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年期女性交友:取悅自己,別提家裡的糟心事

*本文為「三聯生活週刊」原創內容
2023年10月,正在謀劃副業的兩位滬上年輕人陸敏和黃佳怡在小紅書上發了一篇帖子,首圖醒目地寫著“60後、70後,交個朋友”。短短幾天,2000多人湧入這個名為“剛剛開始人生俱樂部”的社群,其中九成都是女性。這些擁有良好教育背景、經濟寬裕的上海阿姨們,正試圖活出不一樣的人生下半程。
記者|段弄玉
編輯|徐菁菁
上海久光百貨的爵士舞廳裡,年輕女孩們揮汗如雨,舞鞋摩擦地板發出急促的聲響,韓國歌曲《APT.》的節奏讓整個空間都躁動起來。
繞過走廊,來到另一間排練室門口。我隔著玻璃望進去,裡面舞者們的年齡參差不齊起來。有人扎著運動束髮帶,身著寬鬆帽衫和緊身褲,動作利落乾淨;有人則穿著簡單的條紋T恤和運動鞋,微微喘著氣,動作還停留在上一個節拍。排練結束,她們沉浸在歡笑和閒談中,三三兩兩地從我身邊走過。在暖黃的燈光下,眼角和嘴角的細紋浮現出來。那是一種努力遮蓋卻無法完全掩飾的痕跡,就像水泥地面細小卻頑固的裂紋。
對很多中年女性來說,爵士舞是一種全新體驗(攝影:麻耀剛)
她們中的很多人是被一篇帖子吸引到這裡的。2023年10月,正在謀劃副業的兩位滬上年輕人陸敏和黃佳怡在小紅書上發了一篇帖子,首圖醒目地寫著“60後、70後,交個朋友”。短短幾天,2000多人湧入這個名為“剛剛開始人生俱樂部”的社群,其中九成都是女性。這些擁有良好教育背景、經濟寬裕的上海中年女性,正試圖活出不一樣的人生下半程。
“這件事不能發生在我的身上”
幾個月前,56歲的周美麗就是在這家爵士舞廳跳《APT.》時傷到了膝蓋。練習時,老師特意把音樂的速度調到0.8倍。可等到正式排練,她在音樂裡跳得忘我。“老師說要有爆發力,要踢出去,踢出去。”一不小心,用力過猛。“到了更年期,膝蓋上的膠原蛋白也在流失,更容易受傷。”她這樣向我解釋。
48歲那年,周美麗還在證券公司工作。當時,父親得了嚴重的哮喘,一發病她就得請假。為了攢出假期,她一直不敢休息。同時,周美麗的兒子進入青春期,她好幾次被學校請家長。幾重壓力下,她的臉上突然出現一片片紅疹,有時甚至垂下眼睛就能看到腫起來的皮膚。
在證券公司工作,公司對員工形象極為注重。為此,周美麗會半夜起來檢查容貌,如果腫得太厲害,就再吃一顆藥,確保第二天消腫;為了抵消藥物帶來的嗜睡,在開會前,她又會灌下一大杯咖啡。雖然醫生建議面部最好不塗任何東西,但因為常要見客戶,周美麗買了十幾種不同色號的遮瑕膏,用來遮住臉上深淺不一的紅腫。
在合唱團,周美麗(右二)終於有機會實現自己的音樂夢想(攝影:麻耀剛)
即使這樣小心,有時紅腫還是會不合時宜地出現,周美麗只得向上司請假。上司是40歲的女性,正是拼業績的時候,周美麗請假的次數多了,對方便開始變得不耐煩,甚至一度給她的績效打低分。周美麗委屈到流眼淚,最後實在辯解不過,只得拍了一張素顏的照片發給上司。看到照片上滿臉紅腫、判若兩人的周美麗時,上司被著實地嚇了一跳,方才作罷。
