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水虻背上居然揹著一個鋼鐵俠的面具|楊小峰一席少年第1位講者

楊小峰
昆蟲觀察者
這隻小蛾子放大後,它竟呈現出煙花綻放般的絢麗之美。我在現場非常感動,但緊接著突然生氣地質問它:“你長得這麼好看幹什麼?自然界沒有能欣賞你的眼睛啊。”幾天後,我突然悟了:它是給我看的,而且只給我看。這可不行,我得把它介紹給更多人。從此,這就是我的使命了。
啊哈!昆蟲
2025.03.30北京 | 一席少年
我是楊小峰,一名狂熱的昆蟲觀察者和追隨者。距離上次在一席講蟲子已經過去五年。在這期間,我繼續努力地將昆蟲帶入更多人的生活。 
每當我新認識的朋友聽說我其實是學建築的,無不大吃一驚;緊接著,他們又得知我從小就害怕蟲子,更是當場崩潰。對此,我也很無奈。關於害怕蟲子這件事,它並非我靠努力和汗水贏來的,而是我不可磨滅的天賦。
在25歲之前,我對蟲子唯恐避之不及。但那年,我買了一臺普通的數碼卡片機,它帶有微距功能,可以拍攝一些微小的東西。
有一天,我在學校裡拍到一隻正在訪花的小紅蛺蝶。原來卡片機也有超水平發揮的時候,它從未給過我如此清晰銳利的影像——這是它生命中的高光時刻。我突然發現,昆蟲身上的細節竟如此好看。於是,新世界的大門打開了。
我開始滿山遍野地尋找好看的蟲子。這個目標很容易達成,因為蟲子擁有不同的顏色、質感、圖案,甚至透明度。在不同的生命階段,它們還有各自吸引我們的特點。
比如這隻碎斑青鳳蝶的幾個狀態:成蟲、幼蟲、蛹,以及留下的蛹殼。你們最喜歡哪一個呢?
我最喜歡它的幼蟲狀態。 
我害怕大多數蟲子,但也有例外——我不害怕毛毛蟲,甚至很喜歡它們。這一點很難解釋。總之,我用這張照片治癒了許多恐懼昆蟲的人。
有些蟲子長得很有趣。比如這隻長脖子的象鼻蟲,雄性會用脖子打架;
還有某種臭屁蟲的小時候,你們的第一印象是什麼?有人看到了三文魚,還有人想到了紅心柚子。
這是一隻青蜂,身披金屬鎧甲,此刻正在睡覺。透過觀察,我發現它處於深睡眠狀態;
而它的淺睡眠狀態是這樣的。你們看它們的區別,像不像教室裡前排睡覺的同學和後排睡覺的同學? 
除了直接觀察昆蟲的身體,我還透過聯想和想象獲得更大的快樂。這隻胡桃豹夜蛾,我第一眼就從它身上讀出了一張大貓的臉。
虎年時,我給它加上五官做了一張賀卡,可惜畫得有些幼稚。
 這是一片殘翅,屬於優美苔蛾。它確實很優美,但基於我的建築學背景,我想到了世界上著名的科爾多瓦大教堂。
如果你們去西班牙旅遊,可能會拜訪那裡。可以看到,兩者的裝飾手法如出一轍。 
有了微距鏡頭的幫助,我能發現許多藏在昆蟲身上的微觀世界。
比如,很多人都觀察過知了的羽化。
相對於最後展開的明亮蟬翼,我更喜歡它皺巴巴的翅芽狀態。不同的色調和筆觸交織在一起,像一件唐三彩,又像敦煌壁畫中的殘片。 
這是綠化帶裡常見的一種小蒼蠅,叫水虻。你們想不到它背上居然揹著一個鋼鐵俠的面具吧。
說到面具,這是一隻正在休息的小蜜蜂。
我們來看它的正臉,上面有一個抿著嘴的機器人形象。我試著讓它“張開嘴”,還做了幾個表情包:
第一個是“嗯”。第二個是“哎”,第三個請大家腦補土撥鼠的咆哮。如果未來的家用機器人長著這張臉,你們能接受嗎? 
