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家好,我是陳拙。
你們身邊是不是總有一個很神奇的朋友,或者用另一個詞來形容:神經。
天才捕手作者裡,最“神奇且神經”的,就是精神科醫生陳百憂。
她跟我分享過一件小事,自己小時候,突然有天想到人這一輩子說話的次數應該是有限的,那就少說幾句吧。
從那以後,她幾乎好幾年沒有說話。以至於她長大回到老家,親戚說:啊,這姑娘不是啞巴?
她長大以後變化也不大,精神科坐診時候,常有患者說,醫生,我覺得和你比起來,我還挺正常的。
也就是這樣一個作者,透過自己寫的一個個故事,讓大家看到了精神科的世界:人人都可能有點奇怪之處,只不過有些人只是特立獨行,有些人被影響了生活,需要協助。
今天的故事,陳百憂收到了一條特殊的求助資訊——對方不單單是患者,還是她的親戚朋友。
精神科醫生不能私下見患者,更不能隨便就開藥。她只能以一個神奇百科的存在,陪在對方身邊,試圖讓困局好轉。
而她開給對方的藥方是:換個角度,去愛你所愛的人。

2020年,小優媽媽加了個“孩子不上學”的家長群。
為什麼這群家長的孩子不上學?因為都得抑鬱症了。原本小優媽媽以為這是丟人沒法講的事情,但在這裡,一切都可以敞開心扉,大家也都能共情。
有的孩子反覆自殘自殺,甚至好幾個人的孩子真的自殺死掉了。一位大姐孩子自殺很多年了,她在群裡安慰所有人,無私分享自己的故事,就像當代祥林嫂那樣,藉由網路不停地跟人講:“我真傻,真的。我孩子被狼(抑鬱)叼走了。”
小優媽媽看群訊息時常感覺頭上被澆了盆冷水。
她的女兒差點就要被狼(抑鬱)叼走了。她眼睜睜看著女兒突然衝上馬路,奔向行駛的汽車。萬幸司機反應過來了,女兒只是擦傷,住進醫院觀察。
遇到危難的時候,人總是渴望從天而降一個英雄。
發生車禍之前,小優媽媽就找過我一次,我正好在老家,應約幫她從狼口中搶走女兒。
作為精神科醫生,我通常不會私下見患者和家屬。但作為一個社會人,我也是別人的親戚或朋友,他們有問題,我得搭把手。我不會給小優母女開藥或做心理諮詢,只為她們解答困惑,做合理建議。

我是趁疫情穩定回到老家的。
我媽非常“熱心腸”,常對外介紹我的職業,得知小優出問題,就主動把我的電話給小優媽媽了。
小優姥姥是我姥姥家鄰居,小時候我還跟小優媽媽一起玩過,但是印象不深,我上大學之後就沒見過了。她比我大幾歲,我管她叫“虹姐”。
我媽給我說虹姐事業很厲害,虹姐老公也挺不錯的。我媽說這個,也是因為想不通,家裡明明好好的,小孩怎麼就心理出了問題,不去上學。
我聽這個女強人講了事情經過——
“到底是為了什麼啊?”這是虹姐一直提到的話。
小優不上學快一年了。這一年,小優媽媽嘗試做了很多事情,但每次似乎都讓事情變得更糟糕。她好像做什麼說什麼都是錯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是一個刺激,讓小優做出不理智的舉動。
她還沒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就已經筋疲力盡了。
1年前,也就是2019年10月,她女兒剛上初二,月考成績很差
回憶這一段小優媽媽感覺好像做夢一樣,甚至不記得開完家長會,自己是怎麼回家的。她接受不了,以前家長會,她還被老師請到學校傳授教育經驗,怎麼現在就變成“問題學生”的家長了?
當初小優分到了個不太好的中學,小優媽媽一秒都沒猶豫,就把小優送到了有名的私立中學。那所學校考上了就相當於一條腿踏進了重點高中的校門。很多家長都以考上那所學校為榮。
小優媽媽每天一大早就起床,變著法給小優做好吃的;給小優交補習費幾萬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給自己買稍微貴一點的化妝品都捨不得。她想不通,女兒都這樣了,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委屈撲面而來,小優媽媽的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湧。緊接著就是憤怒,想質問小優憑什麼上課睡覺?憑什麼不寫作業?憑什麼考那麼少的分數那麼差的名次?
