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伊唱雙簧:特朗普是始亂終棄,哈梅內伊是借屍還魂丨大家

實在是太詭異了。
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向美軍駐伊拉克基地發射了15枚導彈,命中了20個目標。美軍承認遭受到了襲擊,說有一架停在停機坪上的戰機被摧毀了,但是沒有人員傷亡。可是伊朗的報告說,襲擊殺死了80名美軍,傷200人,大量的無人機和直升機被摧毀,顯然是重創了敵人。
衛星影像顯示的被轟炸後的美軍基地
這應該算是戰爭行為了吧?
可是伊斯蘭革命衛隊在社交媒體上只是照例地譴責了一下“大撒旦”,東施效顰地貼了一面伊朗國旗,沒有慶祝。而伊朗的外交部長馬上釋出宣告說:“根據《聯合國憲章》第51條,伊朗針對(美國駐伊拉克)軍事基地採取並完成了成比例的自衛行動,這些基地對我們的平民和高階官員發動了怯懦的軍事進攻。我們不尋求局勢升級或發動戰爭,但會捍衛自己免受任何侵略。”
更加詭異的是,特朗普馬上在推特上也釋出了一條陰陽怪氣的推文,說:“一切都很好!導彈是從伊朗境內向伊拉克的兩個軍事基地發射的。現在正在對傷亡人數進行評估。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好!”
今天早上,情況還是沒有什麼變化,特朗普沒有生氣,笑呵呵地說,沒有傷亡,不想使用武力,準備擁抱和平?
美國總統特朗普表示準備擁抱和平
What?開玩笑嗎?
伊拉克看守政府總理說,伊朗在發射導彈之前,已經通知伊拉克方面要遠離某些基地。怎麼看怎麼感覺美伊雙方都在唱雙簧呢?我高舉輕放,你低吟淺唱?
嗯,大約刺殺蘇萊曼尼的一場大戲就這麼唱到了盡頭,粉墨登場之後是洗盡鉛華,各自過各自的日子去,大家都有一堆家事要處理。
只是,苦了中東各方的戰略家們,被特朗普這麼鬧了一齣,整個格局又得重新盤整。

一、刺殺是一步臭棋
在美軍殺死了蘇萊曼尼之後,著名的美國專家金燦榮先生在採訪中說,美國的行為是個臭棋,是個敗筆。這個論斷我很同意,不過並不呼應金先生的理由及判斷。
蘇萊曼尼何許人也?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的指揮。在此前,他頻繁地作為伊朗反美的形象而出現,甚至在Instagram上也是擁躉眾多。
蘇萊曼尼
然而,從基本的常識上判斷,伊朗的權力,依然牢牢地,甚至全盤地控制在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的手裡。事實上,連伊朗的歷屆總理,都不能從他的手上分出一點權來。
因而,可以這麼認為,蘇萊曼尼所有針對美國及其盟友的動作,都來自於最高領袖的授權。再講得清晰一點,蘇萊曼尼不過是哈梅內伊的手,他的一個游擊隊長而已。
伊朗現任最高領袖哈梅內伊
斬首行動刺殺了一個游擊隊長,它的用意以及長期目標何在?此次定點清除行動,完全不同於斬殺本·拉登或者巴格達迪,這兩次刺殺,其實針對的都是一個恐怖組織,對於削弱恐怖組織的整體行動能力,具有相當顯著的作用。基地組織與IS在本·拉登和巴格達迪死後,都處於瓦解狀態。
但伊朗是一個主權國家,有非常嚴密的政治組織和梯隊儲備,刺殺一個游擊隊長對於削弱伊朗來說,毫無作用。
如果真要削弱伊朗,要麼刺殺物件是哈梅內伊,要麼是針對有效的軍事目標,甚或是核目標。這才是對一個主權國家的有效行動。但如此,就變成國家宣戰行動了。
因此,刺殺蘇萊曼尼就是特朗普這個外交業餘人士的一次心血來潮的隨意性行動,並不對伊朗的局勢發生重大改變,也並不能夠給美伊核談判創造籌碼,更加不能給中東格局帶來任何有益的推動。
