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也內卷？揭秘太行山華北豹的戀愛生娃

寫在前面

在山西太行山開展華北豹保護十餘年，我們對豹的觀察從開始的一些個體到相對完整的區域種群。這個過程中我們不斷積累對太行山這些華北豹的認識，從公豹母豹的家域範圍，到它們的活動規律，以及捕獵物件等等。

紅外相機畫面裡出現小豹子的時候都是最令人歡欣鼓舞的時刻，它們不但可愛，而且象徵著發展與希望。對於豹種群而言，能夠生生不息地繁衍後代是確保其存續並壯大的基本條件。

然而看多了以後就會有各種問題浮現：為什麼資料上非洲豹幼崽1.5-2歲後獨立，而我們看到的華北豹卻在1歲左右便可以獨立？為什麼村民都說豹子都是春夏季生崽，而我們卻全年都能看到母豹帶著很小的幼崽出現？為什麼拍到小豹的次數在增加，當地豹的平均存續時間卻很短？

個體F4（HS1401F）帶著幼崽

當我們雄心勃勃地期待透過連線眾人的努力，讓華北豹在北太行山復興，就需要了解其種群運轉的機制。

太行山華北豹的繁殖問題就這樣被提出，基於多年的觀察積累，貓盟科學保護官員趙瑩拉著山西的同事和一群志願者們扎進持續多年的資料裡，開始挖掘豹種群繁殖的秘密。

繁殖研究主要的發現

春季多戀愛，四季都生娃

在我們觀察到17次尾隨事件中，有12次都發生在春季，5月居多。我們記錄過HS1603F和HS2016M在2021年2月至5月期間你儂我儂，出雙入對。但這種婚配行為並不是一對一的，在這段時間裡我們還記錄到“時間管理大師”（花心大蘿蔔）HS2016M在尾隨HS2018F。

HS1603F和HS2016M出雙入對

一年各個季節都有華北豹的產仔記錄，但夏季記錄到的最多。所謂貓三狗四（豹子孕期三個月），這也和春天它們愛談戀愛對應上了。

豹的排卵方式是誘導排卵，也就說雌豹不會像人類一樣一個月自發排卵一次，又或者在某個特定季節排卵，而是受到雄豹的交配刺激後才會排卵。雌豹發情後會透過尿液傳遞資訊，嗅到激素氣息的雄豹便會追隨雌豹而來，盤桓數日，期間會持續交配多次，然後雄豹離開。

太行山的豹娃早當家

盤了一遍資料，和豹娃豹媽相關的那些事兒，我們算出了幾個數字：

一是雌豹首次當媽一般是4歲左右（與世界上其他地區的豹類似）；一胎產1~3仔，2仔居多；生娃間隔約為一年半。

二是豹娃一歲左右獨立（明顯比非洲豹、印度豹等亞種更早），有1/3左右的豹娃能在獨立後成功在該棲息地範圍內建立領地。

HS1901F帶著小豹

同其他地區或其它亞種相比，北太行中部區域雌豹一窩生3只幼崽的比例較高，這可能與該區域豹媽平均年齡較小有關係。也有學者把這解釋為是一種繁殖策略，因為種群中豹子消失得快，所以透過一窩多生些來維持住整個種群的平衡。

豹生不易，命短多早卒

透過模型計算，可顯示出隨著豹子年齡增長，在該區域留存的可能性的變化。簡單講，國際上監測到豹的平均壽命一般為7年，而該區域的公豹和母豹，平均存留時間分別為4年和4年半。

當面臨一些豹生的關鍵事件節點時，豹子的存活機率就會面臨一次下跌。這些時間節點分別對應著獨立、擴散、性成熟、第一次繁殖……

太行山中段豹華北亞種的個體生存曲線

公豹比母豹的生存曲線會更陡峭些，也就是在某些年齡會面臨斷崖式的下跌，特別是剛獨立後。這和公豹有更強的領域性、面臨更大的競爭壓力、需要更大的家域面積有關。

個體HS1901F帶著兩隻小豹

總結：山西和順-榆次區域的華北豹種群存在一些與眾不同的生活特性：

這些太行山的豹子繁殖頻率高，母豹大約3年就能繁殖2次，而非洲豹則需要4年才繁殖2次。高頻繁殖能夠讓種群規模擴大得更快，有利於種群發展。小豹子獨立年齡早，可能和太行山當地沒有更強大的競爭者或天敵有關。這裡沒有老虎，豺、狼等潛在的競爭者也早已消失，因此小豹獨立後僅需要面對捕獵的壓力，這可能是它們能夠更早獨立的原因。

同時，跟我們所瞭解的很多北方物種只在春夏季繁殖不同，太行山的華北豹幾乎全年都可繁殖，這進一步增加了這個種群的韌性。

個體HS1901F的孩子對紅外相機產生了興趣

但與此同時，該種群的個體更迭也較快，可謂生得多死得也多（也可能是擴散出去了）。在棲息地空間夠大的情況下，可能有更多的個體可以外擴；而在棲息地破碎化加劇、有效棲息地面積無法增加的情況下，生得多無疑在增加種群內部的競爭強度。

