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江湖

我十幾歲的時候,第一次接觸到武俠是在5毛錢一本租書店一本書兩毛五分錢,我每天有五毛錢零花錢,有一半都拿去借書了。
當時的武俠,在內陸的IP信仰還沒完全一統江湖,有名和無名的作品燴於一爐,捲曲著、缺紙少頁地躺在一起。
在嘈雜的街道邊,我可以捧著各種武俠美美地讀上一整天。一天到晚,腦子裡全是郭靖楚留香東方旭楊香武燕子李三。

就跟你們現在看修仙、穿越、霸總是一樣的,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爽文。
當時我們80後也讀世界名著,實話實說,實在是難啃、難嚥、難消化。
也不是說世界名著都不好讀,只是當時知識積累不夠,什麼教會文學、騎士文化、城市文化、英雄史詩與謠曲啥的,傻傻分不清,更不瞭解人家的歷史背景,讀起來太費勁。
書是用來讀的,既然你對我不友好,我自然就不用給你面子,所以我們更喜歡國內的名著。不過,對於正處於躁動時期的青少年來說,武俠的熱血、仗義天下更對這群人的脾氣。
所以武俠能火一點也不奇怪,因為爽文都有一個規律:通俗的就是世界的。
武俠在清末之前沒有這個詞,要繼續往上追溯,可以統歸為江湖文化。
江湖文化,自古就有點叛逆性格,說白一些,就是有點非主流。
經濟強盛的時候,往往不顯山露水,在經濟或者主流文化統治地位衰弱的時候,江湖文化就開始活躍。主打一個敵退我進,敵進我退。
比如春秋戰國、魏晉南北朝、唐末五代,中國的三大亂世都是江湖文化(遊俠文化)的鼎盛期。到了近現代,武俠三個高峰期分別是晚清、二三十年代、五六十年代。
看出來了吧?江湖文化能不能給自己加戲,還得看主流文化的眼色,只有主角缺場或者少戲的時候,江湖文化才能嶄露頭角。
所以要講江湖文化,就要從主流的廟堂文化講起。
中國的地理位置很奇特,屬於半封閉地形,往西是山脈和沙漠,往東是漫長的海岸線,往南是長江天險阻隔,唯一的缺口就是北方。
中國古代為了對抗遊牧民族的入侵,北方的武力值一直都挺線上,加上經濟實力加持,我們看到歷史上的統一路線都是自北向南,武力值北方普遍要高出一大截。
也就是說,只要防住了北方這個口子,基本就能守住自己發育的基本盤。
當然了,要守住自己的基本盤,光靠武力還不行,還要統一思想防止內部造反,於是國家專門推出了廟堂文化,比如漢武帝專門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從漢代之後,一直到明清,儒家文化都是中國的廟堂文化。
道家、法家、墨家、兵家等文化被統治者遮蔽流入了民間,成為江湖文化。
比如道教,道人到任何一個地方去,都有一套自己的規範,有自己的一套文化體系,一些不入流的奇門遊俠等等,都屬於江湖文化的範疇。
廟堂文化是國家統治的基礎,又關係到士子的仕途,屬於官本位文化,這也決定了它的正統地位很難撼動。
所以政治生態越穩定,主流文化地位就越穩固,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江湖文化的鼎盛時期都是在亂世或者主流文化衰退之際。
明白了這個邏輯,也就能更好地理解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
在西方的強勢經濟和文化輸出下,部分知識分子拿著西方文化的“刀叉”到處切割,明裡暗裡為西方優越論敘事。中國的文化自信被侵蝕得非常嚴重。
大家在現實中找不到有說服力的證據跟這些專家學者論道,情緒無法宣洩,用什麼來支撐精神世界和民族自尊?那就要有一個強勢、與現實有一定距離的敘事,這個時候,金庸武俠的熱血與俠義、情長與家國,為我們武裝起一個強大而多元的精神家園。
這也是為什麼,在洋洋灑灑的武俠世界,只有金庸先生的武俠能夠撐起一個時代的原因。
先生的江湖有情,充滿冷暖悲歡。
郭靖對黃蓉說:就算把我身子燒成了飛灰,我心中仍是隻有你
喬峰對阿紫說:你樣樣都好,樣樣比她強,你只有一個缺點,你不是她。
趙敏對張無忌說:你是好人也罷壞蛋也罷對我都完全一樣。一生一世我總是跟定了你。
先生的江湖,以文化為肌理。
九陰真經、武穆遺書、降龍十八掌、打狗棒等武功絕學及道具,無不彰顯著傳統⽂化⽓質和精神。
先生的江湖,有家國。
以“義”字立心,講的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起於俠義,展於正義,有容乃大。
這裡就不得不提《射鵰英雄傳》。
因為《射鵰》正是俠之大者的開端,是金庸先生作品的一個重要里程碑!
它打破了傳統武俠小說的正規化,主題上強調了“為國為民”的俠義精神,充滿了深厚且有詩意的民族感情和愛國思想。
我們前面說,廟堂文化和江湖文化是相對割裂的,承擔家國敘事的主要是廟堂文化,江湖或者武俠文化著重講的是人物,以鐵血綱領、義膽忠誠的傳奇,書寫江湖仗義的精神。
沒辦法,這是由它們在歷史上扮演的角色和定位決定的。
《射鵰》之所以能夠站在“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樣一個高度上,能夠把俠義精神打造成時代精神的強國畫軸,跟香港當時所處的時代背景相關。
《射鵰英雄傳》創作於1957 年,正處於英治香港時期。