在病情反反覆覆的時間裡,周美麗曾經對要好的同事傾訴。最開始同事還會幫忙出一些主意,或者陪著周美麗吐槽幾句領導。但時間一長,同事逐漸感到不耐煩,她也感覺到其實沒人能幫助自己。她跟兒子的衝突也延續到了飯桌上:兒子年輕氣盛,愛吃牛羊肉;但周美麗不能吃發物,往往是選清淡的菜做。爭吵起來時,她只能指著自己的臉懇求,“看看你老媽的臉變成什麼樣子了”。公不想看到周美麗這麼難受,但他的安慰經常是,“不要乾了,回家休息”——他的職位更高,體會不到周美麗作為一箇中層幹部的謹慎和無奈。
這樣的矛盾持續了一年半的時間,直到她最後一次去華山醫院看病時,醫生問了她的年齡後,告訴她,“不用太在意,這可能是因為更年期抵抗力下降所引起的”。這讓周美麗恍然大悟,“我告訴自己,到了那個階段了”。
周美麗清楚地記得,媽媽沒能熬過“那個階段”:47歲時,媽媽被檢查出卵巢囊腫癌變,腫瘤長在一隻節育環附近。醫生解釋,更年期階段激素水平和免疫力同時下降,促使癌細胞迅速生長。那時候,周美麗還在醫院做陪護,對母親悉心照顧,每天下班後就和衣睡在三張椅子拼起的“床”上,硬是將醫生口中母親的生命“只剩下六個月”延長到兩年。除了目睹母親從發病到去世的全過程,周美麗還看到,雖然母親曾經為家庭付出很多,但在她去世後,為了追討母親看病欠下的債,親戚們紛紛翻臉。“我們的父母就想著怎麼把孩子養大,自己的工作能不能做得好,不會關注自我”,周美麗下定決心,“這件事情不能發生在我的身上”。
《苦盡柑來遇見你》劇照
身體的變化提醒周美麗,青春不再,人生過半,要想不辜負此生,必須有所行動。還沒退休,周美麗就給自己排好了滿滿當當的計劃表,用來實現曾經的“夢想”:第一個夢想是唱歌。25歲時,她曾經在上海歌劇院學過唱歌,學會了用丹田發聲,但因為手頭拮据,只學了半年。第二個夢想是鋼琴。兒子小時候學過鋼琴,她是陪練,也學會了五線譜,但是還不會雙手連彈。第三個夢想是健身。伏案工作20多年,她的腹部有了贅肉,四肢卻比較纖細,“像個青蛙一樣”。
除了有動力,周美麗難得有了時間。幾年前還在上班時,她一回到家便累得什麼都不想做,但現在不一樣了。“剛剛開始人生俱樂部”,和很多俱樂部成員一樣,周美麗喜歡這個名字,“我兒子還沒有成家,有的姐妹們孩子成家了,但還沒有第三代,還有一些人剛剛退休,不知道怎麼打發時間。我們正好有個比較空的‘檔期’,剛剛開始探索自己的愛好”。

《談談情跳跳舞》劇照
狼人殺的牌桌上,組局人顧靚往往是最著急的那個。大多數玩家要麼在為自己辯白,要麼試圖把火引到別人身上。顧靚的發言總是從全域性出發,連珠炮般拆解邏輯,覆盤發言,提醒他人注意盲區,即使她這局拿到的是狼牌。對她來說,維持局面的秩序感,讓大家都玩得更好,似乎比單純隱藏身份更重要。
我很難把在牌桌上無比投入、思路敏捷的顧靚和她回憶中那個失落的母親聯絡在一起。女兒初三那年,顧靚辭去了旅行社滿世界飛的工作,成了全職媽媽,試圖彌補女兒成長中的缺席。但當女兒上大學後,看著空著的房間,她常常感到難過,有時甚至會無預兆地落淚。焦慮隨之而來:多年沒有工作,她擔心自己與社會脫節;身體也開始走下坡路,疫情防控期間,她開始出現圍絕經期症狀,骨骼開始變得僵硬,感染過兩次新冠病毒後,入睡也變得越來越困難。
這些狀況她曾向丈夫傾訴,但得來的回覆總是:“不要胡思亂想,每個人都要經歷孩子離開的階段。你就是太閒了,才會想那麼多。”