前蘇聯教育家馬卡連柯說:“一切都讓給孩子,為了他犧牲一切,甚至自己的幸福,是父母送給孩子最可怕的禮物。”很多家長都在送孩子這個可怕的禮物,這會讓孩子產生依賴心理,而失去獨立意識。
而小優從學校回來也把自己反鎖在家裡。小優整晚沒從屋裡出來,小優媽媽也沒睡著。
那晚過後,小優一夜間就叛逆起來,說話總是頂著;一旦不被順著,就拿裁紙刀劃傷自己。看著小優血淋淋的胳膊,小優媽媽胃痙攣得好幾次差點暈厥。
小優媽媽也加入了那個孩子不上學的家長群。
或許只有那個群裡的家長,才能更體會小優媽媽這種心情。小優媽媽時刻緊張著,早上擔心孩子去不去學校,別突然就變卦了;去學校了也不知道上到幾點,就要提前回家;回家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女兒會自殘。
後來小優開始了漫長的休學。
小優媽媽是一個非常堅強的女人,以前上班,然後自己出來單幹,做得挺好,但她講起女兒,就好像一隻遍體鱗傷的野獸,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打算放棄抵抗。
我們約在一家奶茶店見面,也是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了她的女兒小優。

小優是個15歲的女孩,短頭髮,臉圓圓的有一點嬰兒肥。
她見到我就一直低著頭抿嘴笑。
笑了好一會兒她才說,阿姨,我是聽著你的“光榮事蹟”長大的,今天終於見到真人了。
我開玩笑說:沒想到離開這麼多年,江湖上依然有我的傳說啊。
一句話把正在喝奶茶的小優逗得嗆咳起來。
我小時候比較奇怪,經常會做別人無法理解的事情。經過口口相傳,變得更加離奇了。
虹姐原本擔心小優不想見我,沒想到她一說,小優就同意了。
眼看我和她女兒對上接頭暗號,她趕緊“有事”離開了。
虹姐走了之後,小優問我,那些她曾經聽到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我在老家留下的事蹟裡,最有名的就是“踩火”——相傳我在四五歲的時候跟人打賭,站在火裡一動不動的,直到被我阿公抱走。
事實上我確實被一堆“灰燼”燙傷了,那是一堆前一天燒過的稻杆,我沒想到過了一夜裡面還是很熱,所以就被燙傷了,膝蓋以下全是大水泡,好幾個月沒去上幼兒園。
小優瞪大了眼睛說:所以傳說是真的?你為什麼要和人打這個賭啊?
我說我沒打賭,是那個小孩問我敢不敢,我說我敢。
所以你為了證明你很勇敢?
不是想證明我勇敢,而是我真的敢,就踩進去了。

“我不敢!”小優突然說,然後低下了頭。
小優說她好幾次想跳樓自殺,在樓上站了很久,都不敢跳。她一直在尋找一種不痛苦的死法,還買過碳,結果被她爸燒烤用了。說完大概是因為事情太滑稽,小優自己先笑了起來。
我也沒忍住笑了出來。
小優繼續補充說,她爸爸如何鬼使神差地跑到她屋裡,拿走了碳還自言自語的說“怎麼放到這裡了“。她當時在旁邊看著一個字都沒敢說。
你爸還立功了。我避重就輕的說。
我拉過小優的左手,擼起袖子。也許是職業病,我看到夏天穿長袖的青少年,尤其是女生,就想擼他們的袖子看胳膊。小優胳膊上果然有很多新舊不一的劃痕。
她把手抽回去,放下袖子,說,這種東西你見得多了吧?
“有時候,我就是故意在她面前劃自己,就想看她(媽媽)的反應。”
我說,我理解你的感受,我上初中的時候跟我媽也有仇,我寫日記都是“那個女人今天又發瘋了”。
小優又笑了,她說,我原本是不信我媽說的那些故事,但看到你,突然就相信它們是真的。和你比起來,我覺得我還挺正常的。我告訴她,我的患者也經常這樣說。小優又笑了半天。
小優特別愛笑,奶茶店看到我們聊天的人,肯定不會相信小優有“抑鬱症”。
但是我知道眼前女孩的情況並不樂觀。
抑鬱症患者自殺,有不同的階段,從最開始萌生一個念頭,到真的去做,中間隔著如何計劃以及具體實施。
很多人只是停留在自殺觀念,也就是“我想死”,怎麼死是不去想的;
接下來是計劃階段,簡單的說就是選擇死法;
