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把建築看作一個生命體,它不斷會有新的故事產生。這個過程中有很多的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恰恰是我覺得最精彩的部分,能讓建築師這個角色最大化地發揮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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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行業都有一套規範,我們既要遵循,又要打破。如果做一個行業螺絲釘或者行業裡普通的一員,這套規範能讓你少走很多彎路,但如果你想成為行業裡具有特質性的人,那套規範在大多數情況下可能是不適用的,你要去打破它。我們最初都要學習社會和行業設定的規範,走著走著又要去超越它,要不然怎麼創新和設計呢?
建築是一個實踐性的學科,實踐是必不可少的。遊歷也很重要,甚至比上學本身更重要。安藤忠雄沒有科班學過建築,靠周遊世界各地,看各地的建築,自學,然後透過實踐積累經驗,成為了非常優秀的建築師。我認為建築學教育是一種通才教育,它更多的是培養人文素養和工程學層面的認知與思維方式。但是,如果你是一個實踐型的建築師,你可以選擇各種各樣的思維方式。做建築設計,每個人成功的路徑可能都是不同的。
對建築師來說,你的特質成就了你的設計,你的設計呈現了你的特質。我的建築作品沒有拿任何人當作模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質,每一個設計師的個性直接導致了專案的走向。你的設計和你的人生經歷、過去的經驗、所有的片段深深融合在一塊,長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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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設計都是和業主一起創作出來的。建築師和業主的溝透過程是設計的一部分,而且是設計的核心部分。透過溝通,我們共同做設計,完成一次愉快的合作。當然,我和團隊也會選擇業主和專案,與目標更契合的業主合作,這也是我們的專案落成率比較高的一個重要保障。
建築師都想做有創作空間的專案。所以,我不會讓我們團隊中的建築師總是重複做類似專案,儘量給他們不一樣的專案,讓每一個人都有發揮空間。當然,這麼做可能提高了相應的成本和風險,但從一個建築師的能力培養和團隊的成長的角度來看,需要有人來提供這樣的機會和空間。如果沒有成長和進步的空間,人才就會流失,我們之間的合作關係也會終止。事實上,我們公司的人員流動性很弱,這也意味著要從內部工作狀態來加強流動,我們透過專案的變換去完成這種變化。所以,我們的每一個設計師都很全面,理論上能做所有的專案,也願意做不同的專案。
建築的特別之處在於人們天天與它相處。房子是一個具象的物體,但是它實際上也非常抽象,甚至比所有的當代藝術作品都要抽象。當代藝術更像是一個畫面或者超越畫面的一種氛圍,除非你是收藏家,否則你不會天天與它相處;但是建築每天都在被人體驗,甚至跨越幾十年、上百年,在不同的年代,仍然不斷有人去使用它,和它互動,這些過程是沒有辦法用一張照片或者一句話去描述的。
中國建築裡,故事最多的地方是園林;西方建築中,故事最多的地方是廣場。為什麼?因為人類天生不喜歡待在被限制的空間裡,而喜歡有變化性、有流動性、有更多可能性的空間。所以,我們試圖儘量在建築裡面提供一種園林的特質、一種廣場的特質,在建築裡面創造更多的流動感,以及可以被參與者所定義的價值,同時給未來留出足夠的空間。我認為這是我們當代建築師該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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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本質上來說,建築是一個對人進行規訓的容器和載體。故宮為什麼做那麼高的門檻?這樣人就不能快跑,一進門就有一道門檻,你的節奏就會慢一下,走不多遠又是一道門檻,你又慢了一下,它的形制就是這樣來控制你身體的節奏,從而影響你的心理節奏和行為舉止,人在宮裡都會不自覺地端莊恭謹。為什麼故宮的屋頂要做得那麼宏大?因為大多數人進宮來,只能遠遠地看一眼皇帝,但遠看人的體量是很小的,沒有威嚴感,所以要用宏大的宮殿來烘托皇帝至高無上的地位,讓臣民自發地產生崇敬之情。
