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中國的出口產品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優勢仍是十分明顯的，保持產品質量的穩定性永遠是我們的重點，但也要注意到我們的差距並不在產品質量方面，而是在軟實力競爭方面
文｜霍建國
國家外匯管理局近日公佈了2024年四季度及全年國際收支平衡表初步資料。2024年，中國國際收支口徑的貨物貿易順差7679億美元，較2023年增長29%。其中，貨物貿易出口34091億美元，增長7%；進口26412億美元，增長2%。2024年，中國進出口產品結構繼續最佳化升級。2024年在外部市場環境發生複雜變化的情況下，我們能夠實現外貿基本盤的穩定增長，實屬不易。充分體現了中國外貿競爭力的堅強和發展的韌性。從全球看中國的市場份額基本沒有發生太大變化，當然如果從市場結構和產品結構變化分析，問題還有不少。
2025年中國外貿將面臨新的複雜競爭局面，如何實現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的穩外貿、穩外資、穩就業的總體要求，做好2025年的外貿工作，關鍵還是要把握好對美貿易衝突解決的策略和節奏，企業要適應市場變化的新特徵和產品結構變化的新趨勢，有針對性地採取積極的調整策略，揚長避短，才能確保在新的一年裡變被動為主動，實現外貿的穩定增長。
2024年中國外部市場變化主要特點
2024年，外部市場環境存在眾多不利因素。比如俄烏衝突導致國際資源供給出現劇烈波動，石油和天然氣市場起伏跌宕。巴以衝突引發的紅海危機，導致正常的商船通行受阻，有些商船不得不繞行好望角，時間至少要增加半個月，增加了運輸成本。因此，中歐班列需求大幅上升，訂單明顯增加。
此外，中美衝突矛盾及對高科技的限制，全球安全泛化，不斷以安全為藉口實施貿易保護主義措施，對國際貿易構成破壞性影響，2024年，根據WTO報告分析，全球貨物貿易僅增長2.7%，低於過去十年全球平均4.9的增長率。比較之下中國外貿表現略好於預期。
中國外貿面臨的主要變化特點有以下幾方面因素。
1.主要出口市場分化明顯、美歐市場份額呈收縮趨勢
儘管2024年中國全年出口基本保持了穩定增長，但對美國、歐盟等發達國家市場的出口卻增長困難，由於美歐經濟增長乏力，需求訂單不足。美國加息導致長期國債利率大幅上升，歐美加息打壓通脹的同時也抑制了經濟的增長。歐洲經濟2024年預計僅增長0.7%。歐洲在能源方面長期面臨較大壓力，德國甚至出現負增長。這些因素導致美歐市場需求收縮，為中國出口帶來了新的壓力。儘管中國在“一帶一路”市場和南方國家市場取得了較好的進展，但從長期趨勢看，歐美市場份額的穩定和增長仍關係到中國外貿穩規模優結構戰略目標的實現。這種變化應引起足夠的重視。
2.機電產品需求出現分化、勞動密集型產品承受更大壓力
機電產品需求出現分化。2024年初，機電產品一度承壓，出現明顯負增長，但隨著部分優勢產品出口的擴大，下半年以來，機電產品迴歸正增長。除新能源汽車、鋰電池和光伏在出口增長中繼續發揮明顯的拉動作用，晶片、船舶和重型機械也加入出口的主力之中。但要注意到“新三樣”拉動比例是有限的。如果不能有更多的出口優勢產品加入到出口行業，真正實現出口結構的整體最佳化升級，形成新的競爭優勢，中國機電產品出口仍將面臨艱難的增長局面。
與此同時，勞動密集型產品出口明顯比機電產品承受更大壓力，包括紡織、服裝、鞋帽、玩具、部分小五金工具等，整體下降幅度較大。勞動密集型產品正面臨兩頭擠壓，一方面是來自歐美需求結構的變化導致的訂單減少。歐美需求升級導致部分傳統產品出口較困難；另一方面是來自東南亞和印度的競爭，其較低的生產成本對中國構成一定的壓力。雖然部分企業有一定承受能力，它們可以透過提升產品的競爭力，最終還是能保持一定的出口市場份額，但面臨的壓力在短期內難以緩解。