小優比計劃階段更進了一步——她已經付諸行動了,碳都買好了。按照她原先計劃,某天家裡沒人,她就封好門窗,開始自殺。她還經常上課到一半就回家,情緒衝動下,這麼幹的可能性很大。
未成年很不擅長駕馭自己情緒,因此容易走極端。有些書上也把孩子們的抑鬱稱為“情感失調”。
我試著讓小優回憶她的情感,是在近年來哪一個階段失調的。

小優回想起了初一的暑假,因為期末成績不理想,她假期每天都在上課。聽到媽媽說這個老師一節課多少錢,那個老師又多少錢,她心裡發虛,這算下來一個暑假至少花了媽媽幾萬塊。
她也想好好學,就是聽不進去,只能盡力把老師講課的筆記抄下來,因為抄這個不動腦子,整齊就行。
她的筆記還被媽媽拍照了,拿去給別人證明,自己初一暑假的時候,還“好好的”,很努力。
但她再努力,學習上也很難進步,而且看到朋友圈裡其它同學暑假出去旅遊的照片,更學不進去了。她用小刀劃自己,看著血一點點冒出來,覺得很爽。
初二開學之後,她故意不跟那個同學說話,因為她不想聽旅遊的事。沒想到那個所謂的“好朋友”也好幾天都沒有主動跟她說話。
小優心裡好難受,甚至覺得人生有啥意義呢?想起以前努力學習就很好笑,優不優秀也沒人喜歡自己,那乾脆什麼都不想做,也什麼都做不進去了。
心裡裝了這些事兒,月考的時候她一直在發呆,最後每門課都是不及格。
老師看不下去了,讓她去醫院心理科查一下。
小優挺期待的,她覺得心理諮詢很神奇,諮詢師也了不起。所以聽說我回來了要見面也沒抗拒。
小優這樣的孩子,就會讓我想起網上的一句話:從小到大都沒有人告訴你友誼破裂,家庭不和睦,感情受挫,親人離世,孤獨寂寞該怎麼辦。只有寫不完的作業考不完的試。
這些青春期的孩子是多愁善感的,咱們的文化裡,總是鼓勵得多,安慰得少。大人教育孩子們要堅強,要努力,卻很少有人去安慰一個傷心難受的孩子。即使安慰,也是“否定式安慰”和“指責式安慰。”
比如,給一個哭的人說“你別難受了”,給一個遇到困難的孩子說“你這樣不堅強,一定要振作。”
小優估計也被自己媽媽鼓勵了不少次:“你要更努力。”
得不到有效安慰,情緒也沒被及時梳理,這些孩子時間一長自然就抑鬱了。
小優這樣青春期的孩子還很喜歡思考人生哲理。但我很多次遇到小患者問,人活著是為了什麼?家長就很憤怒地說:“醫生,你說他想這些有啥用?”我見過很多孩子,思考這些問題,但是缺少討論的機會。
小優也一樣,當她試圖探討一些事情的時候,她媽總是說,你一天到晚別想這些沒用的,作業寫完了嗎?
小優和我聊了很多“沒用的事情”,直到天黑,虹姐來接我們。
虹姐說在一家著名的飯店定了位子。
我告訴她我和中學同學約好晚上見面,就去不了。
虹姐說她已經讓小優爸爸先點好了菜,等我們過去就可以直接吃,吃完再去見我同學也不晚。
虹姐不跟我商量,就替我安排了後面的事情,雖然她真的很好心,但還是讓我有點不舒服,我體會到了小優的感受。當然,我不會像小優那樣做出激烈的反應,我決定吃一點就走。
小優不想去吃飯。
虹姐耐著性子說優優,阿姨陪了你這麼久,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呢?你這樣以後誰還願意跟你交往?
虹姐熟練運用PUA術——把一件小事上升到對整個人格的否定。
小優就爆發了,大喊說,“你想吃你自己去吃吧!”然後就自己打車離開了。
虹姐尷尬的說每次都這樣,好好的,說變就變了。
有時候激烈的溝通方式是被逼出來的,因為正常的溝通根本沒用。
我嘗試跟虹姐解釋剛剛發生了什麼,虹姐不覺得有任何問題,她說這樣自私的人本來就沒有人想交往啊。
觀念真的很難改變。一些人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另外一些人完全不能接受。
血緣的關係並不能縮短兩顆心之間的距離,不在一個頻道上也就無法溝通了。

在小優的心裡,曾經認為:“如果死了,就不用再聽我媽媽囉嗦了。”
之前她和媽媽因為一雙鞋也爆發過激烈的衝突。
小優媽媽提起那雙鞋就生氣,說我好心好意給女兒買鞋,女兒卻當眾讓她難堪。簡直就是個白眼狼,不知道跟誰學的,現在咋變成這樣了!
但這事兒留在小優心理的印象呢?
