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清朝官員有多累?

封面圖 | 《蒼穹之昴》劇照
過年期間,北京的公園非常熱鬧,12家市屬公園及中國園林博物館共接待遊客308萬人次,其中頤和園遊客最多,人頭攢動,年味十足。但你知道嗎,對於清朝官員來說,去頤和園是件苦差事,因為那意味著早起和漫長的通勤。
今天是正月十一,很多朋友已經回到工作崗位,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照顧好自己和家人,又成了我們日常所面臨的問題。
藉此機會,和大家分享一篇關於清朝官員日常生活的文章,正如歷史學家楊聯陞所說,一個人工作和遊憩時間的比例,是他在社會中所取所予的一個指數。我們的取與予,就是上述問題的答案。

來源:《貓眼看人:歷史如何「反常識」》
作者:楊念群
出版方:鳳凰出版社

平常我們讀史,讀的都是「大歷史」,對於古人的起居生活是啥模樣很少有了解。
如果你問:一個混跡官場多年的清朝官員會如當今的白領那樣坐班嗎?他因公因私的作息時間分際應該劃在哪裡?恐怕沒什麼人能答上來。作息時間就像條波瀾不驚的枯燥流線,瑣碎平常,流淌不息,很難尋出什麼意義。
可是有人偏不這樣看,楊聯陞先生曾寫過一篇文章《帝制中國的作息時間表》,他的看法是,作息有根本的重要性,一個人工作和遊憩時間的比例,是他在社會中所取所予的一個指數。楊先生髮現,中國古代王朝,越到後期官員享受的假日越少,如唐代到元代十天就有一次休假,到明清則完全取消了。原因大致有二:一是官員處理的事務越來越煩劇,繁文縟節不斷增加;二是皇帝權力高度集中,皇帝自己都忙得夠嗆,還能輕易放過手下的這些官員嗎?
還有一個有趣的細節是皇帝上朝時間之早令人驚訝,一般都在早上五點到六點,如果上朝時間延至七八點舉行就被認為相當晚了。清代皇帝常在北京城外的頤和園視朝,許多官員為了準時到達,必須半夜起床。皇帝相當忠實地遵守早朝的時間,說明這是個恪守規矩的王朝。
最近我讀到曾在詹事府做事的官員惲毓鼎的日記,其中的一些記載也驗證了這個判斷。只是日記裡對上朝時間的描述更加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如光緒廿二年二月的一天,光緒皇帝要見官員,惲毓鼎必須四點鐘就到景運門朝房等候。三月初的日記則說某次上朝三點鐘出門,因為道路泥濘,抵達東安門時天已黎明。也就是說,從家裡趕到上朝地點,中間可能要走兩個小時甚至更長時間。如果遇到冬季下雪天,道路泥濘,車輛顛簸不止,加之缺乏取暖裝置,容易讓人染上寒氣,身體不適。
惲毓鼎有一次見到光緒帝時感嘆「天顏清減,深以為憂,竟無人敢以攝養之說為聖明告者」。言外之意,皇上臉色不好看和上朝過早脫不了干係,這聲嘆息頗似感同身受。如果是去頤和園上朝,就要起得更早。有一次給慈禧祝壽,惲毓鼎一點半鐘起床,先到東宮門外詹事府帳篷歇息一陣,再向頤和園進發,到達時見頤和園內燈火通明,光彩如晝。
在上下朝途中,由於時間充裕,官員可以在車中選讀一些書籍,惲毓鼎就讀過諸如《困學紀聞》之類的經典筆記。他平常還兼懸壺行醫,在車中閱讀的書目也包括《難經疏證》《脈學輯要》這類醫書,有時兩天就可看完一本,可見在馬車顛簸中閱讀的效率不算低。
日記裡的一些記載也會改變我們對宮廷生活的刻板印象。
比如一次在頤和園仁壽殿赴筵宴,所上菜品很多帶有滿洲特色:斟酒和奶茶各一巡後,選單中有羊腿四隻,一大盤滿語稱為色食牡丹的食品,蘋果、葡萄各四盤,荔枝、桂圓、黑棗、核桃仁各一盤,五色糖子四盤,五色餑餑二十盤,牛毛饊子三盤。
比較好玩的是,等宴會結束後,官員可以用袋子把吃剩的食物打包。惲毓鼎記載說,除了蘋果、葡萄可吃,其餘或是過生,或是被蟲子蛀過,讓人難以下箸。還有一次皇帝宴請蒙古王公,選單更加簡單,王公行叩禮後,各賜酒一杯,宴會上只有白肉火鍋、一大盤醬油鹹菜和兩盤饅頭。
宴後進入表演程式,先奏滿洲樂,然後是高蹺、竹馬、射箭和摔跤表演,由皇帝在摔跤手名單裡隨意點兩人比試。再後是奏僧樂、回民樂及表演各式歌舞。可見皇家平常宴請客人選單比較簡單,並不如今人想象的那樣都是滿漢全席, 讓人大吃特吃。
