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這個時候,瑞士達沃斯論壇通常會佔據世界媒體版面的頭條。
在風景如畫的阿爾卑斯山,一眾國際政要和跨國企業高管們指點江山,笑侃天下大勢,好不快哉。
然而今年的達沃斯論壇卻完全被搶了風頭——豪華的會場內,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在遠隔大洋的華盛頓,與會者們或低聲交談,或聚精會神地檢視手機,更新著關於Trump的訊息。
終於,在2025年1月23日下午5時,Trump透過影片方式向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的政商領袖發表了一場充滿自信與挑戰的演講,連同問答環節在內共持續約45分鐘。
法新社記者這樣寫道:
“在連續三天幾乎只談論Trump之後,聚集在達沃斯的精英們終於可以在週四直接向他本人提問。”

正如其一貫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風格,Trump的演講剎那間攪動風雲,讓會場裡的人們一時間竊竊私語。
下面簡單摘取幾段重要表述:
1、拜登是“無能的”,留下的局面是“災難的”
“在過去四年中,我們積累了8萬億美元的浪費性赤字支出,並加諸國家破壞性的能源限制、苛刻的法規以及前所未有的隱性稅收。
其結果是現代歷史上最嚴重的通貨膨脹危機,以及我們的公民乃至全世界都面臨的高昂利率。食品價格和人類已知的幾乎所有其他東西的價格都飛漲。”
“拜登總統完全失去了對我們國家事務的控制,尤其是對高通脹經濟和邊境問題的控制。
由於這些破壞性的政策,今年政府的總支出比我四年前離任時預測的數字高出了1.5萬億美元。同樣,償還債務的成本比2020年預測的高出230%以上,通貨膨脹率比歷史目標高出50%。”
2、使美國成為“製造業超級大國”和“人工智慧與加密貨幣之都”
“我對世界上每個企業的資訊非常簡單:來美國生產你的產品,我們將為你提供全球最低的稅率。
但如果你不在美國生產你的產品——這當然是你的選擇,那麼很簡單,你將不得不支付關稅,以加強我們的經濟並償還債務。”
(注:Trump的關稅政策是針對所有國家的,只是根據不同情況有高低之分,如墨西哥疊加了移民問題,即“新關稅=基礎關稅+特殊議題懲罰性關稅”。)
3、降油價,降利率
“我會要求沙烏地阿拉伯和歐佩克降低油價。你們必須把油價降下來,坦白說,我很驚訝他們在選舉前沒有這樣做。這些行動沒有表現出很多友好,我對此感到有點驚訝。
如果油價下降,俄烏衝突將立即結束。現在,價格高到足以讓那場衝突繼續下去。你必須降低油價,這樣才能結束那場衝突。
隨著油價下跌,我將要求立即降低利率。同樣,世界各地的利率也應該下跌,利率應該跟隨我們的步伐。”
4、喊話北約
“我還將要求所有北約國家將國防開支增加到GDP的5%,這在多年前就應該實現——當時僅為2%,而大多數國家在我上任之前並未支付。
我堅持要求他們支付,他們也支付了,因為當時實際上是美國在承擔差額,這對美國是不公平的。多年來,美國遭受了許多不公平的事情。”
……

瑞士達沃斯
Trump在達沃斯論壇上的演講是對新一屆美國政府外交政策的一次深刻宣言,他展示了一個赤裸裸的“美國優先”戰略,試圖重新定義美國的全球地位,重塑國際政治經濟格局。
之前談到中方宏觀戰略意圖時,曾引用過一段評論:
“中國無意從根本上重塑世界秩序,也不太願意(除非被逼無奈)建立一套與西方平行的世界秩序。中國不是想踢翻牌桌,而是希望傾斜牌桌,以便能從中獲得更大份額。”
某種意義上講,Trump的思路與之類似,他並不是真的要搞孤立主義,而是想著把現行全球化體系調整得更合美國胃口,更符合美國利益。
具體來說:
1、美國龐大的市場不再是“免費開放”的,未來將逐漸弱化美國國內市場對國際貿易的依賴度,維持一定程度的自給自足,促進“製造業迴歸”。
2、以關稅、能源、制裁、外交博弈等非軍事手段作為影響全球政治的主要方式,減少直接對外援助,強調低投入、高成效。
3、減少國際責任承擔,包括退群、退協定、要求盟友提高防衛支出等,不排除接下來也會收縮海外駐軍,或強迫盟友認繳更多的駐軍軍費。
4、雖然責任義務會減少,但美國的特權必須繼續保留——誰敢替代美元,就對誰徵收100%、200%的關稅。
總而言之,MAGA的核心立場就是之前美國吃了太多啞巴虧,現在必須撈回來。

洛杉磯長灘港碼頭。
無論是美國的盟友還是許多國內的朋友,都對Trump上臺以及他上臺後的一系列言論表示驚訝。
可如果我們仔細想一想,Trump並非橫空出世,他是被美國人民選出來的,而且成功當選了兩次——即使2020年輸的那次,其基本盤也沒有發生任何潰散。
這就說明了一個問題:Trump背後是有強大民心支援的,至少一半的美國人對主流敘事下的現狀感到不滿,所以才會連續三屆總統大選力挺他。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焉知我之苦?
因此,與其去質疑Trump對全球化、關稅、軍費分攤等問題的瘋狂言論,不如去探究這些現象背後的根源,也就是美國的民意轉向。
簡單點說,隨著貧富差距逐漸拉大,美國的中產階級日益萎縮,中下層收入者與傳統政治體系和精英階層的對立愈發明顯,他們認為自己的轟轟烈烈的全球化浪潮中被遺忘了。
MAGA思潮投射到外交政策領域,那就是要重新定義美國與世界的關係。
不過有一點需要注意,全球霸權之所以是全球霸權,一個重要的前提是它為世界提供了若干“公共產品”,所有人都依賴它,離不開它。
假如美國認為在提供“公共產品”的過程中吃虧了,想削弱這種力度,也必然會損傷霸權的掌控力,正所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第五輪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開幕,副總統拜登出席開幕式並致辭,2013年。
在Trump就職後不久,《聯合早報》副總編輯韓詠紅採訪了清華大學戰略與安全研究中心主任達巍教授。
達巍的一段話很有趣,大意是說,許多中國人對於Trump第一任期內中美關係合作勢頭戛然而止感到十分惋惜,並因此羨慕當前印度等國家的外交處境。
但他認為,惋惜歸惋惜,僅就事實層面來講,中國不可能在一個美國主導的國際體系裡“無限制長大”,美國也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終將在某個時刻經歷轉捩點。
換位思考一下,假如今天中國是印度的體量、印度是中國的體量,那麼我們的國際環境依然會很好,但恐怕沒人願意“互換”。
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應該對2018年至今的這輪國際政治經濟秩序調整(或者說“再全球化”)抱有一種更加坦然的態度——無論是Trump主動發起的也好,我們逼他發起的也罷,大的趨勢已不可避免。
未來對於中國來說,靜中待變自可期,《亂中取勝》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