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之死

【“一個人彷彿根本什麼也不是,只是一隻鳥。自己去打食,落到網裡,吃人家的糧米,便得老老實實在籠子裡,給人家啼叫,而隨時可以被人家賣掉”。——《駱駝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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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來自農村,勤勞、純樸、善良,保留著農村哺育他、教養他的一切,卻再也不願意回農村去了。
從農村來到城市的祥子,渴望以自己的誠實勞動買一輛屬於自己的黃包車,做個獨立的勞動者是祥子的志願。
憑著勤勞和堅忍,他用三年的時間省吃儉用,終於實現了理想,成為自食其力的上等車伕。
但剛拉半年,車就在兵荒馬亂中被逃兵擄走,祥子失去了洋車,只牽回三匹駱駝。
祥子沒有灰心,他依然倔強地從頭開始,更加克己地拉車攢錢。
可是,還沒有等他再買上車,所有的積蓄又被偵探敲詐、洗劫一空,買車的夢想再次成泡影。
祥子又一次拉上自己的車,是以與虎妞成就畸形的婚姻為代價的。
可惜好景不長,因虎妞死於難產,他不得不賣掉人力車去料理喪事。
至此,他的人生理想徹底破滅了。
再加上他心愛的女人小福子的自殺,吹熄了他心中最後一朵希望的火花。
連遭生活的打擊,祥子開始喪失了對於生活的任何企求和信心,再也無法鼓起生活的勇氣,不再像從前一樣以拉車為自豪,他厭惡拉車,厭惡勞作。
被生活捉弄的祥子開始遊戲生活,吃喝嫖賭。為了喝酒,祥子到處騙錢,墮落為“城市垃圾”。
最後,靠給人乾紅白喜事做雜工維持生計。
祥子由一個“體面的、要強的、好夢想的、利己的、個人的、健壯的、偉大的”底層勞動者淪為一個“墮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會病胎裡的產兒,個人主義的末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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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15日,由@澎湃新聞主持話題,102家媒體親自下場,共同推上了一個熱搜話題:
#外賣小哥送外賣,3年掙了102萬#。
話題一齣,網友說這是造謠扯淡,跑累死也幹不到這麼多錢。
但當事人說了,“每天跑18個小時,我是這裡的單王”。
你看,送外賣多掙錢,你們還不趕緊加入“黃袍大軍”,你們都不進來跑,“單王”怎麼拉新,怎麼拿“人頭獎”。
國內的部分藍V,唱讚歌打雞血的“文字春秋筆法”,跟地攤文學的野雞網路作家造謠瞎編扯犢子的水平,基本沒差別。
誇外賣小哥,3年掙102萬,各路媒體跟風點贊,“就業形勢一片大好,體力勞作收入節節攀高”。
這是領導最愛看的勵志正能量啊!
你要是敢反著寫呢?
直接原地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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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賣小哥3年掙102萬的熱搜事件後,過了3個月,又一個外賣騎手相關的話題,上了熱搜。
2024年4月15日,江蘇泰州海陵公安網安大隊,破獲了一起冒充外賣騎手虛假擺拍引流案件。
張某是個失業青年,在家搗鼓短影片,一直沒啥流量,偶然一天,他發了個外賣員薪資低的影片,突然火了一下。
於是,張某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解鎖了流量密碼,開闢了新賽道。

以“騎手低薪、平臺扣款”為流量密碼,編造虛假內容擺拍,借“賣慘”博取網路流量,天天發影片,“外賣員慘,收入超低,工資常被平臺剋扣”。

然後,張某被網警給抓了,賬號被封了,人也被刑事拘留直接進去了。
“造謠擺拍假影片,後果這麼嚴重嗎?”