他是典型的特朗普性格在外交上的昭示:好大喜功,喜炫耀,無戰略,無規劃。
他幫了哈梅內伊一個大忙。
悼念蘇萊曼尼的伊朗民眾
現在的伊朗來源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複雜的政治變遷。1951年,伊朗第一任民選總理摩薩臺上任,開始了一系列富有社會民主主義色彩的改革,尤其是將石油產業國有化。在恐共心態驅使下的英美,CIA和軍情六處聯合巴列維國王搞了一場政變,軟禁了摩薩臺。
摩薩臺當選總理後與巴列維握手
巴列維上臺之後,採取了顛覆式的世俗化運動,施行了一系列放任資本主義的經濟政策。殘暴、獨裁和腐敗的巴列維並不能給伊朗帶來美好的世俗化改革,於是到了上世紀70年代,伊朗經濟處於崩潰邊緣,而數百年來篤信宗教的伊朗,被過度世俗化的美式生活方式,所深深觸怒。
這就是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的背景。
伊朗伊斯蘭革命
但取代巴列維的霍梅尼,卻也並不是伊朗的福音。伊朗像翻烙餅一樣,從絕對世俗化,走進了絕對宗教化。它是一個政教合一的國家,採用的是嚴格的伊斯蘭法,所有權力掌握在最高宗教領袖的手裡,宗教警察像幽靈一樣,控制著整個國家的日常生活。
長期的禁運和封鎖,加上嚴苛的宗教法,已然使伊朗的政局岌岌可危。2019年11月份,在中東普遍飄紅的示威遊行中,伊朗民眾也走上了街頭,表面上看是反對油價的調高,但是學生運動的端倪已經出現,社會處在高度的分裂狀態之中,而經濟與民生的凋敝伴隨世俗政治領袖要求分權的呼聲,都在慢慢發酵之中。
儘管11月份伊朗的這次全國性抗議,未必會顛覆伊朗的政局,但如果不斷發展下去,伊朗的鉅變不會太遠。
伊朗民眾抗議油價上漲
可是,新年伊始,特朗普就給哈梅內伊送來了禮物:蘇萊曼尼之死。
在伊朗政治格局中,蘇萊曼尼無足輕重,但因此而引發的外部壓力,就足以使哈梅內伊以此作為團結國民的力量,打壓反對政權的理由,以及,形成一個新的、強硬的國內政治聯盟。
多大的一步臭棋。用一個游擊隊長之死,幫助哈梅內伊平定了國內的反叛。

二、虛晃一槍的戰爭陰雲
現在,誰都打不起這一戰。
特朗普幹掉蘇萊曼尼,是想讓伊朗變天嗎?是要跟伊朗決一死戰嗎?
他沒這個能力,也沒這個膽。在9·11之後,美國打了兩場大戰,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克林頓政府所留下來的國庫盈餘,全在這兩場戰爭中燒掉了。
按《華盛頓郵報》的一個調查報道顯示,美國在阿富汗,燒掉了足足一萬億美元。而在伊拉克戰爭中,美國的人員犧牲近5000,受傷人數近5萬,戰爭消耗7600億美元。
伊拉克戰爭中的美軍士兵
而這些,都還不包括阿富汗和伊拉克的重建行動。
伊朗是遠比阿富汗和伊拉克複雜得多的國家。一個連續性的主權國家,從政治到社會結構完整,雖然統治結構為人詬病,但總體上依然是一個廣為接受的正常國家。美國自說自話把它列為恐怖主義政權,但在國際上承認者寥寥。
更核心的問題是:如果要在伊朗進行權力更迭,誰有能力進行重建?如果說阿富汗和伊拉克是無底洞,那伊朗簡直就是黑洞。
從克林頓到布什到奧巴馬,每個總統都跟伊朗放過狠話,甚至假模假式地開始戰爭籌備。但是沒有人敢真打。打起來,改變的不是一個國家,而是世界格局。
特朗普敢向伊朗開戰嗎?這麼一個精明的商人,掐指一算,就知道這是一個只虧不賺的買賣。
所以,消滅掉一個游擊隊長,秀一下美國的肌肉,展示一下決策的英明,給自己2020年的競選加點分,大約就是特朗普的所有盤算。
哈梅內伊呢?這位年邁的宗教領袖在蘇萊曼尼的葬禮上痛哭流涕,幾近昏厥。他會不會奮一國之力,為“偉大的蘇萊曼”(伊朗對蘇萊曼尼的愛稱)復仇?
