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年前江蘇驚魄:文天祥被“戰友”追殺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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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畫像。(資料圖)
文天祥與李庭芝,南宋末年抵抗元兵南進的兩位英雄。一位江西人,一位湖北人,兩位原本共同對敵的同朝要員,卻陰差陽錯,在江蘇上演了一齣近乎你死我活的生死大戲。高歌“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被後世熟知、傳頌,誓言“吾惟一死而已”的李庭芝則似乎漸漸為後人遺忘。
戰場上的李庭芝
還是讓我們回到700多年前,看看這是一場怎樣的生死怨。
兩個真男人
南宋初年,岳家軍的抵抗被瓦解後,南宋與金人在淮河一線維持了近100年的對峙。1234年蒙古國滅金,南宋與金的對峙變成與蒙古的對峙,其間衝突不斷。1271年,忽必烈稱帝,建立元朝,隨後開始了吞併南宋的擴張。苟安的南宋在元兵的衝擊下難以抵擋,短短5年,元兵即瀕臨金陵(南京)和臨安(杭州)。南宋文臣武將或戰或降,而文天祥、李庭芝則是堅定的抵抗者。
李庭芝困守揚州
先說文天祥的抗元經歷。早先,在蒙古軍大規模南侵之前,主張抵抗的文天祥與當權大臣賈似道意見不合受到排擠。20年間,狀元出身的文天祥宦海浮沉,做事、做官算不得有太多建樹。
1275年,元朝大軍沿江東下威逼金陵和臨安,朝廷詔令勤王。時任贛州知州的文天祥變賣家產,召集萬餘人積極響應,以江西提刑按撫使身份統兵至臨安,在平江府一帶組織抵抗。隨著宋軍敗退臨安,1276年初,文天祥臨危受命,相繼擔任臨安知府、樞密使、右丞相。此時,皇室已經決定投降,於是委派文天祥主持和談,這一差事幾乎徹底改變了文天祥的命運。

清人繪文天祥像
不甘心屈服的文天祥帶領一班同僚在臨安附近的皋亭山與元朝丞相伯顏爭得不可開交,被惱怒的伯顏扣留。在押往北方的途中,文天祥一行尋機出逃,一路奔至真州(儀徵一帶),與守將苗再成會合圖謀抵抗。未料有傳言到揚州,說元朝暗中派了一位丞相到真州勸降,揚州制置使李庭芝信以為真,命令苗再成捕殺文天祥。苗心有不忍,派人將文天祥送到揚州城外。
得知被李庭芝通緝,一行人一路奔逃,經高郵、泰州、如皋輾轉至通州,被通州知州楊思復收留。文天祥在通州逗留20多天後,由海道轉蘇州、溫州,隨後在福建、江西等地繼續組織抵抗,1278年兵敗被捕,四年後被殺。
相比文天祥於危難時刻的倉促舉兵勤王,李庭芝有著與蒙古兵20多年的對陣經歷和經驗,早已成長為鎮守一方的軍政大員。元兵南擴的主要路徑是由河南直取湖北,再從漢口順江東下。而李庭芝祖籍河南,後遷至湖北。這兩地是南宋先後與金人和蒙古人交戰的前沿。
賈似道畫像
早年,李庭芝因才識過人,先後得到統兵湖北的孟珙和賈似道的提攜。賈似道移兵兩淮,李庭芝隨軍征戰,屢有建樹。1259年,在局勢危難時,李庭芝任揚州知府,不久繼續轉戰湖北。其後,由於兩淮告急,李庭芝回揚州任兩淮制置使,一舉穩住了揚州及通、泰等周邊局勢。1269年,轉任京湖制置使的李庭芝率兵增援湖北,幾年反覆征戰,但賈似道的另一部下范文虎貽誤戰局,湖北之戰失利,李庭芝受到牽連被罷免。
李庭芝畫像