英國是啥人性?那是老牌的殖民頭子,最擅長的就是全球各地搞殖民同化那一套。為了同化香港地區,將英國的文化以及語言,普及在島內學前教育中,同時還將司法系統運作在香港當地社會中。
這種同化危害極大,會讓香港在民族歸屬上集體無意識,造成精神和文化上的“失魂”。
儘管面臨著英國方方面面的“同化”,大部分香港人內心仍堅守著中國人的身份認知和愛國底線的香港人民,這一心態與《射鵰》中郭靖面對草原大汗的“同化”和草原文化的洗禮,仍然堅定著自己中原人、大宋人的心態如出一轍。
一部《射鵰》,
飽含著的是拳拳愛國之心、熠熠中華魂,道出的是當時香港愛國志士的靈魂和血脈精神。
一部《射鵰》,
詮釋了英雄的精義,真正的英雄不是縱橫天下、滅國無數、功業蓋世的成吉思汗,而是出身草莽、行走於江湖,卻心中有國有民,為國為民的郭靖。
一部《射鵰》,
擺脫了傳統武俠的武勇桎梏,寫盡了俠之大義,開創了武俠小說的新模式、新格局、新時代,
將俠義精神和家國情懷融匯於一條文化大河。
這也是國人對《射鵰》格外推舉的原因!
不管你是零後,也許你沒有看過小說,但你一定看過相關影視作品,目前《射鵰》已經拍攝了9個版本,其中包括兩個電影版本,七個電視劇版本。
但自2017年之後,我們似乎再難見到經典,原因很簡單,由於“美玉”在前,一味遵從原著沒有新意難以超越經典,改編太過又會陷入“魔改”爭議,大家又不滿意。
如果我們對先生的江湖電影還抱有什麼期待,也許只有“徐老怪”了。
徐克的偶像是一代武俠大師胡金銓,在他的許多作品中總能看到胡金銓的影子,比如大漠黃沙、星河落日、空山竹林……而他的作品往往又少了胡金銓的肅殺血腥,多了飄逸和意象。
由於他對經典的“叛經離道”,被冠上了“怪才”這一大IP。徐克的電影也憑藉其獨特的魅力屬性登上了“新浪潮”運動、“新武俠”電影的高峰。
也許只有他的奇、他的險、他的詭、他的異,才能走出如今電影藝術的“舒適圈”,營造出一個意想不到的武林,賦予經典不一樣的江湖世界和人性洞察。
今年大年初一,徐克導演的《射鵰英雄傳:俠之大者》重歸大銀幕,射鵰英雄再戰江湖。

問一聲人世間何以為俠?
英雄義氣,護國衛家!
《射鵰英雄傳:俠之大者》能否將我們帶回那個快意江湖的黃金時代,能否滿足我們對武俠電影闊別多年的浪漫嚮往?
大年初一,見真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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