3.貿易保護主義持續上升、企業開拓市場難度進一步加大
2024年貿易保護主義繼續呈上升趨勢，沒有出現明顯的改善。美國對中國外部經濟的打壓有增無減，歐盟對中國出口優勢產品發動的反傾銷和反補貼調查持續上升，國際貿易市場環境進一步惡化。世貿組織曾警告全球貿易環境處於二戰以來最惡劣時期，如不努力改變貿易環境，全球貿易有可能進入負增長階段。歷史上經濟衰退時，貿易可能出現負增長，比如2008年金融危機的時候。還有經濟危機衝擊。目前看來，2024年全球經濟增速可達3.2%，比年初預測的3.1%略有改善。為什麼貿易表現比經濟還弱？因為俄烏衝突和巴以衝突對正常貿易的破壞性較大，加上中美貿易衝突的外溢影響，美國不僅沒有取消對中國一些出口產品加徵的額外關稅，反而在高科技產品貿易方面採取了更嚴厲的限制措施，從而導致中國出口企業開拓市場的難度進一步上升。
4.產業鏈供應鏈波動加劇、跨國公司訂單出現轉移跡象
另一箇中國面臨的較大矛盾是產業鏈、供應鏈的調整變化，即產供鏈波動加劇。主要是跨國公司主導的全球產業鏈供應鏈面臨調整的需要，它們開始傾向於短鏈，不把外包加工放到中國、東南亞，進行總體收縮。像美企就傾向於往墨西哥甚至拉美收縮，歐企會轉到印度和中東地區，這個趨勢是客觀存在的。國內部分跨國公司也有調整跡象，特別是IT產業向印度的轉移，已給我們造成一些壓力。
針對跨國公司訂單轉移跡象，中國高度重視，多次強調做好穩外貿、穩外資工作，努力改善營商環境，留住跨國公司。
2025年中國對外貿易的困難與挑戰
綜合分析，2025年中國外貿面臨的形勢將呈現複雜多變的局面，最大的不確定性仍是美國總統特朗普對華政策的調整和變化，從目前其言論和近期動向看，形勢仍然是較嚴峻的。但我們也要注意到，特朗普作為一個交易型的政客，其政策主張的落地將永遠伴隨著不確定性，似乎一切都取決於客觀環境的變化和溝通談判的結果。這就造成了未來發展的不確定性。所以我們依舊認為2025年，中國外貿既有不利因素的存在，同時也有可能出現穩定因素，需要我們深刻把握好形勢發展的變化，抓住有利時機做好出口工作。
（一）不利因素
1.美國面臨結束加息政策選項，人民幣匯率貶值壓力減緩
2024年，美國基本進入降息階段。2025年會不會通脹再次回頭？特朗普的關稅政策可能會推高通脹。近日，特朗普再次向美聯儲施壓，呼籲降低利率，以配合他在第二任期內推動的經濟政策，包括加徵關稅和擴大稅收減免。因此，現在還面臨諸多不確定因素，這要根據美國經濟指標的變化。因為最近巴以衝突對能源價格有一定影響，美國降息會導致原材料價格上升，增加通脹下降難度。還有就是美國降息，全世界其他國家和它同不同步，對經濟的影響也不一樣。
美國的貨幣政策變化勢必影響人民幣匯率。美國如果加息，人民幣會貶值。如果停止加息，人民幣匯率會相對穩定。若中國經濟復甦勢頭較強，人民幣就會升值；若國內經濟繼續承壓，人民幣仍存在貶值壓力。人民幣匯率波動主要受美元指數影響，但也和國內經濟表現相關。從某種角度看，人民幣升值和貶值更多是受到一些遊資衝擊，資金的流進還是流出是驅動人民幣波動的主要因素。當然如果國內經濟環境好，外商投資踴躍，外資流入增加，對人民幣匯率也將形成有力支撐。
2.貿易保護主義難以根本緩解，貿易摩擦將面臨新的矛盾
從當前複雜國際局勢判斷，貿易保護主義不會出現根本緩解，我們要做好應對複雜外部環境的準備。另一個潛在風險是貿易摩擦會不會加劇。現在的貿易摩擦集中反映在歐盟，歐盟認為我國部分出口優勢產品存在政府補貼，要立案調查。美國會不會也加入貿易摩擦的行列，對一些產品採取打壓措施，像我們競爭力較強的電動汽車、新能源產品，它如果競爭不過從而就會透過貿易摩擦尋求加稅。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3.中美高科技產品貿易將持續承壓，中國高科技產品出口短期仍將受困
