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有書君 · 主播 | 安琪

親愛的書友們,大家好,我是安琪。
今天我們繼續共讀《人間草木》。
上一節,我們說到,汪曾祺在江蘇高郵度過童年,在昆明完成大學學業,這兩個地方承載了他許多溫暖的記憶,成了他心中無法割捨的“故鄉”。
那麼,在這一節中,我們來看看,在面對人生苦難時,汪曾祺是如何以堅定的態度繼續前行的。

熱烈是生活的本色
汪曾祺被譽為“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他身上保留著古典文人的審美趣味與心靈氣質,眼光仁厚,不以激烈對抗或冷峻批判介入現實,而是用詩意溫和的方式去理解世界、安頓內心。
但在審美取向上,他並不拘泥於傳統意義上的“高雅”,而是始終保持開放與包容的心態,真誠地感受生活之美,哪怕是一碗鹹菜、一朵野花,也能帶給他深切的喜悅與滿足。
他看到的是生活的本質,欣賞的是生命本身的熱烈與鮮活。
在散文《夏天》中,這種傾向十分明顯。
汪曾祺喜歡夏天的早晨,空氣涼爽,露水還掛在草葉上,蜘蛛網上也閃著水珠,空氣中瀰漫著梔子花的香氣。
梔子花的外形和香氣都並不淡雅,它花朵粗大,花瓣重重疊疊,香得直衝鼻尖,被形容為“碰鼻子香”。
因為這種張揚,有文人雅士認為它品格不高,他們更喜愛蘭花的清遠幽靜,講究的是“淡雅”和“不爭”。
可汪曾祺偏愛這份毫不掩飾的熱烈,他甚至借梔子花之口寫道:
“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管得著嗎!”
在汪曾祺筆下,不僅梔子花率真倔強、鮮活如斯,夏天的萬物也都被賦予了奔放而蓬勃的生命力。
牽牛花早開午謝,雖命短卻開得絢爛;秋葵的花瓣淡黃,輕柔地隨風顫動,生動而嬌美;鳳仙則有單瓣與重瓣之分,花莖粗壯,充滿力量。
在山野中,蒼耳長得到處都是,輕輕一碰就會掛在衣服上,得小心翼翼地摘下來,孩子們因此叫它“萬把勾”。
巴根草則緊貼著地面生長,一棵草就能四處蔓延,長出密密麻麻的根鬚,扯都扯不斷。
西瓜是消暑佳品,用繩子做成網狀的兜子,把西瓜整個吊掛在井裡冰鎮,等到下午切開,涼氣四溢,入口甘甜。
到了晚上,搬張竹床到門外,靜靜地躺著乘涼,頭頂是高掛的明月,耳邊是草叢裡此起彼伏的蟲鳴。
直到露水打溼了竹床欄杆,才懶懶回屋,一覺睡到天亮。
汪曾祺寫夏天,不只是寫花草瓜果,更是在寫一種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狀態。
他相信,生活最動人的地方,不在於刻意追求高雅清逸,而在於真實、熱烈與盡情綻放的生命力。


在農科所的歲月
1958年,汪曾祺被錯劃為“右派”,下放到張家口的農科所改造。
他幹過許多活,搭豬圈、刨凍糞,每一項都十分辛苦。
這樣磨練一段時間後,他的力氣增長不少,能夠扛起一麻袋重達170斤的糧食。
到了1960年,汪曾祺得以平反,然而原單位沒有接納他,他只好繼續留在農科所協助相關工作。
在那段時間,他畫出了《中國馬鈴薯圖譜》和《口蘑圖譜》兩套作品。
汪曾祺沒有系統學習過繪畫,只是從小看身為畫家的父親作畫,耳濡目染之下有所領悟,也畫了一些作品。
後來他上了高中、大學,不是忙於學業,就是掙扎求生,很少提筆作畫,直到在張家口的農科所,他反倒有機會重拾畫筆了。
當時,農科所下屬的馬鈴薯研究站需要繪製一套圖譜,這個任務被指派給了有繪畫基礎的汪曾祺。
馬鈴薯研究站設在沽(gū)源,這裡地處海拔1400米的高寒地帶,是全國最適宜種植馬鈴薯的區域之一。
因此,全國各地的馬鈴薯品種多集中在這裡,每年都有眾多省市來調配良種。
汪曾祺到達沽源時,正是馬鈴薯開花的季節,地裡花開成片,五彩繽紛,壯觀極了。
每天早晨,汪曾祺穿著膠靴、踩著露水到地裡採些花枝,插在玻璃杯裡對照臨摹。
不同品種的馬鈴薯,花和葉的差別都不大,因此畫起來還算簡單。
這項工作不需要趕進度,他心無旁騖,畫得十分用心。
到了馬鈴薯結果時,他就開始挨個畫薯塊。
每畫完一種,他就順手丟進火堆裡,烤熟了當點心吃。
他打趣說,全國恐怕沒有幾個人像他這樣,嘗過幾十種馬鈴薯。
吃得多了,自然也吃出門道來。
個頭最大的要數“男爵”,一個就能頂一頓飯;而味道最好的,是皮色烏紫的“紫土豆”,綿軟細膩、香氣十足。
春節回北京時,他還特意扛了一袋,全家人連著吃了好幾天。
除了畫《馬鈴薯圖譜》,汪曾祺還畫了一套《口蘑圖譜》。
圖是鋼筆黑白畫稿,細細描摹各類口蘑的形態。
在20世紀60年代,由於技術條件有限,口蘑難以實現人工栽培,只在草原上特定的“蘑菇圈”中自然生長。
汪曾祺所在的沽源,正是口蘑的重要產地之一。
也正因如此,他得以見到種類繁多、形態各異的口蘑,並將它們一一描摹下來。
常見的口蘑有黑蘑和白蘑,價格相對便宜,但香味濃郁,是提鮮的好食材。
在傳統做法中,北京涮羊肉的鍋底就常用黑蘑熬湯打底,味道格外濃厚。
汪曾祺曾在沽源採到一個白蘑,晾乾後帶回北京,煮成一大碗湯,全家人都覺得味道比雞湯還鮮。
“雞腿子”和“青腿子”這兩種口蘑,因形狀酷似雞腿而得名,十分罕見,就連張家口專門做口蘑生意的老鋪子裡也難得一見。
汪曾祺曾畫過它們,卻從來沒機會親口嘗一嘗。
在沽源的那段日子,汪曾祺遠離家鄉和親友,獨自生活在荒涼的高原上,有時難免覺得寂寞。
但是,他的日子也很悠閒,不需要參加任何活動,也不受任何人約束。
他白天畫畫,晚上讀書,心境平和。
多年之後回憶起來,他感慨,那是自己成年後讀書最專心的一段時光。