總而言之，這個豹種群似乎是處在一種快速迭代的“內卷”壓力中，它們匆匆地長大、繁殖，4、5年後就消失不見。焦慮的情緒似乎瀰漫在這個種群中，再也不見M2漫步林間12年的那種慵懶從容，正如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

研究背後的故事

老豹子隊和豹王朝的四個世代

從貓盟2016年1月拍攝到一隻榆次的母豹在1月帶著兩個小崽從雪地上走過，已過去整整9個年頭。

2016年，在老豹子隊員老魏家附近，貓盟拍攝到F4帶崽

那時，“老豹子”生態巡護隊已經成立，隊員們會定期上山巡視森林中有無傷害豹子的事兒發生，同時“老豹子”隊員也是生態補償賠付的社群聯絡員，村裡有誰家牛被豹子傷了，都會藉由聯絡“老豹子”隊員們獲取相應賠償。

2016年的“老豹子隊”成員

9年來，他們依舊是守護華北豹安全的一線老兵，也得益於他們，我們可以每兩個月更新一次和順的豹新聞。每逢單月，志願者和我們在地看資料的成員就會一度陷入拆盲盒的期（jiāo）待（lǜ）中。

我們在群裡分享自己“拆”到的豹新聞時，看到毛毛茸茸、不諳世事、滿臉好奇的豹小崽邁著稚嫩步伐走入畫面，就是“拆”到了“盲盒”的“好運勳章”；如果碰到一對豹子相互尾隨談戀愛那絕對是抽到了隱藏福利款。比起甜甜的戀愛和新生命的到來更讓我們欣慰的是小豹的獨立成年，它們成功離開媽媽的庇護、慢慢開闢出自己的領地，甚至繁育了自己的寶寶。

太行山豹王國家譜圖

截至2023年的12月，從初代豹大王M2和豹太后F4，我們已觀測到和順-榆次這個太行山豹王國四個世代的崛起。隨著這些“福利”資料的持續積累，我們也想透過探索這些新生與聯姻背後的規律，填補華北豹繁殖生態生活史資訊的空白。

豹一年四季一般啥時候談戀愛生娃？一胎生幾娃？豹娃何時獨立？這些毛茸茸的豹幼仔其中有多少能內捲成功留在自己生活的土地？它們又能活多久呢？

這些都有賴於這些我們拆到的“盲盒”資料。

繁殖研究的三重難關

一重關——認小豹

在最開始做個體識別的時候我們最關注的是影片中豹子的身份（每個豹子都有它獨特的斑紋），關於繁殖資訊在識別表格中還未做系統標記。

所以在2023年的12月，我們緊急召集了一支由墨瑜、廣角椰、蔡夢澤、崔雅婕、易婉瑩和青峰等志願者組成的“瞎眼”小分隊。把2016至2023年的資料重新標記了一遍。把那些帶崽的、互相尾隨的、有交配行為的豹影片統統mark住。把活蹦亂跳、毛絨絨的崽子們一一截圖、起名。

當然這還不是最抓馬的，為了確認這些崽子是否成功獨立，我們要把所有毛絨絨小崽的證件照同已有個體庫裡的成年個體一一對比，確認這些小崽是否成功獨立。

上圖的豹娃長大後，是下圖的豹不？

點選空白處檢視答案

是

二重關——給豹娃定生日

為了知道豹的產仔是否有季節性，以及豹娃們何時獨立等問題。我們必須要識別出小豹子是何時出生的。這在最開始可愁壞了我們，小豹子們出生時不會被佩戴出生手環，頒發出生證。

看圖識豹齡一度成為一大技術關卡，直至在一次討論中想起F26三遷豹娃的故事（《豹鄉田第一家庭，揭示豹媽的秘密生活》）。F26這個極愛遛娃的豹媽，在鏡頭前留下了她從懷孕到育幼的完整過程。同時小豹成長的全過程也被我們全程逐月捕捉到。不同月齡的豹娃有著不同的形態特徵。

小豹月齡圖（科學繪圖：小昭；漫畫版：大鵝）

猜猜這隻小豹的月齡是？

A.1~2月齡

C.5~6月齡

E.9月齡以上

B.3~4月齡

D.7~8月齡

點選空白處檢視答案

藉此，影片中大部分小豹的出生月份有了眉目。

三重關——小豹的獨立日

同人類一樣，豹一生中會經歷許多重要的生命里程碑。其中極為重要的一個時間段，就是開始慢慢建立自己領地，開拓自己疆土的時候。但這往往是一個比較長的過程，從最初的與媽媽形影不離，到慢慢獨自離開媽媽玩耍一會兒，再到小豹身形已超過媽媽，雖然還會在同一地點出現但也是各自獨立活動，最後離開媽媽的領地、遠走他鄉（也就是我們所說的“擴散”）。

正因為這是個“過程”，這也給我們確定豹的獨立時間帶來了麻煩。還是在一次與我們外部專家李晟老師探討的過程中，李老師指點了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