中美之間的高科技競爭不會終止，將長期存在。美國打壓中國，關鍵是打壓高科技產業。儘管有分析認為，之前美國在晶片限制上是失敗的，因為美國企業也承受了不同程度的損失，中國又透過自立自強突破了一些技術，但總體上看我們在高技術領域將持續面臨一定的壓力。因為高科技限制不僅是晶片和半導體方面，還涉及精密儀器、高科技中間品等諸多方面。
4.勞動密集型產品出口困難加劇，南部市場增長潛力受限
勞動密集型產品出口困難加劇，現在之所以能維持，是因為對東南亞、中東、拉美、非洲出口較好，至少保持了增長，特別是對俄羅斯增長還很高。但總體分析這些南部市場潛在需求能力有限，比如東南亞諸國大多未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人均收入不變時其潛在需求增長將受到約束。所以整個南部市場需求訂單難以維持高增長，我們還是要關注歐美市場，因為歐美市場的人均收入較高，經濟一旦好轉，市場需求、訂單會大幅上升，這個需求一旦釋放，全球貿易將擺脫收縮的局面。
5.產供鏈調整轉移仍在繼續演變、跨國公司投資難以根本反轉
產供鏈還在持續演變，目前還看不到有利的變化，最明顯的變化是外商投資企業的出口仍較艱難，加工貿易長期處於負增長狀態，跨國公司投資短期難以反轉，難以再大規模進入中國市場。這是個最大的變數，也是個不利因素。
在這些不利因素作用下，總體上看，2025年中國外貿仍將面臨艱難增長局面，繼續面臨一定挑戰和增長壓力。但我們既要看到不利因素，也要看到有利因素。
（二）有利因素
1.歐美經濟或將進入弱復甦階段，市場需求訂單將略有增長
2024年下半年美國經濟呈現緩慢回升態勢，通脹、消費、就業等指標有所好轉，可以肯定的是它沒有進入危機或衰退階段。按目前經濟指標分析，2025年美國經濟出現衰退的可能性不大，特朗普上臺後也面臨穩經濟的重任。
2024年歐洲經濟比較困難，基本上可實現0.7%的增長。2025年歐洲經濟會不會有一個修復回升的過程，如果俄烏衝突實現停火，對歐盟經濟的恢復是有利的，如果歐盟就業和通脹問題有所緩解，其經濟增長就會達到百分之一點幾。這樣歐美經濟有可能同時進入弱復甦階段，會釋放一定需求，市場訂單會有所增加。這對中國擴大出口是一個積極的訊號。
2.中美關係進入戰略對峙階段，雙邊關係將出現階段性緩解
中美關係進入戰略對峙階段。這個對峙階段大背景主要是雙方都在避免衝突升級，儘管特朗普會給中美關係增添新的不確定性，但中美戰略對峙的基本特徵仍未發生改變。特朗普大選期間的政治主張和煽動性言論，在落地過程中無論時間和內容都存在巨大的不確定性，需要我們密切關注並保持積極的溝通和談判，當然也不排除一些部門政策出現變化。總的來看，中美貿易將面臨新的矛盾和摩擦，不至於突發更激烈的正面衝突和對抗。
3.新能源產品出口仍面臨機遇，出口結構升級將持續發力
國內高新技術產業將加快發展，數字經濟佔比持續上升，在新質生產力加快發展的帶動下，新能源產品出口雖然面臨一定挑戰，但總體來看仍面臨新的發展機遇。我們在新能源產品上已具備了較強的競爭力，可以在此基礎上不斷加強出口市場開拓力度，形成新的增長點。
全球氣候變化協定推進背景下，綠色低碳轉型是一個正面因素。因為不僅要改變能源結構，還要改變現有裝置，促進節能減排，那麼裝置更新帶動產業投資就會推動經濟增長。所以出口結構升級會繼續發揮影響力，困難時大家沒有別的選擇，只有透過轉型升級，實現新的突破。
4.隨著中國高水平開放的推進，跨國公司在華投資將趨於穩定
跨國公司在華投資會逐步趨於穩定。鑑於我們正在推進制度型開放，加大同國際高標準規則的對接，積極擴大市場準入開放，製造業該開放的都開放了，服務業開放正在提速，現在來華投資的更多是服務業，製造業投資已經有點收縮了。只要中國經濟穩中向好，競爭環境公平，外商來華投資覺得不受歧視，他們就願意來，因為中國還是有著巨大增長潛能，比印度、越南的市場需求和拉動作用大得多。
5.國內營商環境將出現積極變化，外資出口將止跌回穩