儘管顧靚不缺朋友,但這些煩惱,似乎也很難和朋友提起。“我覺得告訴別人,他們幫不了我,反而會讓他們覺得有負擔。畢竟我在他們眼裡一直是陽光、健康的人,突然出現這種情緒問題,可能會讓他們難以理解。”
心裡實在焦躁不安的時候,顧靚曾經向女兒求助:“她不能給我太多引導,但她一直告訴我一句話,‘人一定要有自己的愛好’。”顧靚觀察,女兒就是這樣生活的:看球、看現場演出、觀測天文、拍照,愛好多到難以想象。
狼人殺不僅燒腦,還考驗玩家的溝通能力和情商水平,正符合顧靚的需求(攝影:麻耀剛)
為了幫助媽媽建立新的生活秩序,女兒曾經幫顧靚列了一張電影清單,有10部電影,每看完一部就要求寫一篇影評發到小紅書上。但那畢竟是女兒的愛好,顧靚堅持不下去。慢慢地,她開始自己摸索:從養花、養魚、養拉布拉多開始,直到遇到“剛剛開始人生俱樂部”,迷上了狼人殺。自從離開職場,顧靚一直處於“沒有什麼腦力勞動”的狀態。但狼人殺不僅燒腦,還考驗玩家的溝通能力和情商水平,正符合她的需要。現在,每晚7點半到12點,她都會看比賽直播,然後在每週的牌局上,把學到的新知識分享給隊友。腦子動多了,顧靚的睡眠漸漸變沉。她的焦慮也減輕了,因為“被很多人需要”。
我發現,周美麗、顧靚和她們的同代人有點像夾在中間的一代女性:她們目睹過母親的遭遇——上一代女性幾乎為家庭交付了一生;她們又同時見證了女兒的成長——新一代女性往往有完全不同於母親與祖輩的活法。於是,她們的前半生幾乎按照母親的路徑操勞,人生半程時,又開始決定活出新的模樣。
顧靚回憶起女兒離家後自己的失落與孤獨(攝影:麻耀剛)
“剛剛開始人生俱樂部”的發起人黃佳怡是個“90後”。她對這些隱秘的煩惱和渴望並不陌生。有一段時間,黃佳怡發現媽媽總睡不著,也躺不住,夜深人靜時就獨自在小陽臺上走來走去。半夜,黃佳怡醒來,被媽媽驚了一跳。還有一次,在電視臺工作的黃佳怡忙到深夜,很晚才想起給家裡打電話。沒想到,電話立刻被接起來。媽媽在那頭又驚喜又遲疑:“我都不敢給你打電話,就怕你在忙。”那次,黃佳怡忘了掛電話,無意間聽到媽媽對爸爸說:“女兒怎麼就是一個要吃苦的人?”黃佳怡的眼淚當即流下來。她感受到了媽媽的愛,也看到了自己成年離家後母親內心的空白和焦灼。“媽媽沒有跟我說過,但我知道,那段時間她一定很難受。”
黃佳怡告訴我,媽媽現在好多了。有一次回家,她看到父母在客廳裡跳舞,“像趙四的鬼步舞一樣”。“你不是說,老了絕不會跳廣場舞嗎?”黃佳怡逗她。媽媽拼命辯解:“這不是廣場舞,是曳步舞。”黃佳怡曾做過綜藝節目《極限挑戰》的編劇,策劃過千奇百怪的遊戲。那一刻,她在心裡暗暗說,“不行,我得幫你們組織點更好玩的東西”。

《玫瑰的故事》劇照

當時,同在電視臺工作的“80後”陸敏策劃了一檔叫作《花樣實習生》的節目,邀請蔡明等老藝人去“嗶哩嗶哩”當輪崗實習生,體驗年輕人的工作。節目播出後,收到了很多評論:“我以後老了也想嘗試這種好玩的事情。”這讓陸敏意識到退休人群的需求。“每年大約會新增2000萬退休人群。很多產品和服務只關注康養和失能,但隨著人們壽命延長,退休人群的活力反而在增強……不少人會這樣想,‘我退休之後可能不是最有錢的那個,也不是最漂亮的那個,但希望是最有趣的那個。’”就這樣,兩位曾經的同事一拍即合,在小紅書上發出了那條“60後、70後,交個朋友”的帖子。
人生切割術