1273年,元軍圍攻揚州,時任兩淮制置使印應雷(南通人)突然死亡,李庭芝臨危受命,再任兩淮制置使。1775年初,文天祥在江西響應勤王詔令的同時,李庭芝則在揚州積極策應,收容潰兵,懲治投降派。同時,分派苗再成、許文德、姜才、施忠等將領四處征討。朝廷一度任命李庭芝為參知政事、知樞密院事(副丞相)。李庭芝在揚州及泰州、通州堅持抵抗一年多,堅不投降。戰至1276年春夏間,揚州外圍守將陸續投降,揚州糧草斷絕,難以為繼。
此時,在南方繼續抵抗的益王委任李為少保、左丞相,李庭芝令朱煥守揚州,自己與姜才率兵擬借海道轉南方繼續抵抗。進至泰州,朱煥投降,並帶著李及官兵家屬驅泰州城外勸降,城內副將趁姜才因病無法出戰,開門投降。李庭芝知事不可為,投水自殺為果,被押至揚州後遇害。揚州暨通、泰成為南宋最後丟失的江北地區,全賴李庭芝的堅守。
所以,就抗擊元兵而言,無論是資歷還是戰績,此時的文天祥都不如李庭芝。套用一句今言:抵抗元兵,李庭芝是專業的。
一場生死怨
李庭芝對文天祥的捕殺雖源於誤會,但帶給文天祥的是近乎滅頂之災。面對李部與元兵的追捕,文天祥九死一生。在《指南錄後序》中,文天祥歷數從被蒙古人扣留到南渡溫州之間種種“當死”之危機:
“予之及於死者,不知其幾矣!詆大酋當死;罵逆賊當死;與貴酋處二十日,爭曲直,屢當死;去京口,挾匕首以備不測,幾自剄死;經北艦十餘里,為巡船所物色,幾從魚腹死;真州逐之城門外,幾彷徨死;如揚州,過瓜洲揚子橋,竟使遇哨,無不死;揚州城下,進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圍中,騎數千過其門,幾落賊手死;賈家莊幾為巡徼所陵迫死;夜趨高郵,迷失道,幾陷死;質明,避哨竹林中,邏者數十騎,幾無所逃死;至高郵,制府檄下,幾以捕系死;行城子河,出入亂屍中,舟與哨相後先,幾邂逅死;至海陵,如高沙,常恐無辜死;道海安、如皋,凡三百里,北與寇往來其間,無日而非可死;至通州,幾以不納死;以小舟涉鯨波出,無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嗚呼!死生,晝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惡,層見錯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北京曲劇《文天祥與忽必烈》劇照,胡優飾文天祥
顯然,其中眾多“當死”危局始於真州被逐。文天祥對李庭芝滿紙憤懣,一組《出真州》詩道出當時的心境:
“揚州昨夜有人來,誤把忠良按劍猜。怪道使君無見解,城門前日不應開。”
“早約戎裝去看城,聯鑣壕上嘆風塵。誰知關出西門外,憔悴世間無告人。”
“人人爭勸走淮西,莫犯翁翁按劍疑。我問平山堂下路,忠臣見詘有天知。”
“瓊花堂上意茫然,志士忠臣淚徹泉。賴有使君知義者,人方欲殺我猶憐。”
北京曲劇《文天祥與忽必烈》劇照,胡優飾文天祥、李相巋飾忽必烈
忠義遭遇猜疑、追殺,憤懣、痛苦心境可想而知。
“城上兜鍪按劍看,四郊胡騎繞團團。平生不解楊朱泣,到此方知進退難。”
“海雲渺渺楚天頭,滿路胡塵不自由。若使一朝俘上去,不如制命死揚州。”
上述《至揚州》詩中,眼見李庭芝所在的揚州對自己嚴加防範,周邊又有元兵追逐,向死的心情油然而生。
文天祥與江蘇的交集主要是不堪回首的兩個多月逃難生涯,其複雜的心情凝聚在《指南錄後序》中的二十多個“死”字中。這20多個將死境遇,在他的組詩《出真州》《真州雜賦》《至揚州》《揚州雜賦》《發通州》以及《發海陵》《泰州》《如皋》等詩文中有了具體的描述。大難不死,留下的盡是“痛”,是痛定思痛!
