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網無代餐”的她,為何一拍劇就“翻車”?

*本文為「三聯生活週刊」原創內容

在女頻網文的世界裡,尾魚是極特別的存在,幾乎沒有“代餐”。多數女頻網文沉迷於甜寵與宅鬥時,尾魚筆下的女性正跋涉在戈壁灘追捕兇簡,或於玉門關與妖鬼對峙。尾魚的寫作糅合懸疑、冒險與志怪元素,流淌著獨特的靈異詭譎,吸引了不少死忠粉。
近年來,尾魚的作品成為影視市場的香餑餑,版權遭哄搶,改編訊息不斷。可惜,最有特色的她,作品一搬上熒屏就大走樣。改編自《半妖司藤》的《司藤》差強人意、倪妮與白宇的《西出玉門》播出平平,其餘幾乎全軍覆沒——《怨氣撞鈴》變成豆瓣3.2分的《示鈴錄》,《開封志怪》變成豆瓣4分的《玉昭令》,時下剛剛完結的劉浩存與宋威龍主演的改編自《七根兇簡》的《七根心簡》,豆瓣開分6分,勉強及格。 
尾魚IP影視改編屢屢“翻車”,源於影視版本弱化了女性殺伐果決的氣質,把詭譎的氛圍簡化為五毛特效和廉價棚拍,最終丟失了尾魚作品的別具一格。

文|曾於裡
尾魚的小說為什麼受歡迎
我們所熟悉的冒險題材網文或影視劇,大多是男頻視角的創作。比如兩大頂級盜墓探險IP《鬼吹燈》和《盜墓筆記》,男性是探險敘事的絕對核心,他們揹負使命、身懷絕技,在古墓荒漠中展現膽識與智謀,縱有女性角色,譬如《鬼吹燈》裡的Shirley楊,更多是點綴。
尾魚是一個“異類”,她的網文裡,女性主人公們不困於庭院、不耽於情愛,而是揹著行囊走進荒漠、踏入詭譎的未知之地,在險象環生的冒險中,破解謎團、對抗邪惡,說明了探險從不是男性的專屬疆域。比如《七根兇簡》中的木代,帶著三重人格的複雜特質,與夥伴們深入雲南村寨、重慶江湖,在“漁線人偶”“老蚌大戰”等離奇事件中,以武勇與智慧對抗上古邪祟……
也自然地,她筆下的女性都很“颯”,武力智力雙雙線上,擁有強烈的主體性,自始至終都非常清楚自己要什麼。比如《半妖司藤》司藤說“玩陰謀?論輩分,陰謀都得叫我一聲祖宗”,《西出玉門》葉流西說“我現在是在拿借來的命看風景”……她們不見得是“完美英雄”,有缺陷、有陰影,也會恐懼會猶豫,但女性的冒險旅途,也是一段成長之旅。《怨氣撞鈴》季棠棠從逃避到直面身世,葉流西從失憶到找回使命,司藤與白英最終和解對抗丘山……
《西出玉門 》劇照
尾魚的小說裡並非沒有言情,但男女主角的設定更多是“女AO”或者“雙強”。《半妖司藤》的靈魂人物是司藤——一個從民國復活的大妖,冷靜、強大、智力與武力雙雙線上,男主更像她的“掛件”;《西出玉門》中,主導探險節奏的是葉流西,她揮刀斬敵、獨闖險境、斷臂求生,這種決斷力在傳統女;《七根兇簡》木代敢愛敢恨,在羅韌對感情有所顧慮的時候,木代直言:“羅韌,你說不想我冒險,不想我受傷害,我想跟你說,即便離開你,可能我還會跟著另一個我愛的人冒險的,也會受傷的。未必你離開我了,我就能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了,你又不是我。”
尾魚的冒險故事,並不只是把靈魂人物從男性換為女性而已。她善用神話傳說、民間故事,並將其轉化為故事的精神根基。《西出玉門》裡,尾魚將漢武帝“絕妖鬼於玉門”的腦洞設定與玉門關的地理實體結合;《七根兇簡》以老子騎牛過函谷關的傳說為引,虛構出鳳凰鸞扣封印七根兇簡的上古秘辛,讓現代探險者的收簡之旅與道家文化、歷史傳說深度勾連……
《七根心簡》劇照
尾魚很少構建完全架空的世界。她筆下的故事紮根於我們熟悉的土地,敦煌的戈壁、羅布泊的鹽鹼地、青海的囊謙縣、成都的老街——這些真實的地名成為她故事的舞臺,一旦進入都市,她筆下的市井生活亦栩栩如生。《西出玉門》一上來,尾魚就以“旅人”的視角去描寫玉門關內西安回民街熱鬧的人間煙火氣;《七根兇簡》一開篇,以重慶解放碑的現代繁華場景為背景,透過身著傳統服飾、拎鳥籠漫步的萬烽火與周遭環境形成的反差,展現重慶市井的多元包容、不緊不慢……虛構的故事多了份真實感,離奇的情節彷彿就發生在自己熟悉的街頭巷尾。