這隻小蛾子出現在建築工地附近,體型比苧麻葉的尖還小。
但放大後,它竟呈現出煙花綻放般的絢麗之美。我在現場非常感動,但緊接著突然生氣地質問它:“你長得這麼好看幹什麼?自然界沒有能欣賞你的眼睛啊。”幾天後,我突然悟了:它是給我看的,而且只給我看。這可不行,我得把它介紹給更多人。從此,這就是我的使命了。
只要我們進行自然物種拍攝,遲早會進入“加新情結”——一種強烈的收集癖好,想往自己的物種庫中新增新記錄。什麼樣的蟲子是好蟲子?我沒拍過的才是好蟲子。這需要辛苦採風和收集。不過,有一種方法可以在短時間內獲得大量物種,那就是燈誘。 
燈誘是專業人士的工作方法,利用昆蟲的趨光性,在夜晚用強光源將它們吸引到白色幕布上。與採風不同,燈誘是守株待兔,昆蟲會鋪天蓋地地來找你,主要是蛾子和甲蟲。 
我非常喜歡蛾子,因為它們具有巨大的多樣性。單從外輪廓看,就形狀各異,甚至還有三維結構;花紋更是創意無窮。欣賞時,腦子裡會閃現無數靈感。我把這些照片發到朋友圈,不同的人會有不同反應,尤其是搞藝術的朋友——誰能頂得住這種誘惑? 
我的策展人朋友付曉東老師立刻聯絡我,邀請我參加一場跨界藝術合作。我們去了獨山村,那裡有一座明代石牌坊。
付老師覺得燈誘帳篷像蓬鬆的裙襬,畫了一幅草圖,設想在帳篷上加一件漢服,讓二者融為一體。我一看草圖,拍案叫絕。
於是,我們在明代牌坊下合作了一場明式漢服的燈誘大秀。現場,牌坊幽暗的輪廓呵護著通透空靈的漢服,蛾子從四面八方趕來圍繞我們,將時空穿梭的氛圍渲染到頂點。
後來,付老師根據“百蝶衣”的傳統,把來過的蛾子畫到衣服上。這件漢服也在全世界進行了展覽。 
隨著觀察的增多,我發現昆蟲的行為比外表更有趣。我們每個人都觀察過蒼蠅搓手的行為。雖然蒼蠅是衛生害蟲,但它自己還挺講衛生。其實,只要有“手”的蟲子都會搓手——昆蟲和人類一樣,自我清理是很重要的行為。 
有一次,我把一隻卷蛾放在手上看它清理觸角。它的速度非常快,用腿一夾一擼就結束了。我說:“這也太快了,擼串都沒這麼快。”
後來仔細觀察,發現它膝蓋附近有一根長刺,平時貼著小腿,使用時可以張開,夾住觸鬚根部一擼到底。真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觀察昆蟲還能讓我們保持謙虛。一次,我看到一隻棕靜螳往香樟枝頭趕路,明顯想去對面的枝頭。但兩枝的三維距離比它的體長大,我覺得它過不去,便站在旁邊等著看笑話。
螳螂轉頭給我一個輕蔑的眼神,繼續等待。過了一會兒,我意識到風會讓枝頭無規律顫動,某一瞬間兩枝會靠得特別近。
果然,一分鐘後螳螂抓住機會,一抬手就上去了。我在原地待了一會兒,彷彿被一隻蟲子上了一課。 
螳螂是昆蟲中大無畏的代表,而另一類蟲子代表的是好奇——跳蛛。
跳蛛很常見,雖然它不是昆蟲。它有一對巨大的眼睛,視力非常好,是真正意義上能與我們對視的蟲子。它還具有專業模特的素質:普通蟲子喜歡躲鏡頭,跳蛛卻喜歡找鏡頭。
這一排楚楚動人的大眼睛,像不像你家小貓抬頭看你的樣子?