當我在小紅書上刷到“剛剛開始人生俱樂部”的帖子時,它和很多標記著“找搭子”的帖子一起出現。許多私人發帖:“求大齡女性搭子,僅限45+。”
如何形容滬上阿姨們在俱樂部尋求的關係?“搭子”恐怕就是個最好的總結。我圍觀了一次俱樂部合唱團的排練。排練結束後,合唱團員們迅速圍成了幾個小圈。有人第二天要自駕去浙江嵊州,有人4月份要去洛陽看牡丹,還有人已經約好了“搭子”一起去普吉島。
我還碰上過一位悄悄溜出來的成員。她告訴我,自己還沒想好要不要加入合唱團,因為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其實是來找旅伴兒的”。合唱團去瑞士參加一個合唱節,順便去義大利玩一趟。“那不正好嗎?”我問。對方搖了搖頭,“一般人第一次去義大利,都要去趟羅馬和威尼斯,但我已經去過兩次了,想專程去南部玩玩,”她感嘆道,“總之,找‘搭子’比找老公還難”。
這句話,大家都贊同。“我們這個年齡都遇到過,有些朋友在日常生活中很好,可一到外面,不知道觸動了什麼點,可能一下子就爆發了”。合唱團的“班長”周美麗把這歸咎為“更年期”,“情緒確實容易波動”。
周美麗有過一次不愉快的出遊經歷:第一天,博物館臨時閉館,行程被迫調整;第二天遇上雨天,沒能拍出理想的照片;第三天,有人情緒低落,對原本共同決定的安排開始不滿,獨自改去了另一個目的地。等再見面時,那人身上被蚊蟲咬得滿是包,當場崩潰大哭。行程還有幾天,對方第二天就提前買票回了家。
其實,“搭子”表面上意味著合拍,玩得來,裡子有一層高要求:不遷就。在這次去嵊州的自駕遊前,小組長特意在群裡徵集了住宿要求,周美麗注意到,很多人都要求單獨住。
“搭子”也意味著保持分寸和距離。黃佳怡在閒聊中問我:“你跟姐姐們聊天,有時會不會覺得她們像完美的瓷器?”我用力點了點頭。回想一下,幾乎所有人都是妝容精緻地出現在我的面前,但如果不努力追問,很少有人會跟我主動分享生活中灰色的那面。
《時光正好》劇照
正如幾乎所有人都告訴我,來俱樂部是為了“開心”,黃佳怡告訴我,不公開聊“糟心事”,這是社群裡的常態。陸敏說,在一次讀書會上,一位成員第一次平靜地說出自己正在經歷抗癌治療。大家先是大吃一驚,但隨後才有兩三位成員坦言,自己其實也正面臨同樣的處境。群裡,有人經歷過離異,並且仍然期待著新的感情,也從不輕易提起,只是悄悄託黃佳怡幫忙留意合適的人選。甚至當周美麗和我說到自己臉上長疹子的痛苦經歷時,坐在她旁邊、平日關係最好的姐妹,也是第一次聽說。
我本以為這是上海人一種獨有的邊界感,用來維持由內而外的精緻。但我又想起來,我媽曾經跟我提過,她的一位好朋友在母親病重的那段時間裡,每週都會雷打不動地去學非洲鼓。
“這有沒有可能是中年女性的一種‘人生切割術’?”我問自己。
也許,隨著年紀的增長,無論是身體的變化,還是生活的煩惱都變得複雜而隱秘,在他人面前,既不知從何說起,也難以得到真正的理解。歸根結底,承擔下來一切的,還得是自己。既然如此,那些未解的難題,不如先將其擱置一旁,然後換一種狀態投入新的、沒有負擔的關係之中。
一個有趣的佐證:“老公”也是群裡鮮少出現的話題。陸敏和黃佳怡曾經策劃過一個“浪漫七夕”的活動,但因為報名人數不足沒能辦成。黃佳怡私下裡問成員,得到的回覆是:“如果我在家裡得到了很強的情感滿足,我幹嗎要跟你們一起玩呢?”