概而言之,尾魚開闢了一條將懸疑冒險、神話民俗、市井詭譎與現代女性意識相融合的別緻路徑,不僅在女頻裡獨樹一幟,跟男頻常見的盜墓探險等相比,更是另一番天地。
大女主的弱化
尾魚的作品或許沒有晉江文學城一些爆款言情文熱度那麼高、那麼“下沉”,但因為沒有“代餐”,且尾魚小說的文學水平較高,死忠書粉很多,她的網文IP也一直遭到市場哄搶。《怨氣撞鈴》《開封志怪》《半妖司藤》《西出玉門》《三線輪迴》《七根兇簡》均以完成影視改編並播出,《梟起青壤》(迪麗熱巴、陳星旭主演)、《龍骨焚箱》(景甜、張彬彬《司藤》後二搭)尚未播出。
若從IP出售角度看,尾魚是最受歡迎的網文寫手之一,寫的網文幾乎都賣出去版權;但從IP改編質量來看,她又是運氣最差的之一。就已播出的六部改編劇來看,一部上豆瓣7分的都沒有,唯一稱得上口碑好點(後期爛尾,導致評分跌破7分)、熱度不錯的就只有《司藤》。
《司藤》劇照
尾魚的小說搬上熒屏就走樣,女性角色被弱化是重要原因。原著中“女AO”或“雙強”的設定,到了劇集裡,要麼女性的魅力和戰鬥力有所弱化,要麼言情線被刻意拉長。
《怨氣撞鈴》季棠棠身負能感應怨氣的鈴鐺,在荒野戈壁間穿梭,為逝者化解執念,她也在這一過程不斷成長,從嬌生慣養到直面命運,是很典型的“成長型大女主”。《示鈴錄》套用原著的IP設定和女主角的通靈能力,卻對劇情進行大量魔改,情節牽強附會,男主凸顯,季棠棠的成長線嚴重弱化,淪為扁平的女性,豆瓣3.2分不冤
《玉昭令》魔改女主角端木翠,小說中她是殺伐果決的上仙/女將軍,劇中卻被弱化為“傻白甜”,武力值大大削弱,男女主大量曖昧互動取代了志怪探案的主線情節。
《玉昭令》劇照
《西出玉門》中,倪妮版葉流西還原度挺高,又帥又颯。但感情戲還是拖沓,因為那些可以彰顯女性高光的關鍵主線內容被壓縮了葉流西打架、闖關、搞事業的戲份快速帶過直接略掉。懸疑探險的節奏一弱,感情互動就顯得格外突出。
尾魚一度為自己小說被魔改而憤慨不已。202111月,她在微博上曬出與製作方的對話截圖,她建議對方:“絕對不能這麼改,這人設、故事全不一樣了。”但影視方的回應是:“你不是專業的,不瞭解市場,觀眾就喜歡這樣人設和故事。”把尾魚氣得不行,尾魚表示以後賣版權時要在合同中寫明作者有劇本編審權,不然就不賣了,“不想賺這錢了”。
製作方之所以弱化女性戰鬥力、給言情線加戲,暴露雙重認知侷限:一方面是對市場需求的誤判,仍沉溺於男強女弱的陳舊敘事模板,將性別刻板印象等同於觀眾喜好;另一方面是對女性探險敘事的系統性忽視,背離了尾魚作品中女性角色的自主性與力量感——她的女主角為真相冒險、為生存戰鬥,愛情只是途中的風景,而非全部意義。
《七根心簡》劇照
這一回的《七根心簡》,劇本明明經過尾魚編審,可觀眾的觀感裡,女主角木代仍然被弱化了。小說中有這麼一個情節,木代跟蹤羅韌,並掛在外牆上偷聽,羅韌明明已經發現了木代在跟蹤他,他故意在屋內點燃香菸,但人已經離開了屋子。等到木代反應過來進屋時,才發現被羅韌耍了……
在這個橋段裡,可以看出羅韌直覺敏銳、心思縝密、善於佈局,但木代也不弱,她選擇隱蔽角度盯梢,攀爬高樓時動作利落、力道精準,偷聽時分析佈局的意圖,發現不對勁後迅速反應衝入房間,身手、觀察力與應變能力皆不容小覷。雖然被擺了一道,這場戲的本質仍是“雙強”的鬥智鬥勇。
影視化時,整個橋段被呈現為羅韌“戲弄”小白兔——木代掛牆費勁、羅韌語氣輕佻、木代被氣到呼呼喘粗氣(劉浩存的表演就是小女生被戲耍的氣悶)、配樂也是滑稽喜劇風格的,讓鬥智鬥勇變成“霸總戲弄灰姑娘”,木代處於完全的下風,“小白”氣質太重,沉不住氣。
所以,劇本看著很還原書籍,但男性導演怎麼理解劇本、演員怎麼呈現角色,也會讓女性角色表現出截然不同的氣質。
《七根心簡》劇照
詭譎的消弭