曾經有一隻跳蛛隔著鏡頭對我玩“歪頭殺”,直接把老夫的心兒融化。
如果跳蛛覺得看得不夠遠,它會站起來看。
它的可愛之處全來自巨大的前中眼和稍小的前側眼。這部分在蛻皮時會完整掉下來,我有幸撿到過,帶回家擺拍。
比如,放兩個蛻擺成“好朋友講話”的樣子。“你講的內容我聽了感到震驚。”
或者給它的眼睛加上“汽車大燈”特效,想象它像潛水艇在海底尋寶。 
觀察昆蟲還是一個自然療愈的過程。看到一群群小生命在努力生活,而且活得還不錯的樣子,就會覺得自己的很多煩惱也不過如此。
比如這張照片裡,小蜘蛛把毛毛蟲在葉子上咬的洞補了一下。我腦海裡浮現出一句流行語,“世界破破爛爛,蜘蛛縫縫補補”。這句話讓我開心了一個多月。
滿腦子都是蟲子的結果就是和昆蟲產生了共情,會從它們的角度來看問題。我有時候在野外聽見鳥叫都會下意識地一哆嗦,哎呀,危險危險,我要倒黴……啊不是,是我有朋友要倒黴了……
蟲子的天敵太多了。它們得小心提防。但是最大的天敵還是鳥。所以對蟲子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每天和鳥類躲貓貓。
很多昆蟲都有保護色,只要待在和自己顏色一致的環境裡就行。

你們能找到照片裡的小蝗蟲嗎?很難對吧。得虧是我先蹲在這裡找蟲子,然後它自己蹦過來的,要不然當時我可發現不了。
可是一旦待錯了環境,這種純色的保護色反而更明顯。所以常見保護色都會弄一點環境裡的其他顏色在身上,到哪裡都別太突兀。
蟲子們演化出來一個大招,叫作擬態。就是去模仿別人或者環境裡的東西。被鳥看到也沒關係,只要那個被模仿的物件不在鳥的選單上就行。保護色是隱藏自己的身體,而擬態是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
你們注意到背景圖裡枯草上掛著的那片捲曲葉子了嗎?有沒有發現它其實是一隻蛾子呢?
它的頭頂特意染了一道很黑的毛叢,表示那裡是空的。

模仿枯葉是基礎操作,因為脊椎動物裡沒有誰要吃這個東西。在尺蛾科裡,我甚至都能找到幾個序列,模仿一片葉子是怎麼一點點枯敗的。
這個像不像被蟲子啃了一半掉下來的葉子?有點浪費是吧。這是素飾蛺蝶的幼蟲,除了那件綠色的小棉襖,它身上其他地方都是黑色的。在昏暗的光線或者是光影強烈的正午都有不錯的隱身效果。
你把它惹急了會怎麼樣?它頭頂長著尖刺的犄角可不是鬧著玩的!我一開始覺得這個毛毛蟲的身材好奇怪呀。但是今年再看,莫名其妙覺得親切了很多。你們看它的氣質,像不像石磯娘娘?
這裡頭有另外一隻毛毛蟲,它把小樹苗最尖上的嫩葉給吃了,然後自己趴在那兒模仿葉芽,是不是很像?這是黑脈蛺蝶的幼蟲,它也會用犄角來保護自己。
我把它放在手指上戳,它會用犄角來還擊。它的氣質用兩個詞兒來描述:亭亭玉立,耀武揚威。
蟲子們還可以模仿空虛和抽象的東西。這是我在衢州的農村裡遇到的一隻漂亮尺蛾。它首先是保護色,但我覺得它翅膀上的天藍色花紋很奇特,應該不僅僅是好看那麼簡單。因為我在現場和它追逐打鬧了一陣子,作為當事人我有資格推測,這個圖案在模仿複雜環境下的光影現象。比如說,上方植物枝條的影子。
如果你覺得我的推測有道理,那麼在看高畫質大圖的時候,你就能感受到,明媚的陽光。
當隱身策略被識破了怎麼辦,沒本事的蟲子趕緊逃,有本事的會切換為恐嚇策略。我逗弄一隻翡螽的時候,它忽然起身來了個倒立!它把身體扎煞開,顯得更大。“我將以高達形態出擊!”翡螽是大型昆蟲,牙齒鋒利,它確實有和小鳥搏鬥的能力。
這隻模仿枯葉的的藍目天蛾。
當它前翅的花紋不足以欺騙鳥類的時候,它會突然露出後翅上的一對巨大的藍色眼斑。圓形的眼睛代表了猛禽或者蛇,這是鳥的天敵,一般的小鳥很忌諱這個,通常都會迴避或者愣神,然後天蛾就有機會逃脫了。
美眼蛺蝶,也是同樣的策略。翅膀合攏裝枯葉,翅膀開啟嚇唬鳥。
曾經有一位鳥類學家,不知怎麼惹到了他家附近的一群鳥。每天他騎車上班的時候,這群鳥都會往他後腦勺上拉屎,又準又狠。即使他戴了墨鏡和鴨舌帽,這些鳥也能把他認出來。於是他就剪了一對大眼睛粘在帽子後面,從此就沒有鳥來惹他了。
上面的幾位代表了一種典型的做蟲的哲學:我因為喜歡低調才隱藏實力,但是你非要惹我那我就高調一把。
模仿不好吃的蟲子也是個辦法。左邊是隻葉甲,右邊是隻蜘蛛,它們在模仿誰呢?瓢蟲。瓢蟲不玩躲貓貓。
它們之所以敢長得這麼鮮豔,就是因為難吃。瓢蟲體內有種化學物質,很苦,而且每種瓢蟲的都不一樣。那既然如此,為什麼周圍的瓢蟲數量並沒有很多呢?因為它們毀於內卷。
我們都知道瓢蟲是蚜蟲的天敵,瓢蟲媽媽會在有蚜蟲的植物上產過量的卵。幼蟲把蚜蟲吃光後,就開始自相殘殺。對於不同種類的瓢蟲來說,誰更難吃,誰就能活下來。比如兩隻幼蟲瘋狂對咬,第一回合結束,其中一隻說:不行了,我實在下不去嘴,乾脆你把我吃了吧!
