聽廣播,壓根不會上網。”
老劉說:“既然你已經和老頭說了謊,我也沒必要再拆穿。不過現在咱們都是家人了,有兩點我必須勸你。第一,再返回去找到那個老頭,確定他不會出問題,然後和我說一聲。第二,鏡頭儘量按照我昨天和你說的進行補拍,自己一定要多露臉,給網友留下印象。”
蔡永強忙和李平應承下來。幾個人聚在一起吃過午飯,老劉和蔡永強約好,回北京後立刻幫蔡永強準備後面的人設打造和直播帶貨,還說出了幾個能幫蔡永強造勢的賬號名,都是粉絲過百萬的業界翹楚。一席話真真假假聽得蔡永強忙不迭道謝。
送走了老劉一行人,蔡永強不敢耽擱,和李平去超市買了牛奶啤酒,再次開車前往三舅姥爺家補拍鏡頭。和老劉簽訂合作後,蔡永強忐忑不安的心終於冷靜,沿途景色也隨著心情舒展逐漸綻放,薄弱的玉米苗在烈日下撐開一片翠綠欲滴的屏風,才沒過膝蓋的玉米彷彿用不了幾天就能收成。李平也被蔡永強的激動感染,嘴裡哼著歌,手指敲打著車窗,一邊和蔡永強暢想著美好未來。
和蔡永強不同,李平對老劉的貿然造訪一直抱有敵意,昨晚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畢竟三舅姥爺的爆火是多日來他忙前忙後的結果。在他心裡,他是默默無聞耕耘蟠桃園的土地公,老劉就像孫悟空,依仗著一身本事強行摘走了本該屬於他的仙桃,耽誤了他的飛昇。可早上瞧見老劉亮出的合同,不僅給資源,還給他留了一大筆保底的基本工資。閃爍著金光的人民幣比世間任意的靈丹妙藥都管用,如今李平對老劉只有兩個字:“服氣。”
兩個人各懷心思,再次到了三舅姥爺的村子,進院子時,三舅姥爺正和村長躺在椅子裡搗鼓手機。瞧見蔡永強來,三舅姥爺忙笑著起身打招呼:“快來永強,正好我和村長弄不明白呢。”說著話,揮了揮手裡的智慧手機。
三舅姥爺的智慧手機讓蔡永強吃了一驚,畢竟他最初選中三舅姥爺參與拍攝,就是看中了三舅姥爺獨居山野、不和外界交流的特點。現在三舅姥爺有了智慧手機,就掌握了了解外界的渠道,蔡永強苦心拍攝的影片則有大機率被三舅姥爺發現。
蔡永強強忍內心的驚詫,問道:“您開始趕時髦了。”
三舅姥爺笑著說:“不是前兩天你們過來拍影片,村長給我看了他的手機,真好,比聽收音機有趣多了。昨天我和村長一起去了趟鎮子,花了八百多買了這個手機。”
“買手機只是第一步啊三舅姥爺,這八百多隻是該花的第一筆錢,後面每年都要交網費,那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李平在一旁勸三舅姥爺放棄使用智慧機。
三舅姥爺擺擺手:“沒多少錢,我昨天問了,一個月也就多交二十多塊錢。服務商昨天就幫我裝好網了,以後你們來也能用,我這裡的WiFi是這個……”說著話,三舅姥爺給蔡永強二人介紹了自己的WiFi賬號和密碼。
李平看向蔡永強,他面色慘白,彷彿蒙上了一層石灰。旁邊的村長也過來和二人打招呼:“你們三舅姥爺還說呢,以後電影上映,他買不起電影票,就能在網上看了。”
蔡永強更像吃了口狗屎,昨晚喝的酒此刻也在胸口翻湧,身子跟著不自覺抖動,血壓上升,三舅姥爺粗糙的聲音在耳邊環繞,似乎下一步就化作一把利劍,從他兩個太陽穴間刺穿。
蔡永強腦子亂得很,他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清醒下,盤算好接下來的應對措施。
在幾家網際網路公司摸爬滾打多年後,蔡永強深知推薦演算法的尿性和營銷號的見縫插針的恐怖之處。
虛構的三舅姥爺的故事如今已經登上了各家APP的熱搜榜,在第二條影片釋出後,某論壇已經針對三舅姥爺的悽慘過往展開了激烈討論,多位資深網友各抒己見,吵得不亦樂乎。
三舅姥爺若發現自己被蔡永強塑造成一個真正的流量小丑,斷然會找他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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