人類社會早期的建築,在遮風避雨的基礎之上,承擔了明確社會層級的功能。從某種角度來看,紫禁城像一座大監獄,紫禁城內的生活起居是嚴格被規訓的,所以宮裡的人更喜歡長時間住在頤和園或者避暑山莊。空間的這種規訓其實是人類天性的反面,對自由靈魂是一種限制。人們更願意在廣場和園林停留,因為它們是開放式的所在。今天的社會比以前自由,不太依賴建築去建構這樣的社會關係了,所以,我們做建築都要往更人性、更開放的角度去發展,迴歸到個體的訴求和參與。
做建築和做電影非常相似,都在切割時間和空間。人在不同的空間裡待著的時候,對時間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停留的時長也是不一樣的。在一個比較大的、功能豐富的空間裡人可以喝茶、看電視、和朋友一起聊天或者打遊戲,很容易就能待一天,但人在一個單調的小空間裡很難持續待上8小時。我們去購物中心,會發現它像一座大迷宮,因為設計者不想讓你進去沒多久就離開,他們希望你購物之後去吃飯,吃完飯又去樓上的瑜伽館,運動之後再喝下午茶,還貼心地提供了一些兒童活動區方便你帶孩子去,這一切的目的都是讓你在這個購物中心待下來,繼續消費。
這就是建築設計中的時間性,它可以提供足夠豐富多元的內容,讓人停留下來。大部分的酒店都是進門之後就到了前臺,直接辦理入住,然後去客房。但如果你去的是一家度假型酒店,可能需要先上到整座酒店的最高處去辦理入住,然後再下來找自己的客房,整個流線非常長,有時甚至要花20分鐘。因為它是度假酒店,它用空間把你的時間拉長,讓你慢下來,讓你沉溺在其中,讓你不想離開。這就是透過建築設計來切割時間的方式。
空間自身是不會動的,空間的流動性是靠人的行為創造的。人在一個空間裡面能在不同的地方待著,做不同的事情,這個空間就流動起來了。我們去年做了一個單向空間的設計,它的面積只有之前某個分店的四分之一,但是盈利高於那家店。一個很大的原因是,我們在設計中並沒有限定大部分空間的使用功能,所有構建都是可移動的,大大提高了空間的流動性,它既可以做茶室,也可以做沙龍,功能特別豐富,人們可以和它進行各種不同的互動。我們在這個空間裡做了很多洞口,人可以躺在那兒,可以坐在那兒,可以靠著它,也可以坐在高腳椅上喝杯茶,當你在樓上看書,樓下的咖啡香會從洞口飄上來。這家店開業之後,很多人一大早就去那吃早餐,看書,喝咖啡,找個地方貓一會,可以一直待到晚飯時間,它提供了大量的讓人願意停留的不同空間和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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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建築也要滿足一些非功能性的需求。
故宮那些大廣場在大部分時間裡是沒有具體功能的,但它有特別強的禮儀性。度假型酒店把客人拉到頂層辦理入住,是為了讓你從落地玻璃往外看一眼,看到窗外的海景真美,看到住在這裡的價值。滿足人們的情緒價值,讓人心甘情願地買單,也是建築設計的意義之一。
人們的生活方式一直在改變,建築的使用方式和場景必然隨之改變。如果把建築各個部分的功能都做得規範嚴格,很可能幾年後就不再適用了。比如,隨著支付方式的改變和智慧化的提升,很多酒店的前臺空間縮小了,做得也非常簡潔,因為不需要那麼多的人工席位來辦理業務了。但是,我們也不能僅僅考慮眼前的5年10年,使用場景再往後可能還會變化、迭代,我們需要讓這些場景在未來的10年、20年、100年依然有生命力。
所有的建築設計都是一種預設和想象。做設計的時候,我們只能想象場景和使用狀態,從比較大的框架上去預判,和實現後的場景不可能完全一樣。這和落成之後到這個空間裡面去體驗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落成後再過一段時間,可能它的使用者成長了,使用方式變了,原有的場景就不適用了,這時候就需要改。所以,做設計的時候就需要留出餘量,讓空間能夠流動起來,也便於以後做調整。
有時候你會發現,設計的時候沒想清楚的部分反倒更有意思。很多大型建築專案的設計週期只有一兩年,使用週期卻非常長,總會有一些空間在設計的時候沒有把所有可能性都預設過。但落成以後,人自然會用自己的方式去使用這些空間,這時候它已經不再是我們當初畫的那張圖紙了,它是一個自然生長的生命體,讓人驚喜。比如,我們很早做的南京的酒店,中間有一個空場,當時沒有設計得很具體,好像是下意識地做了,但是做完發現這個空間真好。前一陣,我又在那家酒店住了3天,天天看那個空場,每天的感受都不一樣,我有時候會想,這是誰做的?甚至好像不是我做的。我相信那些建築大師也不可能想象到每個細節,很多時候需要憑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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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建築看作一個生命體,它不斷會有新的故事產生。