尾魚小說搬上熒屏就走樣,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在主客觀因素的影響下,原著中極具特色的神話傳說、民間故事及人文地理元素被大幅剔除,市井與奇幻的交融大打折扣。
譬如《西出玉門》以漢武帝“絕妖鬼於玉門”的腦洞設定為核心,將玉門關內構建為妖鬼橫行的平行世界,但劇版中“鬼門關”改為“詭門關”,“妖鬼”變成含糊的“異獸”,“玉門關”“羅布泊”改為虛構的“鈺門關”“達爾泊”,神話根基被抽空,關內世界淪為普通奇幻冒險場景,失去原著“歷史志怪+地理懸疑”的非凡質感。又如《七根兇簡》將七根兇簡與上古巫術、五行學說深度繫結,每個兇簡對應的案件都暗含民俗隱喻,劇版簡化為“上古隕石帶來的神秘力量”,“兇簡”改為“心簡”,弱化邪物寄生的詭譎,失去原著借神話探討人性惡的深度……
《西出玉門》劇照
因為對於稗官野史、民間巫術、地方傳說等的深度挖掘,並形成奇特的腦洞,尾魚的小說常常帶有靈異詭譎的風格,令人不由得一驚。《七根兇簡》中,“漁線人偶”案件裡被兇簡操控的殺手,其作案手法源自民間“提線木偶”的邪異想象,“數百道密密拉起的漁線,拉線上血色漬然”,被殺害的人“就那樣僵直而扭曲地纏身線上網之中,而地上,鮮血的細流正開始慢慢彙集”,在驚悚氛圍中直指人性被操控的悲哀。劇版《七根心簡》無法詳細還原,邪氣的場景只剩開篇一張定格的照片,之後也只是在當事人的回憶裡碎片化呈現,詭譎進一步消弭。
製作能力的不足和不用心,讓這一切雪上加霜。
《七根心簡》的推廣熱搜“七根心簡能演的都演了”高掛,看起來書中的名場面儘量保留,呈現效果卻捉襟見肘。比如大戰老蚌精,從海里大戰改為沙漠(顯然是方便棚拍),特效質感差,摳圖感明顯,所謂的“虛擬拍攝”粗糙得令人髮指。
《七根心簡》劇照
最難以理喻的是,很多市井生活場面竟然也棚拍尾魚的一大魅力是將詭譎的故事深植於現實土壤,讀者在閱讀時,會不自覺地產生一種錯覺:那些離奇的情節或許就藏在某條街角的陰影裡,那些神秘的人物可能剛剛與你擦肩而過。《七根簡》的呈現與此背道而馳,本應鮮活生動的市井生活也被置於棚內拍攝,消解了原著賴以生存的現實質感。特效經費不夠,勉強可以理解,但實景拍攝市井生活沒什麼難,製作方的取捨顯然更傾向於趕工與成本控制,這種偷懶是完全不應該的也讓尾魚筆下那個亦真亦幻的世界坍塌。
每每尾魚的一個IP被毀,演員的粉絲會挽尊說,因為審查所以很多東西拍不了云云。也許外力會讓尾魚小說這把鋒利的剪刀剩下半把,但半把剪刀依然可以銳不可當。改編相對成功的《司藤》,就說明了尾魚作品的精髓並非不能還原極具辨識度、不流於口號層面的“大女主”(主導探案、對抗懸門),將女性成長與冒險型別深度繫結;在實景拍攝(西南密林)與服化道上傾注了大量成本,儘可能還原“妖類在人間”的人間詭事……
《司藤》劇照
尾魚的故事確實難改編。她的作品需要深諳女性敘事的編劇導演,精準捕捉大女主角色的獨立靈魂,避免將探險主線異化為戀愛附庸;又要求製作團隊具備駕馭奇幻元素的能力,將神話傳說與現實地理景觀有機融合,營造出市井詭譎的氛圍。“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雖然難,但尾魚的作品無疑是值得改編的,也需要懂得的人更用心地對待與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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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小雅 / 稽核:然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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