當我知道了蟲子們有這麼多生存技巧後,我又開始和鳥共情了:逮只蟲子也太難了吧。我在野外的時候和食蟲鳥做的事情一模一樣:東張西望找蟲子。這個能吃嗎?這是蟲子嗎?再找不到蟲子我的相機就要餓肚子了!
從鳥類的角度出發,我們就會發現最安全的策略其實是模仿鳥屎。因為模仿不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像。作為一隻鳥,看到片有點假的葉子什麼的,我可以先嚐一口試試。看到一隻不太可信的瓢蟲,我也可以嘗一口,大不了苦的話就吐出來。現在如果我面前有一坨看上去有點假的鳥屎……算啦,我再到那邊去找找看!
於是就有大量的類群來模仿鳥屎,而且人家模仿得很逼真。我平時出門採風也很喜歡找模仿鳥屎的蟲子。雖然找到的絕大多數都是真正的鳥屎。但就是寧可錯愛一千,也不放過一坨。
典型的鳥屎包括深色的食物殘渣和白色的尿酸結晶,尺寸合適的小蛾子經常模仿。
但是不要因此以為它們就是醜陋的。也許放大後它有著漂亮的細節。

這片樹葉上兜著東西看上去是新鮮鳥屎。你們都看出來它其實是毛毛蟲了吧?

本著對毛毛蟲的喜愛,我咬著牙去摸了一把。結果很意外,它是完全乾燥的,而且很乾淨。它運用了一些繪畫上的技巧:它身上有很多輪廓清晰的白色斑點,這是對高光的處理手法。點狀高光表示我們畫的這個物體擁有光滑表面,或者是液體的反光。
哪怕我弄懂了它的原理,再次觸控的時候,我的視覺仍在喊冤:可它真的是溼漉漉的啊!這種矛盾的體驗十分奇妙。
每個昆蟲少年都有一個夢想: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一個新種。分享我的經歷前,先看一位老朋友——洋辣子,刺蛾科的代表。它們是昆蟲綱中能給人造成最大痛苦的類群之一,被蟄過的人永生難忘。
但好訊息是,有一群洋辣子是和平主義者,褪去毒毛,變成軟糖的樣子。
一天,我在植物園夜觀時看到一隻沒見過的軟糖洋辣子,多了一對犄角,最令人驚歎的是它太漂亮了。配色和花紋讓它不像地球上的蟲子。
我帶回家用小刷子清理時,它忽然生氣了,使勁搖晃身體併發出咔咔聲。我很納悶:洋辣子還會發語音?
冷靜思考後,我排除其他可能,得出唯一結論:這是它的恐嚇姿態。聲音來源是用牙齒瘋狂刮擦葉面。一般恐嚇要麼用視覺,要麼用聲音,它居然雙管齊下。不管如何,我把它養大,最後變成一隻渾身黑色、脾氣暴躁的撲稜蛾子。我把它寄給研究刺蛾分類的吳俊博士。幾天後,吳博士告訴我這是一個刺蛾新種。
現在我能給它起名字了嗎?並不行。必須按照規則來。因為它所在的屬在中國是首次發現,要按照地點命名原則,用浙江省作為字首。這是它的中文名:浙江擬納刺蛾。很拗口對不對?但俗名不受學術規則約束。考慮到它的行為,我鄭重賦予它一個響亮的名字:動次達刺蛾

最後跟大家分享一句話,這也是我的第一本書《追隨昆蟲》腰封上所寫的:如果你害怕一樣事物卻又註定無法擺脫,那麼愛上它也許是最好的相處方式。
(本文為節選,完整演講內容請觀看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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