皇家上朝時間雖然很早,不時逼官員天沒亮就匆匆趕場,但若據此斷定清朝官員平日工作繁重、累死人不償命,那可就錯了。因公勞累只是個假象,一個關鍵證據是早朝完畢後官員可各自回家,不必坐班,遠不及當今的白領打卡那般辛苦。一旦早朝結束,官員可以立刻回家睡上一大覺,直到日落才醒也沒人管你。如不打算睡覺,剩下的時間也完全歸自己支配,真可以說是想幹啥就幹啥。
拿惲毓鼎的作息時間表來說,他的詹事府職務相當於史官,負責編纂皇帝的起居注,也就是記錄皇帝的日常生活,也兼校一些官修史書,按理說應該隨侍皇帝近旁。
但除舉辦例行儀式時他作為起居注官會陪伴皇帝左右,其餘時間只是偶爾光顧史館,平常都是史館派人把稿子送到家中交給他審閱,交還的日子好像也沒有嚴格的規定。審稿範圍包括《儒林》《文苑》這類官修史書的稿本,也包括一些地方誌。
對於上朝這等公事,甚至也可以自行商量排班。如光緒廿三年年底詹事府規定有十二班,惲毓鼎自己選擇四班上朝,其餘班次即可免於參加。這四次上朝中,還有一次因起床過早,一點鐘起來頭暈嘔吐,半路折回未去。到了光緒卅一年,對那些缺席早朝的官員好像也沒有了處罰的規定,以至於有時上朝陪侍的官員稀稀落落,讓人感覺不成體統。
與上朝這類公事相比,惲毓鼎大量時間花費在與科舉同科或鄉親好友之間的團拜上面,寫一些私人應酬的書法也會消耗大量精力。比如有一陣很多人送來扇面要求題字,惲毓鼎桌面上扇面常常堆積如山,應接不暇。此外,回覆信函和閒逛琉璃廠淘書也是重要的活動。據他自己在光緒卅四年十二月統計,一年就收到各省的信件五六百封,內容全是委託辦事、謀取差缺等。這些信雖不必一一回復,但拆閱處理也耗去相當的時間。
其他一部分時間會用來懸壺行醫。惲毓鼎早年行醫多是被動的,屬於給朋友幫忙,後來由於經濟拮据,才逐漸成了謀生手段。日記中對中國式的治病氛圍有很好玩的描述,如一次給朋友的妻子治病,他診斷是實熱,家人和病人自身卻認為是虛寒。從表面上看確實是虛寒的症狀,但惲毓鼎憑經驗堅持按實熱開方治療,服藥後,「熱象大現」,才使眾人信服。治病時中國大夫往往不具有西方醫生的權威地位,病人和家屬有權對病情指手畫腳,這是中醫與西醫處於不同的倫理情境的緣故。醫生冒著風險堅持己見,要承受相當的壓力,但惲毓鼎有自己的信念:「病重藥輕,其殺人與庸醫同罪。」
表面上看,官員受公事牽扯精力並不像預想的那樣多,但私事應酬如一張大網,常常罩得人喘不過氣來。
從日記中看,趕赴私人飯局幾乎佔去惲毓鼎每天的大部分時間,幾乎到了煩不勝煩的地步,而且多屬人情世故之舉,不可輕易拒絕。
有一次從正月初一到二月初三,一個多月的時間裡,「無日不有應酬,無日不有吃局」,以致「疲睏浮動,頹然病矣」。所以日記中時常發出自責的聲音。在光緒卅一年三月的一則日記中,惲毓鼎就自責說:「自去冬至今,會無謂之客,赴無謂之局,終日徵逐,身心俱疲,求六時靜坐看書而不可得,以致胸懷擾攘,往往夜不能寐。十餘年所用心性工夫幾全數放倒,若不亟自收拾,將為小人之歸矣。」 也就是說,再這樣消耗下去,和小人沒什麼區別了,這可是相當嚴重的一個事情。有一次惲毓鼎連續接待了十幾位客人,搞得腿部疼痛、不能舉步,他情不自禁地開罵起來,覺得自己「究竟無一正經之事,無一關係之言,費光陰,耗精神」,發出「真冤苦」的抱怨。
光緒卅二年二月二十日午前惲毓鼎連續接待了五撥客人,感到頭暈氣短,客人剛離去,就嘔吐起來。於是發出了一陣感喟,說西人見面時就事論事,聚會後也不迎不送。宴會上則談論閒情私事,公事免談。中國人恰恰相反,那些來訪的人,明明有想說的事,卻先說無數浮泛的言辭加以鋪墊,廢去許多口舌後才進入正題,已耗去無數精神。等談到該說之事,說起來又拉里拉雜,沒完沒了,喋喋不休,聽起來讓人厭煩無比,其實幾句話就能說清。如此下去,主人哪裡會不困,哪裡會不怕會客?
他說遇到一個朋友託他辦事,翻來覆去說了七八遍,送到大門,又照說一次。他感嘆這種人必不能絕大疑成大事。所以他「每懸想荒江老屋,耕讀自娛,不復問人間事,恐生平無此清福也」。
我們從一個清朝官員日常生活的瑣碎細節裡發現,處理公事其實只佔很小的比例,大量的時間會消耗在私事應酬的漫長程式裡。這些私事有些是自己能支配的行為,有些則如無法擺脫的勞役,其中甘苦只有當事人自己才能感知。
一起聊聊:
  • 你的工作最累的那部分是什麼?
  • 你覺得是做事的時候更累,還是人際交往更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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