在蘇萊曼尼的葬禮上痛哭的哈梅內伊
你根本就不知道哈梅內伊的表演功力有多深。他可不傻,哭給伊朗人看,做給美國人看。
伊朗在多年的封鎖和禁運中,經濟已經危若累卵,國民的不滿情緒與日俱增。而畢竟是看見過世俗化生活的伊朗社會,針對普遍而殘酷的伊斯蘭法,也已經忍無可忍。世俗化政治力量雖然並沒有能力與哈梅內伊的宗教力量抗衡,但在過去的數十年期間,也在不斷地透過各種途徑,包括合法的競選,衝擊宗教政治。
伊朗和美國之間的矛盾,是純粹基於意識形態的,根本不可調和,雙方都沒有讓步的餘地。因此,伊朗只能永恆與美國處於對抗狀態之中。
但是對抗並不代表對敵。生意可以做,交流可以進行,談判可以繼續。這是意識形態對峙一種精明然而有效的方法:冷戰,絕不熱戰,否則兩敗俱傷。
哈梅內伊沒有資本和美國進行一場熱戰,而他的預估也是,美國不會對他打一場熱戰。
維持現狀,是雙方最好的狀態。蘇萊曼尼之死對於哈梅內伊和伊朗政權而言,的確是一次羞辱。如果哈梅內伊和政權忍氣吞聲,那麼國內的矛盾就會瞬間激化,會燒死他們。
所以報復是必須的。但報復卻必須是有限的,讓美國人看見,又不能讓他們誤解。這是一門藝術
於是,向伊拉克美軍基地發動一次導彈襲擊,是一次有限然而有效的報復行動:伊朗人民看見了,歡呼了,解恨了。如此而已。
雙方都在戰爭的陰霾上虛晃一槍,誰都無意真正動手。

三、惶惶不可終日的盟友,遙遙無期的中東和平
特朗普,這個業餘的外交戰略家,一個始亂終棄的世界領袖。
刺殺蘇萊曼尼,是一次毫無意義,但影響深遠的事件。一個游擊隊長死了,千千萬萬個游擊隊長站出來。這已經是事實了。所以,刺殺蘇萊曼尼,對於減緩伊朗遊擊式地針對美國人、美國利益、美國產業的襲擊,毫無作用,反而會激發更多的襲擊行動。
刺殺只能激怒更多的極端伊斯蘭恐怖主義者。在巴格達迪死亡之後,IS正在艱難重生之中,而美國的“邪惡行為”給IS在招募人員方面創造了最好的宣傳素材。在伊朗、伊拉克、敘利亞、阿富汗、巴基斯坦的廣袤土地上,所有的IS忠誠戰士,都有了一個好故事來講解美國的邪惡本質。
已死亡的IS前領導人巴格達迪
哈梅內伊藉此平息國內的反對派,重新組建政治聯盟,團結國內力量,穩固自身的統治,蘇萊曼尼成為了他的旗幟。一個被外敵所殺的英雄,最能夠凝聚民心和民氣。反對派在蘇萊曼尼的遺像面前,必須偃旗息鼓,必須忍氣吞聲。內部變化,被無限延長了。
伊朗是有區域霸主的野心的。藉此時機整合反美力量,難道不是最佳時機嗎?我猜想現在哈梅內伊真是恨不得向天再借500年,以便重拾大伊斯蘭國的夢想啊。
爽了一把的特朗普,已經準備轉身離開伊朗了。摧毀伊朗不是他的目標,他只是做了一次表演,撈了一把競選資本。再往下走,就是虧本生意。
但是苦了美國的中東盟友。
伊拉克已經是美國在中東的前哨站。伊朗的確不會再直接向美國叫板了,但打壓國內反對派,轉移國民注意力,當然要不斷地製造緊張,攪擾伊拉克以及在伊拉克的美軍力量,是最便宜的方式。
伊拉克國會透過決議,要求外國軍隊撤離