她和媽媽去商場買鞋。
她被媽媽嫌棄自己挑的鞋太老氣又不耐髒。媽媽提議去別家店看看,她不願意,一直坐著不動。
然後她看到媽媽去了另一家店挑了雙鞋,拿過來讓自己試穿。她一直把腳往後縮,就是不想試。
媽媽後來生氣了,拿起鞋往自己身上扔,她聽見媽媽罵自己“不識好歹”,難過得哭了。
我聽著這雙鞋的故事,發自內心的認同一句話“父母在等孩子說謝謝,孩子卻在等著父母說對不起”。
而且這種事兒就跟蟑螂一樣——如果你在家裡看到了一隻蟑螂,那一定不止一隻。
這種觀念不同,好心辦壞事還不知錯的情況,在父母孩子身上也不可能就一次。
我跟小優媽聊起這事兒。
“這件事情涉及到三個方面:你,小優和鞋子。
現在的結果是:你花了很多錢,生了一肚子氣;小優得到了一雙她不喜歡的一輩子也不會穿的鞋;鞋呢,作為一雙好看的鞋,平白無故的被嫌棄了。三輸。
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你讓小優買她挑的那雙鞋,這樣結局就成了:小優得到了一雙自己喜歡的鞋,她很高興;你的禮物讓收禮物的人很開心;鞋呢,它也實現了自我的價值。三贏。
輸和贏,壞事和好事,都只在你一念之間,看你怎麼選。”
她選的那雙鞋真的很醜!小優媽仍然堅持。
“你說你全心全意愛著小優,為了她什麼都願意做。卻不允許她買一雙自己喜歡的鞋?”
我沒忍住,直接指出她的矛盾。
我經常遇到這樣的父母,他們雖然口口聲聲說愛孩子,但是對孩子的愛好絲毫不關心。只是一股腦的把他們觀念裡好的東西強加給孩子。這種“一廂情願的愛”是真的愛嗎?
小優要的肯定不只是一雙鞋,還有這雙鞋背後,自己內心想法被尊重的感受。
長期不被尊重,那雙鞋代表的記憶,就成了她心靈上的腳鐐,不讓她再跟父母說出真心話。

小優考試倒數的時候,被老師建議去醫院看心理科。
小優媽媽掛了專家號,專家都說了是“重度抑鬱”,要吃精神科藥物,還得去做心理諮詢。
小優爸媽卻認為小優玩手機的時候哈哈大笑,絕對不可能是抑鬱症,反而擔心精神科藥物副作用太大,給人吃傻了,而且吃了停不下來,人就徹底完了。所以能不吃藥就不吃。
他們選擇了看起來無害的“心理諮詢。”
小優媽媽陪著小優去了幾次,她覺得諮詢師話裡話外,都在說孩子的問題家長也有責任。她意見很大,認為諮詢師這樣說完全不考慮家長的感受。
諮詢結束後她想問問小優都說了些什麼,諮詢師也都“生硬的”拒絕了。
她問諮詢師做幾次諮詢孩子能好?諮詢師說這個保證不了。
小優媽覺得自己成了冤大頭,花了錢還被諮詢師PUA。小優爸也認為心理諮詢是智商稅,停了心理諮詢。小優媽媽拿做生意來舉例子,不讓看貨不保證質量誰會交錢啊?
實際上,停了諮詢後,小優經常哭,想到學校就噁心想吐,腿發軟,還發了好幾次高燒。
小優自己還想去諮詢但她就是不說。
她聽媽媽經常在家裡抱怨生意不好,也不想再花家裡的錢了,只能看著自己病情加重。
後來小優爸爸又想出一招。
他認為帶孩子去旅遊是改善心情的好辦法,直接帶著生病的小優出門了。
旅遊是跟團去的,團裡有個阿姨愛拍照,導遊催也不走,小優火了,罵那人是肥豬。上車後阿姨打影片,小優上去就給人家的手機搶了,接著要動起手來,被爸爸使勁勒住,還大罵著撲向對方。
她這樣子明顯給爸爸嚇壞了。她在爸爸心裡,原本是乖巧可愛的小女孩,現在變成了一個兇狠小太妹。
行程沒結束他們就提前回家了。
小優情緒越來越大,動不動就發脾氣,扔東西。小優媽還發現了小優身上有很多割傷。
他們意識到女兒的問題比想象的嚴重,終於決定讓小優吃藥。
第一天早上吃完藥小優一直噁心,臉發紅,心跳快;吃了晚上的藥,小優睡到第二天下午,喊都喊不醒。
擔心的副作用真的發生了。
小優爸看說明書上密密麻麻的副作用,有種藥上適應症是精神分裂症,“吃了不就變成精神病了嗎?”他一氣之下把藥全扔了。其實有些抗精神病藥會作為二線抗抑鬱藥使用,遵醫囑吃是沒有問題的。
很多家長都像小優父母這樣,平時對孩子的關心,僅限於吃飽穿暖,心情好不好根本不關心,直到不能上學了才開始重視。重視也是既捨不得讓孩子吃藥,也不想透過心理諮詢瞭解孩子抑鬱的原因。
小優媽媽心存幻想,認為醫生診斷錯了,自己孩子早上起來就恢復正常了。
因為有時小優起床的時候,心情確實挺好的,所以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斷。當然這只是病情正常波動,好一會兒就又不行了——明明心情不錯馬上要出門,洗臉的水涼了點,就不走了。
女兒剛出問題那會兒,小優媽媽一整晚都沒睡著,罵小優爸不關心孩子,罵著罵著,她聽到小優爸的呼嚕聲。她內心無比悲涼,真想把這個男人踹醒。但她實在是累了,夫妻倆已經吵了太多架。
救治女兒這件事,對這個女強人來說,可能比創業還要難。
或許真如孩子休學的家長群說的一樣,孩子被狼(抑鬱症)叼走的時候,家長會傻傻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第一趟見完她和她女兒後,有一種感覺,她不傻,但她太“軸。”
她顯然是一位不吝嗇付出金錢和精力的媽媽,她真正吝嗇的是,只願意用自己認可的方式付出,而不考慮對方實際需要什麼。她現在要拯救即將被狼叼走(抑鬱)的女兒,就像扛著槍,走入叢林的獵人。
但她抵達終點後會發現什麼呢——
叼著女兒的狼回過頭,對她展露的面孔,長著她自己的模樣。
她願意接受事實,對自己開槍,救下女兒嗎?