這個過程中有很多的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恰恰是我覺得最精彩的部分,能讓建築師這個角色最大化地發揮功能。傳統意義上的建築行業要求的是相對固化的功能性,建築師類似上帝之手,人在空間裡能做的事情是被明確限定的。然而,在這個快速變化的時代,我們對空間的使用和適應變得更加靈活,原來將特定功能與空間緊密繫結的傳統方式正在被解構,使得空間可以根據新的需求和動作進行重新規劃和定義。
所以,我做的建築沒有那麼強的控制性和確定性,不會要求“一定要按我的方式來”。我更多的是給出一個大框架,其中設定幾個關鍵點。建築師不能控制所有,包括它未來的使用和它的狀態,一個建築作品的生長包括設計過程之中的,也包括設計之後的使用者和建築之間的對話和互動。讓人去用,讓空間自己去生長。我們則要像畫家一樣給建築留白,留出更多可能性。
建築是人的一面鏡子,我更希望來照我的鏡子的人能在其中反射出不一樣的自我。我們所有的專案都不具備很強的所謂“被認知”或者“被閱讀”的完整性,因為我們一直相信公眾的認知是碎片化的,每個人能找到自己的需求就可以了。為什麼要指定唯一的敘事?不如放鬆一點。
我希望不斷對受眾的體驗進行創新。我希望我們做的每一個房子都能讓大家在一定層面上覺得:之前我沒見過這樣的東西,感受很不一樣,我的一些需求在這裡可以被滿足。比如我們的工作室鼓樓7號院,房頂上做了類似講堂一樣的階梯,每個人上去以後都說自己在人生的某個片段也曾有過這樣的幻想。這是建築行業的一個特點,你不需要去詮釋這個設計是什麼樣的,因為最終都會落在體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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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中國的地產退潮為建築行業帶來了內容和功能的迴歸,這是一個好現象。
以前,不論建築的功能如何,都受到地產導向很強的影響。哪怕是我們在做我們認為富有內容的空間,實際上背後都不可避免地受到地產銷售導向的牽引。最開始,我們是在德國專案中觀察到,歐洲家庭與空間的互動方式已經非常多樣化了。這反映了一個趨勢:無論在歐洲還是中國,建築都會逐漸遠離傳統地產定義的空間用途,迴歸到更本質的生活需求。今天,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隨著中國地產業的退潮,國內的建築和空間型別也在迴歸到它們的本質價值上來,我們正處於一個非常積極的階段。現在的建築師面對的挑戰是,如何創造出既符合現代生活需求又兼具多功能、富有藝術性的空間,提供多元化生活狀態的可能性。
這是一個值得建築師去擁抱的時代。一方面,地域特徵、民族性、政治因素的影響開始內聚、收斂;另外一方面,全球化又推進著我們對世界一體化的認知,這也蘊含了我們對於建築學本質特徵的求索。我對於建築學的未來是既樂觀又悲觀的。以前,建築學是非常閉塞的狀態,在某些時間點上,它具有先鋒意義,對時代有引領作用,但大多數時候它甚至是和時代節奏相背離的。部分原因在於,建築學處理命題的速度比較慢,因為它是一個長週期的行業。今天,在科技與媒體的推動下,當代建築與社會現實的連線正日趨緊密, 建築學在逐漸擁抱現實和時代。
對我來說,人生的意義在於它是一種經驗的集合。建築設計的過程其實是一段體驗的旅程,從我們的自身經驗反饋到房子,再從房子迴歸到另一種經驗。每座建築都是對我們之前的旅途經驗的一種還原,還原過後,建築又作為一個新的載體,給其他人以及建築師自身提供新的體驗,新的旅程又開啟了。這樣的旅程一段接一段地迴圈著,我們也在不斷地和建築物互動的過程中獲得了成長。所以,我從來不認為我們是創造者,我們是體驗者。某種意義上,每個人的一生都是在一個虛擬世界裡打遊戲,建築設計就是我的一個遊戲。

攝影 張亮
採訪、撰文 Maggie
統籌、策劃 暖小團
化妝 亞楠
髮型 丁文
服裝造型 傲寒
製片 July
美術 Rth
道具 Alen
美術編輯 默菲
助理 yaoyao、明天
場地鳴謝 安廬茶事
新媒體編輯 Sissi Hua
新媒體執行 K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