白鷺鄉吉塘村的文天祥塑像。
不必懷疑文天祥對李庭芝的怨;同樣,也不必懷疑李庭芝對文天祥的“恨”。
與蒙古人對峙了20多年的李庭芝是南宋少有的堅定的主戰派,對投降言行打壓毫不含糊。這期間,已經投降元朝的南宋太后及兒皇帝兩次給李庭芝下詔投降。第一次,李庭芝登上城頭,高聲斥責:我只知道奉命守城,不知道奉命投降。第二次,皇太后派人在城外對李庭芝宣召說:我們已經投降稱臣了,你不投降,這是要為誰守城呢!李庭芝一聲不吭,直接下令向城外射箭,當場射死一人,餘皆逃散。李庭芝還派大將姜才帶兵出城試圖奪回太后及幼帝,未果。
對於這樣一位忠勇善戰的將領,蒙古人也十分賞識,主帥阿術多次派人招降,李庭芝非但不理,還斬殺使者,在城牆上當眾焚燬詔書。對其他鼓動投降的人,李庭芝也不手軟。有個叫李虎的人持招降榜入揚州,被殺。總制張俊帶著孟之縉(李庭芝恩師孟珙的兒子)的勸降書,李庭芝焚燬降書,將張俊等五人梟首示眾。
孟珙畫像
正是出於對投降派的憎恨,當聽說已經“投敵”的文天祥要來招降,李庭芝毫不猶豫下令捕殺。可以說,李庭芝對“叛國”的文天祥的痛恨是真真切切的。
這就是文天祥與李庭芝的生死仇怨,一場家國情仇。
雨打風吹去
李庭芝通緝文天祥發生在1276年農曆3月初,3月下旬至3月中旬,文天祥避居李庭芝轄下的通州。在此期間,李庭芝是否已經改變對文天祥的看法未見文字記載。但文天祥在李庭芝統轄下的通州安居20多天不受打擾,雖有賴通州知州楊思復的私下庇護,推測此時李庭芝或許已經知道這是一場誤會。
3月下旬,文天祥離開通州前往南方繼續抗元。6、7月間,李庭芝也準備從海道南下,屆時或將與文天祥並肩再戰。惜未成行身先死,兩人間的恩怨就此了結。
南渡至浙江後的文天祥一路征戰,聞知李庭芝遇難,寫下《李制置庭芝》詩:“空留玉帳衛,那免白頭翁。死者長已矣,淮海生清風。”給這段家國情仇畫上了句號。六年後,隨著文天祥的遇難,兩人因誤會而生的生死恩怨自當風吹雨打去,只留下一片拳拳愛國丹心刻印于丹青。
李庭芝被元軍殺害
千古永流芳
逃難途中,文天祥自身九死一生,身邊部將死傷殆盡,特別是跟隨自己20多年的金應將軍病死通州,文天祥倍感傷痛,親手將他葬在城西的雪窖,留下墓誌及哭金應詩。
史料記載,滯留通州的文天祥不只是避難,還與知州楊思復謀劃籌集戰艦數百艘與淮安許文德等人聯手勤王。文天祥到了浙江,向當時執掌朝政的丞相陳宜中報告相關計劃。或許是為了攬功,表面不以為然的陳宜中避開文天祥直接派聯絡楊思復。因為沒有文天祥的信函,楊心有疑慮,最後投降了元朝。
在南通避難的20多天,是文天祥逃難生涯中一段相對和平的時光。在這裡,他留下多首與南通有關的詩,其中一首《賣魚灣》寫道:
風起千灣浪,潮生萬頃沙。春紅堆蟹子,晚白結鹽花。
故國何時訊,扁舟到處家。狼山青兩點,極目是天涯。
賣魚灣位於通州石港,文天祥正是從這裡出海離開南通奔赴南方。詩中雖有自身漂泊的無奈,但更多的是對南通、對祖國山河的熱愛,與《指南錄》中充滿逃難的窘困、報國誓言的其他詩文有著明顯不同,成為現存記述南宋時期南通自然和物產難得一見的文獻。
由於堅持抵抗,特別是有在揚州、泰州、南通一帶逃難的經歷,這裡的人們對文天祥非常敬佩,紛紛建祠紀念,其中南通地區的祠堂遍佈城區、狼山、石港、觀音山及如皋等處,如皋城郊宋家橋村的“丞相原”相傳為文天祥逗留處。歷代志書均立傳傳頌。
泰州三忠橋(引鳳路上過河路橋)
如果說文天祥蘇北兩個多月留下的是痛,聲名不如文天祥彰顯的李庭芝留下的更多的似乎是愛,對守護了10多年的這片土地和人民的關愛。初任揚州知府、兩淮制置使,正值揚州及周邊劫後餘生,房舍毀壞殆盡,鹽民逃生,倚重鹽業的揚州及周邊一片蕭條。
李庭芝安排借錢建造房屋,進而免除造房欠款。一年間官民皆有居所。同時組織恢復生產。兩淮為重要鹽場,為減輕陸上運輸壓力,李庭芝組織開挖、疏浚運鹽河道,諸如連線通州西亭、金沙、餘慶(餘西、餘中、餘東)諸鹽場的運鹽河即是當年開挖。他還安排蠲免鹽民多年積欠,外逃鹽民相繼迴歸,鹽業生產恢復,社會生活走上正軌。
此外,還在揚州組織修建學校,倡興禮儀,以官私銀賑濟災荒,“揚民德之如父母”。正因為有了初到兩淮時樹立的威信,10多年後,兩淮危機,李庭芝成為穩定江北大局的不二人選。
揚州雙忠祠遺址
對江蘇而言,李庭芝算得上宦跡卓著的官員。遇難後,揚州建有雙忠祠,祭祀李庭芝和部將姜才;泰州建有三忠祠,祭祀李庭芝及部將孫虎臣與姜才。由於晚年在江蘇為官,並且為守護這片土地獻出生命,其後人遷居海門,成了真正的江蘇人,明朝以後有數十人相繼透過科舉走上仕途,頗有政聲。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號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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