第二天,虹姐單獨和我見了面。
她懷念小時候的小優,特別懂事,在爸媽忙的時候,吃飯上學不用管,還會用洗衣機洗衣服,甚至問她有沒有衣服要洗。現在母女之間怎麼跟仇人似的呢?她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特別痛苦地問我,怎麼做才能修復母女關係,讓小優像以前那樣聽話。
她犯了很多家長都會有的誤區,把聽不聽話當成親子關係好不好的標準。
虹姐昨天在不遠處看著我和小優聊天,看我們有說有笑,她很羨慕,她已經很久沒跟女兒好好說過話了。
“我說什麼她都不聽,她什麼事也都不告訴我。”
還有就是小優總是用刀自殘的事情,這是她最痛苦的。“我覺得她就是在懲罰我。”
我告訴她,這種用小刀割自己的行為,叫“非自殺性自傷”,這個行為背後可能藏了很多原因。
她女兒小優,最開始動刀子,可能是情感宣洩;後來發現只要她開始割自己,虹姐就不敢再逼她了,於是她開始用自殘來爭取自己的權力;後來又發現自己喜歡看到虹姐痛苦的樣子,她覺得自己贏了。這個就是典型的孩子正在向父母復仇。
我還是本著“人肉百度”的原則,把小優打算燒炭的事情告訴她,再一次建議她帶小優去醫院治療。
她搖搖頭,硬說那個碳就是給小優爸爸買的,因為小優知道她爸跟人約好去燒烤,所以才幫忙網購回來。
她不信女兒會做燒炭這樣的傻事。
這種情況在心理學上被稱為“否認”,當我們處理不了難題,潛意識會幫我們直接否認難題的存在,不存在就不用處理了。
她還強調說自己確實捨不得給孩子吃藥,她聽說吃了藥就依賴了。
我繼續解釋,她女兒不是依賴藥物,而是需要藥物,那些控制不了的情緒,當然得用藥物來幫助調節。就好像柺杖對骨折的人的作用。你總不能說她依賴上柺杖了,一腳給柺杖踹了,沒事還逼人跑兩步,那這病不可能好啊!
虹姐不等我說完,言簡意賅說,“妹兒啊,你跟姐講實話,除了吃藥和心理諮詢,還有沒其他辦法可以讓小優快速的好起來,開開心心地去上學?”
這個要求也太高了。相當於既不學習也不預習還不復習,想要考個好成績,天才可以,普通人不能。
最後,我告訴她,從我經驗來看,堅持吃藥的孩子,大部分兩年內都能回學校上學,那些不吃藥或者稍微好點就停藥的孩子,拖七八年的都有。
我不知道我的話對虹姐有什麼觸動沒有。
很多時候,我們接受和以前想法不一樣的觀點,真的需要時間,甚至是難得的機遇。

我臨走前最後一天和小優見了第二面。
小優說她父母總吵架,還拉著她評理,虹姐經常說,如果不是因為小優他們早就離婚了。
她好幾次在父母吵架的時候,就自殘,想自己死了他們就安靜了。我聽過很多患者也說爸媽一吵架就想死。
我說,我教你一個高階的處理方式:他們吵架你就像看一場辯論賽,你當裁判,做一個記分牌,他們開始吵架了你就拿出來。
你爸說了一個論點,你媽立刻反駁對吧,你看她反駁的論據是否充分,如果反駁得好,你就跟加一分,最後看看誰的得分高,給獲勝者頒獎。
小優笑得都快岔氣了,她說,為什麼事情到你這裡好像就變得很輕鬆啊。
我說我最希望的當然是不聽他們吵架,但如果我非得聽不可,那我就給自己找點樂子。
小優隔了一會兒才說,“我也不知道你說得對不對,不過聽起來好像很有哲理的樣子。看來你是個高人啊。”
我說我確實比你高2釐米,你還有機會超過我。
小優樂了,她說我羨慕你的心態,我要像你學習。
我說,“你媽不就是讓你跟我學嗎?”