葡萄園中的四季
在農科所改造時,汪曾祺還去葡萄園裡勞作過,對葡萄的種植和養護頗有心得。
他寫了一組相關的散文,總題叫作《關於葡萄》。
1979年,汪曾祺的老朋友、東北一家刊物的副主編跟他約稿,他就將這組文章寄過去,最終卻沒被接受,因為編輯部覺得內容過於平淡。
後來,一個愛好文學的鄰居將文章介紹給《安徽文學》雜誌,1981年才得以發表。
這組文章中的《葡萄月令》,被一些人評價為汪曾祺散文中的精品之一,但很少有人知道,它當年並不被看好。
在《葡萄月令》中,汪曾祺回憶了自己當年在葡萄園勞作的經歷。
他沒有悽苦地傾訴勞作的艱辛,而是專注描寫葡萄生長與成熟的美好,充滿了溫暖的情味。
養護葡萄大概從農曆二月開始。
立春之後,挖開葡萄窖,讓前一年儲存好的葡萄老藤露出地面,春風一吹,烏黑的葡萄藤上就會長出指甲大小的嫩葉。
三月,葡萄“上架”,藤條很重,需要幾個人合力扛起。
把藤條放在搭好的架子上,讓枝條伸展開來,然後施肥、澆水。
葡萄藤裡面是一根一根細小的導管,仔細觀察,可以看到它真的在拼命吸水。
四五月間,葡萄藤吸足養分後迅速生長,需要時常修剪枝條,不然枝條會過度消耗養分,影響果實的形成與發育。
到了六月,綠色的果實悄悄長了出來,硬硬的,就像小玻璃球。
這時候還是得細心照料,繼續澆水、修剪,也不能忘了噴波爾多液防治病害。
七月和八月,葡萄迅速長大、著色,下雨之後,葡萄園裡色彩繽紛,白的像白瑪瑙,紅的像紅寶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美麗無比。
這時再噴一次波爾多液,讓葡萄表面形成保護膜,就可以準備摘葡萄了。
摘葡萄的時候,要一串一串剪下來,把壞果去掉,放在果筐裡。
裝滿之後,蓋上蓋子,還要人跳上去蹦兩下,確保壓嚴實了才好。
這時候的葡萄不怕壓,要是沒裝緊實,運輸途中一晃悠,反而容易爛掉。
那一筐筐新鮮的葡萄,被車運送到各地,走進了千家萬戶,給人們帶去甜蜜的享受。
到了十一月,葡萄就該下架了。
拆掉葡萄架,留下還能用的柱子,剩下的就用來燒火。
接著剪葡萄條,除了老藤,其他的全部剪掉。
到了十二月,葡萄入窖,這是個重活。
把葡萄老藤放倒,埋進厚厚的土堆裡,外面還要用鐵鍬拍平,以防它在寒冷的冬天被凍壞。
到來年春天,把葡萄窖挖開,又可以開始新一輪的上架、澆水、施肥、修剪和豐收了。
在一天天的勞作中,汪曾祺看見了土地的回饋,也看見了生命的真意。
他寫葡萄,不只是寫果實如何成熟,更是在寫一種樸素的信念,那就是:再辛苦的日子裡,也藏著踏實的喜悅和靜靜生長的美好。
在人生道路上,汪曾祺經歷了許多苦難,但他始終保持著一顆溫厚的心,能夠安靜而堅定地走下去。
這份淡定與執著,本身就是一種彌足珍貴的力量。
好,本節的內容我們就先講到這,下一節我們將會說到,在汪曾祺眼中,秋天有著怎樣的魅力,又帶給他哪些獨特的感受。
讓我們下節不見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