2025年國內營商環境會出現一些積極變化。目前，中央強調要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把高水平開放作為中國經濟制勝的關鍵一招。透過積極對標國際規章規制，國內營商環境就會發生根本變化。營商環境和經濟投資環境是聯絡在一起的，要想保經濟，就必須得把營商環境做好。它不僅僅是自貿試驗區的任務，估計很快就會在全國推動規章規制的對標程序。營商環境一旦改觀，外資流出就會減弱甚至出現迴流，外資出口就會止跌回穩。外資企業和民營企業出口份額較大，合計佔到出口份額的80%以上。這是出口的基本盤，大盤子穩住了，外貿只有上的空間而不可能下。
中國企業的應對措施
從大的宏觀政策層面看，穩外貿、穩外資在2025年已放到突出位置，做好穩外貿、穩外資工作，關鍵要做好三方面工作：
一是堅定推進高水平對外開放，把對標高水平國際標準的工作放到更加突出的位置，抓出成效，對中國外向型經濟發展將發揮積極的作用。
二是繼續抓好營商環境的治理，努力實現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的國內市場競爭環境，這是確保外資投資中國的制度型建設，只要外資看好中國市場，外資的流入就是中國經濟增長的助推器。
三是鑑於民營企業已承擔了60%以上的出口份額，只要為民營企業創造寬鬆的發展環境，為它們排憂解難，相信它們一定可以發揮出競爭的韌性，確保出口規模的穩定增長，這是穩外貿的基礎工作。
從企業層面分析，建議出口企業更要關注以下幾方面技能：
第一，加強市場研究，國際市場正處於調整變化之中，誰最先掌握這一變化，誰就將處於競爭的主動。所以企業一定要認真研究市場的變化及時調整自己的市場戰略，總的要求是企業不要主動撤離歐美市場，但一定要注意開發新興市場，以求得出口市場份額的相對穩定。
第二，保持自己經營產品的競爭優勢，不斷提高軟實力競爭能力。目前中國的出口產品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優勢仍是十分明顯的，保持產品質量的穩定性永遠是我們的重點，但也要注意到我們的差距並不在產品質量方面。而是在軟實力競爭方面，例如，如何保持同客戶的良好關係，形成默契的配合，以致可以透過和客戶的合作，實現規模的擴大和份額的增長，這是目前我們大多數出口企業需要掌握的技能。
第三，逐步提高全產業鏈競爭能力。現代競爭模式已由傳統的製造銷售模式快速向全產業鏈競爭模式轉化，即一個優勢的企業集團將全面或部分掌控從產品研發製造到銷售的全鏈條競爭能力，這種競爭能力能給企業帶來豐厚的利潤。很多中等規模的企業也正在向全產業鏈競爭模式轉化。
第四，不斷探討海外投資的發展模式，貿易與投資歷來都是交織發展的，中國的出口企業正面臨來自國際市場主要貿易伙伴頻繁的貿易摩擦，規避貿易摩擦的主要方式就是將貿易和投資融合發展，出口企業要關注可能的投資機會，學會將出口產品轉換為本地化生產和銷售，這也是國際跨國公司普遍的發展經驗。中國的外向型經濟發展到今天，其製造業和出口的規模對國際市場的依賴程度是相當高的，所以我們必須考慮加強多元平衡的發展模式。這對中國的經濟繁榮和可持續發展至關重要，出口企業應熟悉並加強對這種發展模式的開發利用。
第五，企業應全面掌握電子商務平臺的開發利用，提高網路平臺的開發利用能力。出口企業無論規模大小都需要學會利用電子商務平臺宣傳推銷自己，這已成為企業競爭的基本手段，一個有魅力的宣傳廣告勝過多次拜訪客戶的效果，同時還可以借用網路平臺實現簽約成交，關鍵取決於銷售員的溝通交際能力。這些軟實力的競爭能力和手段更適合於中小企業的發展擴張過程，也是保障出口競爭力的手段之一。
（霍建國為中國世界貿易組織研究會副會長，曾任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院長；編輯：王延春）
責編 | 王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