她白了我一眼,說,“你別掃興行不行?你一提她,我又煩了。”
我想說的是,你和你媽的想法是一致的啊,她希望你跟我學習,你自己得出來的也是一樣的結論,沒有任何的衝突,對不對?
小優說,對啊,但是她一說我就不想學了。
“有時候我待著無聊想看書,她一過來,說你咋不去看書呢?我本來不想玩手機,就又玩了。我如果去看書了,她會覺得是她說了,我才去的,她會說得更多。我不想聽,所以乾脆不去學。”
我說,“你可以搞清楚自己想做什麼,然後去做,千萬不要讓別人影響你的決定。”
我提了一個問題,“比如待會你媽來接我們去吃飯,你想吃什麼?”
“夜市啊”,小優說,“不過我媽不一定想。”
“不要讓別人猜你想什麼,而是告訴她你的想法。”我告訴小優。
虹姐來接我,小優說立刻我想去夜市吃小吃。
虹姐猶豫了一下,看我也想去就答應了。她的觀點裡,可能覺得請我吃夜市有點拿不出手,顯得小氣。
小優開心地給我比一個勝利的手勢,我給她樹了個大拇指。
這一次來夜市,小優像蝴蝶似的不停的在各個攤位間轉來轉去的。
我們買了好多東西,吃著吃著,小優突然蹲在地上大哭。
虹姐站在旁邊顯得有點手足無措。
小優經常這樣,連她自己都說不明白到底怎麼了,會突然間崩潰。
我讓虹姐他們先走,等她哭完,我把她送回家。
離開前,我再一次跟虹姐建議,一定要帶小優專業的治療。
虹姐還是堅持說,這幾天小優變化還是很大的,她還是想先自己調整,實在不行再走到吃藥那一步。
在我眼中,吃藥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對於虹姐來說,這一步簡直比登天還難。
但很快就發生了一件事,讓虹姐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想法。

我回東北後虹姐經常給我打電話,好訊息是小優在家能主動學習,胳膊上傷的傷也少多了了。
小優有點著急,想把落下的功課都補回來。9月開學小優就去上學了。
因為小優幾乎一整年沒上課,她不想降級,就跟著原來的班級上課。雖然自學了一部分,但就是跟不上。她總覺得同學們在嘲笑她,不敢說話了,甚至覺得自己不配再跟同學做朋友了。
國慶放假,虹姐看小優每天都很難受,想起之前小優去夜市很開心,就提議再去一次。
小優說不想去,虹姐又來勸了好幾次;後來打電話“求”小優的好朋友來勸,小優沒辦法只好同意去了。
夜市人太多了,擠得走路都很困難,小優想回家,虹姐覺得來都來了,至少逛一逛再走。
小優逛了一會,實在很煩,還是想回家。虹姐又不讓她走,把衣服都扯下來了。
小優當時覺得撞死了,就再也不用聽虹姐囉嗦了,不顧一切地衝到路中間。
於是有了開頭那一幕,小優被正在行駛的車撞倒,送進了醫院。
小優被車撞了之後,虹姐一下子清醒了,她覺得自己再猶豫不決,就要徹底失去女兒了。
她變回那個女老闆的幹練,不許小優爸不再找任何藉口,逼他放下工作,全家人一起陪小優去醫院看病。
精神科藥物剛開始吃藥總是有一些難受,我告訴她堅持一週左右副反應大部分都會消失。
他們又回去找了原來那個心理諮詢師。後來虹姐形容那個諮詢師“面惡心善”,只是說話難聽,人還挺好的。
虹姐還帶著小優去學校正式辦休學手續。
學校要求辦休學的時候家長帶著孩子一起去。
虹姐他們去的時候,已經有幾個家長帶著孩子在等了。
虹姐看到那些孩子內心非常震撼,每一個看起來都絲毫沒有生氣,她終於理解行屍走肉是什麼概念了,她感覺這些孩子隨時都可能毫不猶豫地從樓上跳下去。
很多人都說現在的孩子太脆弱了,動不動就自殺。
到底是什麼逼死了這些孩子?其實是沒有答案的。
虹姐每週都帶小優去做心理諮詢,她自己也開始對心理學感興趣,沉下心來反思自己,她終於意識到自己以前確實忽視了小優的感受。