沙特是伊朗軍事行動或準軍事行動的經常性物件,打擊沙特油田,以及在沙特的美國產業,是伊朗長期的作戰方針。掛著蘇萊曼尼的遺像,伊朗現在有著十分充分的理由進行小規模的軍事襲擾。
巴林的美國空軍基地,阿聯酋的美國產業,以色列的存在,都將成為伊朗及其扈從者的目標。在蘇萊曼尼將軍遺像的注視下,中東接下來必定爆炸頻發,人人自危。
特朗普“造孽”,中東盟友受苦。
美國的北大西洋組織兄弟們,心裡也應該不大好受。
針對一個主權國家的政治領袖採取行動,這本該是盟友內部的共同事務。雖然沒有提交到聯合國去討論的必要性,但是一定的政治程式還是應該要走的。
可是從這一次北約組織國家的三緘其口來看,特朗普並沒有通知他的北約小夥伴們。或許在他看來,這就是一次小規模的斬首,根本沒必要通報。
北約成員國國旗
可是北約國家該如何看待這次行動呢?對,大家可能都不爽伊朗,可是打擊伊朗,還是要有個章程,有個目的。是要透過此次行動,削弱伊朗,進行權力變更,還是增加核談判的籌碼?
什麼都沒有。支援沒有理由,反對卻也沒有來由。伊朗並沒有被削弱,反而被加強。但是伊朗、IS的忠誠者、伊斯蘭聖戰主義者對於整個西方的報復,都能夠在為蘇萊曼尼將軍復仇的旗幟下得以動員。歐洲各國在防範恐怖主義襲擊方面,真是從此得提心吊膽,如履薄冰。
一粒米的好處也沒有,卻得面對更大的空襲警報。這個啞巴虧,太大了。
更重要的,它留下了一個巨大的政治後遺症:北約的議事規則被破壞了
法國總統馬克龍在北約70年的時候說,北約已經腦死亡了。可是植物人北約,那也還是有約束力的。可是這次提出的問題更大了:美國可以不經北約盟友的同意,擅自行動?
馬克龍與特朗普
敘利亞問題需要整個北約的參與,難民問題需要北約國家來面對,伊朗是整個北約共同的敵人。那接下來怎麼弄?需要商量嗎?需要經過北約的共同決策嗎?還要程式嗎?這不是腦死亡,這簡直就是宣告死亡。
歐洲人撤了,撤得乾乾淨淨。還是趕緊各自回去紮緊籬笆,防著蘇萊曼尼將軍的徒子徒孫們來報復。
一架無人機,一個死去的將軍,一次毫無意義的政治衝動,把整個中東的地緣,攪得亂七八糟。
抗議美國的伊朗民眾
一場全面的熱戰,是打不起來的。美伊雙方都虛情假意地表演了一把憤怒和正義,卻把伊朗變化的契機消滅於萌芽之中。
這是美國在1979年之後,給予伊朗的第二次重生機會。他們太擅於給中東製造麻煩。
2020年代的第一個星期,上演了國際政治的一場黑色笑話。
1990年代,在柏林牆倒塌之後,塞繆爾·亨廷頓釋出了文明衝突理論,預言世界進入了文明對抗的年代。可是在那之後的全球化和網際網路化,尤其是阿拉伯之春,似乎都在推翻他的所有論斷。
可是今天,他已經快變成政治巫師了。一次又一次的意識形態衝突,把地緣戰略的幽靈不斷地重新召喚回來,證明亨廷頓的高瞻遠矚。
他的亡靈,和剛剛故去的蘇萊曼尼的亡靈,會不會都在嘿嘿地訕笑?這個世界,還是他們這些陰謀家的遊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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