江蘇警方那邊給出了刑拘解釋:


張某的行為極大傷害了一線外賣騎手的群體形象和職業認同,虛假的低薪扣款與真實情況相差甚遠,也誤導了公眾對外賣行業的認知。
原來,我們這個地方,造謠說瞎話,“成本如此巨大”。
舉旗掃雪的、皮鞋進稻田的、農田裡鋪紅毯的、扶貧刷白牆的、黑山蓋綠布的。
算不算虛假宣傳?算不算造謠傳謠?算不算欺騙大眾?算不算“傷害了特定群體的形象和職業認同”,有沒有誤導公眾對於某個行業的認知?
油罐車的生意,是大人物做的,翻天覆地的查,就抓了兩輛車。
這要是哪個私人小作坊的菜籽油敢拿裝垃圾的車裝油的話,試試看?
罰到你傾家蕩產,牢底都要坐穿。
雙標和身份,永遠都是無解的命題。
兩套術語的標準,形成了這個世界的天塹鴻溝,撕裂了社會對立的兩道巨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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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拍造謠外賣小哥低薪扣款的張某,被刑拘了;頌揚外賣小哥3年102萬的102家媒體,把外賣騎手的成功人生,頂上了熱搜。
送外賣很掙錢,大家一起來幹吧。
於是乎,在前面的雙重奏影響之下,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鐵騎大軍。
僧多粥少,人多單少,行業內卷,集體內耗,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殺新手模式”。
2024年8月12日,浙江杭州。
杭州綠城西溪世紀中心一名保安與外賣騎手發生衝突,保安要求外賣騎手下跪,引發關注。
12日下午,騎手下跪的圖片在當地騎手群內流傳開後,一些騎手前往西溪世紀中心要求物業道歉。
現場影片顯示,公安機關在現場維持秩序。
外賣騎手,困死在算法系統裡。
3年掙102萬的背後,騎手和商家的衝突,騎手和保安的衝突,騎手被演算法精準拿捏片刻不得喘息的尷尬,騎手遭遇職業歧視不讓坐電梯、不讓進商場的種種社會困境。
藍V不說話,專家成啞巴,領導不解釋,當權者不紓解騎手的囚徒困境。
等到明天,一個騎手跳河救少女的正能量故事上演了,幾百家媒體再次一窩蜂地鋪天蓋地宣傳。
顯而易見,我們這個社會風氣,對於正能量的需求,已經接近瘋魔狀態,而對於負面輿情的事件,集體聞言色變諱莫如深直至大家一起裝瞎子等熱度過去,再翻出新一波的正能量,來掩蓋這個矛盾衝突的不和諧畫面。
“無人傷亡,雙方自願和解,喜大普奔”。
那麼,問題解決了嗎?
“等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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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9月8日,浙江杭州。
餘杭區雅樂國際花園小區附近,一位55歲的中年外賣員接完單,躺在電動車上睡覺時不幸猝死。
9月8日,目擊者對極目新聞記者稱,這名外賣員是附近的“單王”,沒單子時就躺在電動車上睡覺,手機一響就起來接單,還睡過橋洞…
公安部門已排除刑事案件可能。
當天,當地街道辦發了個情況通報:
經街道、有關部門協調,相關外賣平臺、保險公司與家屬協商,目前事件相關方已達成一致,善後工作正在有序開展中。
文末,還有這麼一句:

讓我們一起努力,用實際行動創造更多的溫暖和關愛。

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具體執行起來,可就太難了。
猝死的祥子們,不堪重壓跳河的年輕人,忍辱偷生心理身體雙重打擊的中年人,社會群體之間不斷加劇的戾氣和暴力事件,缺少的,正是溫暖和關愛。
演算法卑鄙、高溫酷暑、超負荷工作、勞動和收入的不成正比,這些都是祥子們的困境。
困境壓在頭上的時候,並沒有多少實際解決困境的方案出手。
拿出來大喇叭廣播的,全是“祥子3年掙了102萬”,祥子被逼下跪了,祥子過勞猝死了,大喇叭突然就消了音。
這個世界變好,的確需要很多的溫暖和關愛,但是祥子們,從來就不需要雞血和雞湯。
許三觀都跑去賣血了,你還往他身上不停地打雞血,是想讓他獻更多的血嗎?
“苦人是容易死的,苦人死了是容易被忘掉的。”——老舍《駱駝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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