虹姐加了孩子不上學的家長群,群裡人的分享讓虹姐更加了解這個群體,原來那麼多人都面臨孩子抑鬱的問題。其中幾個人的情況讓虹姐印象深刻:
一個孩子不跟父母一起吃飯,每天媽媽把飯放到門口,然後敲門提醒,過一會她拿進去吃,吃完再把垃圾收拾了放門口。這樣已經很多年了。
有一個孩子因為高考的時候父母選了一個他不喜歡的專業,他不去上學,也不出門,也不去治療,心情不好就把家裡的東西砸了。父母就默默的收拾殘局。
有的孩子反覆自殘自殺,甚至好幾個人的孩子真的自殺死掉了。
有的孩子甚至會打罵父母。
和這些孩子比起來,小優的情況算不上嚴重了,虹姐居然覺得有些欣慰。
虹姐突然間不再執著於鞋子是不是好看了。
有一天,她工作時突然想起我的話“你說你為了小優什麼事情都願意做,但你去不允許她買一雙自己喜歡的鞋子。”
她說那句話像錘子一樣錘在她的心口,她立刻跑去商場把那雙鞋買了。
在回家的路上,虹姐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她從沒那麼緊張過,就好像少年拿禮物去給暗戀的人表白。
虹姐心裡想了無數種可能,她說她想好了,自己必須要做這件事,即使女兒把鞋扔她臉上也沒關係的。
虹姐講這件事的時候我鼻子很酸,我特別感動。親子之間經常有很多的誤解,最後化解這些的,都是愛。那種深藏在DNA裡的濃濃的愛,只是有些人不擅長表達出來。
小優看到鞋子後很平淡的說,“放那吧。”
小優的平淡沒有讓虹姐失望,甚至虹姐就是想道歉,她就是認為自己不應該逼著女兒穿不喜歡的鞋子。
虹姐的這個心態非常重要。
有時候我們道歉的目的是想讓對方原諒自己,甚至因為對方不原諒而生氣,覺得“我都道歉了他還想怎樣?”道歉人並不是發自內心的覺得自己做錯了。
小優後來告訴我說,她原本相信一句話——“我想要的東西,如果當時沒有得到,以後得到也沒有意義了。”
其實不是這樣的,晚上小優偷偷把鞋子拿到房間去試穿,她穿著鞋子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內心變得很充盈,柔柔的,滿漲著像海綿吸滿了水。

小優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她想哭,但不是情緒崩潰,也不是傷心,而是感動。
正好爸爸不在家,小優走到媽媽的床邊,輕輕地在旁邊躺下。
虹姐感覺到了女兒,躺著一動也不敢動,她擔心小優又走開了。
直到旁邊傳來小優均勻的呼吸聲,虹姐的眼淚流了出來。

虹姐完全接受了小優不上學的事實。也不在糾結小優晚上幾點睡覺幾點起床。以前虹姐總是不停的催小優早點睡,後來不敢催了,但還是很擔心,現在小優天亮不睡虹姐也不擔心了。
“她困了就會睡的,誰規定必須晚上睡覺啊?”虹姐心裡徹底鬆弛下來了。
在學習和健康之間,她選擇了要一個健康的孩子。她發自內心的覺得只要小優活著,比什麼都好。
小優開始變得很黏媽媽,虹姐稍微晚一點回家她就不停的打電話找媽媽,動不動就哭。
虹姐有點擔心,她說小優是不是變嚴重了啊。
虹姐是一個能力很強的人,自己的生意可以打理得很好,但是對於情感卻總是束手無策。
我告訴她,小優要把小時候沒有跟媽媽撒的嬌,全都補回來。
“那我就把她當成小嬰兒來寵!”虹姐告訴我說,“正好把錯過的童年全都補回來。”
這個剛強的女人不懂得如何溫柔的表達感情,但她真的是愛女兒的,她笨拙地學習著如何去愛。
小優晚上要跟媽媽睡,又嫌媽媽打呼嚕。虹姐就在小優屋子裡打地鋪,儘量不影響女兒睡覺。
小優也變了,有一天她感到煩躁不安,又拿起小刀,之前很容易就可以拿刀劃自己胳膊,但那天她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她想不通,為什麼自己變膽小了呢?