於是,《再見愛人4》熱播的時候,黃佳怡又策劃了一個吐槽老公的活動,“既然你不喜歡自己的老公,那你來吐槽一下他”。令她們意外的是,依舊沒有人報名,這次得到的反饋是:“生活中已經很苦了,我出來就是為了要開心一下的,你還叫我去談論這些糟心事,我真的是不願意。”

《小敏家》劇照

俱樂部還舉辦過一個類似於《奇葩說》的英語比賽。其中有一道辯論題,題目是“如果你和老公已經沒有感情了,你要不要離婚?”。但大部分人的選項都是“無所謂”——對於她們來說,離婚已經不是一種解決方案,當下更重要的是取悅自己。
成為“我自己”
立春的下午,我來到M50藝術創意園區,在一塊畫板背後找到了青羽。去年,她參加了一次俱樂部組織的繪畫體驗課,從此便一發不可收。先是堅持每週都來學畫,然後在五個月之後舉辦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畫展。
1966年出生的青羽不像是典型的“中年女性”。她喜歡社交,喜歡熱鬧。她每次出門旅遊都會找到附近的桌遊館,跟當地的年輕人打幾局狼人殺。
近些年來,青羽越發強烈地感覺到,隨著年歲的增長,從前的朋友因為經歷和想法的不同,總會漸行漸遠。年輕時,她喜歡蹦迪,後來,往日一起蹦迪的朋友要麼忙於家事,要麼不再喜歡吵鬧的環境,只有她一個人堅持著。
應該交一些新的朋友,她想。“人需要補充一些好的能量,這就是我們買新衣服的原因。”在俱樂部,青羽找到了那些同頻的人。她發現,特別喜歡狼人殺的人,往往也和她一樣喜歡蹦迪和旅遊。打完狼人殺,她們還經常會一起約著吃飯。
對青羽來說,如果狼人殺是一種透過社交補充能量的方式,學畫則是她自我探索的過程。雖然她一直喜歡建築和美學,但總覺得自己畫畫技術非常差,尤其是畫不了具象的東西。青羽告訴我,俱樂部找來的老師是她堅持學畫的重要原因。一開始,老師先給她寬心,鼓勵她尋找“隱藏的技能”,敞開畫。後期,老師又指導她“往回收”,幫助青羽漸漸形成自己的畫風,並鼓勵她嘗試一下波洛克的風格。
對青羽來說,學畫是一個自我探索的過程(攝影:麻耀剛)
青羽更喜歡用黑色,大片的刷痕交疊在一起。她說,畫畫的時候,她的大腦是放空的,“並不是說我一定要表達什麼,一個人的感覺和思想其實是能自然而然地在他的畫裡面呈現出來的”。
青羽把自己的畫發在朋友圈。也有曾經的老同學開玩笑問她:“每天發那麼多朋友圈幹什麼?”青羽並不在意。不少人說,透過她的畫看到了一種力量感。朋友圈就是她的“個人IP”,需要悉心經營,為的就是吸引志同道合的朋友。
這種想要展示自己的心情在俱樂部的成員之間並不少見。陸敏告訴我,除了尋找愛好,很多人來俱樂部尋找一種價值感。也因此,不管是青羽的畫展,還是合唱團即將參加的瑞士合唱節,只要有可能,她就會盡力給成員們提供一個舞臺。
黃佳怡也提到,在俱樂部中,另一個很受歡迎的課程是“小紅書博主課”。但她發現,“姐姐們”並不是真的想變紅,開心的點也並不在於賬號的商業價值,而在於“這個人在關注我”,或者“我可以幫助到別人”——“被看見”這件事對她們來說格外重要。
第一次見面之前,周美麗先給我發來了一張她剛剛做好的咖啡拉花的圖片。她經常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活動,如果是工作日,她會小心地遮蔽掉退休前的同事,“不要影響他們工作”。但周美麗相信,俱樂部的朋友是可以隨時隨地分享的,大家的點贊是對她的一種真心認可。
這種“認可”和在公司得到的“認可”完全不同。之前年終評選優秀員工,周美麗經常拿獎,但在她看來,這個獎只代表對她作為公司員工的一種認可。但俱樂部的成員之間沒有利益關係,所以這種認可更加真實,是對她內心真正熱愛之事的一種承認。
對周美麗來說,這是一種久違的感覺。二十幾歲之後,周美麗忙於工作,沒有太多的時間去交朋友。成為妻子和母親之後,一件件家事間,她就像在“救火”,和朋友在一起的時間又被壓縮。她往往是在午飯的間隙擠出一點時間和朋友見面,談論的話題經常是“能不能介紹一個大客戶過來”,或是“怎麼能更快地升職加薪”。只有在俱樂部,她終於能放下以往的角色,以一種新的身份,進入一段新的關係。
《女人世界》劇照
在一旁觀看青羽畫畫時,我發現她有三件工具:一支刷子、一把細長的抹刀,還有一塊刷牆時用的板子。青羽告訴我,對畫筆的掌控和對關係的掌控是一樣的。剛開始畫的時候用筆很細,一點點摳。後來,她偶然發現了一種塑膠板,可以讓她用更大膽的筆觸作畫。就像在關係中的青羽,已經習慣了不合適就離開,“現在的社會,淡化關係更容易了,不再需要執著於一個不好的關係,讓你不舒服的話,可以先淡化”。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時間不夠用,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本文摘自《三聯生活週刊》2025年第13期,特別感謝瑞莉對採訪的幫助,文中周美麗、青羽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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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版:初初 / 稽核: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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