她胳膊上很久都沒有添新的傷了。
經過了幾乎一整年的治療和調整,小優真的好起來了。

2021年9月,小優又回到了學校學習,她給我發信息說,“出走兩年,歸來仍是初二。”
這一次,虹姐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如果小優不想上學,可以只上半天;如果小優不想上了,就不上了。
“大不了媽養你一輩子。”
這句話成了小優的底氣。
偶爾有心煩的時候,小優就主動“靜音”。
這是我教給小優的,我小時候發現我有時候聽不見別人說話,只看到他們嘴巴一張一張的,覺得很滑稽。後來我慢慢練習,發展出一個“靜音”鍵,誰說我不想聽的話我能自動“靜音”。
這是一個非常好用的方法,一“靜音”,世界就變得安靜起來。小優又能沉下心來學習了
第一次月考小優考了班上前10名,這是她兩年前期待的成績。
時隔兩年,好像一場夢。
虹姐非常開心,趕緊把好訊息分享給群裡的“姊妹”,她認為這個訊息會帶給大家很多希望和鼓勵。
沒想到群裡好半天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如果是平時誰說孩子又離家出走了這樣的訊息,立刻有人出主意甚至幫忙去找,小優回學校這件事大家一直勸虹姐別逼孩子,如果不行就趕緊回來。沒想到小優考得好了大家反而沉默了。
那個孩子自殺,平時總在群裡給大家出主意的大姐,私信虹姐讓她別破壞大家的心情。
大姐的話像一盆涼水兜頭潑下,虹姐突然清醒了。
那只是一個抱團取暖的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幸,大家一起分享,這樣就不會感到孤單。其中有很多人沉浸在自己的悲傷當中不願意出來,因為他們失去的孩子已經不會回來了。
對於群裡的人來說,像小優這樣的訊息只會提醒他們自己的失敗,小優去上學甚至取得好成績意味著虹姐背叛了大家。
虹姐意識到自己失去了呆在群裡的資格,她默默退了群。
小優確實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2023年中考她考上了市裡最好的高中。
現在,很多家裡有休學的孩子的家長會去找虹姐,問她是如何走出來的。她跟別人說,要吃藥,配合心理治療。很多人都跟當年的她一樣,並不相信這個隨處可見的答案,都認為她一定有什麼特別的方式。
於是,她也像祥林嫂一樣,把小優撞車的故事一遍一遍的給人講。
她說,直到那一刻自己才真的清醒了,意識到再不做出改變,就徹底失去孩子了。
她總結說,我們總說為了孩子自己什麼都可以做,那麼,改變一下自己的觀念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虹姐告訴我,她終於學會了溫柔,無論小優做什麼都不會再讓自己惱羞成怒了。她能心平氣和的跟小優討論和商量,這種感覺很柔軟,但是又好有力量。
總有人說放下執念,執念是什麼?執念可能是一雙鞋,可能是幾點鐘睡覺,可能是一段得不到的感情……
當你看清的時候,自然就放下了,甚至自己都會覺得好笑,為什麼當初那麼在乎那個東西。
虹姐坦誠的跟我說,當我媽把我的電話給她的時候,正是她和小優關係最緊張的時候,她好像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光,把希望全都寄託在我身上。
當我說不能給小優開藥和做心理諮詢的時候她非常失望,她不理解我為什麼我把她往外推。
我告訴她,因為我的立場註定了我不能客觀中立,這樣諮詢很難有和的效果的。當然,我也可以作為阿姨跟孩子分享一些成長中的故事和思考。
很多宣傳把心理諮詢說得很神,家長又著急又沒有辦法,把希望寄託在心理諮詢上面。但真的做了諮詢的人也往往不知道在幹什麼,好多時候都不了了之。
其實心理諮詢是一個舶來品,在中國發展了幾十年,始終有些水土不服。這種坐下來討論的方式對大多數人來說很陌生,需要一個比較長的學習和適應的過程。
我的作用,就是“人肉百度”,堅定了虹姐的信心,讓她能夠從另外一個角度看見自己,反思自己,在反思中做出改變。
遇到危難的時候,我們總是渴望從天而降一個英雄,把我們從困境中解救出來。
殊不知自己才是那個英雄。
毫無疑問虹姐就是那個英雄,能夠改變自己的,都是英雄。

每個時代都會有自己的英雄故事,區別在於,英雄是誰?
當年日本經濟泡沫的時候,大人們的日子都不好過,覺得這一代是完犢子了,只能指望下一代把國家建設好。所以那段時間的作品,你會看到很多小孩是以拯救世界的主角來出現的。
比如那部我最喜歡的《新世界福音戰士》裡,怪獸來襲,而人類唯一能對抗的是隻有小孩才能操作的機甲。
動漫以外,我想討論一個問題——
大人們都解決不了的困局,自身不改變,讓孩子來揹負,這何嘗不是一種殘酷?
今天的陳百憂提供了一個好的英雄故事,在這裡,孩子度過難關,靠的不是她多麼懂事,擁有了遠超自身年齡的堅韌,去承受不該承受的痛苦。是愛她的爸媽,尤其是媽媽,承認自己犯錯,重新改變,擁抱女兒。
能做到認錯並改變,這兩點就比很多的家長要強。她就是一個戰勝了自身侷限性的英雄。
我希望這樣的故事多一些,我想擁抱一個,不強迫孩子成為英雄的世界。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火柴 小旋風
插圖:大五花
本篇 1229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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